沦落为红牌花倌后(雍王韩誉勾魂坊)最新章节_沦落为红牌花倌后全文阅读
我本是商朝首富陈家的嫡女。
少年时,我沉溺烟花柳巷,最好魅骨飘香的坊中绝色。
游遍红尘后,我又偏好如朗月似清风的陌上公子。
一朝家族覆灭,我被卖入勾魂坊。
曾被我抛弃的坊中绝色日日将我当成玩乐。
患上重疾时,勾魂坊不忍我这空有的皮囊浪费,又不想花重金救治,便决定将我拍卖。
买下我的人是曾有一面之缘的朗月清风。
像是错觉,和那人回去后,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诱导我完成一件事。
弄脏他。
1
陈家是商朝三代世族,起初只是有些名声的商贩,后从龙有功被赐下女爵,自此进入官场。
母亲曾多次提醒我,陈家根基已烂,需早做打算。
那时我不以为意,陈家正值鼎盛,何必忧患至此?
可就在乱民将母亲打死的那天,陈家倒了。
原来陈家如今的风光,是源于许多族人暗里对百姓的各种压榨。
陈家族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我运气稍微差点,流放半道被卖进了勾魂坊。
坊内男倌名玉,女倌名花。
沉沦半载,如今我也算是小有名气的红牌花倌。
花名,沉香客。
坊内坊外解过我这身衣裳的人数不胜数,这具身子早已脏到了骨子里。
我无数次想了结自己。
可初入勾魂坊时,老鸨就和所有人说过一句话。
“寻死可以,先把自己的赎身钱留下再死。”
初春时节,气候渐暖,牲畜多易躁动。
夜晚刚招待完一位恩客,我在暖池里清洗,水汽氤氲,我缓缓沉入池底,门外传来声音。
有人来了,我挺身望去,看衣着是玉倌。
“染姐姐。”
仅这一声我便知道最前面的是谁。
勾魂坊绝色玉倌秦怜,玉名蝴蝶骨。
三年前我最喜欢的郎君,虽然后来抛弃了他,但我自问待他已是极好,从未辱骂责打过他。
可当我被卖入这里后,他却是第一个闻着味道来的。
我问他原因,他不回,只是一味的玩弄,似要将我揉得稀碎。
说起来,他还算我师傅,我这一身本事大半都是他教的。
入水的声音传来,我不躲不逃,麻木远胜疲惫。
“你来有何贵干?”
“两日未见,我想染姐姐了,染姐姐我们一起洗可好?”
想我?我冷笑道:“半夜来这里想我?”
他眨着一双桃花眼,极认真道:“人到了深夜更容易寂寞。”
“你若是寂寞,不如我帮你将全坊的人都喊来?我不介意。”
他来到身前,勾起我的下巴仔细端详着,唇角一弯:“不愧是我的染姐姐,真是青出于蓝,厉害的紧啊。”
我不做挣扎,任由他索取摆弄。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身体早已被调教的失去自我,永远是第一个背叛自己的。
一开始我极厌恶这样的自己,可次数多了我发现,只有这个时候时间过得最快。
长夜漫漫,水流无垠,瞧,又过了一日。
勾魂坊的生意昼夜不停,而人的身子却非铁做的。
那夜之后我像是走了钱运,恩客连连,初感身体不适时,我不在意。
等到病色遮都遮不住,甚至咳血掉发的时候,大夫来看,说我有早衰之相且精神有碍,再接客怕要大限将至。
勾魂坊的老鸨听到这话急得跳脚,而我却很高兴。
真好,我快要见到母亲了。
大夫给我开的药方里有很多药材都很贵,一日两日就算了,整整吃了一个月的药后,我的身体还是不见好。
老鸨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暗。
终于,她做了决定,利用我再赚最后一笔。
曾经的世族嫡女,如今衣裳暴露的站在高台上抚琴摇扇,私下认出的人都在窃窃私语。
我不在乎他们的唏嘘嘲弄,只望着手下的琴。
报价开始时,我听着价格从一百两涨到两千两,声音渐渐消失。
曾听闻勾魂坊有头牌玉倌月半仙以三千两高价被买走,没想到我一个罪臣之后也能与他相较。
在老鸨的几声吆喝下,价格最终停在了两千三百两。
我从她的眼里看出了满意之色。
“两千三百两一次!”
