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悠有些吃不准墨胤说这话的意思。

“替你摘了果子，明四姑娘又想如何报答？”墨胤清冷的话语中，又显出几分意味深长。

这一句，里头的敲打意味就明显了。

若真是未及笄的小女君，可能不懂，可明悠已当过人妇，与他在床上都滚过多少回了，哪能不明白他是何意。

他这是认为她想以报答之名，勾墨铎呢。

明悠内里是个成熟女子，确实有给自己挑一位好夫君的打算，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挑到宣王府头上去。

眼下她得扮演好一位小女君，是以故作听不懂他的深意，一派天真道：“若是替我摘果子，我自会以书画为谢礼报答。二公子不在，世子能不能帮帮忙？”

要是方才知道伴行的是他，她是绝不会开这个口的，可眼下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一会儿自有人给你们送来。”若她有心思，也该听明白了他的警告。墨胤目的已达到，便疏远而又不失风度道。

是你们，而不是你，也不知被多少女子倾慕过，才这般谨慎。

可她不会再是其中之一。

“那便谢过世子了。”明悠说完就放下了帘子。

片刻后，就有人送了满满一篮洗过的果子过来，明悠却没了吃果子的心思。

墨凝醒来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见窗外的人变成了墨胤，兴高采烈道：“三哥，谢姐姐穿骑装的模样可好看了。对了，你替我将这些野果拿去给她吃吧。”

送果子是顺便，为他们创造见面机会才是真。

墨胤看了看分毫未动的果篮，道：“明四姑娘不吃了？”

“突然没了胃口，世子送去给谢姐姐她们吃吧。”明悠客套笑道，心里在暗道不妙，方才还说想吃果子，眼下却动都没动，显得她说谎了一般，可她真是冤枉得很。

墨胤走了以后，没再出现，否则接下来的路，就得如坐针毡了。

“三哥遇上谢姐姐，就把我这个妹妹忘了。”墨凝吐槽道，不过语气却无责怪。

明悠也才反应过来，为何墨胤一直没有再回来。

她垂眸，没有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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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稽林山脚，车马便停了下来，侍卫们开始安营扎寨。

“明四姑娘。”明悠刚下马车，就听见有人喊她。

明悠抬头，看见陆行之翻身下马，朝她走来。

分明也是十八年纪，她却能从他身上看出成熟男人的韵味，虽然只穿了一身青布衣，却还是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周正俊朗。

熟妇看男人，也不禁是看外表，明悠觉得他大抵是“踏实肯干”那类，嫁过人，就知晓房中事有多重要了，夫妻可以没感情，却不能不做夫妻之事。

“陆公子。”明悠含羞行了个礼。

“采了些野果，不知明四姑娘可否喜欢。”陆行之将手中的布袋递给她，看着她道，“若是不想吃，也不必勉强。”

明悠其实不想吃了，可不舍得拒绝他，男子长得英俊，女子也会格外怜惜，她笑道：“谢谢陆公子，我正好想吃果子呢。”

她伸手接过，沉甸甸的一袋。

“陆公子是给每个女君都送了么？”明悠问。

陆行之摇头，道：“那日四姑娘送我的檀木宣纸我很喜欢，眼下特地来跟四姑娘道声谢。”言外之意，顺手带了点果子，并未给其他女君。

男女有别，陆行之不好久待，很快就走了。

明悠开始琢磨起来，他独独给自己送了果子，就算不说喜欢自己，也绝对是有些好感的。

陆家的家室不复杂，陆行之人品也不错，长得又俊俏，如果为人也专一，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成过亲的女子，考虑男人，就现实了许多，家室、品行为先，至于喜欢，那可以培养，只要男子够好，够顾家，女子总会心动的。

明悠正想着，眼神不经意一扫，就看见墨胤就在不远处，他坐在马上，看了看她手里装着野果的布袋，别有深意的朝她淡然一笑，随后便策马离开了。

这倒显得坐实了她目的不单纯。

明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只能当作没看见，以后她与他也不过是形同陌路，他怎样看待她，那都与她毫无瓜葛。

离晚上设宴还有许久，女君们不好太过招摇，便待在帐中闲聊。

“方才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瞧谢姐姐瞧傻了。”说话的是荣家姑娘。

“整个京城，有哪位男子不心仪谢姐姐？多少公子都明着暗着想与谢姐姐搭话呢。”墨凝附和道。

有人好奇道：“若非你家兄长也心仪谢姐姐？”

