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瑶嫁了个佛子老公最新章节列表_清瑶嫁了个佛子老公全文免费阅读(清瑶罗光)
1佛前姻缘
天宝七载的春天来得格外早,长安城外的杏花已经开得烂漫。十六岁的杜清瑶坐在挂着红绸的马车里,手指紧紧攥着嫁衣的一角,指节泛白。
"小姐,前面就到罗府了。"陪嫁丫鬟绿竹小声提醒,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兴奋,"听说罗家公子生得极好,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呢。"
清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没有答话。她掀起车帘一角,远处罗府门前张灯结彩,宾客如云。这场婚事来得太突然,从父亲告知她许配给罗家独子罗光,到今日出嫁,不过月余光景。
"听说罗公子自幼聪慧,精通佛理..."绿竹还在絮絮叨叨。
佛理?清瑶心中一动。她自幼随母亲读过些佛经,但父亲杜有邻身为朝廷命官,更重儒学。这门亲事,是父亲与罗家老爷罗希奭(shì)的政治联姻,两家在朝中同属太子一党,结为姻亲自然更加稳固。
马车停下,喜娘搀扶清瑶下车。红盖头下,她只能看见自己脚尖前的一小片地面,和周围人簇拥着的各色鞋履。喜乐声、贺喜声、鞭炮声混在一起,震得她耳膜发疼。
拜堂时,清瑶透过盖头下沿的缝隙,看见对面男子的一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青玉扳指。那双手合十行礼时,姿态竟比寺里的僧人还要端正几分。
礼成后,清瑶被送入洞房。她端坐在床沿,听着外面宴席上的觥筹交错,心中忐忑。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推开,脚步声渐近。
盖头被秤杆挑起的那一刻,清瑶抬眼,对上了一双如古井般沉静的眼睛。
眼前的男子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却透着一股出尘之气。他身着大红喜袍,可那通身的气质,却像是误入凡尘的仙人。最令清瑶震惊的是,他头上分明是新长出的短发——那是还俗僧人特有的发式。
"杜小姐。"罗光开口,声音清冷,"今日劳累,早些歇息吧。"
他说完便转身走向房间另一侧的案几,从袖中取出一串佛珠,竟自顾自地诵起经来。
清瑶呆坐原地,一时不知如何反应。她想过无数种新婚之夜的可能,却唯独没料到会是这般情景。红烛高烧,喜被铺陈,而她的新郎,却在他们的洞房之夜诵经念佛。
"罗...罗公子,"清瑶鼓起勇气开口,"夜深了,您不休息吗?"
罗光手中佛珠不停,眼也未抬:"杜小姐请自便。我习惯夜读,不必管我。"
清瑶咬了咬唇,自己卸了钗环,和衣躺下。红烛燃尽,房间里只剩下窗外透进的月光,和那低沉的诵经声。她侧身望去,罗光的身影在月光下如同一尊雕塑,纹丝不动。
这就是我的夫君吗?清瑶心中一片茫然。
翌日清晨,清瑶醒来时,发现罗光已经不在房中。案几上佛经合拢,旁边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茶。
"小姐醒了?"绿竹端着热水进来,脸上带着古怪的神色,"罗公子一早就去佛堂了,说是要做早课。"
"佛堂?"清瑶接过热巾敷脸,"罗府还有佛堂?"
"可不是嘛!"绿竹压低声音,"奴婢打听过了,罗公子原是青龙寺的僧人,法号’慧光’,在长安佛教界小有名气。因是罗家独子,罗老爷硬是逼他还俗成婚..."
清瑶手中动作一顿。难怪昨夜他那般冷淡,原是心向佛门,却被强行拉回红尘。她忽然有些同情这位名义上的夫君了。
一连数日,罗光白日多在佛堂或书房,夜里回房也是诵经打坐,与清瑶几乎无话。清瑶初时委屈,后来反倒生出几分好奇——这个被迫还俗的僧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第五日清晨,清瑶特意早起,等在佛堂外。当罗光做完早课出来时,她上前福了一礼:"夫君。"
罗光明显一怔,随即合十还礼:"杜小姐有事?"
"我想与夫君谈谈。"清瑶直视他的眼睛,"既已成婚,总不能一直这样生分下去。"
罗光沉默片刻,点头引她到花园凉亭。春日的晨光透过新发的嫩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夫君原是出家人?"清瑶开门见山。
罗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是。我在青龙寺修行七年,本已决意终身事佛。"
"那为何还俗?"
"父命难违。"罗光语气平淡,却透着一丝无奈,"罗家只我一子,父亲说若不还俗成婚,便是大不孝。"
清瑶心中一痛。她也是被父亲当作政治筹码嫁过来的,如何不懂这种身不由己的滋味?
"我明白了。"她轻声道,"那么夫君现在...仍想回寺庙吗?"
罗光抬眼看她,目光澄澈:"佛在心中,何处不是修行?"
这不是回答的回答,让清瑶更加确定——罗光的心,仍在佛门。
"我有个提议。"清瑶深吸一口气,"我们约定一年时间。这一年里,夫君不以僧人身份对我,我也不以妻子身份强求于你。一年后,若夫君仍想出家,我绝不阻拦,还会说服父亲和罗老爷同意。"
罗光眉头微蹙:"杜小姐这是何意?"
"就当给我一个机会,"清瑶声音轻柔却坚定,"也给夫君一个机会,看看这红尘中是否还有值得留恋之物。"
春风拂过,带来一阵花香。罗光长久地注视着她,终于点头:"好。"
从那天起,两人的关系微妙地改变了。罗光不再刻意避开清瑶,偶尔会同她一起用膳,甚至陪她在花园散步。清瑶则开始留心罗光的喜好——他爱喝的茶是庐山云雾,喜欢的点心是桂花糕,读的佛经中常翻的是《金刚经》。
四月的一天,清瑶在花园采摘新开的芍药,准备插在书房的花瓶里。她弯腰时,突然感觉脚踝一阵刺痛。
"啊!"她低头一看,一条青蛇迅速游走,脚踝上已经留下两个细小的牙印。
听到惊呼,正在不远处看书的罗光立刻赶来。看清情况后,他脸色骤变:"是竹叶青,有毒!"
不等清瑶反应,罗光已经单膝跪地,一把撕开她的裙角,俯身用嘴对准伤口吸吮起来。清瑶惊呆了,这个平日里连她的手都不碰的"僧人",此刻竟如此不顾形象地救她。
罗光连吸几口毒血吐掉,随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粒药丸:"快服下,这是解毒丹。"
清瑶乖乖吞下药丸,却见罗光又撕下自己衣袖一条布,紧紧扎在她小腿上阻止毒液上行。他的动作又快又准,显然是经过专门训练。
"夫君怎会...懂得解毒?"清瑶虚弱地问。
"在寺里时,后山常有蛇虫,师父教过急救之法。"罗光简短回答,随即一把将她抱起,"得立刻请大夫。"
被罗光抱在怀中,清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一丝药香。他的胸膛宽阔温暖,心跳却异常急促——是为她担心吗?
回到房中,罗光亲自为她清理伤口,又命人速请大夫。大夫来看过后,连连称赞急救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多亏罗公子处置得当,夫人已无大碍,休息几日便好。"大夫开了方子告辞。
夜深了,清瑶因药力作用昏昏欲睡。朦胧中,她感觉到有人轻轻为她掖好被角,一只温暖的手在她额上停留片刻。
"阿弥陀佛..."熟悉的诵佛声低低响起,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情绪波动。
清瑶想睁眼看看罗光此刻的表情,却抵不住睡意,沉入梦乡。梦中,她看见一座寺庙,罗光身披袈裟站在佛前,却回头望向山下的红尘灯火,眼中尽是挣扎...
2诗会风波
清瑶从蛇咬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已是三日之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房间,她试着动了动受伤的脚踝,刺痛感已经减轻许多。绿竹端着药碗进来,见她要起身,连忙放下药碗来扶。
"小姐别急,大夫说还要再养两日呢。"
清瑶摇摇头:"躺得骨头都软了。"她指了指窗边的妆台,"扶我去那儿梳妆吧。"
绿竹一边帮她梳头,一边絮叨:"罗公子这两日可紧张了,天天来问小姐的情况。昨夜小姐睡着后,他还来看过呢。"
铜镜中的清瑶眼睛微微睁大:"他来过?"