“两千三百两两次!”
“两千……”
“三千两。”
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三……三千两!”
老鸨激动的眼都瞪直了。
我看向报价的人,是个男子,戴着白色面具,在一群酒色之徒中,他的气质显得格外不同。
那男子抬首与我对视,他的眼神属实有些熟悉,莫非又是与我曾有纠葛的郎君?
2
坐上马车后,我垂眸不语。
忽的车颠簸了一下,我捂着嘴咳了几声。
一方手帕出现在面前。
我握紧手,软声道:“奴家无碍,多谢郎君好意。”
他眉头紧皱:“手伸来。”
犹豫了一下,我伸出手,一道如同红梅的血迹出现在手心。
他拿着帕子替我擦拭,“你病了?”
“是,但郎君放心,并不严重。”
“何时病的?”
“一月有余。”
虽看不到脸,但我能感觉到他听到这话后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也是,花三千两买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回家,没人会高兴。
我本不在意对他的欺瞒,可看到那染红的帕子,我主动笑道:“奴家听郎君声音有些熟悉,不知以前可见过?”
拿帕子的手一顿,似在犹豫,过了一会,他伸手摘下面具。
真容露出那刻,我猛得收回手。
怎会是他!
两年前殿试的探花得主,韩誉。
他相貌俊逸才能出众,待人冷淡疏离,因出身贫寒且和其他势力少有牵扯受到陛下重用。
不少权贵女子对他都有所倾慕,而我却从未靠近过。
按理说,照我后来的喜好,他也是相当符合的人,但不巧,前些年我与他有过不和。
那时他还不是探花郎,身无一物,因追扒手误入廊坊,我正好带着小倌下楼。
由于太过着急,他不小心和小倌撞上,事后虽及时道了歉,但那时我脾气大又莽撞。
在小倌的几声撒娇下,我从头到脚把他贬得一无是处,并命人将他赶了出去。
我还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
眼帘淡抬,好似我不存在,眉头微皱,又似在看什么极脏的东西。
而今我满身腐朽,又脏又贱,没想到竟被他买了回去。
这就是报应不爽吗?
我望向他,话里带刺,“你为何要买下我?是想报复我吗?花三千两……倒是大方。”
他收回帕子,神色不变,“并非大方,银子是借的。”
借的?
“宁可借银子也要报复我?你就这么恨我?”
“未曾恨过,是为报恩。”
“恩?我一个风尘女子能让当今探花郎报什么恩?”
“三年前,三十两的赠予之恩。”
三十两?我想起来了。
赠予吗?这人是读书读傻了吧。
我那分明是在轻贱他羞辱他,那么点银子连赐都算不上,随手扔的而已。
见他满脸认真,我不信又问了遍,“真的只为那三十两?”
“是。”
我在勾魂坊接触了那么多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没说实话。
也罢,他怎么说我就怎么信。
“韩探花真是知恩图报,既然没有其他目的,可否将卖身契给我,停车后我自会离开,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他果断拒绝,“不行。”
“为何?”
“有人会欺负你。”
“谁?”
“很多。”
好一个很多,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如今的我可不就是如此。
忍下泪水,我冷声道:“欺负便欺负了,我一介残花败柳早已习惯,韩探花怎知我就不乐意被欺负?”
他看向我的眼神极为复杂,缓缓低下头,向我道了句:“对不起。”
“事实而已,你道什么歉?”
他抿唇望向我,“陈姑娘,你可愿和在下回去?”
我愣了下,狐疑道:“你是要我住你府上?”
“嗯,在下定会找大夫将你医治好。”
“原因。”
“什么?”
“买下我是为那三十两,留我住你府上又是为了什么?”
我紧盯着他,他看着我的眼睛从容一笑:“世上本不是事事都要原因,就像陈姑娘若是乐意被欺负,为何不看看在下?”
他这话……
只是在说笑,对吧?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又笑道:“陈姑娘不必这般神色,做比而已,在下可以保证,若是你跟在下回去,以后绝不会再让你受欺负。”
“包括你?”
