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夜猎遇

接下来的几日，她把“躲”字发挥到了极致。

皇帝去祭拜太祖陵，她就借口风寒，窝在屋里蒙头大睡；听说皇帝要去后山赏雪，她干脆带着冬儿钻进了菜窖，在土豆堆里待了整整一个时辰。

这般躲躲藏藏，最直接的后果就是断了粮。

她们在皇陵的吃食向来是自给自足，春日挖笋，秋日晒果，冬日就靠储存的干货和偶尔打的野味。这几日为了避开皇帝，连院子都没敢出，存粮早已见了底。

晚饭时，张嬷嬷把自己碗里的野菜粥往慕云岫面前推了推：“小主多吃点，老奴不饿。”冬儿也跟着把手里的窝头掰了大半给她，自己只留了小半个。

看着两人清瘦的脸，慕云岫鼻子一酸。她把粥推回去，又把窝头塞回冬儿手里：“我不饿，你们吃。”

等夜深人静，听着身边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慕云岫悄悄爬起来。她摸出墙角那把磨得锃亮的弓箭——那是开春时托山脚下张猎户做的。记得那时张猎户家娘子急病，抓药的钱还差着大半，他急得在雪地里直跺脚。慕云岫见了，解下腕间那支成色极好的赤金嵌珠钗递过去，那是她陪嫁里最值钱的物件之一。张猎户红着眼不肯接，她便笑着说：“就当我预付的工钱，您帮我做把趁手的弓箭，开春好用。”猎户这才千恩万谢地接了，后来做的这把弓，木料选得扎实，弓弦也绷得恰到好处，最合她的手劲。

雪夜的后山黑漆漆的一片，只有月亮散发着微弱的光，给周遭镀上层银光。风卷着雪沫子往领口里钻，她缩着脖子往前走，棉袍下摆扫过积雪，发出簌簌的轻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靴底结了层冰，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咯吱作响。

她记得山坳里有片松林，往年这个时候总有些兔子出没。可今夜不知怎么，连只飞鸟的影子都没见着。手指冻得发僵，她就把双手拢在嘴边哈气，掌心的温度刚让指尖有了知觉，又被寒风卷走。弓身在怀里揣得久了，染上些暖意，却抵不住透骨的寒。

转到三更天，她在一块大石后发现串小巧的脚印。心猛地一跳，连忙蹲下身细看——是雪兔的脚印，脚印还清晰得很，趾尖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她顺着脚印往松林深处走，脚下的积雪越来越深，没到了小腿肚，每迈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

忽然，前方灌木丛里传来窸窣响动。慕云岫立刻顿住脚步，缓缓抽出弓箭，借着月光瞄准那团晃动的黑影。那雪兔正蹲在灌木下刨食树皮，肥硕的身子圆滚滚的，耳朵却一直警惕着四周的动静。她深吸口气，手握紧弓弦，臂弯用力往后拉，直到肩胛骨传来酸胀感，才猛地松开手指。

箭矢破空的瞬间带着哨音，精准地射中雪兔后腿。“噗”地倒在雪地里，挣扎着想要逃窜，却被箭头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慕云岫快步上前，看着雪兔在雪地里扑腾的模样，冻得发紫的唇瓣终于扬起抹笑意——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解下腰间的麻袋，小心翼翼地把雪兔装进去，掂量着足有五六斤重，足够她们三人吃上好几天。手指触到雪兔温热的皮毛，心里踏实得像落了块石头。

拎着沉甸甸的猎物往回走时，天边已经透出微光。就在她拐过一道山道时，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慕云岫心里一紧，猛地矮身躲到棵大树后，把雪兔塞进麻袋，往雪堆里一埋，只露出双眼睛警惕地往外看。

一队人马缓缓走来，为首那人裹着玄色斗篷，领口露出的明黄衬里在雪地里格外刺眼——竟是皇帝！

他怎么会在这里？！

慕云岫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忘了。

皇帝的目光扫过雪地，在看到那串新鲜的脚印时，脚步顿了顿。他其实从昨夜就派人跟着她了，看着她在山里跌跌撞撞地转悠，看着她冻得缩成团还不肯放弃，看着她射中雪兔时那瞬间亮起的眼睛……心里那点火气，不知怎么就散了，反倒生出些说不清的念头。

“皇上，您看。”苏公公顺着他的目光找过去，很快就从雪堆里挖出了那个麻袋。

皇帝掀开麻袋看了眼，雪兔的耳朵还在微微颤动。他嘴角勾起抹意味不明的笑，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件寻常事：“倒是只肥兔，拿去给厨房，加个菜。”

躲在树后的慕云岫差点没背过气去。

那是她冒着冻死的风险，在雪地里忙活了快四个时辰才得来的！这狗皇帝一句话，就直接捡现成的？！

“呸！真不要脸！”她在心里把能想到的骂人的话都翻了出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都没察觉。

或许是她的怨念太强烈，皇帝忽然转过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藏身的方向。那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仿佛能穿透树干，直直射进她。

慕云岫吓得浑身一僵，连忙把头埋进雪地里，连大气都不敢喘。雪粒钻进衣领，冻得她打了个哆嗦，都一动也不敢动。

过了许久，才听见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苏公公走在最后，离开前还特意朝这边看了眼，眼底带着几分无奈。

这慕小主也太倔了，皇上都亲自追到后山了，她就不能服个软？低个头，不然何至于在这冰天雪地里受这份罪？

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慕云岫才跌跌撞撞地从树后爬出来。雪堆里的麻袋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几滴凝固的血迹，像在无声地嘲笑她。

“狗皇帝！”她望着皇帝离去的方向，眼泪混着雪水滚落，在脸颊上冻成了冰碴，“我跟你没完！”

天光大亮时，慕云岫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住处。张嬷嬷和冬儿见她空手而归，脸上满是担忧，却谁也没敢多问。她钻进被窝，浑身的寒气却怎么也驱不散，翻来覆去地。

而此时的偏殿里，皇帝正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手里摩挲着枚暖玉。

“皇上，厨房把兔肉做好了，按您的吩咐，多加了辣椒。”苏公公小心翼翼地回话。

皇帝“嗯”了一声，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让人送去……慕昭仪那里。”

苏公公愣了一下，随即躬身应道：“是。”

他心里暗自嘀咕，皇上这是唱的哪出？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仿佛要把整个皇陵都掩埋。可有些东西，却在这风雪之下悄然涌动，再也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