"可不是嘛!"绿竹笑嘻嘻地说,"罗公子轻手轻脚的,给小姐掖了被角,还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呢。"
清瑶心头涌上一丝暖意。那个在佛前心如止水的男子,竟也会为她担心?
梳妆完毕,清瑶执意要去花园走走。绿竹拗不过,只好扶着她慢慢挪到廊下。春末夏初,园中百花争艳,尤其是那几株牡丹,开得正盛。
"杜小姐怎么出来了?"
清瑶回头,见罗光一袭青衣站在廊柱旁,眉目如画。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他手中拿着一卷书,似是刚从书房出来。
"屋里闷得慌,出来透透气。"清瑶微微一笑,"多谢夫君前几日相救。"
罗光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她仍有些肿胀的脚踝上:"伤还未好,不该多走动。"顿了顿,又道,"我那里有些活血化瘀的药膏,晚些让绿竹去取。"
"夫君懂医术?"清瑶好奇地问。
"略通皮毛。"罗光语气平淡,"在寺里时,师父教过一些。"
清瑶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日夫君给我吃的解毒丹,也是自制的吗?"
罗光点头:"寺后多蛇虫,常备些药物。"
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交谈。清瑶发现,只要不谈佛理,罗光其实并非那么难以接近。他学识渊博,对诗词书画都有独到见解,谈起这些时,眼中会闪现出清瑶从未见过的光彩。
"听说长安近日有个诗会,"清瑶状似无意地提起,"不少才子都会参加。"
罗光看了她一眼:"杜小姐想去?"
"我..."清瑶有些不好意思,"我在闺中时也爱写些诗词,只是从未有机会与人交流。"
罗光沉吟片刻:"三日后我正好要去参加一个文会,杜小姐若身体无碍,可与我同往。"
清瑶眼前一亮:"真的?"
看着她欣喜的样子,罗光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嗯。"
三日后,清瑶精心打扮,随罗光前往位于曲江池畔的文会。马车里,她紧张地绞着手中的帕子。
"不必紧张。"罗光忽然开口,"今日与会者多是文人雅士,不会为难女眷。"
清瑶点点头,却仍止不住心跳加速。这是她嫁入罗家后第一次正式社交,更是在罗光面前展示才学的机会。
文会在一位致仕官员的别业举行,曲水流觞,雅致非常。清瑶随罗光入席后,发现场上果然有不少长安城有名的才子,甚至还有两位宫廷诗人。
酒过三巡,主人提议以"初夏"为题作联句。众人依次接龙,轮到罗光时,他从容吟道:"竹影扫阶尘不动。"
满座叫好。下一位是长安有名的狂士崔淼,他眼珠一转,突然道:"我接’佛心如水欲难沾’,不知罗兄以为然否?"
场上一静。所有人都知道罗光曾为僧人,崔淼这句明显是故意挑衅。清瑶看见罗光的手指微微收紧,但面上仍保持平静。
就在气氛尴尬之际,清瑶轻启朱唇:"妾身斗胆接一句’月穿潭底水无痕’,不知可否?"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她这是巧妙地用类似意境的诗句化解了尴尬,又不失风雅。主人连忙拊掌称赞:"妙极!罗夫人好才思!"
崔淼讨了个没趣,讪讪地不再言语。清瑶悄悄看向罗光,发现他正凝视着自己,眼中有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
回程马车上,罗光突然开口:"多谢。"
清瑶摇头:"夫君何必言谢?那崔淼分明是故意为难..."
"你怎知’月穿潭底水无痕’这句?"罗光问,"这是禅诗,寻常闺秀未必读过。"
清瑶微笑:"母亲信佛,家中有些佛经禅集,我自幼翻阅。这句出自《景德传灯录》,是药山禅师与弟子的对答。"
罗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杜小姐博学。"
一句简单的称赞,却让清瑶心头涌起难以言喻的喜悦。这是罗光第一次真心实意地赞美她。
转眼到了五月,清瑶嫁入罗家已近两月。这日,罗老爷设宴,邀请了几位同朝为官的好友,其中就有清瑶的父亲杜有邻。
宴席上,清瑶注意到父亲神色憔悴,与罗老爷低声交谈时眉头紧锁。她隐约听到"太子"、"李林甫"等字眼,心知必是朝堂上的纷争。自天宝以来,宰相李林甫与太子一党的矛盾日益尖锐,而杜家与罗家都是太子党中人。
宴后,清瑶寻机单独与父亲说话。
"父亲近来可好?"她关切地问。
杜有邻强打精神:"无妨,只是朝务繁忙。"他看了看女儿,压低声音,"你在罗家...可还顺心?听闻那罗光原是僧人?"
清瑶点头:"夫君待我很好。"
杜有邻神色复杂:"那就好。如今朝局动荡,你安稳在罗家,为父也放心些。"
父亲的话让清瑶心中隐隐不安。回到自己院中,她发现罗光正在书房抄经。近些日子,罗光抄经时总会多抄一份送给清瑶,字迹工整如刻,一笔一划都透着虔诚。
"回来了?"罗光头也不抬地问。
清瑶"嗯"了一声,在他对面坐下,静静看他写字。罗光的侧脸在烛光下棱角分明,长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执笔的手指修长有力。
"今日见到父亲,他似乎有心事。"清瑶轻声道。
罗光手中笔一顿:"朝中局势紧张,杜大人身为太子近臣,压力自然大。"
清瑶犹豫片刻:"夫君...我们会不会受牵连?"
罗光放下笔,抬眼直视她:"不必担忧。罗家虽属太子一党,但父亲处事谨慎,且有杨国忠周旋,暂时无碍。"
这是罗光第一次与她谈论朝政。清瑶忽然意识到,尽管他外表淡漠,实则对家族处境十分清楚,并非一味沉浸在佛学中。
"对了,"罗光从案几下取出一个锦盒,"给你。"
清瑶打开,里面是一串沉香木佛珠,每一颗上都精雕细刻着莲花纹。
"这..."
"你既通佛理,平日诵经可用。"罗光语气平淡,耳根却微微泛红。
清瑶心头一暖,将佛珠戴在腕上:"多谢夫君。"
夜深了,罗光如常去佛堂做晚课。清瑶独自在院中漫步,忽然听见墙外传来马蹄声,接着是罗老爷严厉的声音:"...务必小心,李林甫的人已经盯上杜家了..."
清瑶心头一紧,正想靠近细听,忽然身后传来罗光的声音:"夜露重,怎么不添件衣服?"
她转身,见罗光站在廊下,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我...出来走走。"清瑶勉强一笑。
罗光走近,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回去吧。"
他的手掌隔着衣料轻触她的肩头,温暖透过衣衫传来。清瑶忽然有种冲动,想靠进这个怀抱。但罗光很快收回手,率先向屋内走去。
次日清晨,清瑶正在梳妆,绿竹匆匆进来:"小姐,青龙寺的慧明大师来了,说是罗公子的师父!"
清瑶手一抖,眉笔在额上画出一道细线。她急忙擦掉,整理衣冠:"快请到正厅,我马上过去。"
正厅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僧正在饮茶,罗光陪坐一旁,神色是清瑶从未见过的恭谨。见她进来,老僧起身合十:"阿弥陀佛,这位便是罗夫人吧?"
清瑶还礼:"见过大师。"
慧明大师慈祥地打量她:"好个灵秀的女菩萨。老衲今日冒昧来访,是想看看我这徒儿还俗后的生活。"
罗光轻声道:"师父远道而来,本该弟子去寺中拜见。"
慧明摆摆手:"你既已还俗,便是红尘中人,老衲来看看也无妨。"
清瑶命人准备素斋,亲自奉茶。慧明与罗光谈论佛理,她偶尔也能插上几句,引得老僧连连称赞。
午斋后,慧明提出要看看罗光的佛堂。清瑶识趣地告退,留师徒二人单独相处。
佛堂内,慧明看着整洁的佛龛和案几上厚厚的经卷,叹了口气:"你每日仍坚持功课?"
罗光点头:"不敢懈怠。"
"既已还俗成家,何必执着?"慧明意味深长地问。
罗光沉默片刻:"弟子...心中仍有疑惑。"
"哦?"
"佛说众生皆苦,唯有出世方能解脱。"罗光声音低沉,"可弟子近来...竟觉得红尘中亦有喜乐。"
慧明目光如炬:"是因为那位杜小姐?"
罗光没有否认。
"痴儿!"慧明长叹一声,"你自幼聪慧,佛缘深厚,老衲本指望你将来能成大器。如今却为儿女情长所困?"