“对,包括在下。”
沉默半晌,我掀起车帘看向外面:“我不信你,也不信别人,只信自己。”
他没再说话。
最后我还是和他回去了,原因很简单。
本就无处可归的我,去他那,至少死后还有人收尸。
3
勾魂坊距京城有一段距离,第二天晌午才能到。
早上醒时,我身上盖了件披风,韩誉坐在旁边安静的看着书。
我坐起身,扫过膝上的披风,“这披风就留在我这吧。”
他目不斜视的点了点头,“好。”
两个时辰过去,到他的韩府了。
进宅子后没多久,我发现这里面似乎只有婢女,没有男仆。
我问韩誉原因,他只道:“若是有需要男仆做的事,你吩咐在下做即可。”
我不禁挑眉:“也就是说,这府里的婢女要是有需要男仆做的事都是找你?”
他淡定摇头:“没有婢女敢吩咐主子做事。”
那倒是。
沿着长廊走了数十步,他忽然停下来。
“不知陈姑娘有何事是需要男仆做的?”
见他满脸认真又带着些许小心,我顿时起了坏心思,故意道。
“像我这种伺候人的花倌,身子不免经常酸痛,就需要下人帮忙捏捏,婢女力气不如男仆大,所以一直是男仆帮我,已成习惯。”
“好,在下明白了。”
他面上不带局促,反而十分认真。
“日后陈姑娘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找在下。”
这就答应了。
相处到现在好像我说什么他都没太拒绝,究竟有何目的?
压下心头的不安,我四处打量一圈,随口道:“我瞧你这宅子的花太少了,不好看。”
“陈姑娘喜欢什么花?在下可以让婢女去置办。”
“我喜欢自己选。”
“好,等你身体好些时,在下同你一起去花市。”
“有劳韩探花这般为我着想,那在此之前,你可愿先画几幅花鸟画给我解解闷?”
“自然。”
“不知韩探花画技如何?”
“师从画匠,尚可。”
“那等日后有时间了,我想再麻烦你给我背上纹朵彼岸花,如何?”
没再立刻听到回答,我眉眼弯弯的看着他。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又答应了。
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
我轻笑了声,抬手拂去肩上的披风,露出艳丽的透明纱裙。
“韩探花如此纵容,想必也是看上了我这具身子。”
他眼里闪过异色。
“看上便看上,不必藏着掖着,也不必做这么多事,能被你看上是我的荣幸,就算不为那三千两,只为这副相貌,我也愿意给你。”
伸手攀上他的肩,我凑得极近,几乎是他一低头就能吻上的距离。
“如何?就算是现在,在这里,我也无所谓。”
风入长廊,他猝不及防的向后退去。
空气乍时安静。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披风,重新为我系上,不敢看我。
“陈姑娘,在下此生只会碰自己迎娶的夫人。”
我静静的打量着他,不知何时提起的心缓缓落下,了然一笑。
“那看来是我误会了,不过韩探花既然这么说,我便送你一句忠告,以后除了你想迎娶的女子,别对其他女子太好,不然会很麻烦。”
“在下明白,陈姑娘。”
“何事?”
“你若是不想接受在下的好意,可否多疼惜自己,善待自己?”
这话说的,明白个鬼。
我叹了口气继续向前走,“看来韩探花是将我当成傻子了。”
这世上怎会有人不爱自己?
家族覆灭,我不依旧活得好好的,既快活又自在。
风停时,浑然未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我平静抹去。
这风真是讨厌。
下午,韩誉亲自给我请来了大夫。
把完脉后,大夫一脸诧异的看向他。
他问,“怎么样?”
大夫的回答和勾魂坊请的那个差不多,只是说完还隐晦的提了句,“韩大人,阴阳调和还宜适度。”
我扑哧一笑,他无奈的躬身应下。
大夫走后,他告诉我,晚些时候还有几位大夫会来。
我笑不出来了。
“我们韩探花是不嫌丢人?他们中要是有人将此事传出去,你官名可就没了?”
