全文浏览外室+平妻,伯夫人如何是好?(杜柏年许芸若)_外室+平妻,伯夫人如何是好?(杜柏年许芸若)全文结局
娘家突遭变故,还不待我应付一二,夫君怀孕的外室、婆母疼爱的侄女纷纷粉墨登场。身为京城颇有贤名的和顺贵女,且看我如何步步为营、争出一番自在!
1
掌灯时分,文远伯府的仆从们纷纷把各院的灯笼点好挂到廊下,游廊渐次浸在琥珀色光晕里。
暮色浸透飞檐时,我执银箸拨弄青瓷碟中雪菜,嫩黄鱼腹映着琉璃灯,
“爷..."杜柏年的贴身小厮常东鼻尖微微冒汗,正用皂靴碾着门槛金砖。
我舀了勺鱼汤浇在饭上,黄花鱼膏脂凝成白玉:"常东似有急事。"
总不好辜负早春头一船东海贡来的小黄鱼。
得我的示意,常东脚步踌躇着凑到杜柏年身边。
“说!”杜伯年隐隐有些不耐,两载官场浸淫,他周身褪去了曾经的温润,渐渐凌厉起来。
常东望了我一眼,抹了把额头的汗,躬身垂头小声道:“暖灯胡同那位...让请太医。“
这是外室第三回递招。
上月在慧源寺,她将姻缘锁压在我与杜柏年的同心锁上;半月前半夜差人截走赴宴归来的杜柏年;今日竟要动用伯府太医贴子。琉璃盏里鱼汤渐凉,浮起月牙白脂花。
许是觉得我装傻,许是用身孕拿捏了杜柏年,这次是两人一起怼到我眼前。
他转头向我:“夫人,拿帖子请左院判走一趟吧!“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彷佛是在说菜的咸淡。
左太医擅金针保胎,而此刻的我并不想横生枝节,顺从应下,无奈杜柏年是铁了心要把心上宠过明路。
“记得用伯府的,柯家的不好使了!“这是在点我。
说罢就起身离去,仅留下玛瑙珠帘甩动的脆响。
如今杜柏年攀附二皇子督办盐政得势,父亲却因军粮案禁足府中——难怪他敢让外室怀胎逼宫。
此时两家的处境与我们成婚之时全然逆转。
三年前父亲执掌户部,兄长蟾宫折桂,文远伯府尚要仰柯家鼻息。
那时的柯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我本就是才貌出众的贵女,这下媒婆都快把尚书府门槛踏破。
刚刚袭爵的杜柏年不论出身、才华还是相貌,在一众求娶的才俊里面都毫不起眼。
可父亲食指轻点他的名帖:"文远伯府有爵无权,可避锋芒。"
忆及纳征那日,杜柏年对着父亲长揖及地,玉冠险些碰碎在青石砖上。
"此生唯令媛一人。"
堂前玉兰摇曳、开得正好,青年眼神清澈、耳根通红、少女的脸在团扇之后亦是滚烫。
是有些心动的。
笔架上还挂着他游学祁山书院时赠我的羊脂玉笔,笔管刻着"白首同归"四字。
去岁生辰他醉倚花窗,执螺子黛为我描就远山眉,温热的掌心贴着我的腕骨滑入袖中...
"备马!"廊下骤起的呵斥惊散回忆。
灯笼将杜柏年身影拉得老长,全然没有记忆里的模样。
我舀起凝脂般的鱼膏,任鲜甜在舌尖化作苦涩。
终究还是过去了。
究竟是人心易变还是蓄谋已久,已无从知晓,好在我亦不是毫无准备!
2
接连数日,杜柏年都未在府中留宿,婆母坐不住了,差人唤我到观澜院,可巧碰到表姑娘许芸若到访打算小住。
婆母拉她坐到身侧叙话、我只微笑坐在下首边喝茶边听,也不搭话。
日头爬过观澜院的琉璃窗棂,第三炉沉香将尽时,婆母终是忍不住了。
“宋府老太太的千秋宴如何?”宋大人原是父亲手下的侍郎,现在暂代尚书之职,我若去,颇为尴尬。
我望着茶汤里浮沉的翠芽,“备了一尊羊脂玉观音,以衬宋老夫人吃斋念佛的诚心,礼到即可!”
“你犯官女之身出门周旋只会带累伯府。“婆母手轻拍着许芸若的手背,”可柏年正是需要助力的时候!”
尾音绵长、下巴微仰,眼风如剑地扫过我。
与新婚第二日见礼时,双手将我搀起的慈爱长辈判若两人。
我放下茶盏,挂着得体的笑容,看向她:“儿媳驽钝,请母亲明示。“
见我面不改色,她继续发难:“既你尽不了主母之责,我属意为柏年娶一房平妻,你准备准备!“
这是要强压着我同意,我戏谑的看向上位。
“平妻?满京城都知伯爷不纳妾的许诺,这会儿岳家刚有难就如此,母亲这是要夫君被人挫脊梁骨?”
话虽难听,我却是笑着柔声道来,像在说旁人家的事。
柯家在京城虽人丁单薄、却晋西清贵世家,在朝在野皆是遍布故旧门生。
我若受辱,事情必不能善了,伯府落井下石、趋炎附势的名声是跑不掉的。
这两年相处,我早已摸清婆母脾性。于她,理儿必须点到痛处,不然一律不当回事儿。
若不是老侯爷因妻儿之死一蹶不振、哪里能轮到身为小官之女的她进门。
加之杜柏年出生不到四岁,老侯爷之母和老侯爷先后去世。娘家本就浅薄、婆家又无管束,一时间侯府乌烟瘴气,京城皆知。
闹够了笑话,经人指点方知守拙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于是关起门来过了几年日子,风评方才好转。
那时别人的窃窃私语、饱含讥讽的眼神,想起来就让她如芒在背,不想再经历一次。
婆母萎顿下来。
这回算对付过去了。
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但此时我还需要伯夫人这个身份挡上一挡。
午后,幽竹和奶兄徐怀明携手来请安。
去岁重阳后,我为青梅竹马的他们俩订下了冬月里的婚期。两人成婚后不久就北上了,今日刚从北边返回。
现在,幽竹已经是京城旁东宁郡第一商行徐氏商行的老板娘了,可一见我仍就要行叩拜大礼。
我连忙扶起眼泪婆娑的幽竹,替她拭去眼尾的泪珠,满含笑意地打量着她红润的脸庞和奶兄快裂到耳根的嘴角。
谷兰她们围上来打趣新妇,满室笑闹。
稍后,徐怀明从怀中掏出青州粮行的契书,火漆印上暗纹正是柯家族徽——落子已成。
我让谷兰将准备好的桐油椟打开推到他俩眼前。
“小姐,这是…”幽竹惊得忘记该称呼我“夫人”。
"东宁留给怀远。"指尖抚过椟内之物,“青州之事,我只放心你们!”