罗光跪在师父面前:"弟子惭愧。"
慧明凝视他良久,忽然问:"若现在让你选择,是随老衲回山,还是留在这温柔乡中?"
罗光身体一震,额头触地:"弟子...不知。"
这个回答让慧明又是一叹:"罢了,看来你尘缘未了。记住,无论作何选择,莫违本心。"
送走师父后,罗光独自在花园呆立许久。清瑶找到他时,夕阳正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夫君?"她轻声唤道。
罗光回头,眼中是清瑶从未见过的迷茫。
"师父问我,"他喃喃道,"是愿随他回山,还是留在红尘。"
清瑶心头一紧:"夫君...如何回答?"
罗光望向远处:"我说...不知。"
这个回答既让清瑶失落,又给她一丝希望。至少,他没有毫不犹豫地选择离开。
"天色晚了,回屋吧。"清瑶柔声道,鼓起勇气握住他的手。
罗光没有挣脱。
3菩提劫
六月的长安,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
清瑶坐在水榭边,手中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腕上沉香木佛珠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微声响。这串珠子自罗光送她后,便从未离身。
"小姐!小姐!"绿竹慌慌张张地跑来,脸色煞白,"不好了!杜老爷、杜老爷被金吾卫带走了!"
团扇"啪"地掉在地上。清瑶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怎么回事?"
"说是牵涉太子谋反案,整个杜府都被抄了!夫人和其他家眷暂时被软禁在府中..."绿竹急得语无伦次,"门房刚收到消息,罗老爷已经赶去宫中打探了!"
清瑶双腿发软,扶住栏杆才没倒下。父亲虽然与太子亲近,但绝不可能参与谋反。这分明是李林甫排除异己的手段!
"备马车,我要回杜府。"
绿竹瞪大眼睛:"小姐,现在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罗老爷吩咐过..."
"那是我父母!"清瑶声音发抖,"他们此刻生死未卜,我岂能安坐于此?"
她匆匆回到房中,换上一身素净衣裙,将贵重首饰尽数取下,只留着那串沉香佛珠。正要出门,却见罗光站在院门口,一袭青衣,面色凝重。
"夫君..."清瑶喉头发紧,"我父亲..."
"我知道了。"罗光走近,眉头紧锁,"你现在不能回杜府。"
清瑶急得眼眶发热:"可我母亲和妹妹们..."
"杜夫人和令妹暂时无碍。"罗光声音沉稳,"但你若此时回去,非但帮不上忙,还可能一并被拘。李林甫正想借机铲除太子党羽,多抓一个是一个。"
清瑶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那我该怎么办?就在这里干等吗?"
罗光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他带着清瑶穿过几重院落,来到罗府最深处一间僻静书房。推门进去,清瑶惊讶地发现罗老爷已经回来了,正与几位朝臣模样的人低声交谈。
"...杜有邻只是被牵连,尚无确凿证据..."罗老爷抬头看见清瑶,止住了话头。
"父亲,"罗光直截了当,"清瑶有权知道真相。"
罗希奭叹了口气,示意其他人退下:"杜小姐,情况确实不妙。太子被控谋反,你父亲作为太子近臣首当其冲。不过暂时只是下狱审问,尚未定罪。"
清瑶强忍泪水:"罗伯父,我父亲绝不会谋反,他是冤枉的!"
"我自然知道。"罗希奭面色阴沉,"但如今李林甫势大,连圣人都偏听他言。我已联络几位同僚联名上奏,但..."他摇摇头,"效果恐怕有限。"
清瑶眼前浮现父亲憔悴的面容。那日家宴上,父亲就已忧心忡忡,原来早料到祸事将至...
"我要去见父亲。"她固执地说。
"不可。"罗希奭断然拒绝,"你如今是罗家媳妇,若贸然出面,反而会引火烧身。此事罗家会暗中斡旋,你先安心住下。"
清瑶还要争辩,罗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听父亲的。我去打探消息,你留在府中等候。"
他的手掌温暖有力,奇异地安抚了清瑶的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点头。
罗希奭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光儿随我来,有些事需你去办。"
罗光随父亲离开前,回头对清瑶道:"去佛堂等我。"
清瑶在佛堂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佛龛上的观音菩萨慈眉善目,却给不了她答案。她机械地数着佛珠,一遍遍念着《心经》,却静不下心来。
"求菩萨保佑父亲平安..."她低声祈祷,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在佛珠上。
"别哭。"
清瑶抬头,罗光不知何时已站在身旁。暮色透过窗棂,为他镀上一层金边。他蹲下身,犹豫片刻,竟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愣住了——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
"有消息了?"清瑶急切地问。
罗光点头:"你父亲被关在大理寺狱,暂时无恙。我已托人打点狱卒,会格外关照。"
"我能去见见他吗?哪怕一眼..."
罗光摇头:"太危险。不过..."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杜大人写给你的。"
清瑶颤抖着手接过,迫不及待地展开。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内容却让她心如刀绞——父亲嘱咐她安心在罗家生活,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牵扯进来,更强调她已是罗家人,与杜家祸福无干...
"他这是...要与我断绝关系?"清瑶哽咽道。
罗光轻叹:"杜大人是保护你。若正式断绝关系,你可免受牵连。"
清瑶将信紧紧按在胸口,再也抑制不住,痛哭失声。罗光僵在原地,似乎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他缓缓伸出手,将清瑶揽入怀中。
"会好的。"他笨拙地轻拍她的背,"我已联系了几位在刑部任职的师兄,他们会想办法。"
清瑶在他怀中抬头,泪眼朦胧:"师兄?"
"嗯,当年在青龙寺一同修行的师兄弟,如今有的还俗入仕了。"罗光解释道,"佛门弟子遍布朝野,这也是...一种缘分。"
清瑶忽然意识到,罗光正在动用他所有的关系——包括那些佛门中的联系——来救她的父亲。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谢谢你..."她轻声道,发现自己还靠在他怀里,连忙红着脸退开。
罗光似乎也有些尴尬,起身道:"你先休息,我再去打探消息。"
"等等。"清瑶叫住他,"你师父...慧明大师知道你在做这些事吗?"
罗光背影一僵:"师父昨日来信,要我回寺一趟。"
"为了我父亲的事?"
"不。"罗光转身,目光复杂,"师父说...要我做出选择。"
清瑶心头一紧:"什么选择?"
"彻底还俗,或者..."罗光声音低沉,"回去继承他的衣钵。"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清瑶头上。她早该想到,这场政治风波会让罗光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一边是佛门的清净修行,一边是陷入麻烦的世俗婚姻...
"你...会怎么选?"她声音发颤。
罗光深深看她一眼:"我不知道。"
他离开后,清瑶在佛堂跪了一整夜。天蒙蒙亮时,绿竹匆匆跑来:"小姐!罗公子去青龙寺了!"
清瑶心头一沉,强自镇定:"什么时候的事?"
"天没亮就走了。"绿竹急道,"他吩咐奴婢告诉小姐,说他...最迟傍晚回来。"
清瑶点点头,心中却七上八下。罗光此去,会不会就此留在寺中?毕竟现在杜家遭难,这段政治联姻对他已无益处,反而是个累赘...
一整天,清瑶坐立不安。她试图抄经静心,却写坏了好几张纸;想去花园散心,却不知不觉走到府门口张望数次。
直到日头西斜,远处终于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罗光徒步而归,青色衣衫上沾满尘土,脸色疲惫却平静。
清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却不敢上前询问。罗光看到她,微微点头,径自去了佛堂。
晚饭时,罗光没有出现。清瑶让厨房留了饭菜,自己也无心进食。夜深了,她实在放心不下,端着烛台来到佛堂外。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沉的诵经声。清瑶轻轻推开门,看见罗光跪在佛前,背影挺拔如松。她不敢打扰,正要退出,罗光却开口了:
"进来吧。"
清瑶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旁跪下。佛前烛光摇曳,映照出罗光疲惫却坚定的面容。
"师父给了我三天时间考虑。"他直视佛像,声音平静,"要么回寺接任监院,要么彻底还俗。"
清瑶心头一跳:"你...决定了?"
