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是对媒婆说的，却攥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发疼：“妹夫有我照顾，不需要娶别人，而且妹夫那么爱卿落，也不可能会答应，刘婶，你以后不要来了，否则莫怪我赶客！”

刘婶一脸诧异，“可允廷已经答应……”

她的话刚说一半，顾允廷连忙拽住她的胳膊：“婶子，您不是说要去供销社吗，快些去吧，晚点就关门了。”

刘婶也确实被打了岔，连忙应是，飞快离开。

看到刘婶走了，宋卿落才松了口气，她往前迈了半步，声音沙哑：“妹夫，虽然卿落去世了，可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以后这种媒婆上门，你直接打发走便是……”

这一刻，顾允廷只觉可笑。

她瞒着他整日睡在姐夫房中，却还怕他跑，怕他娶别人？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他没有拆穿，只是点了点头。

反正半月后他就续弦，永远离开这了，她也管不了他了。

夜里，顾允廷正在收拾行李，夜里收拾行李时，隔壁突然传来木床“吱呀”的声响。

以前听到这种声音，他只当是他们夫妻感情好。

可现在，每一声喘息都像钝刀割肉。

那分明是宋卿落动情时的闷哼，是她曾经在他耳边才会发出的声音。

“啊——！”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他冲出去时，正看见孟若琛扶着宋卿落往外跑，月光下，她雪白的睡裤上洇开刺目的红。

家属院里顿时炸开了锅，隔壁李婶探出头。

“哎哟，这是怎么了？”

“听说是办事的时候太激烈，出血了……”

“啧啧，那人平时看着严肃，没想到这么疼媳妇……”

顾允廷站在人群里，觉得浑身发冷。

他转身想走，却被李婶一把拉住：“允廷，你是妹夫，得跟着去看看啊！”

怕落人口舌，他只能披上衣服往医院赶。

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顾允廷眼睛发酸。

男人焦急地踱步，看见他时明显一愣。

“你怎么来了？”

顾允廷扯了扯嘴角：“作为妹夫，我该来看看。”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医生走出来。

“同志放心，你爱人没事，就是怀孕了，房事要节制……”

顾允廷站在医院走廊里，耳边嗡嗡作响。

医生那句“怀孕了”像一记闷棍敲在他头上。

他下意识看向病床上的宋卿落，却见她先是一怔，继而眼底迸发出狂喜，低声喃喃：“太好了……一切都要回到正轨了。”

他当然明白这话的意思，她怀孕了，她终于可以卸下“宋初玥”的身份，回到他身边了。

可他已经不需要了。

“不过病人有些贫血，需要输血。”医生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孟若琛立刻挽起袖子，却被医生拦住：“您的血型不符，需要b型血。”

顾允廷，就是b型。

他的目光转向顾允廷，犹豫片刻后走到他面前：“允廷，我妻子怀孕了，这个孩子……我们期盼已久。”

他顿了顿，“你给她献点血好不好？等孩子生下来，我和我妻子一定会补偿你。”

补偿？顾允廷在心里冷笑。

他确实欠他良多。

“血我可以献，补偿就不必了。”

他平静地说，转身跟着护士去抽血。

针头刺入血管时，他望着鲜红的血液流入血袋，忽然想起新婚那年他发高烧，宋卿落好几夜都没睡好觉照顾他。

那天也是这样的采血针，她死死攥着他的手说：“别怕，老婆在这儿。”

如今，他的血却要流进她的身体里，滋养她和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接下来几天，顾允廷在家休养。

他透过窗户，看见两人的恩爱日常，孟若琛每天拎着保温桶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

今天炖鸡汤，明天煮红糖鸡蛋……

宋卿落出院那天，整个家属院都飘着奶糖的甜香。

宋卿落抱着喜糖罐子挨家挨户分发，向来清冷的眉眼染着掩不住的笑意：“我怀孕了，吃颗喜糖。”

“恭喜恭喜啊！”

“这下可算盼来孩子了！”

她笑着应和，眼角眉梢都是将为人母的喜悦。

最后才走到顾允廷面前，递糖的手有些迟疑：“妹夫……”