徐怀远是徐怀明的胞弟,近年已能独当一面。
3
是夜,青玉灯台上凝着烛泪琥珀,廊下终于传来积雪被踩碎的声响。
"给夫人请安。"常东跪在门槛外,肩头落着未化的雪粒子。他袖口沾着暖灯胡同常用的杏花天影香气,混着雪水洇成深色痕迹。
"爷说这两日衙里事多,让、让您不必留门。"声音微颤。
镜中烛火摇曳,映着我卸钗环的手,正停在南珠耳铛边。
两年前也是这般早春雪夜,杜柏年裹着寒气冲进暖阁,怀中油纸包着西市胡饼,酥皮碎屑落满孔雀氅衣:"清梧快尝,排了半条街呢!"
他还有个“杜不闻”的诨号,只因他每日官衙点个卯就急匆匆赶往回赶,恰逢同窗做东、去衙上找他,愣是充耳不闻地回府了。
那时的他眼底似跳动的烛火,可,到底有几分真心?
思绪回笼。
"常东。"我摘下耳铛扔进妆奁,珠玉相击的脆响惊得小厮一颤,"你娘近日咳疾可好些了?"
小厮前额重重撞上地砖:"上月夫人赐的紫团参已见奇效..."话音戛然而止,似在等那柄悬顶的铡刀落下。
"是桃枝!落霞山庄的桃枝!"常东突然颤声道——原是两年前被婆母发配的侍墨丫鬟。
“老夫人嫌她狐媚,今年不知怎的让少爷在书斋碰见了,如今已有两月身孕。"
"杜柏年虽的平庸,反能保全于你。"父亲的话猛地撞进脑海。
可权势动人心,平庸一样会滋生野心,而且痴妄得令人发笑。
"霜菊,取高丽参来给常东。"我摩挲刚取下的点翠祥云钗,冰凉的金箔割得指腹生疼。"
常东捧着锦盒退下,脚步声消失在游廊尽头。
烛火炸开一个灯花,眼角瞬间闪过一点荧润的微光。
是书案上的青玉镇纸,父亲在我出阁前夜亲手放进行李的。
"清梧,你看这镇纸雕的是青竹,"他枯瘦的手指划过竹节纹路。
"宁折不弯是风骨,可若真想护住案头宣纸——"镇纸突然翻转,露出底部雕的貔貅。
"该藏锋时便要做吞金兽。"
此刻镇纸下的暗格里压着一沓银票和契书上——父亲亲手交给我的家底。
杜柏年总埋怨父亲不肯为他筹谋,却忘了他初入户部时,是父亲手把手教他看漕运账本到三更天。
成亲后的隆冬之夜,我送参汤到书房,正撞见父亲握着笔重重地画到誊抄的账本上。
"赈灾银账目这样的错处看不出,来日便是抄家灭族的祸根!"
事后,父亲放弃为他寻个小有实权外放的打算,转而给了个户部的闲差,私下面有愧色地嘱我看紧他。
我不动声色的拉拢了他的贴身小厮常东,又额外派人暗中监视他,每日去的地方、见的人都统统来报。
不过,既是户部尚书的女婿了,自然有人相帮。
我父兄那里插不进的针、泼不进的水,于杜柏年而言是天赐良机。
所以,春日里、他第一次和二皇子门下的“巧遇“,当天晚上我就知道了。
不久,他随二皇子门下的户部司郎中赴两淮去视察盐运那天,我便回了趟尚书府。
与我深谈后,父亲自暗格拿出装着家底的楠木匣
"柯家危幕,累你姻缘啊!这些你接着打理,莫让人知晓!”
我明白父亲是把家底相托了,是打算以伯府为遮掩、为我和兄长留后路。
4
更漏滴到寅时三刻,窗棂上渐白的霜花仿若晶雕的玉兰。
雪梅将床帘挽到鎏金钩上,低声禀道:“伯爷仍在暖灯胡同。”
我将手边一方绘柏枝的丝帕,扔进了“噼啪“作响的炭盆,那是他回赠我的。
杜柏年曾因为我摘玉兰被划伤手背,我赶紧用手帕给他包扎了。
事后他将那块绣着梧桐叶的手帕藏在了胸口,回赠我的是这方绘柏枝的丝帕。
如今想来,我那帕子怕是早和落花一样,碾作尘泥了。
炭盆里的火舌舔舐着柏枝,将两年虚妄的姻缘,烧成青烟一缕。
"姑娘真要纵着那外室?"雪梅不等谷兰开口、急得几乎扯断珠帘子,
"纵着?"我抽出《盐铁论》中等了两天才找到机会送进来的密信——蜀中驿站用霉米偷换肃北军粮。
"是有些耽误了!"
伯府的中馈大部分在婆母手里,内里不少与她娘家的弯弯绕绕,她舍不得,我不想沾。进府就以体虚调理仅接了方便出门的田庄和应酬。
本就漏如筛子的伯府,杜柏年还投靠了二皇子,盯着的人就更多了,行事越发不便。
看着信纸在炭盆里蜷成灰蝶,我暗暗盘算着,这伯府怕是不能再待了。
"让怀明走小道、把青州囤的米运到拓城。"
我将军粮之事简略写了纸条、按进蜡丸封好,"提醒他切勿打草惊蛇。"
台子已经搭好了,伯府要热闹起来了。
打听清楚了许芸若的习惯,我坐在紫藤花廊下数着新结的豆荚等着“偶遇”她。
远远望见许芸若杏红裙裾扫过月亮门往这边了来,鬓间那支累丝嵌宝金步摇晃得有些晕眼——正是婆母压箱底的陪嫁,出门赴宴时常戴。
"表嫂好兴致。"她甩着帕子坐到跟前,"可惜啊,这紫藤都败了,委实上不了台面!."