罗光转向她,忽然伸手取下自己腕上的佛珠,放在供桌上:"我自幼出家,本以为佛门是我唯一归宿。但这两个月..."他顿了顿,"我发现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超脱。"
烛光在他眼中跳动,映出一丝清瑶从未见过的柔情。
"今日在寺里,我跪在佛前问自己:若就此留下,可否心无旁骛?答案是否定的。"罗光轻声道,"我放不下父亲的期望,放不下杜大人的冤情,更放不下..."
他话未说完,但目光已说明一切。清瑶心跳如鼓,不敢确信自己听到的。
"所以...?"
"所以我告诉师父,我选择留下。"罗光嘴角微扬,"师父说我尘缘未了,赠我一串新的佛珠——"他从怀中取出一串普通的檀木珠子,"说在家修行,亦是正道。"
清瑶眼中泛起泪光:"那杜家的事..."
"我已联系了几位关键人物。"罗光声音低沉,"包括高力士的侄子,他在圣人面前能说上话。需要时间,但你父亲会没事的。"
清瑶再也忍不住,扑入他怀中:"谢谢你...谢谢你选择留下..."
罗光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环住她:"其实..."他声音有些哑,"我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让我看到红尘之美。"罗光轻抚她的发丝,"佛说众生皆苦,但你...让我尝到了甜。"
这句告白让清瑶心头滚烫。她抬头看他,发现罗光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又迅速移开。两人都有些窘迫地分开,却又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你的头发..."清瑶忽然注意到,"长了不少。"
罗光摸了摸自己已经盖住耳朵的短发:"嗯,还俗后就没再剃过。"
"我帮你束起来吧?"清瑶鼓起勇气提议,"长安城现在流行这种半束的发式..."
罗光犹豫片刻,点头同意。
清瑶取来梳子和发带,让罗光坐在廊下。他的黑发比想象中柔软,带着淡淡的檀香味。她小心地梳理着,将上半部分束起,余下的自然垂落。
"好了。"她轻声道,递过一面铜镜。
罗光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陌生又熟悉。这个介于僧人与世俗之间的形象,恰如他此刻的处境——一脚踏在红尘,一脚还未完全离开佛门。
"很适合你。"清瑶柔声道。
罗光放下镜子,忽然握住她的手:"清瑶,若我...若我想真正做一个丈夫,你可愿意?"
这句话让清瑶脸颊发烫。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我们不是已经有约在先?一年之期..."
"那不过是个形式。"罗光声音坚定,"我现在问的是你的心意。"
清瑶抬眼看他,发现这个曾经心如止水的僧人,此刻眼中满是炽热的情感。她不再犹豫,倾身在他颊上轻轻一吻:
"我愿意。"
罗光怔住,随即眼中涌现出清瑶从未见过的喜悦。他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腰,像是捧着一件珍宝。
远处传来更鼓声,夜已深了。两人依依不舍地分开,却都知道,从今夜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次日清晨,清瑶刚起床,绿竹就急匆匆跑来:"小姐!宫里来人了,说要见罗公子!"
清瑶心头一紧,匆忙梳洗赶往前厅。只见一位宦官打扮的人正在与罗光交谈,神情严肃。见她进来,那人略一拱手便告辞了。
"怎么回事?"清瑶急问。
罗光神色复杂:"好消息和坏消息。"
"先说好的。"
"高力士答应帮忙,你父亲性命无忧。"
清瑶松了口气:"那坏的?"
"李林甫坚持要严惩太子党羽,杜大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罗光沉声道,"最轻也是流放岭南。"
岭南!那是瘴疠之地,父亲年近五旬,如何受得了?
"没有转圜余地了?"她声音发抖。
罗光摇头:"这已是最好结果。不过..."他压低声音,"流放途中可操作之处甚多。我已安排人手,会在适当时候助杜大人脱身,隐姓埋名暂避风头。"
清瑶又惊又喜:"这...可行吗?"
"风险自然有,但值得一试。"罗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佛家讲慈悲,但也讲惩恶扬善。李林甫这等奸相,迟早会有报应。"
这番话让清瑶看到了罗光的另一面——在佛门清净的表象下,他骨子里流淌着罗家世代为官的政治智慧与行动力。
"谢谢你..."她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
罗光轻轻拥抱她:"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这个拥抱比昨夜更加自然,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清瑶靠在他胸前,静静地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4青丝缠
七月的长安,暑气蒸腾。
清瑶站在廊下,看着庭院里的石榴树,红艳艳的花朵像一团团小火苗。父亲被流放岭南已半月有余,罗光派去的人暗中跟随,却至今没有好消息传回。
"小姐,水备好了。"绿竹在身后轻唤。
清瑶回过神,转身进了浴室。木桶里热气氤氲,水面上飘着几片茉莉花瓣。她解下衣衫,踏入水中,温热顿时包围全身。手腕上的沉香佛珠沾了水汽,散发出更加浓郁的香气。
这串珠子自罗光送她后便从未离身。想到罗光,清瑶唇角不自觉地上扬。那夜他问她是否愿意让他"真正做一个丈夫",她以吻作答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便微妙地改变了。虽然仍分房而居,但罗光开始主动牵她的手,偶尔甚至会在无人处轻吻她的发梢。
清瑶捧起一掬水淋在肩上。水珠顺着肌肤滑落,她忽然想起罗光指尖的温度——那日他为她拭泪时,指腹的薄茧擦过她的脸颊...
"小姐?"绿竹的声音打断了她的遐思,"罗公子问您洗好了吗,说有要事相商。"
清瑶连忙起身擦干,换上一件淡青色的薄纱裙。对镜梳妆时,她特意在耳后抹了点茉莉香脂。
罗光在书房等她。推门进去时,清瑶差点没认出他来——那个曾经寸发不生的僧人,如今一头青丝已垂至颈间,用一根玉簪半束着,配上月白色的圆领袍,活脱脱一个翩翩公子。
"夫君..."清瑶一时忘了要说什么,只顾盯着他看。
罗光放下手中的书信,示意她坐下:"岭南来消息了。"
清瑶心头一紧:"我父亲?"
"杜大人已安全抵达韶州。"罗光压低声音,"我的人在途中制造了一场假意外,现在杜大人化名隐居在一位告老官员的别业中,很安全。"
清瑶长舒一口气,眼眶发热:"能...能给他捎封信吗?"
罗光点头:"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你可以把信写好后交给我。"他顿了顿,"另外,我打算下个月亲自去一趟岭南。"
"你要去?"清瑶惊讶地瞪大眼睛,"太危险了!如果被发现..."
"正因危险,才不能假手他人。"罗光神情坚定,"有些关节必须我亲自打通,才能确保杜大人长久安全。"
清瑶咬住下唇。理智上她知道罗光是对的,但情感上却无法接受他要去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
"我...我跟你一起去。"
罗光摇头:"太危险。而且你留在长安更能掩人耳目。若我们双双离京,必会引起怀疑。"
他说得有理,但清瑶心中仍像压了块石头。她低头看着腕上的佛珠,轻声道:"要去多久?"
"快则两月,慢则三月。"罗光伸手覆上她的手,"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清瑶翻转手掌,与他十指相扣:"一定要小心。"
罗光凝视着她,忽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等我回来,我们..."他话未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
"公子,杨大人来访!"仆人在门外禀报。
罗光迅速收回手,起身整理衣袍:"请他到前厅稍候。"转向清瑶,声音柔和了些,"是杨国忠,想必是为杜大人的事而来。你先回房,晚些我再去找你。"
清瑶点头,看着罗光大步离去的背影。那个曾经淡漠出尘的僧人,如今为了她的事奔走于权贵之间,甚至不惜冒险远行。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自己房中,清瑶取出纸笔,开始给父亲写信。才写了几行,眼泪就模糊了视线。她擦干泪水,继续写道:"女儿一切安好,罗光待我极厚...父亲保重身体,必有沉冤得雪之日..."
傍晚时分,罗光来到她院中。他已换了一身墨蓝色便服,发髻重新梳理过,更添几分英挺。
"杨国忠带来了好消息。"他一进门就说,"李林甫最近失宠,圣人对太子党的态度有所缓和。杨答应会暗中斡旋,争取一两年内让杜大人悄悄回京。"
清瑶眼前一亮:"真的?那...那你还需要去岭南吗?"
"去。"罗光态度坚决,"正因局势有变,更需提前部署。若李林甫彻底倒台,杜大人平反的机会就大了,必须确保那时他能安全回京。"
清瑶知道拗不过他,只好问:"何时动身?"
"十日后。"罗光在她身旁坐下,"正好赶上我生日过后。"
清瑶这才想起,下月初三是罗光生辰。往年他作为僧人不过生日,但今年不同了...