他平静道:“无妨,他们若是治不好,在下就张榜寻医,传出去正好。”
“还张榜?你就不怕为了我的病搞得倾家荡产?”
“言出必行,在下已经答应要治好你,就定会做到。”
“你……还真是个木疙瘩!”
4
其实,我不只见过韩誉一次。
有很多次我和他都意外相遇,只是那些时候一直是我单方面的看见他。
比如当初科举才结束时,太子府设宴款待中举的学子,并邀请了很多权贵世族。
我向来不喜参加宴会,看到那些假惺惺谄媚的脸就头疼。
但毕竟设宴的是太子,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我提前去了,然后找个清静的地方躲起来。
那是一处隐蔽的亭子,在里面能看到园里的一切。
他进来的时候,不夸张,那些贵女的眼睛瞬间亮了。
只是他一身孤冷气质,脸色又有些沉,没人敢靠近。
我当时还感叹,真是白长了张美人脸。
后来……不巧。
几位皇亲国戚闯进我的地盘,我不想留下又不情愿就这么走了,便偷偷将手里的银酒杯扔了下去。
一击即中,不知道砸中了谁,我先跑了。
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肆意妄为。
我望着碗里乌黑的药,里面透着韩誉的那张美人脸。
药一点点流完,他的脸也消失了。
回过神,只见盆栽里的常青树因这段时间喝了不少药,长得越发鲜亮。
“窗前风大,别站太久。”
我转过身,故意露出常青树,韩誉神色依旧平静。
“你早就知道了?”
“嗯。”
“以后让下人别熬了,我不想喝。”
“没事,想喝的时候,药在手边总是好的。”
“好什么好?你又不欠我的,反正大夫我不会再看,药我也不会喝,听到没有?”
他走过来将窗户关上,接过我手里的碗,神色平静的嗯了一声。
“好,那以后在下给你看,在下最近看了不少医书,也算是小有所成。”
看医书?
“韩誉!你非要我直说是吧?”
我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脸色有多冷,可没办法,他实在太过多管闲事。
“听好了,我不想活了!我想去找母亲,我跟你回来只是为了有人收尸,听明白了吗?”
说完我连连咳了好几声。
他连忙倒杯水送来,温声道:“在下明白,只是……
“对不起,在下做不到。”
做不到……
这三字让我心口堵得慌,抬手击落他递来的杯子,水洒的遍地都是。
“我有让你做什么吗?堂堂探花郎,什么都不做不会吗?”
他一言不发,眼角殷红,看到没,我真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女子,所以。
拜托,别管我了。
相顾无言,忽然外面传来声音。
“主子,有贵客来了。”
贵客?我住进这韩府后就没见有客人来过,韩誉的父母好像早年因病去世了。
整个宅子平日里空荡荡的,之前没花的时候夜里简直像个鬼宅。
我心里猜想,他大概是因为我才避免带客人回来,没想到如今还有贵客登门。
“何人?”
“回禀主子,是雍王。”
陛下三子雍王,还真是贵客。
可是,雍王怎么会来找韩誉?
若论风流,过去的我在他面前都不值一提,不,他那不该叫风流,该叫糜烂。
就像我在勾魂坊整日过的一样,美酒美人,琴瑟暖池。
要不是他擅长率兵打战,他在几个皇子里真是一点优势都没有。
所以,他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想不出头绪,我将韩誉才关上的窗户又推开了,谁料一个大活人就静静地站在外面。
看清来人,我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会在这?”
“染姐姐,好久不见。”
5
近两月不见,秦怜看着过得很好,容光焕发,还有那一身的金银首饰。
“来,染姐姐,喝茶。”
我直视着他,“你是跟着雍王来的?”
他笑如妖姬,“染姐姐真聪明,对,我是跟着雍王来的,如今我在他府上。”
“你也病了?”
“我身体很好,雍王花五千两买下我,老鸨都笑开了花。”
五千两……我不禁冷笑:“挺好的,你和雍王也算同道中人。”
“染姐姐这是嫉妒了?”
“我在夸你们般配。”
秦怜轻抿了口茶,一脸无奈:“多日不见,染姐姐何必如此阴阳怪气?我可是非常想你,想到……”
“……都快疯了。”
他又发什么病?