墨凝笑着看向谢悠宜：“我阿母曾问我三哥，对谢姐姐如何看，兄长说庆国公府的女儿，文采斐然，知书达理，令人钦佩。”

众人有些羡慕，却也知道谢悠宜这样的女子，本就该配最好的，世子选了她，大伙心里才平衡。

“凝妹妹，莫要再打趣我了。世子清朗如玉，自会有良人相配，婚约如何还得父母做主。”谢悠宜道，只微红的耳朵，透出了几分女子的娇羞。

“那二公子呢，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有人问。

墨凝撇嘴道：“我二哥，只知道舞剑耍棍，谁要是欺负我，他提着剑就得去找人家，简直就是个莽夫，我日后的嫂子可有得受的。”

众人笑起来，不过心悦墨铎的人也不少，不开窍的冷面郎君，也别有一番滋味。

明悠想起自己的兄长来，她的三哥也很好，只是久待关外，似乎都被人遗忘了。

她有点想哥哥了，上一辈子最后一次见他，见到的是他冰冷的尸体。

分明不久之前，他还笑着送她出嫁：“墨胤若是欺负你，三哥便来揍他。哪天不想在宣王府待了，我就接你回家。”

明悠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她不想失落的情绪被瞧出来，去了帐外，一个人坐在清冷的湖畔边。

秋风已有些冷冽了，吹得明悠脑子越来越清醒，记忆也越来越清晰。

兄长死前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上，匆匆只留了一句话，告诉她照顾好自己和阿母，显然是早清楚自己身处危险境地。

他的死，不会是意外。

兄长的死，大房、卫家、庆国公府等都是既得利益者，是以兄长的离世和这些人绝对脱不开关系。大房是自家人，在兄长死后继承他争来的荣耀，处也无可厚非……怕就怕，兄长的死与大房也脱不开关系。

明悠垂下眼皮，这是她最不想看见的情况，可若真发生了……整个国公府，也是比不上她三哥的。

墨铎在一旁看了她有一会儿了。

他比明悠来得要早，本想避开她，还没来得及走，她已经在湖边坐了下来，他只好坐在岩石后不动，本想着等她先走，可半个时辰了，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墨铎却得走了。

“明四姑娘，这边护卫少，尽早回去吧。”墨铎木着脸道。

不管明四姑娘是否真那么有心机，女子的安全，不能不顾及，是以就算再提防她，他还是忍不住出声提醒她。

明悠看着面前的男人，长得比宣王府的那位三郎要硬朗些，魁梧有力，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的。

“二公子。”明悠收起情绪，先往他身后看了看，并没有墨三郎的身影。她松了口气，起来欠身道。

“湖边景色虽宜人，但毕竟是荒郊野岭，还是找人陪同妥当。”墨铎道。

“多谢二公子提醒，我就先回去了。”明悠感激笑道。

这笑容甜腻腻的，墨铎平日里最讨厌的，便是这样娇气妩媚的女子，今日却没觉得反感，反而有几分受用，这让他不禁皱起眉。

明悠走后，空气里，似乎还能闻见浅浅的桃子香味。

此时并非桃花盛开抑或是桃树结果的时令，莫非这香味，是明四姑娘身上带的？

墨铎上阵杀敌时，尚能面不改色，此刻却红了脸。

回去后，心思也总飘忽到桃子香上。

墨凝同他讲了好几句话，也没见他给点反应，不满道：“三哥，你看二哥，今日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被那位女君勾去了魂？”



墨铎被质问得尴尬不已。

他从没被开过男女玩笑，对此很不习惯。

不过木着张脸，倒也瞧不出来。

“我岂是会被美色耽误正事之人，你且放心。”他正襟危坐道。

墨凝见他如此正色，只好不再揶揄他，心里又暗自将他的无趣吐槽了一番。

墨胤知道他方才碰到明悠了，不过并未多说什么，明四姑娘的手段没高到需要他担心的地步。

为了晚上的篝火晚宴，女君们早早就换好了衣物，穿着虽不似平日里华贵绮丽，却也足够别出心裁，全是花了心思的。

明悠则是一身浅色束身衣，发饰也无任何让人眼前一亮的设计，朴素到不能再朴素

“整个京城一等一的公子今日都在，你就穿得这般简单？”卫子漪打量着她。

虽说明悠天生丽质，可穿这一身，丢在人群中怕是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明悠却是特地为了不惹眼。

