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她大概从未想过，一向逆来顺受的儿媳，会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她气急败坏。

「我何时盼着你死了？」

「是吗？」阿娘嘲讽地看着她。

「三年前，将军重伤，您听信游方道士的鬼话，说是我八字与他相冲，要我搬去别院静养，美其名曰为他祈福。若不是我以死相逼，怕是早就被你们扔到庄子里自生自灭了。」

「一年前，将军咳血，您又说需要至亲之人的血做药引，日***着我取血。我的手腕上，至今还留着疤。」

阿娘说着，缓缓撸起衣袖。

那截白皙如玉的手腕上，几道深浅不一的疤痕交错着，触目惊心。

「半月前，将军昏迷，您更是直接将您的亲侄女接进府，打着【冲喜】的名号，怕是早就盘算着，等我死了，就让她来填房吧？」

阿娘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祖母心上。

祖母的脸色由青转白，由白转灰，最后，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指着阿娘，哆哆嗦嗦地说：「你这个疯子，婆母再怎么样也是你婆母。你不理解我苦心便罢了，还编排我对巍儿的苦心……」

「我没疯。」阿娘淡淡道，「我只是，不想再当个傻子了。」

她拉起我，转身就要回屋。

「等等！」

祖母突然叫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沈清月，我问你，巍儿他……」她似乎难以启齿，挣扎了半晌，才用气音般的音量说道：「他为何三日了，身体还是温的？」

我心中一凛。

阿娘的脚步也顿住了。

祖母的声音愈发颤抖：「请来的高僧说，他魂魄未散，似乎、似乎还有执念留于世间。他们说，他还活着！」

活着？

我下意识地看向阿娘身后的屏幕。

那属于阿爹的数字，依旧是「0」，没有消失。

阿娘缓缓转过身，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反而是一种了然。

「魂魄未散？」她轻声重复，像在问自己，又像在问别人，「他的执念，是什么呢？」

是军功？是权势？

还是……病床前，那个他凝望着，眼神温柔如水的莲心表妹？

祖母显然误会了阿娘的意思，她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阿娘的衣袖，语气近乎哀求：「清月，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些什么！你救救巍儿，算我求你了！只要你救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阿娘拂开她的手，眼神冷得像冰。

「老夫人，你求错人了。能救他的，从来不是我。」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他的心。只可惜，他的心，早就死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祖母的哭喊，拉着我，决绝地走进了屋子，关上了门。

门外，祖母的哭声渐渐远去。

夜里，我做了个噩梦。

我梦见阿爹躺在冰冷的棺材里，他睁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被吓醒了，一身冷汗。

悄悄爬起来，走到阿娘的房间。

她还没睡，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木头上雕刻着什么。

昏黄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柔和而专注。

我走过去，才看清，她刻的是一只小鸟，翅膀张开，做奋力飞翔状。

「阿娘。」

她回过神，朝我招招手。

我依偎进她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草药香，心里的恐惧才慢慢散去。

「阿娘，祖母说，阿爹还活着。」我小声问。

阿娘抚摸着我的头发，没有说话。

「是真的吗？」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才听见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