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十一岁那年，她又一次带我去赵知州家。

与赵夫人及几位县丞夫人闲聊时，她拿出了我新给她绣的荷包，显摆了下——

“想来也是天意，我这媳妇儿，是自幼养在膝下，把我当亲生母亲孝顺，这孩子心眼实在，从前看着也不觉得多好，但现在啊是处处顺眼，我喜欢的紧。”

几位县丞夫人纷纷夸赞，说是她**的好，自幼养在身边的媳妇儿感情就是深厚，令人羡慕。

伯母适时的展示了下我的刺绣功底，话里有话的说：“瞧瞧这手艺，咱们儋州的姑娘家，我没见过有绣的比她好的，我们素素才十一岁，就有这样的好功底……”

当时我站在一旁，呆愣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只知道赵夫人的脸色很难看，据我所知，她曾经跟赵知州提议要与寇家攀亲。

因为当时有风向说寇伯伯快要调动到京里升迁了。

我不知道伯母说我是媳妇儿是不是认真的，有没有问过寇生的意思。

因为我永远没机会知道了。

翻天的时候，儿女情长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所有的一切都不足挂齿。

赵知州开采私矿，贪赃枉法，判了个满门抄斩。

朝廷来的人是个太监，据说是天子近臣，司礼监掌印冯公公。

这样的案子，一旦与司礼监扯上关系，就是天崩地裂，血雨腥风。

当朝几大太监，鲜少有人性的。

那日蒋妈妈陪我一起出了趟门，去刺绣庄子买了点绣品式样。

回去的时候便觉得不对劲，满城风雨，官兵开道，人来人往。

一队队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入城。

寇家已经被包围了，我和蒋妈妈回去，等同于自寻死路。

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天塌的太快，让人无从判断。

我只知道锦衣卫拿人的时候，蒋妈妈将我推开了，她拼命的喊：“她不是寇家的人！她姓秦，叫秦素，是城南惠中绣庄的学徒，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周掌柜。”

蒋妈妈说的是事实，在寇伯母发现我刺绣功夫不错时，着重培养，让我拜了惠中绣庄最好的绣娘为师。

寇家，最后只活了我和寇生两个人。

仔细来说，寇生也不叫活着，我拜托周掌柜找人将他从牢里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打的半死不活了。

他还被净了身。

说不出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至少他还活着。

赵家的两位公子，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那年我十一岁，靠着给惠中绣庄打样，挣得些许碎银。

周掌柜是个好人，借给我们一处旧宅子，暂时栖身。

寇生很久才缓过来。他面容惨白，嘴唇干裂出血，整个人被打的半死不活，下半身伤口溃烂，无法愈合。

也幸亏他意识昏迷，我才能脱裤子给他清洗上药，否则以他那样的性子，怕是宁愿去死。

我把身上能当的东西都给典当了，所有钱都拿来给他买药。

自古净身之后的人，能撑过伤口感染活下来，也算是幸运儿。

我日夜照顾他，唯恐他死了。

熬药，熬粥，一口一口的喂。

后来他好不容易撑过来了，但整日躺着一动不动，跟死了也没区别。

我向来是不会安慰人的，而且从前就很怵他，但那个时候我说了一生之中最多的话，一边哭一边说，眼泪鼻涕一大把。

我说，死是很容易的事，但是就这么死了，阿生哥哥能甘心吗？

我不信寇伯伯是共犯，但我是女孩子，没能力伸冤，所以你要振作起来，好好的活。

寇家蒙冤，大仇未报，我不准你死，阿生哥哥你起来啊，素素陪你一起走下去可好？

你振作起来啊。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似是睡着了一般，没有给我任何回应，只有垂的眼睫，颤动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