上一辈子，订下婚约前，也有一些烂桃花，比如皇城里那位六皇子，如若不是她与墨胤有了婚约，那便有可能被迫嫁给他做侧室。

这次皇子当中，只有六皇子在京城，秋猎他定然是在的，明悠并不想吸引他的注意。

“卫姐姐，我是来练骑射的，又不是来挑夫君的。”她笑盈盈道。

“这样也好，太被关注也未必是好事。”卫子漪道，“一会儿我得去准备舞蹈，空闲了便来找你。“

卫氏女在乐舞上颇有造诣，卫老爷又在礼部当差，负责的正是庆典祭祀一类事宜，每每有外客来访，舞女的编排，皆由卫氏安排，这一次便是由卫子漪负责。

明悠点点头。

宴会始于酉时。

京城贵女们各人各色，一出现就犹如百花瞬绽，似莲花般濯清莲却不妖的是谢悠宜，如槿花般不羁于春娇俏灵动的是墨凝，犹幽兰般孤傲娇艳的是傅嘉盈。

美人争艳，不胜枚举。

女君们一出现，就在还未有婚约的公子间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明裕找了半晌，却没瞧见自家妹妹的身影。

“大哥。”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

明裕低头看了眼，穿着一身浅色束身衣的不是自家妹子又是谁？

虽还是万里挑一的殊色，这身装扮却显得不吸睛，除非特别关注，否则跟侍女也相差无几。

“大哥，明日可否将马匹借我？”明悠在他身边坐定。

她只想获得女才子的殊荣，稽林山地势险峻，纵横交错，若是在此处都能练好骑射，射艺、御艺考试取得上等肯定不是问题。

“你不擅长骑术，在这处练会有危险。”明裕不赞同道。

明悠看了眼对面，陆行之端正坐着，正看着自己，眼神专注，似乎又有几分深情，深情到有一种失而复得的破碎感。

她对着他粲然一笑，陆行之怔了片刻，随后收回视线，神色虽如常，耳根似乎有些泛红。

明悠想了想，道：“我是想趁此机会学习，大哥有空替我问问，陆公子愿不愿意教我骑马。”

明裕是个文官，武术方面并不擅长，在场的公子，找陆行之提点最为方便，一来，他为人正直，不是那类会觊觎女子的登徒子，二来，他的骑射水平听说也很不错。

并且，明悠也不介意同他接触。

明裕的心思颇为复杂，道：“陆公子今天还问过我这事，说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去问他。”

明悠还担心有人先约了他，毕竟陆家放在京城望族中虽不起眼，可陆行之却还是很吸引女君的，眼下听了明裕的话，放下心来。

敬文帝同北齐公主出现，要再晚些。

敬文帝已年过五十，却未见鬓白，神采奕奕，帝王气势磅礴如山岳，令人敬若神明。

公主五官深邃，与汉人稍有不同，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同行的还有墨胤和六皇子，两人是表兄弟，六皇子的生母芸贵妃，是宣王亲妹妹，正得盛宠。

除了皇子们，能在这种场合下伴随皇帝出现的，也只有墨胤了，宣王乃圣上最看重的外戚这一说法，并非空穴来风。

“皇上，大燕的女子果然个个都美得如同天神下凡，教我看得眼花缭乱。”说话的是北齐公主。

“大燕的公子就不俊俏了？”敬文帝笑道。

“还不是先见了世子和六皇子，先见了璞玉，其他人虽也英俊潇洒，却也不惊艳了。”

北齐公主说话间看了一眼墨胤，来京城便是他接的她，初见时，便觉得花无其魄，玉无其魅，世子如梅花般清俊孤傲，香在其骨。

“既然觉得朕这侄子是璞玉，不如朕赐你们亲事。”敬文帝看着墨胤打趣道。

这叫不少人变了脸色。

明悠知道公主要选夫君，却没料到看中的是墨胤，而谢悠宜的脸色，已有些苍白。

明悠朝墨胤看去，却见他神态自若，随后一琢磨，明白过来，宣王手握兵权，宣王府世子哪能给外族公主当驸马，敬文帝这不过是试探之语，想试探的恐怕是墨胤对婚事的态度。

敬文帝信任宣王不假，却不希望宣王府野心太大，上位者想看见的往往是臣子内斗，而不是强强联合。

“陛下真的舍得让世子给我当驸马？”公主却当了真，双眼放光道。

敬文帝笑意不减：“这就得看世子自己的意见了，朕也不好逼迫他。”