"我要给你办个寿宴。"她突然说。
罗光挑眉:"不必劳师动众..."
"要的。"清瑶坚持,"这是你还俗后第一个生日,也是我们成婚以来第一个。正好借此机会,让长安城的人都看看罗公子如今的风采。"
罗光无奈一笑:"随你吧。不过规模不必太大,请些亲近友人即可。"
清瑶已经开始在心里盘算菜单和宾客名单。忽然,她想到什么:"对了,你头发已经够长了,不如...我帮你正式束发加冠?"
按礼制,男子二十而冠。罗光今年二十有三,却因自幼出家从未行过冠礼。如今还俗成家,确实该补上这一仪式。
罗光沉默片刻,点头:"好。"
接下来几日,清瑶忙着筹备寿宴和冠礼。罗光则频繁外出,想必是在为岭南之行做准备。两人虽同住一府,却常常一天只见一两次面。
这日清晨,清瑶正在检查刚送来的礼服,绿竹匆匆跑来:"小姐!罗公子问您有没有空帮他看看头发,说是不知该如何打理。"
清瑶心头一跳,放下手中衣物:"我这就去。"
罗光坐在自己房中的铜镜前,黑发披散在肩,已经长及背部。见清瑶进来,他略显尴尬:"头发太长了,束起来总是不妥帖。"
清瑶拿起梳子,站在他身后:"我帮你。"
她小心地梳理着罗光的长发。发丝比想象中更柔软,带着淡淡的檀香。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一个男子的头发,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后颈,感受到他轻微的颤栗。
"疼吗?"她轻声问。
罗光摇头,镜中的他耳根微红。
清瑶将上半部分头发挽起,用一根玉簪固定,余下的自然垂落。这是当下长安文人流行的发式,既潇洒又不失庄重。
"好了。"她放下梳子,双手搭在他肩上,从镜中打量自己的杰作。
罗光摸了摸发髻,嘴角微扬:"手艺不错。"
镜中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清瑶发现罗光的眼睛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透亮的琥珀色,像是上等的茶汤。他的轮廓比初见时柔和了许多,不再是那个冷峻的僧人,却多了几分沉稳的气度。
"冠礼用的衣冠已经准备好了。"她打破沉默,"是父亲特意从库房找出的古制深衣和缁布冠。"
罗光点头:"有劳了。"
"还有寿宴的菜单..."
"清瑶。"罗光突然转身,握住她的手,"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他很少直呼她的名字,这个小小的改变让清瑶心头一暖。她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不辛苦。我...我很高兴能为你做这些。"
罗光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岭南回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这句朴实的承诺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清瑶心动。她鼓起勇气,倾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我等你回来。"
罗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温柔。他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角。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清瑶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香味...
"公子!"门外突然传来仆人的声音,"罗老爷请您立刻去书房!"
罗光的手顿住,轻叹一口气:"我去去就回。"
清瑶红着脸点头,看着他大步离去的背影,心跳如鼓。刚才那一刻,她几乎以为他要吻她了...
初三日很快到来。罗府张灯结彩,宾客虽不多,却都是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清瑶特意请来了曾经在诗会上为罗光解围的几位文士,还有罗光在青龙寺的几位还俗师兄。
冠礼在正午举行。罗光身着玄色深衣,跪在堂前。罗希奭亲自为他加缁布冠,象征着正式成人。清瑶站在一旁,看着罗光端正的侧脸,心中满是骄傲。
宴席上,罗光的表现让所有宾客惊讶。他谈吐文雅,举止得体,完全看不出曾是个与世隔绝的僧人。当有人提起佛理时,他能侃侃而谈;话题转到诗词歌赋,他亦能引经据典。清瑶注意到,几位原本对这场婚事颇有微词的长辈,此刻看罗光的眼神都充满了赞赏。
"罗夫人好福气啊。"一位夫人凑到清瑶耳边,"这般才貌双全的夫君,长安城里可不多见。"
清瑶微笑不语,目光却一直追随着罗光的身影。他正在与几位文士对饮,谈笑间神采飞扬。谁能想到,半年前他还是个心如止水的僧人?
宴席散后,清瑶在花园凉亭找到了独处的罗光。月光下,他摘了冠,长发披散,正自斟自饮。
"累了?"清瑶在他身旁坐下。
罗光摇头,递给她一杯酒:"只是需要静一静。太久没应付这么多人了。"
清瑶接过酒杯,小抿一口。酒液辛辣中带着甜味,像是他们这段婚姻的滋味——初时苦涩,渐入佳境。
"你今天表现得很好。"她轻声道,"所有人都喜欢你。"
罗光转头看她,月光在他眼中流转:"我只在乎一个人的看法。"
清瑶心跳漏了一拍:"谁?"
罗光没有回答,只是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他的拇指擦过她的唇瓣,眼神变得深邃。清瑶屏住呼吸,看着他慢慢靠近...
这一次,没有仆人打扰。罗光的唇轻轻贴上她的,温柔而试探。清瑶闭上眼睛,回应这个期待已久的吻。他唇间有酒的甜香,动作生涩却真诚,像是第一次发现这种亲密的美好。
当他们分开时,清瑶脸颊发烫,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岭南回来后,"罗光声音低沉,"我们圆房吧。"
这个直白的请求让清瑶耳根都烧了起来。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轻轻点头:"嗯。"
罗光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两人静静依偎,听着夏夜的虫鸣。清瑶靠在他胸前,数着他平稳的心跳。
"明日我要去青龙寺一趟。"罗光突然说,"向师父辞行。"
清瑶身体一僵:"会有危险吗?"她记得慧明大师上次的态度。
罗光摇头:"师父虽然失望,但已接受我的选择。这次去,是想请他为我此行祈福。"
清瑶稍稍放心:"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罗光轻吻她的发顶,"你在家收拾行装。我此去岭南,需要带些特殊的药材和文书。"
当晚,罗光送清瑶回房后,在门口犹豫片刻,最终只是轻吻她的额头道晚安。清瑶既失落又庆幸——她渴望与他更亲密,却又对未知的圆房既期待又忐忑。
次日清晨,罗光去了青龙寺。清瑶则开始为他准备行装。除了常规的衣物盘缠,她还特意缝制了几个香囊,里面装着安神的药材和写有佛经的小纸条。
午后,清瑶正在检查行李清单,绿竹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罗公子在青龙寺受伤了!"
清瑶手中的清单飘落在地:"怎么回事?"
"说是寺里来了刺客,罗公子为保护慧明大师受了伤!现在已经被送回府了!"
清瑶顾不上多问,提起裙摆就往罗光的院子跑。推开门,只见罗光半靠在榻上,左臂缠着绷带,脸色苍白。一位陌生僧人正在为他诊脉。
"夫君!"清瑶冲到榻前,声音发抖,"伤得重吗?"
罗光勉强一笑:"皮肉伤,不碍事。"
那僧人起身合十:"阿弥陀佛,贫僧是青龙寺的医僧。罗师弟伤势虽不致命,但需静养半月,否则恐难痊愈。"
半月?清瑶心头一紧,那岂不是要耽误岭南之行?
送走医僧后,清瑶关上门,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罗光神色凝重:"有人想杀师父。刺客身手不凡,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为何要杀慧明大师?"
"师父虽为方外之人,但在朝中影响不小。近年来多次反对李林甫的某些政策..."罗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我怀疑此事与杜大人案有关联。"
清瑶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李林甫..."
"只是猜测。"罗光摇头,"但无论如何,我的行程要推迟了。"
清瑶心中五味杂陈。她当然不希望罗光带伤远行,但父亲在岭南多待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似乎看出她的忧虑,罗光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已派人送信给岭南那边,让他们格外小心。杜大人暂时安全。"
清瑶点点头,帮他调整靠垫时,无意中碰到他的胸口,发现他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她好奇地问。
罗光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师父给我的。"
清瑶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枚古朴的玉坠,雕刻着莲花与宝瓶的图案。
"师父说,这是当年玄奘大师从天竺带回的佛宝之一,能护佑平安。"罗光轻声道,"他让我随身携带,尤其去岭南时..."
清瑶小心地将玉坠戴在罗光颈上:"大师还是关心你的。"
罗光抚摸着玉坠,眼神复杂:"师父说,我虽选择红尘,但佛缘未断。终有一日..."
"终有一日如何?"