我不想和他纠缠,直接道:“雍王为什么突然来韩府?”
他眼神瞬间暗了不少,似笑非笑:“染姐姐问这个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韩大人?”
“关你何事?”
“关我何事……呵,染姐姐真是绝情,亏我还想尽办法要将你抢回来。”
我坐不住了,“你干了什么?”
他一脸轻松道:“也没干什么,就是和雍王说,染姐姐告诉我,她母亲生前有个秘密金库,财力堪比半个国库,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
金、库!
我气得喉咙痛的厉害,怒斥:“秦怜!你是真疯了,哪来的金库?雍王要是真将我带回去,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那又如何?”
他直勾勾的看着我,“只要能和染姐姐在一起,就算死我也高兴。”
高兴个鬼!
一口鲜血忍不住涌出,我立刻捂住嘴,血滴落茶杯,水通红一片。
他笑着递来一方手帕,拿走茶杯,一饮而尽,满意道:“染姐姐的血真甜。”
本就满口腥红说不出来,听到这话我恶心到反胃。
“你给我滚!”
他笑眯眯的在我身旁坐下,勾着我的发尾,越来越近。
“还没和染姐姐见多久,我可舍不得走,今晚雍王应该就会宴请韩大人,你说,他会答应雍王的条件吗?”
脂粉味传来,我厌恶的想起身远离,他拉住我的手腕。
“松手!”
“染姐姐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没等我说话,韩誉径直从外面走来,抓紧秦怜的手腕,“她让你松手。”
虽只是一瞬间,但我还是注意到了秦怜皱起的眉梢,看来韩誉是使足了劲。
下一刻,我的手腕被松开了。
秦怜看向韩誉,笑的极美,“初次见面,韩大人果然名不虚传,真是赏心悦目。”
韩誉面无表情的松开手,“来人,送客。”
这次秦怜未再做纠缠,看了我一眼后就离开了。
“陈姑娘,你怎么样?”
韩誉满脸忧色,我咽下口中的鲜血,浅笑道:“没事。”
“你嘴上……”
“你今晚要去雍王府?”
他欲言又止,缓缓点头。
“知道去干什么吗?”
“雍王说有要事商议,他亲自登门不好推辞。”
我点点头,“是不好推辞,没事,你不用去,我去就行。”
他一愣,“这是何意?”
“知道刚刚来的那人是谁吗?”
“他自称秦怜,说是你坊中旧友。”
旧友?我心中鄙夷,面上不显,“也差不多,更准确的说,我与他曾互相取暖,享鱼水之欢。”
韩誉神色微僵,我继续道:“自离开勾魂坊他就十分想念我,到雍王那里后他多次请求雍王将我从你这里要回去,所以才有了今日这出。”
过了许久,他也没说话。
我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今晚放我去雍王府。”
他艰难启唇:“雍王非良善之徒,荒淫无度。”
“我知道,但秦怜在那,我想去。”
“可方才你与他有争执。”
“情趣而已,你只需回答我,放还是不放?
直到天黑,我也没从他口中得到答案。
只是从韩府出来时无人阻拦,门口还停了辆马车。
我坐上马车,听着阵阵马蹄声,无悲无喜。
6
不愧是雍王府,连婢女都姿态婀娜,貌美如花。
我跟着婢女进了一个金碧辉煌的房间,里面灯火通明,水汽弥漫,莺歌燕舞,好一处醉生梦死的人间仙境。
雍王赤裸半身坐在暖池边上,左拥右抱,眼神迷离。
池里还有五六个衣着轻薄的男女,秦怜也在。
“妾身陈染,参见雍王殿下。”
“陈、染。”
他嘴中慢悠悠的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落到我身上,“本王亲自邀韩大人前来,为何来的是你?”
“听王爷府上秦郎君说,您找韩大人是与妾身有关。”
“所以你就主动来了?”
“是。”
“韩大人舍得?”
“妾身蒲柳之姿,自是无关紧要。”
他站起身,玩味的打量着我,“陈娘子自谦了,本王看过不少佳人,你的容貌可是上乘。”
“王爷过誉。”
“旁的不多说,陈娘子一看就是识相的人,可有什么事要告诉本王?”