“恭喜姐姐。”他接过糖，笑得恰到好处，“祝你们一家三口幸福美满。”

宋卿落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这样的祝福太过得体，得体到让她心里发慌。

自从“宋卿落牺牲”后，顾允廷每天都哭着要自杀，何时这么平静过？

可不等她多想，孟若琛就走过来搂住她的腰道：“初玥，不是说好请允廷吃饭吗？”

为了感谢顾允廷献血，孟若琛非要请他吃饭。

他再三拒绝，却还是被拉上了车。

国营饭店里，服务员热情地迎上来：“三位里边请！”

他目光在宋卿落和孟若琛之间转了转，笑道：“两位真般配！”

又看向顾允廷：“这是您弟弟吧？长得真帅气。”

宋卿落一怔，还没说话，却听顾允廷已经温声答道：“对，我是她弟弟。”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她心里。

可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她终究没有纠正。

点菜时，她熟练地报出一串菜名：“不要放香菜，少油少盐，酸辣口的……”

全是孟若琛的喜好。

直到服务员问“弟弟想吃什么”，她才恍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顾允廷。

“我都可以。”他低头喝茶，热气氤氲了眉眼。

菜上齐后，顾允廷机械地一粒粒扒着米饭。

直到喉咙突然发紧，他才惊觉碗里的汤圆是芝麻馅的——

他对芝麻过敏！

曾经宋卿落记得他所有忌口，连食堂打饭都会特意叮嘱不要芝麻。

现在她却点了整盘芝麻馅汤圆。

“允廷？”孟若琛注意到他脸色不对，“你怎么了？”

宋卿落这才抬头，看清他泛红的脸颊后猛地站起来：“你吃芝麻了？！”

呼吸越来越困难，顾允廷眼前发黑。

恍惚间，他看见宋卿落朝他冲来，却在半路被孟若琛的痛呼拦住：“啊……我头好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看着宋卿落僵在原地，目光在他和孟若琛之间挣扎。

最后，她选择了孟若琛，临走前对服务员匆匆交代：“麻烦送我弟弟去医院。”

“同志？同志！”服务员惊慌的呼喊越来越远。

而他也模糊了意识，彻底晕了过去。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顾允廷眼睛发疼。

他睁开眼，看见护士正在换吊瓶。

“同志你醒啦？”护士松了口气，“幸亏饭店服务员送你来得及时，过敏性休克可是会要命的。”

顾允廷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火辣辣的疼。

宋卿落毫不犹豫带着孟若琛离开的背影，在眼前挥之不去。

他闭上眼睛，泪水却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

住院的三天里，顾允廷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过敏引起的红疹让他浑身发痒，喉咙肿得连水都咽不下。

最难受的时候，他听见门外护士小声议论：

“308房那个男人就是吹多冷风偏头痛，他老婆急得跟什么似的。”

“哪像这间302的病人，过敏这么严重，妻子都没来看一眼，就像死了一样……”

顾允廷把脸埋进枕头里。

是啊，他的妻子早就死了。

死在那场任务里，死在三个月前，死在……她选择成为别人妻子的那一刻。

出院那天，阳光很好。

顾允廷刚走到医院门口，突然看见那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

下一秒，孟若琛就从医院大门走出来。

车门“砰”地打开，宋卿落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住他：“慢点，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和当年哄他时一模一样。

顾允廷站在原地，看着吉普车扬长而去，尾气喷在他苍白的脸上。

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

傍晚的风带着凉意。

顾允廷推开家门，远远地，他就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站在他家门口。

宋卿落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补品，脚边还堆着几个网兜，里面装着麦乳精、红糖和罐头。

“允廷。”她快步走过来，“你过敏好点没有？”

多么讽刺。

白天对他视而不见，没人的时候却又来装深情。

“谢谢姐姐关心，我好多了。”他绕过她要去开门。

宋卿落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这些你拿着补身子……”

“不用——”

“初玥！出事了！”孟若琛突然冲进院子，脸上挂着泪痕，“我、我倒卖知青返城名额的事被举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