"没什么。"罗光摇摇头,转移话题,"对了,我请了一位客人明日来府上。你应该见见他。"
"谁?"
"我的师兄,现任刑部侍郎的裴大人。他对杜大人案有些独到见解。"
清瑶眼前一亮。刑部侍郎!这可是能直接接触到案件卷宗的要职。
"他会帮我们吗?"
罗光点头:"裴师兄虽还俗入仕,但一直谨记师父教诲,以慈悲心行正义事。他早对李林甫的作为不满,愿意暗中相助。"
清瑶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有刑部侍郎帮忙,父亲平反的希望又大了几分。
"现在,"罗光轻拍她的手,"帮我换药吧。伤口好像又渗血了。"
清瑶这才注意到绷带上已有血迹渗出。她连忙取来清水和干净布条,小心翼翼地解开染血的绷带。
伤口比想象中狰狞——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头延伸至肘部,缝线处还在渗血。清瑶强忍泪水,轻柔地清洗伤口。
"疼吗?"她小声问。
罗光摇头,但紧绷的下颌线出卖了他。清瑶更加放轻动作,一边上药一边轻轻吹气,就像小时候母亲为她做的那样。
"小时候我摔伤膝盖,"她轻声说,"母亲总是这样一边上药一边吹气,说’吹吹就不疼了’。"
罗光目光柔和下来:"你母亲...一定是个温柔的人。"
"嗯。可惜去得太早。"清瑶系好新绷带,"父亲一直未续弦,独自把我和妹妹们拉扯大。"
罗光突然握住她的手腕:"等杜大人平安回来,我们好好孝敬他。"
这个"我们"让清瑶心头一暖。她俯身轻吻罗光的额头:"好好休息。我去准备晚膳,你想吃什么?"
"随便..."罗光顿了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有点想吃你上次做的笋蕨羹。"
清瑶莞尔。这个曾经的僧人,如今也开始懂得品味人间烟火了。
"好,我亲自下厨。"
走出房门,清瑶深吸一口气。罗光的伤固然让她心疼,但这次意外却给了他们更多相处的时间。而且有了刑部侍郎的帮助,父亲的案子或许能有转机。
5妙音扰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房间,清瑶端着刚熬好的药粥,轻手轻脚地推开罗光的房门。
"夫君,该换药——"
她的话戛然而止。床榻边坐着一个陌生女子,正俯身为罗光检查伤口。女子一袭素白僧衣,却留着长发,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听到动静,她转过头来,露出一张清丽绝尘的脸庞——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唇不点而朱。
"这位是罗夫人吧?"女子声音清冷如玉磬,"贫尼妙音,奉慧明大师之命前来照料罗师兄伤势。"
清瑶僵在门口,手中的药碗突然变得烫手。罗师兄?这个称呼让她心头莫名一刺。
"清瑶。"罗光撑起身子,脸色仍有些苍白,"妙音师妹是青龙寺医僧首座,医术精湛。师父特意请她来为我疗伤。"
师妹?清瑶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走进房间:"有劳妙音师父了。"
妙音微微颔首,继续专注地处理罗光的伤口。她的手指修长白皙,动作娴熟轻柔,时不时低声询问罗光的感觉。两人之间的默契让清瑶站在一旁显得多余。
"伤口愈合得不错。"妙音终于直起身,"但内里经络受损,需配合针灸和药浴调理。"她从随身布袋中取出几包药材,"这是青龙寺特制的金疮药,比寻常药物见效快。"
清瑶接过药包,指尖不小心碰到妙音的手,只觉冰凉如玉。这位医女身上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与罗光初入罗府时的感觉如出一辙。
"多谢妙音师父。"清瑶努力保持礼貌,"府上已备好客房,请师父安心住下。"
妙音摇头:"不必麻烦。贫尼在长安城中有挂单的寺院,每日辰时来为罗师兄诊治即可。"
"这怎么行?"清瑶坚持,"师父远道而来,怎能每日奔波?何况夫君伤势需随时观察..."
"清瑶说得对。"罗光突然开口,"妙音师妹就住在府上吧。西厢的客房清静,适合修行人居住。"
妙音看了罗光一眼,终于点头:"那就叨扰了。"
清瑶吩咐绿竹带妙音去安顿,自己留下来为罗光换药。解开绷带,伤口确实比昨日好了许多,边缘已经开始结痂。
"这位妙音师父..."清瑶状似无意地问,"与你很熟?"
罗光闭目养神:"妙音自幼在寺中长大,跟随师父学医,天赋极高。寺中僧众有个头疼脑热,多半找她医治。"
"她...不是比丘尼?"清瑶小心地擦拭伤口周围。
"带发修行。"罗光简短回答,"她情况特殊,师父特许的。"
清瑶想问如何特殊,却见罗光眉头微蹙,似有痛楚,只好咽下疑问。她动作轻柔地涂上妙音留下的药膏,重新包扎好伤口。
"裴师兄今日会来。"罗光突然说,"你最好也在场。"
清瑶点头。这位刑部侍郎的到访至关重要,或许能揭开父亲案件的更多内幕。
午后,裴侍郎如约而至。他四十出头,面容刚毅,一身便服也掩不住官威。清瑶奉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
"刺客的来历查清了。"裴衡开门见山,"是李林甫暗中培养的死士,专门用来清除异己。"
罗光神色凝重:"目标是师父还是我?"
"表面上是慧明大师。"裴衡压低声音,"但实际上...很可能是你。"
清瑶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为何是夫君?"
裴衡看了她一眼:"罗师弟虽已还俗,但在佛门影响力仍在。更重要的是,他与杜家的联姻,让太子党在文官系统中势力大增。李林甫想斩断这条纽带。"
罗光冷笑:"所以先对师父下手,逼我现身?"
"正是。"裴衡点头,"那日你若不去青龙寺,恐怕大师已遭不测。李林甫算准了你的性格。"
清瑶心头一颤。原来罗光是为救师父才受伤的...她不由想起那个神秘医女妙音,她是否也在场?他们之间...
"杜大人的案子呢?"她强迫自己回到正事上。
裴衡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我查阅了全部卷宗。杜大人的罪名完全是构陷,所谓’谋反证据’纯属伪造。"
"能平反吗?"清瑶急切地问。
"眼下李林甫势大,直接平反几无可能。"裴衡摇头,"但我在暗中收集李林甫结党营私的证据。一旦时机成熟..."
"需要多久?"罗光问。
"难说。快则数月,慢则..."裴衡意味深长地看了罗光一眼,"师弟的岭南之行恐怕更为关键。"
清瑶不解地看向罗光。后者解释道:"若能找到杜大人案的关键证人,证明供词是被屈打成招,裴师兄在朝中运作起来就更有把握。"
裴衡点头:"正是。但现在李林甫的人盯得紧,师弟又有伤在身..."
"再过十日我便启程。"罗光语气坚决。
清瑶心头一紧。十日?他的伤那么重,十日怎么够?
送走裴衡后,清瑶忍不住问:"夫君的伤...十日能好吗?"
罗光没有正面回答:"时间不等人。拖得越久,证人越可能遭遇不测。"
清瑶还想说什么,门外传来妙音的声音:"罗师兄,该药浴了。"
两名仆人抬着一个大木桶进来,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汤。妙音手持一个小布袋,不时往水中添加药材。
"请夫人回避。"妙音头也不抬地说,"药浴需配合针灸,不便有旁人在场。"
清瑶看向罗光,后者微微点头。她只好退出房间,关上门前,瞥见妙音俯身在罗光耳边说着什么,姿态亲密。
回到自己房中,清瑶心神不宁。这个突然出现的妙音,与罗光之间明显有着她不了解的默契和过往。而罗光对妙音的态度也颇为特别——比平日温和,甚至带着几分敬重。
"小姐。"绿竹推门进来,一脸神秘,"奴婢打听到一些关于那位妙音师父的事。"
清瑶放下手中的针线:"说。"
"她确实不是普通尼姑。"绿竹压低声音,"听说她出身官宦之家,幼时家族遭难,被慧明大师所救,带回寺中抚养。因是女子不能正式出家,就带发修行,专攻医术。"
"她与...夫君很熟?"
绿竹点头:"听府里老仆说,罗公子在寺里时,常与妙音师父一起研习佛经医理,寺里人都说他们是..."小丫鬟突然住口。
"是什么?"
"是...金童玉女。"绿竹硬着头皮说完,赶紧补充,"当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罗公子心里只有小姐您..."