我掐断一朵将谢的藤花扔到湖里,抬眼假意打量她一番。
"万春园新来的角儿,听说昨儿个唱的《思凡》,也爱穿杏红配金线。"
她捏着帕子的指尖泛白,面具般的笑容猝然龟裂,微抖的嘴角使劲扁了扁。看她忍得辛苦,我暗自好笑。
故作低头抚了抚石凳,她坐到我对面的缠枝莲纹石凳上。
"听闻姑母要给表哥添人,您这主母也该识趣些,没了娘家、贤名也是个依仗。"
我忽然轻笑:"表妹今日熏的可是杏花天影?暖灯胡同爱用这味儿。"
看着池面惊起的涟漪吞没她倒影,"可惜一样的香,也到不了跟前。"
想到自己几次入夜去找杜柏年未果、反倒被下人撞见,许芸若猛地攥紧帕子,脸红一阵白一阵。
"表哥半月不归家,表嫂倒有闲心拈酸吃醋?"心神不稳,她声音发虚。
"归家?"我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
"前儿,暖灯胡同的波斯猫打翻了御赐的如意摆件儿,伯爷连夜让人开了库房重新挑,这会儿正搬呢!"
指尖挑起她腰间松了的荷包穗子,"这金线颜色倒像那猫儿项圈上的铃铛。"
她霍然起身,白玉耳坠在腮边乱晃:"你不过是个丧家犬......"
"啪!"
茶盏在她脚边炸开,瓷片溅上她杏红裙裾。
“表小姐,慎言!”霜菊的厉喝令许芸若身形一抖。
我冷下脸、语调却轻柔依旧:"表妹可知这帕子用的什么料子?上月伯爷特意开了母亲的嫁妆箱子,取了整匹的软烟罗——"
顿了顿,缓缓吐出后半句,"结果全送到暖灯胡同做了床帐,因为那位气闷。"
软烟罗若非御赐,百金难求一匹,若得软烟罗衣、那是何等贵气。
许芸若踉跄后退,发间步摇缠上紫藤枯枝:"姑母说了......"
"母亲说了不作数。"我慢条斯理掏出绣并蒂莲帕子擦手。
"伯府平妻是要开祠堂请族老的,你猜为何母亲不敢提这茬?“池面涟漪映出她涨红的脸。
"哦,倒忘了,令尊上月刚升的从三品,在京城嘛......"
我打住了,看她渐渐惨白的脸颊,语带怜惜。
"这口脂颜色倒像平日里供母亲的,不太衬你。"
见火候差不多了,我撂了一句:“能不能嫁进来,看你本事,左右不过多个人陪我守宅子!”
留下许芸若呆愣愣地盯着湖面、一动不动。
午睡起来就听说她打发人回了趟家,嗯,动作挺快!
我抿了口六安瓜片,打开谷兰呈上的鎏金小匣——里头整整齐齐码着一叠地契和房契。
那次交底之后,父亲逢年过节都会借送礼之名暗暗将各种资产交于我打理。
除了银钱、田庄、铺子,到后来各地的商行乃至矿山,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直到去岁中秋,随月饼而来的北方青、云、林原和随山四个郡州的盐铁引,那个呼之欲出的可能震得我脑中一片空白。
顿时心乱如麻、不信父亲会违背柯家的祖训。终于熬到父亲休沐,匆匆找借口回了尚书府。
父亲似在等我,不待我开口,沾了茶水在书桌上写了两个字。
我瞠睫一瞬,心头微松。
“你可愿随为父一搏?”
“无有不从”我郑重点头,父亲虽神色依然凝重,但紧抿的嘴角却松了少许。
5
到了府医生请平安脉的日子,晨曦微光尚浅,我便早早差人将他唤至跟前。
待左右侍从皆屏退之后,我压低声音,言辞恳切地让他依照我的要求,开了一副补药。
府医面露疑惑之色,再三追问病人究竟是何情况,我却始终含糊其辞,遮遮掩掩不肯明言,只是示意雪梅跟随他去抓药。
不多时,雪梅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药包匆匆返回,日头才刚刚爬上东墙。
我素衣青簪、挽了佛珠,忙不迭登上马车。
马车冲破朱雀大街的晨雾,我静静地坐在车内,微微撩起车帘一角,窗外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我仔细分辨着,果然,在第三声清脆的“糖油果子”叫卖声中,听到了一阵疾驰而来的马蹄声。
紧接着,车帘被一只穿着金线云纹靴的脚尖猛地挑起,动作极为粗暴。
随即,杜柏年那张神色颇为不悦的脸映入眼帘。
他的衣襟上,还沾染着杏花天影甜腻的香气,带着几分旖旎与他此刻的盛怒格格不入。
"夫人好兴致!"
我轻握袖中翡翠佛珠,面上却露出一抹惊惶:"不过是想去大相国寺......"
"回府!"
他怒喝一声,不由分说地伸手夺过雪梅怀里的药匣。
雪梅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扯得重重撞到车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听得我心中一紧。
回到伯府,杜柏年径直走到厅中,将药匣狠狠砸在青砖地上。
“柯清梧,你当这文远伯府是你们柯家的后花园不成?”他双眼圆睁,怒目而视。
“父亲沉疴畏寒……”我心疼地望着散落一地的药材,眼中满是痛惜。
“你父亲在幽锢!”他猛然俯身扣住我的下巴,拇指上的玛瑙扳指硌得我生疼。
“这般大张旗鼓地送药,是想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杜家抗旨吗?”
泪水恰到好处地盈满了我的眼眶,我慌乱地揪住他袖口的水脚纹,声音带着一丝哀求:“柏年,求你帮我……”我已经许久未曾这般亲昵地唤他了。
此刻这般做,不过是想看看,这一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以及这两年的相处时光,是否还能在彼此心间留下一丝温情,给予对方哪怕一丝生机。
"荒唐!"他甩袖时、我一个踉跄,脚下不稳,重重跌坐到地上。
手心正好撑在一块防滑的尖石之上,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
"柯家动的是军粮,没牵连伯府已是万幸!"水脚纹金线在日头下晃出刺目光晕。
至此,我们之间仅剩的那一点情谊,仿佛一缕轻烟消散殆尽,再也没有了任何顾忌。
“杜家走的荫封、三代在官场都无甚根基。”
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全然不顾衣裙已乱,挺直脊背,毫不畏惧地直视杜柏年,胸中的怒气如翻涌的潮水。
“若非父亲上下打点、倾囊相授,你能有今日?”