公主期待地看向墨胤。

墨胤对敬文帝道：“北地战事虽已平息，一年内却难以安定，父王尚未凯旋而归，臣暂未考虑成家之事。”

明悠已经猜到，他要搬出宣王来搪塞此事，宣王去年刚打了胜仗，眼下还在北地治理，皇帝自然得给面子。

她又看了眼谢悠宜，明悠能看出来她的心落了回去。

而北齐公主，坦荡爽朗，并未有被拒绝的黯然神色，道：“世子，你多了解了解我，就能知道我的好了。”

“公主千金之躯，自是翘楚之辈，是我志不在此。”墨胤态度恭敬地应付道。

敬文帝道：“世子既担忧国事，朕也不好为难他。大燕优秀的男儿无数，朕定给公主挑一位好夫婿。”

接下来便是歌舞升平的宴会，北齐公主表演了一出北齐剑舞，英姿飒爽，让人忍不住叫好。

明悠坐在明裕身边，几乎隐身了，不仅六皇子没有注意到她，心眼子多还讨人厌的墨胤也没有。

不过她也没能安心看完北齐公主的舞剑。

一位侍女悄无声息的凑到了她身边，道：“明四姑娘，卫姑娘找你。”

明悠见她眉眼中的急切神色，知道肯定是出事了，便跟着她离开了。

后台，卫子漪一看到她，眼泪都快落下来了，焦急道：“阿悠，我该怎么办呀。”

明悠道：“卫姐姐，你慢慢说。”

卫子漪定了定神，说清楚了事情原委，原本已经排好了舞，可她疏忽了，只顾及舞好不好看，方才却被一舞姬提醒，舞中的一段“玉体横陈”，在大燕不过是寻常舞姿，在北齐却是禁舞，讽刺其皇室荒淫无渡。

若是在北齐公主面前跳了这一段，对两国产生的影响，卫子漪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这支舞，怕是不能跳了。”明悠冷静道。

卫子漪点点头，道：“我打算换成折腰舞，这些舞姬练得最多，不会出差错，只是……还少了一人。”

明悠明白她的意思，她确实是会跳折腰舞的，只是女君该端庄自重，这种场合同舞姬跳舞，若是被发现了，有辱名节，会影响国公府。

可卫子漪是明国公府的准儿媳，若是卫家出事，国公府也得受牵连。

明悠在心里分析了利弊，加上卫子漪待她也是真心，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找上自己。

“卫姐姐，这事你知我知，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身子不适，在你的帐中休息。”明悠道。

卫子漪点点头，吩咐侍女道：“你换上阿悠的衣物，去帐中躺着，如果有人进去，你也别说话，只当是睡着了。”

明悠去了屏风后，飞快地换好舞裙，舞裙讲究个突出身段，她换好一出来，卫子漪看了一眼，脸就红了。

明悠由卫子漪带着去了舞姬那，排练了一遍。

为了不让这些舞姬知道她是谁，明悠戴着面纱，一句话也不说，最后跟着舞姬们一同上了台。

她站的位置并不是最中心，可还是感觉到了无数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的视线。

明悠看了眼陆行之，他皱着眉。

又看了一眼墨胤，他跟她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视线朝明裕身边空空如也的位置看去。

明悠心里咯噔了一声，冷意直冲天灵感。

只是眼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乐曲响起，明悠随之起舞，风姿绰约如梨花，腰似约素，扬袖扭腰时无物能比妖娆。

美色最是惑人，已有不少公子，视线有意无意落在了她身上。

舞曲行至一半，明悠与旁边的舞姬换了位置，堪堪在墨胤的正前方。

对着墨胤扭腰，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哪怕以前哄着他行房，她也不曾对他这般“搔首弄姿”。

墨胤的视线在她腰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端起酒杯看着她，视线又往她腰上扫了几次，目光平静的小酌。

明悠戴着面纱，遮掩住了尴尬。

一支舞的时间，对明悠而言，格外漫长。

一结束，她便急着走人了，无意中却看见六皇子孟泽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视线更是明晃晃地落在她的胸脯之上。

她最不想接近的，便是这六皇子，离皇权越近的人，越是危险，上一辈子就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苦头，一边瞧不上她，一边又想逼着她当侧室。

明悠走得飞快。

“礼部的这些舞姬，倒是有些意思。”六皇子盯着舞姬们离去的背影，心不在焉地说道。

墨胤摩挲着杯盏，并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