清瑶勉强一笑,挥手让绿竹退下。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柳叶眉,杏仁眼,虽算得上清秀,但与妙音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之美相比...
她猛地摇头,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罗光已经选择留下,选择做她的丈夫,她不该如此猜疑。可那个"金童玉女"的说法,却像根刺扎在心头。
晚膳时,妙音破例没有回房用斋,而是与罗家人一同进食。她坐在罗光右侧,姿态优雅地小口吃着素斋,时不时与罗光低声交谈几句。他们谈论的都是清瑶听不懂的佛理医道,偶尔提到某个师父或师兄,便会相视一笑,仿佛分享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秘密。
清瑶安静地吃着饭,突然觉得口中的菜肴索然无味。
"罗夫人似乎胃口不佳?"妙音忽然抬头,秋水般的眼睛直视清瑶,"可是身体不适?"
"多谢关心,我很好。"清瑶勉强回应。
罗光这才注意到妻子的异常:"清瑶,你脸色确实不太好。"
"可能是累了。"清瑶放下筷子,"我先回房休息。"
她匆匆离席,背后传来妙音轻柔的声音:"罗师兄不必担心,贫尼稍后为夫人把把脉..."
回到房中,清瑶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海棠发呆。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尝到这种滋味——酸涩的,灼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噬心脏。这就是嫉妒吗?她竟在嫉妒一个修行人...
敲门声响起,清瑶以为是绿竹,却见妙音独自站在门外。
"夫人,贫尼来为您诊脉。"妙音的声音依然清冷。
清瑶本想拒绝,又觉得有失风度,只好请她进来。妙音的手指搭在她腕上,冰凉如玉石。
"夫人脉象弦紧,肝气郁结。"妙音收回手,"可是有什么心事?"
清瑶摇头:"只是担心父亲的案子。"
妙音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问:"夫人可爱罗师兄?"
这个直白的问题让清瑶一时语塞。
"罗师兄天资聪颖,佛缘深厚。"妙音继续道,声音平静,"若非父命难违,他本该继承慧明大师的衣钵,成为一代高僧。"
清瑶握紧拳头:"夫君已经选择留下。"
"是吗?"妙音唇角微扬,"那他为何日日诵经不辍?为何房中仍设佛龛?为何..."她顿了顿,"对夫人仍以礼相待?"
最后一句像刀子般戳进清瑶心口。是啊,罗光虽然对她温柔体贴,却始终保持着某种距离。除了那日花园中的轻吻,再无更亲密的举动。
"妙音师父想说什么?"清瑶强自镇定。
妙音起身,白衣飘飘:"贫尼只是提醒夫人,强扭的瓜不甜。若真为罗师兄好,不如..."
"清瑶。"罗光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裴师兄有急事相商。"
妙音立刻收声,恢复那副超然物外的神态。罗光走进来,看了看两人:"打扰你们了?"
"妙音师父正要走。"清瑶站起身,"我去准备茶点。"
她逃也似地离开房间,背后传来妙音轻柔的"罗师兄..."和罗光低沉的回应。那熟稔的语气让她胸口发闷。
接下来的日子,妙音每日为罗光治疗,而清瑶则忙于准备罗光的行装。两人各司其职,表面上相安无事,但清瑶能感觉到妙音若有若无的敌意——比如在罗光面前对她的刻意忽视,或是在讨论佛理时有意使用她听不懂的术语。
罗光似乎全然不觉,伤势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好转得很快。到了第八天,他已经能挥剑练习,为岭南之行做准备了。
这日清晨,清瑶去给罗光送早膳,推门却见他正在打坐诵经,妙音跪坐在一旁,两人一唱一和,宛如一幅和谐的双修图。清瑶站在门口,突然觉得自己像个闯入者。
"夫人来了。"妙音率先发现她,声音平静。
罗光睁开眼,冲清瑶微笑:"早。"
清瑶放下食盒,强颜欢笑:"夫君今日气色好多了。"
"多亏妙音师妹的医术。"罗光活动了下肩膀,"伤口已经结痂,内伤也好得差不多了。"
妙音谦逊地低头:"是罗师兄底子好。"她转向清瑶,"夫人,从今日起,药浴改为隔日一次。贫尼也该回寺复命了。"
清瑶一愣:"妙音师父要走了?"
"明日是寺里的大法会,贫尼必须参加。"妙音收拾着药箱,"罗师兄的伤已无大碍,按时服药即可。"
清瑶心中一块石头落地,却又为自己的如释重负感到羞愧。妙音毕竟是来帮忙的,她不该如此排斥。
"多谢妙音师父这些日的照料。"她真诚地说。
妙音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夫人客气了。贫尼与罗师兄多年同门,情同兄妹,照顾他是分内之事。"
情同兄妹?清瑶想起绿竹说的"金童玉女",心中又是一阵不适。
妙音离开后,罗光似乎轻松了许多。他大口吃着清瑶带来的早膳,甚至称赞了她亲手做的糕点。
"明日妙音师妹一走,后日我便启程去岭南。"他突然说。
清瑶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这么快?你的伤..."
"已经无碍了。"罗光握住她的手,"早去早回。我答应你,最多三个月,一定平安归来。"
清瑶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指节修长有力,已经完全看不出曾经是个诵经念佛的僧人。可她知道,在那副沉稳的外表下,仍有一部分灵魂属于佛门。
"夫君..."她鼓起勇气问,"你...可曾后悔还俗?"
罗光一愣,随即摇头:"为何这么问?"
"妙音师父说,你本该继承慧明大师的衣钵..."
"妙音多嘴了。"罗光皱眉,"我确实曾立志修行,但人生际遇难料。如今既已还俗成家,便不会三心二意。"
他说得诚恳,清瑶却捕捉到那一瞬间的迟疑。她勉强一笑:"我只是随口一问。"
罗光凝视她片刻,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清瑶,等我从岭南回来,我们..."他的拇指轻轻摩挲她的唇角,眼神变得深邃。
清瑶心跳加速,以为他要吻她。但罗光只是轻轻拥抱了她一下,便松开了:"去收拾行装吧。"
当晚,清瑶做了个噩梦。梦中罗光身披袈裟站在青龙寺前,妙音白衣飘飘立在他身旁。她想上前,却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惊醒时,枕畔已湿了一片。窗外天色微明,鸟儿开始啼叫。清瑶擦干眼泪,起身梳洗。今天是妙音离开的日子,她该表现得大度些。
送别时,妙音一袭白衣,背着简单的行囊,宛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她向罗希奭行礼告别后,转向罗光:"师兄保重。岭南之行,务必小心。"
罗光合十还礼:"多谢师妹这些日的照料。代我向师父问安。"
妙音点头,最后看了清瑶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夫人珍重。"
清瑶福身还礼,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神秘女子带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她与罗光之间,真的只是同门之谊吗?
妙音走后,罗府似乎恢复了平静。罗光忙着准备行装,清瑶则为他缝制贴身衣物,在暗袋里藏入写有佛经的小纸条——虽不信这些真能护佑平安,但求个心安。
傍晚,清瑶正在检查行装清单,罗光突然推门而入,脸色凝重:"计划有变。"
清瑶心头一跳:"怎么了?"
"刚收到密报,李林甫的人已经盯上了岭南那条线。"罗光低声道,"我若按原计划走,很可能被截获。"
"那...怎么办?"
"改道。"罗光展开一张地图,"从巴蜀绕行,虽然路途遥远,但较为安全。"
清瑶看着地图上蜿蜒的山路,忧心忡忡:"那岂不是要多走一个月?"
"没办法。"罗光收起地图,"明日照常公开出发,做出直奔岭南的姿态。实际上我会在半路改道。"
清瑶咬住下唇:"太危险了..."
罗光握住她的手:"别担心。我在巴蜀也有师兄弟接应。"他顿了顿,"只是...归期要延后了。"
清瑶强忍泪水:"只要你平安回来,等多久都行。"
罗光凝视她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这个给你。"
清瑶打开,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坠,雕刻着并蒂莲的图案。
"这是..."