往日里顾虑他的颜面,我从未提及,现下毫不留情的讥诮引得杜柏年的气急败坏。
“放肆!夫人言行无状,怕是癔症,即日起闭门养病!“暴喝一声,截住了我的话头。
他到底还是老辣了不少,深知与我纠缠下去只会徒增麻烦,干脆直接将我禁足。
如此一来,自然不用担心我再有什么举动会牵连到伯府。
毕竟当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伯府,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然而,我又怎会忍气吞声。
他前脚刚怒气冲冲地离去,我后脚便立刻吩咐霜菊抱着账本,捧上拜帖,送观到澜院,立马撂了挑子!
这下可以心无旁骛的操持和父亲商议之事了。
6
在嫁入伯府之前,我便委婉拒绝了入住主院观澜院,而是挑选了清幽静谧的听涛阁。
婆母当我识趣博贤名,却不知我选听涛阁,实则是因其出入之处并不起眼,行事方便。
此时对外宣称“养病”,正乃良机,我暗中将京城诸事安排得妥妥当当,还修书一封,让奶兄前往青州继续操持先前的生意。
未曾想,杜柏年竟找上门来。究其缘由,只为一颗夜明珠。
他的心尖宠一点蜡烛便吐得死去活来,说是有怪味。
杜柏年忆起在伯府曾看到过夜明珠,翻遍库房找寻无果后,询问婆母,才知晓那是我的嫁妆,于是便登门讨要。
盯着他一张一合不停说话的嘴,我心中暗自感叹,原来自己对他的了解竟是如此匮乏,怎生得这般厚颜无耻!
他见我不搭话,不耐烦地用食指在膝头轻轻敲打,说道:"这孩子也管你叫母亲,你自是该照顾!"
"那孽种也配?"我冷冷回应:“我不允,她们就永远只能是见不得光的外室和私生子!”
平日里听惯了阿谀奉承的他,被我这番话气得暴跳如雷。
不过内里依旧空空,一顿无用的废话后,见我气定神闲地品着茶,丝毫不为所动,他只得怒气冲冲地离去。
料想他定是去了观澜院,与婆母商议对策。
果不其然,次日婆母便将我召至观澜院,对我一番刁难数落,指责我至今未有子嗣,实在算不得贤良。
可当初伯府前来求娶之时,明确应允不纳妾且因我体弱、三年后再考虑生子之事,如今反成为我的不是。
我心中惦记奶兄的回信,本只想随意敷衍两句,打发了事。哪晓得许芸若却不打算轻易放过我。
只见她葱管似的指甲挑起鬓间垂落的碎发,娇声道"表嫂何苦,不过是个死物,也值得跟表哥置气?"
“姑母,芸儿正巧得了一枚,既是一家人、便借花献佛了!”
说着,嘴角勾起一抹满含嘲讽的笑意,眼神轻蔑地瞥向我。
"伯府子嗣才顶顶要紧!"
婆母冷哼一声,心中计较一番,听到“子嗣”二字,看向我的眼神中更是多了几分不满。
“真是罔顾贤名,不若芸儿识大体!”
许芸若得意的翘着嘴角,转身从丫鬟手里接过新茶、亲手替婆母换了茶,越发柔顺道:"姑母,芸若今日是来向您告辞的。“
“母亲遣人接我回府,往后怕是不便在此小住,芸儿谢过姑母厚爱!"
说罢双目含泪,盈盈一拜。
婆母赶忙伸手扶起许芸若,一脸惊讶地问道:“这是要作甚?”
“母亲,母亲……”许芸若红着脸,一副既难过又娇羞的模样,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最后是身边的丫鬟接过话头,“我们夫人要小姐回去相看人家。“
婆母闻言面色忽变,猛地攥住许芸若手腕,楞了半晌,缓缓吐出一句:"好孩子,且家去等信,不必忧心!"
得了承诺,许芸若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婆母这边也不再耽搁,一面责令我回去闭门思过,一面吩咐:“常嬷嬷,快去请伯爷回来。”
这许芸若自幼便倾慕杜柏年,只是幼时两家门第相差悬殊,她连奢望都不敢有。
如今她父亲外放任职归来,官升至从三品,伯府也才将将有起色,她便自认为谋求个平妻之位还是有几分底气的。
可惜,杜柏年本无意娶平妻、又好颜色,许芸若从未入过他眼。
无奈婆母一心想要将娘家与伯府紧紧捆绑在一起,对此事咬住不放。
最终,以让桃枝顺利入门为代价让杜柏年点头应允。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我就得到了消息,晚膳多喝了一碗鱼汤。
两家过了明路,许芸若愈发殷勤,隔三岔五便邀请婆母一同点茶,还时常送上精心准备的补药,把老太太哄得整日眉开眼笑。
她们处得不亦乐乎,我也同样事务缠身。只是杜柏年时不时就跑来“探病”,可我又有诸多事务需要出府处理,着实让我头疼不已。
好在谷兰机灵,以“怕病气过给伯爷”为由,替我挡了两次。但次数多了,难免惹人怀疑,实在不好再继续推脱。无奈之下,我只得歇了出门的心思,将更多精力放在暗产转移的事情上,同时也在心里反复琢磨着如何才能顺利离开这伯府。
7
这一日许芸若上门,恰逢婆母精神不济小睡过去,她不忍打扰,打算在堂下静候。
常嬷嬷身边的丫鬟青萍提到,园子里落英亭的林子外芍药开得正好,可以去赏了再给挑几朵带回来插瓶。
许芸若欣然应允,
沿着太湖石堆砌而成的山间小径漫步前行,不多时便能看到那片繁花似锦的花圃。
许芸若刚要举步踏入,忽然听到两个丫鬟的窃窃私语。
"外放小官之女,容貌才情皆尔尔,若不是老夫人娘家,能进得了这伯府?"
许芸若心中一凛,伸手拦住了身旁正要出声呵斥的碧草,停下脚步,静静听着。
那两个丫鬟毫无察觉,依旧肆无忌惮地说着:"要我说,暖灯胡同像狐狸成精,夫人好比凤凰落难,至于这位…顶多是只扑棱蛾子。"
碧草实在听不下去,忍不住大声呵斥:“放肆!”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那两个丫鬟如惊弓之鸟,瞬间作鸟兽散,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都没能抓住。
然而这怎么够呢?