我看了眼池中泰然自若的秦怜,低头道:“回禀王爷,陈家被抄后,并无任何金库留下。”
雍王眯着狭长的眸子,转身道:“秦怜,你怎么说?”
秦怜满眼无辜,“王爷,染姐姐确实之前和小人说过,母亲有留下金库,小人也不知她怎么突然改了口。”
“何来改口之说?我根本没有说过这些话,王爷您想,若是母亲给我留了金库,我何必在勾魂坊待这么久?”
雍王还未回应,秦怜突然从我身后冒出,抛出一句,“自是因时机不对。”
“染姐姐,那时你不是还和我说,看朝廷风向,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定会有离开勾魂坊的好机会吗?”
真是张口胡言。
“和你说?你以为自己是谁?就算这些事是真的,我为何都要和你说?”
秦怜眼眶通红,一脸痛彻心扉。
“那时染姐姐初入勾魂坊,因总是犯错被老鸨打得浑身是伤,我暗中帮了几次后你告诉我这些等等……”
“难道是为了让我继续帮你,你才说这些话,染姐姐你在骗我?”
我简直气笑了,真是小看了他。
金库是不是真的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不论真假我都得罪了雍王,这雍王府今晚不可能走的出去。
见我一直笑,雍王越发不满,刚要开口,我直接点头承认。
“对,我是在骗你,王爷,妾身没什么好说的,反正金库没有,您若生气,妾身这条贱命任您处置。”
雍王脸上覆上寒霜,挥挥手,旁边侍女端来一杯酒。
不用想,这酒定不简单。
“本王不讨厌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人,但浪费本王时间的人罪无可赦,陈娘子,你该庆幸自己有这副容貌,本王一向怜香惜玉。”
酒水入腹,我呛得直咳嗽。
“听闻为了给陈娘子赎身,韩大人竟向太子借银三千,本王一直好奇能让韩大人甘愿臣服的女子是如何了得,今夜你可别让本王失望啊。”
韩誉竟是向太子借的银子?
能得陛下欣赏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不牵扯党争,他怎能……
雍王潮湿的手忽然拂过我的脸颊,来不及躲闪,腰后一个力道将我推进池中。
“王爷,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小人都要吃醋了。”
落入池中,我的身体越来越沉,燥热难耐,雍王的笑声传来。
“好,秦郎说的对,你们先好好伺候陈娘子宽衣,她之前可是勾魂坊的红牌花倌,今夜一个不落,本王准你们都尝个滋味!”
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被脱去,我像是又回到了勾魂坊,明明重病未愈,我这肮脏的身子却甘愿沉沦,早知如此……
就不和他回去了。
身体热的发烫,我的意识越发溃散,不知过了多久,忽然。
周围冷了下来,清香潜入鼻腔。
即使浑身没劲,我也不得不睁开眼睛,发生了什么事?
“陈染。”
冰凉的泪水落在脸颊上,我依稀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韩誉。
他脸侧沾着血,眼里湿红。
我想远离他,可他身上的凉意勾着我的手缠住他。
不行,不可以,什么人都可以。
唯独他,不行。
可身体根本不听我的话,脸颊蹭着他的脖子汲取凉意,手扯着他的衣服想要更多。
我急得不行,却无可奈何,直到温凉的唇瓣落到额头上,我忍不住了。
泪水从眼角流出,抱紧我的身体一僵。
“别……求你,脏。”
肩上的手将我搂的更紧,温柔的声音如风过耳。
“不脏,只要是你,在下甘之如饴。”
7
被卖入勾魂坊后,我经常回忆以前。
回忆着我就会想到一个问题。
为何后来我会偏爱上如朗月似清风的陌上公子?
一直没想通,直到那天韩誉突然出现。
和他回去后,我想通了。
世上有人为一人买下一座城,也有人为一人种下满山桃花。
而我大概就是为他改变所爱,却浑然不觉。
可惜一切为时晚矣。
晚到住在韩府,我面对韩誉时都会害怕。
他表现的太过明显,对我的好毫不掩饰,眼里的爱意呼之欲出。
怎么办?