我早早地就在落英亭倚着缠枝栏杆等着她了,远远瞧见她的身影,便轻轻挥动扇子向她打招呼。
落英亭地势高,我自是看见她来和丫鬟跑的。
此刻她本就一肚子火,又疑心我也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顿时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冲到我面前,
“表嫂果真贤德、还能安然赏花!“十足的阴阳怪气。
我不接茬,虚摇团扇”还没贺表妹心想事成!“
“姑母说,以后姐姐安心养病,伯府就交给我了,毕竟你娘家没了官身、行走不便!“可能是我的云淡风轻刺激了她,语气愈发尖酸刻薄。
“可你不也得对我这个平民之女执妾礼么?“我掩嘴轻笑,不以为意。
许芸若被我这话气得脸色涨红,一时口不择言:“你至今无子,这爵位将来必定是我儿子的!”
我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只是微微挑眉,嘴角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转身离去。雪梅赶忙跟上,与许芸若错身而过时,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夫人抱谁的孩子不都是嫡子么?“
一番交锋下来,包裹着桩婚事的云雾散开,许芸若心中警铃大作,。
当日,她难得没有在伯府用晚膳,便急匆匆离开了。”
8
婆母对许家当真用心,仅过了三日,便和杜柏年联手逼我认下桃枝的孩子,我推脱不过、只得咬牙应允。
又过了几日,婆母差人送来一个平安符,一脸慈爱地要求我每日都去祠堂跪着诵读经文,说是要为那孩子向祖宗祈求福祉。
她还振振有词:“毕竟是你的孩子,过不了你自己的肚皮,那就多为他祈祈福吧!”这话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得很。
霜菊拿着那平安符去找了郎中查看,结果发现里面竟全是些药性猛烈的药材。
如此看来,婆母这次是铁了心,非要确保世子之位只能是许家的血脉不可。
我不动声色,老实跪经祈福。十日一到便将平安符交回婆母手中。
半月后,杜柏年气势汹汹地冲进听涛阁、冲我吼道:“你爹已被罢官,你大哥如今也前途未卜。你不仅至今未育子嗣,居然还善妒,都犯了七出!”
饶是有所准备、这锋利的言辞依然令我心口微刺,我强忍着情绪,平静问道“所以,夫君是要休了我么?”
杜柏年冷哼一声“本来你同意枝儿进门,孩子就抱给你,也让你将来老有所依。侯府给你尊荣、处处为你考虑,你却如此恶毒、连孩子都容不下!”
说罢,“哗啦”一声,他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砸在我脚下,滚烫的茶水瞬间打湿了我的绣鞋,溅起的尖锐瓷片更是划破了我那条精美的百蝶裙。”
我不动声色地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神色平静地望向杜柏年:“我终究是拦不住许芸若和桃枝进府,对不对?”“那是自然!”他双手抱在胸前,满脸怒容地瞪着我,眉毛还不时跳动一下。
毕竟做了两年夫妻,我自是明白,这副模样便是他已然气极的表现,我不禁嗤笑出声。
“所以,在平妻和宠妾进门之前,我就设法弄掉了本应归我的孩子?”
我轻轻后仰,靠在椅背上,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不管夫君信是不信,自婆母把那平安符交到我手上,我就从未打开过!”
听了我的话,他神色顿时一滞,眼眸中好似风云骤起,房内落针可闻。
半晌过后,他陡然拔高嗓音:“此事与母亲有何相干?明明就是你,善妒成性,你……”
他话语间夹杂着短促的喘息声,想来已经相同关窍,外强中干的喝道:“我今日便要休了你!”
“啪”的一声,我用力将手中的茶盏砸在桌上,随后缓缓起身,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见状,瞳孔颤闪,抱在胸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尖泛白,心虚地不敢与我对视。
片刻后,他强装镇定地道:“念在你这两年操持伯府事务的份上,可允你留在伯府、只是要让出正妻之位。”
我心下了然,是打算拿我当替罪羊。
这伯府已经烂透了,想到此处,我不觉凉凉地勾起唇角。
“和离可以,但若想休妻或是将我贬为妾室……”我豁然起身、俯视着他,“那我自有法子去敲响文登鼓,恳让圣上派人来断一断我们这桩家务事的是非曲直!”
语毕,干脆利落的福身后走人。
身后立刻传来杜柏年的怒吼:“放肆!给我回来!”
9
我是京城素有才名的世家女、手帕交众多,即使落魄,杜伯年和婆母也不敢硬来。
自那之后,他们都不再在我面前露面,而我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找他们。
明面上,我照旧不时出门游玩,仿佛只是在逞强,背地里我仔细地梳理了手中的资产,还在府里京中又埋下几个暗桩。
当然,也没忘着人在街头巷尾有意无意地聊起暖灯胡同里的娇媚孕妇,和见天往文远伯府跑的表小姐。
一时间,各种流言蜚语在城中四处传播开来,路过伯府门口都在指指点点。
果然,不出七日,婆母身边的常嬷嬷送来了和离书。
没有虚与委蛇,我麻溜地招呼来陪嫁的丫鬟仆从,依照嫁妆单子,将府里各房各院正在使用的属于我的物件一一清点收拾出来。
其实,留在府里的东西本就不多,也并非什么价值连城之物。
因为从应下这门婚事开始,我就清楚的知道底线和后手在哪里,因此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也没往伯府里砸很多钱。
此番不过是因他们提出贬妾之事实在太过恶心人,我不过是略施手段回敬一下罢了。
满头大汗、匆匆而回的雪梅,看到气定神闲看《博物志》的我,冲旁边的谷兰挤了挤眼。
“咱姑娘总算能活回松快!”
院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我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不悦,寻思着明日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为好。
10
尚书府还在圈禁,我去了城外陪嫁的庄子。
安安静静过了半个月,案子审结,父亲虽未参与、但有失察之罪,终究还是被免去官职,家中财产亦被尽数罚没。
所幸兄长与爹爹所涉之事毫无关联,得以官复原职。
我接了父兄到庄子里,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二人皆面色不佳、清减不少,我嘱咐厨子三顿之外汤水不断。
兄长看啥时候见我都端着汤水投喂他俩,笑骂猪都受不了我这么喂。
经过半个月的悉心照料,父兄的脸上好歹有了些许血色,我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给兄长置办好宅子后,我陪父亲告老还乡。启程那日,只有几位父亲的至交好友前来送别,场面略显冷清。一路上,父亲与我走走停停,每到一处风景宜人或是人文荟萃之地,便会停留下来,四处游历,拜访旧友。
当我们途经青州时,父亲一下子就被当地独特的风土人情深深吸引。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流连忘返,以至于原本计划好的离开日期一推再推。况且,父亲实在不想回到老家,去面对那些流言蜚语。
思来想去,父女俩一番商量,决定就此留在青州。
青州,素有北方“粮仓”之称,广袤无垠的黑土地孕育出一片富饶的鱼米之乡,更有着“塞上江南”的美誉。
却又不同于江南地区常年阴雨绵绵,这里四季分明,气候干爽宜人。美中不足的是,青州与边境仅隔着随山郡。
不过,好在近十年来,肃北军的周麟将军治军严谨、谋略过人,使得蛮族不敢轻易进犯,百姓们也得以享受相对安宁的生活。
日子逐渐安稳下来后,我接管了青州的商行,又在购置了一批田产和商铺,摇身一变成为女商人。
父亲则翻出那本珍藏许久的《齐民要术》,挽起裤腿,兴致勃勃地走向田间地头,跟庄户切磋如何让粮食收成更好。
两年匆匆而过,田庄在父亲琢磨、照顾下的收成增加两成,周围的乡亲都纷纷上门来求教,父亲也不藏私,带人到地头一一指点,兴头比当尚书时还高,人也不像在京城那么单薄。
而我不仅将粮行开遍青州、还开了布行、铁铺,分身乏术之时,三个丫鬟也顺势顶上、都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掌柜。
平静的生活并未一直持续。
入冬之后,边境突然燃起烽火,随山郡的拓城告急,十万火急地向京城发出求援信号。
拓城地势险要,位于山脉之上,犹如一颗钉子深深插入蛮族领地,凭借独特的地形,本应易守难攻。
但它的补给线却极为脆弱,除了一条蜿蜒曲折、狭窄逼仄的山谷官道外,仅有险峻且模糊的亡羊歧路勉强可供通行,这无疑成为了拓城最大的软肋。
城中守军苦苦等待了一个月之久,援军的身影不见踪迹,粮草更是杳无音讯。
就在这时,周将军通过信鸽传来紧急消息——拓城即将断粮!
得知此消息后,我心急如焚,当机立断,将这几年屯下的一半粮食和大量棉衣送往拓城。
此外,我还拿出徐氏商行经营铁业时偷偷积攒下来的武器,一并托付给整装待发的镖队。
这些镖队成员,皆是奶兄扎根青州多年精心收拢的忠义之士,他们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保家卫国的机会。
临出发前,我特意前往为镖队践行,高举酒碗,神情庄重地说道:“此去为国,但九死一生,有牵挂的可以退出,绝不苛责!去的每人再加一百两,有伤,柯家包治,有亡,柯家照顾父母妻小!“
言罢,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众人深受鼓舞,纷纷摔碗明志,那声响彻云霄的脆响,仿佛是他们对家国的铮铮誓言!
这一刻,壮烈与决绝交织在一起,如同锋利的刀刃,将我过去与未来的人生彻底切割开来。或许,前方的道路布满荆棘,稍有不慎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但我深知,正是这份毅然决然的勇气,让我终于能够像父兄一样可以书写自己的故事。
11
三日后,信鸽传讯带来消息,粮草一路有惊无险,顺利抵达目的地。
然而,令人揪心的是,负责押送粮草的镖队却迟迟未归,拓城那边也仿佛陷入了死寂,再无任何消息传来。
派出的探子很快传回情报,拓城通往随山郡内部的唯一官道,已然被截断。
蛮族大军完成了对拓城的合围之势,开始在城外叫战。周将军深知局势严峻,选择闭城坚守。显然,他心里明白,面对来势汹汹的蛮族,想要速战速决根本不切实际。
此时的我,心急如焚,父亲和青州郡守也急得团团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毕竟,以郡中现有的兵力去对抗蛮族,无疑是以卵击石,胜算渺茫。
就在我们犹豫不决,甚至考虑是否要破釜沉舟拼上一拼的时候,转机突然出现。去往京城求救的传信官,带着援军和粮草出现在了青州城外。
领军的是安南将军袁沛业,此人出身于二皇子的母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随行人员中竟然有杜柏年。
我和父亲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诧异。
还没等我们有所行动,杜柏年就主动找上门来。
“岳父、清梧,你们在此行商已久,可知有无捷径助袁将军神不知鬼不觉的抵达拓城?如此,或能解拓城之围,青州也可免遭战乱之苦啊。”我听闻此言,下意识地望向父亲。
只见父亲脸色一沉,冷冷说道:“伯爷,草民实在担不起您这一声岳父,亦不知捷径,请回吧!”
杜柏年似乎没想到父亲态度如此坚决,仍不死心地劝道:“岳父,我是真心担心您和清梧的安危啊。要是有捷径,袁沛业将军便可直取拓城外的蛮族,这对大家都好啊!”
“谁是你岳父?给我滚出去!”父亲怒喝一声,说着便抄起一旁的扫帚,毫不留情地朝杜柏年撵去。
杜柏年顿时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父亲一直是个说话语调都慢条斯理的谦谦君子,这般强硬直接的举动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其实他有所不知,这两年父亲成天与庄户人家打交道,行事风格自然变得更加干脆直接。
看着杜柏年被父亲追打得躲避不及,衣冠凌乱,连滚带爬地逃出家门,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心里别提多畅快了。而我这一笑,父亲好像追打得更起劲了。
好不容易把人撵走了,可我和父亲心中的担忧却愈发浓重。
夜里,探子又来回报,说粮行明处的粮仓周围出现了一些形迹可疑的人。
安排好防火事宜后,我看到父亲独自站在窗前,目光凝重地望向京城的方向,喃喃自语道:“不调旁边的阳城军而用数百里之外的安南军,京城怕是有变!”