未进勾魂坊前我就不自知的避着他,即便京城的陌上公子都勾搭个遍,我心里也从来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所以,还能怎么办?
我只能刻意露出风尘姿态,在方方面面表现出对他的厌恶。
可谁想,他就是个呆子!
花落成泥香如故,我这朵连野花都不如的烂花,他何必那么稀罕?
我一边哭着一边喊韩誉的名字。
他一次又一次的回应着我。
虽然脑袋糊里糊涂的,但我能感觉到他的一举一动。
清风朗月在今夜真正为我折下腰,可我高兴不起来。
日出东方,辰时更替,太阳不再是昨日的太阳。
我清醒后呆滞的望着床顶。
没多久,传来脚步声。
韩誉端着碗走过来,见我醒了惊喜万分。
“阿染,你醒了,可有什么地方不适?”
我没看他,淡淡道:“你是怎么进雍王府的?”
他坐在床侧,神色像平常一样自然:“我向太子禀报雍王夺臣之妻,借来了金吾卫。”
太子、夺臣之妻、金吾卫。
要不是才睁眼,我都怀疑自己还没醒。
“雍王说你之前的三千两也是向太子借的,所以你是已经决定要加入党争依附太子?”
“陛下年迈,终将有人继承皇位,无人能立于是非之外。”
“可太子平庸,你选他无异引火烧身。”
他望着我,眼里皆是情意,温柔笑道:“阿染放心,不会的。”
“你……”
我半晌说不出话来,最终还是问了别的。
“昨晚你脸上的血是怎么回事?杀人了?”
他缓缓点头,“嗯,杀人了。”
“谁?”
“本都不该留下的,但现在时机未到,雍王还活着,阿染,对不起。”
我的脑袋瞬间空白一片,他的意思是,除了雍王,其他人一个未留。
他用来写字的手也沾上了血。
“明日早朝我会自请陛下降罪,可能会晚些才能回来看你,阿染,别生我的气。”
我伸手遮住眼睛,藏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嗓子像被堵住了一样。
“你……能回来的,对吗?”
“当然,我向阿染保证。”
我用手蹭去泪渍,看向桌子上的碗,“那里面是药?”
“对,没事,若是不想喝……”
“喂我。”
韩誉一愣,极开心道:“好。”
雍王府的事他并没有说全,晚间我才偶然从婢女的交谈里听到,原来。
他断了雍王的命根子。
雍王再怎么昏聩也是陛下的皇子,他做了这种有损皇室颜面的事,真的还能平安回来吗?
翌日大早,他出发上朝后,我坐进马车随后来到皇城门口。
城墙之后是外城,再往里就是皇宫,我只进去过几次,是个外表大于内里的地方。
一个多时辰后,日已破晓,天地明亮。
我坐不住了,许久过后,城门终于打开。
站在一侧,我看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出来,没有韩誉的马车。
等看到有辆华丽车驾驶出时,我立刻低头向后退,这一看就是皇家的人。
只是没想到,这车竟正好停在了我面前。
“陈氏?”
我疑惑抬头,心里一惊。
“妾身见过太子殿下,宸王殿下。”
“免礼吧。”
“谢太子殿下。”
“有日子未见了,你是在等韩大人?”
“正是,敢问太子殿下,陛下可降罪于他?”
太子意味深长道:“父皇命人杖打韩大人十棍后,又赏赐了他三千两,你以为这可是降罪?”
被打了十棍?
我谨慎道:“陛下所思深远,妾身不敢妄议。”
“所思……深远啊……”
缥缈的声音落下,太子吩咐一声,马车继续前行。
还未松口气,又有一辆马车在我身前停下。
竟是禹王和梁王。
没来得及行礼,刚掀起的车帘又被放下,讥笑声传出。
“呵,勾魂坊的花倌?韩大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我身形一颤,马车已经离开。
冷冷望向车离开的方向,曾经的陈家表面光鲜内里腐败,这些皇子王爷又何尝不是?