几经辗转,城外蔚山中藏匿的剩余镖师,带来了从京城暗桩传出的消息。
原来,皇帝原本打算调动距离随山郡最近的阳城军前去驰援拓城,却没料到被二皇子趁机夺走了所有虎符。不过,他深知仅凭虎符,诸军并不会听命于他。
所以,他只是将虎符藏了起来,转而调动自己母家的安南军北上,封锁消息和控制京城。
如今,皇帝被软禁,太子下落不明,皇后执掌凤印主持大局。二皇子则带着亲信四处游说威胁朝中官员,凡有不服者,立刻斩杀。
父亲看完密信,默默摩挲着手中座椅上的卷草纹,面色如水般沉静。
许久,当茶水凉透时,那些字句才像解冻的溪水,一滴一滴渗出来:"本想未必到此境地,终究还是…"。
说罢,他闭上双眼,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再次睁眼时,眸中已然敛尽波澜,随后将所谋之事娓娓道来。
当年,父亲在书桌上写下的那两个字,正是柯家祖训——“忠君”。
12
三年之前,父亲领受了皇帝的密令。
他心怀舐犊之情,唯恐此事牵连于我,于是在仓促之间,将我许配至文远伯府。
初入府中,并未发觉异样,然而时日一长,才看清此人心智不坚,且一味好高骛远。彼时父亲悔不当初,却已然太晚。
为让我有和离的底气,他将府中全部家底暗中交由我来掌管。
尚书府不倒,杜柏年自然待我好,若败,钱财是我和兄长的依仗。
而除了府中的家底,父亲后来暗中送来的资产,实则是为太子暗中预留的保命符,他早已修书一封作为取用依据存于太子处。
起初,对我没有据实相告,实在是出于爱护之心,想要尽可能让我置身事外,免受牵连。
可惜命运弄人,无论父亲如何竭尽全力阻拦,杜柏年终究还是与二皇子勾结在了一起。至此,我已深陷其中,再无躲避的可能。
父亲深知局势危急,遂将盐铁引以及青州的重要布局交付于我,让我暗中谋划,相机行事。
我借着打理伯府事务的名义,频繁外出走动。在青州之地,我悄然开设商行,表面上是寻常生意往来,实则暗中为肃北军囤积粮草、筹备兵仗。
追根溯源,先帝在位之时,因长寿且格外偏爱袁家,致使袁家在军中势大。
当今即位之时,不得不与袁贵妃虚与委蛇、巧妙周旋。而太子的母家早已落魄,在朝中根基薄弱,处处受到压制。
父亲与周麟将军皆为忠心耿耿的孤臣,在秘令下暗中助力太子,以图扭转局势。
如今,局势发展到了不得不摊牌的关键时刻,一切正如我先前猜测的那般。
只是未曾料到,肃北军和周麟将军的动向已然被二皇子察觉。二皇子此番便是想借着增援的机会,将他们一举铲除。
至于安南军,目前只是在此地短暂休整,等待探子传回消息,并不会长久驻扎。
此前,我和父亲虽已放了鸽子、又派了人秘密前往拓城通知周麟将军,但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商议之后,决定先下手为强,设法除掉安南军的将官。
然而时间紧迫,根本来不及进行周密细致的谋划。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将下了迷药的酒水送往军营。可没过多长时间,杜柏年便带着人前来,将父亲和我一并抓走。
原来,在他上次打探消息的时候,趁机收买了仆从做眼线。
实际上,当年发生的军粮案,便是因为二皇子对父亲心生怀疑。虽说当时并无确凿证据,但父亲始终拒绝二皇子抛出的橄榄枝,这无疑让二皇子起了顺水推舟、借机除掉父亲的心思。
好在皇帝费尽周折,全力保住了父亲。父亲也借此机会,远离京城,以游历之名,暗中为太子联络各方势力。而我选择和离归家,更是让这一切显得顺理成章。
13
二皇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我们,派人暗中监视了我们将近一年之久。
所幸我确实对此事一无所知,而父亲将醉心于山水之间的模样演绎得极为逼真,这才暂时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可当他们在青州再次见到我们时,袁沛业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只是由于他对青州和拓城的具体情况尚未摸清,所以一开始只是悄悄派人监视。怎料我们先一步采取了行动,他自然不会错失这个良机。
杜柏年上次铩羽而归后没过多久,我们便被“请”到了袁沛业的面前,杜柏年则站在他的身后。当我们被押进营帐之时,袁沛业正手持匕首,悠然地削着一枚桃核。
刀刃与果壳相互刮擦发出的声响,夹杂着他低沉沙哑的声音,直直向我们刺来:“京城变天了,倘若二位能够告知前往拓城的捷径,二殿下向来惜才……”
“惜的是屠刀下的才?"父亲反唇相讥,袁沛业手中的匕首陡然用力,狠狠钉入了案几之上。
此时,他将目光转向我,眼底满是冷腻的审视:“柯小姐玉质兰心,何至埋没于此,柏年的罪过啊!”说着,他的指尖轻轻抚过桃核上的裂隙,那模样仿佛是在仔细丈量我脖颈的粗细一般。
“清梧!只要你愿意助我们……”杜柏年赶紧接上话,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许氏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这就写休书,你依旧是我唯一的妻!”冷不丁的故作深情让人作呕。
“那桃枝呢?”那就相互恶心一下,我故作心动、忐忑地问。
“一并遣散!”杜柏年满脸信誓旦旦,用力拍着胸脯保证,仿佛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此时他看向我的眼神,愈发热切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向前迈了两步,想要握住我的手。然而,他的手还未碰到我,便被我狠狠一记耳光截在了半途。清脆响亮的耳光声,惊飞了营帐外栖息的寒鸦。他的脸上瞬间浮起五道血痕,恰似一幅被利爪无情撕破的画皮。
“两年夫妻,我竟不知你如此厚颜无耻!”我愤怒地斥责道。“
“不识好歹!”杜柏年恼羞成怒,气得扬起手便欲还手,却被袁沛业突然放声大笑呵止住了。
只见袁沛业拿起金刀,用力劈开地图上蜿蜒曲折的拓城官道,恶狠狠地说道:“带路,或者看令尊的血浇透这黄土!”
马蹄踏碎如水的月华之时,我引着安南铁骑缓缓拐入了那条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见愁”之路。沿途,嶙峋的山脊仿佛要将天幕撕裂,陡峭的峭壁间,马匹惊恐地战栗嘶鸣。
袁沛业第五次奋力挥开扑面而来的藤蔓时,我指着岩缝间那一簇枯黄的野麦,从容说道:“此乃前朝运粮道的遗迹。”
他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狠狠剜过我渗血的掌心,阴森森地说道:“柯小姐最好牢牢记住,说谎的人……”说着,他忽地挑飞我鬓间的玉簪,“舌头可是会先烂掉的。”
他不会知道,我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以拖延时间。
14
一夜急行军,破晓时分,袁沛业的铁蹄已踏碎拓城郊外的晨霜。
彼时,我们潜伏于北安山,山岚氤氲,可那风中裹挟着的浓烈血腥气却扑面而来。
朝山下望去,只见蛮族的残旗无力地耷拉在一片焦土之上,尽显颓败之象。
袁沛业下令全军保持静默,进行休整。同时,他安排士兵给马匹喂足了豆粮,确保战马体力充沛。
在夜的余韵掩护下安南军于山脚布好战阵、悄然往拓城前进。
待朝阳缓缓升起,那金色的光辉洒落在袁沛业的金甲之上,折射出刺眼的刺芒。“
袁沛业目光锐利地望向还未修复的城墙,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浮现脸庞。
他手中长枪高高举起,直指城楼上那身着盔甲斑驳的周麟,大声喝道:“降者不杀!”
然而,他并未察觉到身后的战马此时开始焦躁不安地刨着地面——青州搬运草料的人里混了我们的人、他们带了巴豆。
话声刚落,只见青州方向陡然腾起滚滚狼烟。刹那间,拓城的玄甲精骑如汹涌的黑色潮水般从安南军身后的山谷中漫涌而出。
就在这时,杜柏年猛地将我向前一推,妄图以此威胁周麟退兵。而我反手从怀中掏出一把石灰,朝着他的眼睛狠狠洒去。
趁其慌乱护脸之际,我纵身一跃,跳下坐骑,紧接着,又抛出那件猩红的披风,任由凛冽的寒风将它卷向袁沛业。
袁沛业挥动长枪,披风瞬间化作无数碎片,宛如漫天飞舞的血蝶,成功迷乱了追兵的视线。
周麟见状,当机立断,大手一挥,拓城守军与玄甲精骑一同对安南军形成包夹之势,发起猛烈进攻。
一时间,战场上喊杀声震耳欲聋,战马嘶鸣声此起彼伏,马蹄奔腾,大地都为之震颤。陷入困境如瓮中之鳖的安南军不甘坐以待毙,纷纷拼死搏斗。
安南军的骑兵向着后方猛冲,与玄甲精骑展开激烈混战;前方的步兵则架起长长的云梯,扛着粗大的巨木,不顾一切地冲击着城墙和城门。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之时,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安南军的战马一匹接着一匹喷出腥臭的稀粪,随后纷纷跪地不起,甚至有的直接倒地毙命。
安南骑兵节节败退,玄甲精骑抓住这大好时机,一举攻破了安南军的阵法。
战场上,到处都是混乱的景象,战马疯狂嘶鸣,从拓城内射出的羽箭如雨点般密集,其中一支精准地挑飞了那面绣着“袁”字的大旗。
至此,战场的局势越发清晰明了。
周麟与射手们坚守在城墙之上,他们弯弓搭箭,不断射杀我周围的敌军,为我开辟出一条通往拓城侧翼的道路。我不顾一切地埋头猛冲,一路惊险万分,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地抵达了拓城暗道入口,顺利进入城中。
胜利的在将近黄昏之时降临。袁沛业身受重伤,最终战死沙场,剩余的安南军见大势已去,尽数归降。
杜柏年也被生擒活捉,他被押解着从旁边路过时,双眼通红,满脸恨意地冲我咆哮道:“是你搞的鬼!”
我望着杜柏年那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轻轻一笑,平静说道:“你的命运,从你攀附二皇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15
正所谓兵贵神速,战事初定,周麟稍作休息后,便挑选了一半兵力,亲自率领他们赶往京城勤王。
与此同时,父亲以八百里加急的飞书,传信给我们在游历期间暗中联系的各地驻军和郡守,恳请他们共同举起义旗,共襄义举。
由于最为得力的安南军已然全军覆没,此时二皇子和皇后手下剩下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且各自心怀鬼胎。面对内忧外患的局面,他们只能龟缩在京城之内,不敢出战。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百姓,周麟率领的义军对京城采取只围不打的策略,并派人一天五次对着城门喊话:“投降不杀!”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第五天凌晨,紧闭的城门终于缓缓打开。太子率领禁军早早等候在门口,与义军顺利会合。周麟则前往乾宁宫,恭迎皇帝。
原来,太子一直隐藏在京内禁军之中,在义军围城期间,他巧妙地借机策反了城内诸多将领,使得局势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至此,一切纷争终于尘埃落定。
皇后和二皇子被赐下鸩酒,结束了他们的野心之路。皇子府中的其他人以及袁家那些有官职在身的男子,皆被斩首示众;其余相关人员则被发配为奴。
像杜柏年这类追随二皇子的主犯,同样被判处斩首之刑,并且其九族都要被流放,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
在杜柏年被斩首之前,我特意为他求来一杯毒酒。毕竟,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曾经庇护过我。
杜柏年手轻轻捻着杯沿,眼神复杂地问我:“是不是从嫁给我那一刻起,你就已经算计好了这一切?我只求死个明白。”
我们相识虽不过短短三年,但所历之事曲折纷繁,我细细回忆了过往,方才开口。
“你去两淮时,我整治了落霞山庄贪墨之事,动了人,以桃枝通文墨为由、放到你常去的自家书斋翰宝轩。“
“这便是我第一次算计你。“
至于我父亲的补药以及平日里对许芸若的种种刺激之举,不过是后宅之中常见的小手段罢了,与我和父亲在外面所谋划的大事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
“所以还是我选错了,对吧?“
我沉默不语,因为后宅之计、算的就是他的贪心。
他见状端起毒酒一饮而尽。
离开天牢时,我见到了杜家人,依然无后,也算是少造孽了。老夫人扑到门边伸出手要我救救他们,我扯回了裙摆,只是吩咐狱卒不可为难他们,也算了断了最后那点情分。
尾声
待一切事务料理停当,皇帝已然病入膏肓,彻底卧病在床,难以起身。于是,受命太子监国理政,挑起了这沉重的大梁。
父亲面对朝廷的赐官,毅然决然地婉言谢绝。而我,同样拒绝了那高高在上的册封。
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我此前呈上的关于允许女子独立设立女户的谏言得到了应允,我也有幸成为了这新规之下的首位受益者。
操办完哥哥的婚事之后,我与父亲便收拾行装,踏上了返回青州的漫漫归程。
一路上,风景如画,可父亲却心事重重。他见我至今姻缘未卜,心中的愧疚愈发浓烈。
某日傍晚,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我们前行的道路上。
我遥指着那远方如血的落日,感慨万千地说道:“瞧,这般壮美绝伦的景色,在京城可是决然看不到的。此番历经诸多波折,倒也让我拥有了鸟飞鱼跃的机会,得以亲身去领略父亲您自幼便向我们讲述的世间百态啊。”随着时光的悄然流转,寒冷的冬日渐渐远去,大地复苏。望着那破土而出的新芽、竞相绽放的花朵,我满心都洋溢着对未来的无限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