但这世上可从来没有能红过百日的花。
“雍王已是弃子,平衡大乱,商朝的天要变了。”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我向后一退。
“阿染别怕,是我。”
8
我愣愣的看着韩誉,“你怎么在这?没坐马车?”
他脸色苍白,虚弱笑道:“受了些刑罚,不便坐车。”
是了,他受了杖刑。
我眼睛不禁有些酸,“没事,坐不了车,那我们就一起走回去。”
“好。”
十指紧扣,我们不急不慢地走回韩府。
这是陈家覆灭后,我觉得最幸福的时候。
若是时间能一直停在这里就好了。
“韩誉,这事就算过去了,对吧?”
“对,过去了,陛下仁慈,今日之事错在雍王,我虽行事冲动,但也合情理,所以并未过于追究。”
“我听闻陛下还赐了你三千两。”
“没错,但那三千两现在不在我这里,阿染猜猜在何处?”
“太子。”
“阿染真聪明,这是陛下给我和所有官员皇子的警告。”
“那以后你要如何行事?”
他停下脚步,理了理我的发梢,神色温和且平静。
“纯臣也好,佞臣也罢,能护住你我就行。”
“只有这个?”
他疑惑的看向我。
“你不打算娶我了?”
初夏真是个好时候,我的人生从这里重新开始。
韩誉那声兴奋又郑重的“娶”字,我永远都忘不了。
大婚那日,我和韩誉并未大办,但太子和各位王爷却纷纷屈尊亲临,连陛下都送来了圣旨。
仅仅从场面上我就知道,历代斗得头破血流的皇位之争开始了。
能保持中立的官员没有几个,韩誉是其中之一。
我问他,我能做什么?
他说,好好喝药,陪他久一点。
秋末,黑云压城,陛下病重,禹王和梁王起兵谋反,包围皇城。
太子带金吾卫孤守皇宫,宸王率领地将士回宫救驾。
不到十日,禹王和梁王攻破宫门,一箭射杀太子,宸王行至半道得到遣返圣旨。
一切似乎尘埃落定。
韩誉拿出一道圣旨,宣布,陛下生前已留下旨意,传位给禹王。
圣旨里的字确实是陛下笔迹。
当晚,庆功宴上,梁王因喝下禹王赐的酒中毒身亡。
梁王死后,殿门大破,谁都没想到本该回到领地的宸王会带兵突然出现。
禹王被一剑封喉,皇位之争至此真正结束。
连我也没想到,韩誉竟在这时又拿出一道圣旨,声称之前圣旨是禹王逼迫伪造,这道圣旨才是真的。
陛下真正想传位的皇子是宸王,圣旨上的字迹也是陛下笔迹,加这次又有玉玺作证,无人不信,也没有不信的理由。
宸王登上帝位,韩誉被贬。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我们那位先皇的算计。
古来帝王,谁又能真正仁慈?
先皇其实给每一个皇子都写了一道传位圣旨。
皇位,能者得之。
他要他的儿子们去争去抢去斗,最后赢的人就是能者。
这也是韩誉被贬和此后我们都被监视的原因。
宸王知道了这件事,其他的圣旨可以烧,但韩誉不能杀。
他是先皇委以重任的人,一上位就杀了他,其他人定会猜测到底是意外还是那圣旨……果真不对?
所以只能借口下派,然后派人监视。
下派的地方自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我和韩誉却都不在意。
即便他以后官途再无升迁的可能,没关系。
“这官都做过了,不当也罢。”
我是这么和韩誉说的。
谁想到被下派的小破县后,他真的不再将形同虚设的官位放在心上,反而开始从商。
他说,银子不必赚太多,够养活我就行。
我明白这话的意思,如果不是为了我尚未好全的病,他绝不会从商,毕竟他的一举一动上面可都在看着。
所以。
“韩誉,你为什么这么爱我?”
有日他为我点妆时,我问他,他的回答有些意外。
“原因很多,道不完。”
后来时间久了,我自以为明白道:“我知道了,是不是当初那三十两正好赶上时候,让你的爹娘得以入土为安,所以你才对我生了情意?”
没想到他却否认了,笑说:“这情意生的晚了些。”
晚了?
我粲然一笑,原来,他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