"我请长安最好的玉匠雕的。"罗光轻声道,"并蒂莲,花开两朵,同根同生。"
清瑶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她小心地戴上玉坠,抬头时,发现罗光的目光格外温柔。
"等我回来。"他轻声说,随即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
清瑶抚摸着胸前的玉坠,心中既甜蜜又苦涩。这个曾心向佛门的男子,正一点点为她走入红尘。
6锦书来
罗光离开那日,长安城下着小雨。
清瑶站在府门前,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他骑着一匹黑马,青色衣衫外罩蓑衣,背影挺拔如松。临行前,他回头望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按了按胸口的玉坠——与她颈间那枚是一对。
"小姐,回屋吧,淋湿了可不好。"绿竹撑着伞劝道。
清瑶点点头,转身回府。罗光的离去让罗府突然显得空荡起来。她走过他们曾并肩而行的回廊,经过他们共赏过的花园,处处都残留着他的气息。
回到房中,清瑶取出罗光临行前给她的信——让他在路上遇到驿站时寄回长安的家书。信纸上是罗光工整的字迹,内容简单明了:行程安排、注意事项、让她保重身体...唯独不见半句温言软语。
清瑶将信贴在胸口,深吸一口气。她知道罗光不擅表达情感,能写下这家书已是难得。她小心地将信收入妆匣底层,又取出纸笔,开始写回信。
"夫君如晤:君行次日,长安落雨,园中芍药遭雨打,零落满地,妾收而制香囊,待君归时奉上..."
写到这里,清瑶停下笔。这样平淡如水的家书,如何表达她心中的牵挂?她咬了咬唇,又添上一句:"夜来独卧,闻檐下雨声,竟似马蹄渐远,辗转难眠。"
这已是她能表达的最露骨的思念了。将信封好,清瑶唤来家仆,吩咐送往驿站。
日子一天天过去,清瑶渐渐适应了独处的生活。每日晨起,她先去佛堂上香,为罗光和父亲祈福;然后处理家务,阅读罗光留下的书籍;傍晚则在花园散步,回忆他们曾在此的点点滴滴。
每隔五日,必有罗光的家书送至。起初只是简单的行程汇报,渐渐地,字里行间开始流露出些许温情。
"...巴蜀多雨,山路泥泞难行。夜宿荒村,闻杜鹃啼血,忽忆长安此时牡丹当盛,不知吾妻可曾往观?"
清瑶读到"吾妻"二字时,心头一热。她连夜回信,详细描述长安花事,还附上一朵压干的牡丹花瓣。
随着书信往来,两人的笔触都越发温柔。罗光开始询问她的起居饮食,清瑶则关心他的舟车劳顿。一纸家书,成了两人之间最珍贵的纽带。
这日清晨,清瑶正在佛堂诵经,绿竹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金吾卫的人来了,说要搜查府邸!"
清瑶手中的佛珠差点掉落:"为何?"
"说是查太子党余孽..."绿竹急得语无伦次,"罗老爷不在府中,去东都访友了..."
清瑶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父亲案发时那种无助感又涌上心头,但这次她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新妇了。
"让他们在前厅等着,我这就去。"
回到房中,清瑶迅速收起妆匣中罗光的来信,藏入贴身的暗袋。想了想,又把最近收到的几封涉及行程的信件焚毁。灰烬刚落,外面已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罗夫人,打扰了。"领头的金吾卫校尉拱手行礼,态度还算客气,"奉旨搜查,还请见谅。"
清瑶端坐椅上,面色平静:"不知大人要搜什么?"
"有人举报罗府藏有与太子党往来的密信。"校尉一挥手,士兵们开始翻箱倒柜,"夫人若知情,不妨直言。"
清瑶冷笑:"家翁与夫君皆不在府中,我一个妇道人家,能知道什么?"
校尉不答,亲自检查书桌抽屉。清瑶暗自庆幸已销毁了敏感信件,只留下些家常内容。
搜查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士兵们连花园假山都没放过,却一无所获。校尉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竟要搜清瑶的身。
"大胆!"清瑶厉声喝道,"我乃朝廷命妇,岂容尔等羞辱?若执意如此,不妨将我押入大牢,待家翁回来,再与李相公当面对质!"
提到李林甫,校尉明显犹豫了。最终他草草收队,悻悻离去。
待金吾卫走远,清瑶才放任自己发抖。她瘫坐在椅上,冷汗浸透后背。绿竹端来热茶,她连喝几口才平静下来。
"小姐好生厉害!"绿竹满脸敬佩,"那校尉被您唬得一愣一愣的。"
清瑶摇头:"不是唬他。李林甫虽势大,但罗家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今日来搜,必是得了什么风声..."
她突然想起罗光信中曾提到,在巴蜀遇到一位"旧友",谈及长安局势。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或许就是预警?
"去把近期的家书都拿来。"清瑶吩咐道。
绿竹取来妆匣,清瑶仔细重读每一封信。罗光的文字表面平常,但若结合佛经细想,似乎另有深意。比如"夜宿荒村"那段后,他写了句"想起《金刚经》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表面是谈佛理,实则可能是提醒她不要固定居所?
清瑶越想越心惊。罗光显然预见到了危险,却不敢明言,怕信件被截。她连忙取出纸笔,用同样的方式回信,将今日之事藏在佛经引文中。
信刚写完,管家来报:"夫人,厨下新来了个帮工,说是裴大人推荐的。"
裴大人?刑部侍郎裴衡?清瑶心中一动:"带他来见我。"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相貌普通,举止恭敬。见到清瑶,他躬身行礼,却借机低声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这是罗光常引的《金刚经》句!清瑶会意,故作平常道:"裴大人有心了。绿竹,带他去厨房安置。"
绿竹带人走后,清瑶思索片刻,悄悄跟去。从厨房窗外,她看到那"帮工"正与几个仆役交谈,姿态熟稔。但当他转身时,衣襟微动,腰间隐约露出一个熟悉的纹身——青龙寺武僧的标志!
清瑶悄悄退回。原来罗光早已安排人保护她!这些"新仆役"想必都是佛门中人。这个认知让她既安心又忧心——罗光如此布置,说明他预见的危险比她想象的更甚。
当晚,清瑶辗转难眠。窗外月光如水,她取出颈间的玉坠摩挲。不知此刻罗光行至何处?是否平安?
一阵轻微的瓦片响动引起她的注意。清瑶屏息静听,似乎有人跃上屋顶。她紧张地握紧枕下的匕首——父亲案发后她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响动很快消失,但清瑶已无睡意。她点亮灯烛,重读罗光的信件以平复心情。忽然,窗缝中塞入一张纸条。
清瑶警惕地等了一会儿,才用簪子挑过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杜公安,勿念。朝中有变,慎言慎行。"
字迹陌生,但内容明显是关于父亲的!清瑶将纸条焚毁,心潮起伏。父亲能派人送信,说明他在岭南的处境尚可。但"朝中有变"是何意?
次日清晨,清瑶在花园散步时,刻意观察府中仆役。果然发现几个面生的"下人"举止有异——他们动作矫健,眼神警觉,时不时以手势交流。其中一人甚至在无人处演练了一套拳法,招式刚猛,明显是佛门武学。
午膳后,清瑶故意走到府后偏僻处。不出所料,那个"帮工"很快出现,远远跟随保护。她突然转身:"这位师兄,不知如何称呼?"
青年一愣,随即合十行礼:"贫僧慧觉,见过夫人。"
"多谢诸位师兄守护。"清瑶还礼,"不知夫君行至何处了?"
慧觉犹豫片刻,低声道:"罗师兄已过剑门关,不日将抵成都。临行前他吩咐我等暗中保护夫人,说李林甫的人可能会对罗府不利。"
"昨日金吾卫来搜,就是为此?"
慧觉点头:"罗师兄在巴蜀联络了几位曾受李林甫迫害的官员,搜集了不少证据。李党有所察觉,故想从夫人这里找到线索。"
清瑶心头一紧:"那夫君岂不更危险?"
"夫人放心。"慧觉安慰道,"罗师兄行事谨慎,且有各地师兄弟接应。倒是长安这边..."他压低声音,"近日可能有变故,夫人尽量少出门为妙。"
清瑶若有所思地点头。看来罗光的佛门关系网比她想象的更庞大。这些遍布各地的"师兄弟",在关键时刻成了最可靠的力量。
回到房中,清瑶提笔写信,将近日发生的事以隐语告知罗光。写完后,她犹豫片刻,又添上一句:"夜来独坐,抚君所赠玉坠,如见君面。盼早归。"
这已是她能写出的最露骨的情话了。
信送出后,清瑶开始留意朝中动向。从下人们的闲谈和市井流言中,她拼凑出一些信息:李林甫与杨国忠的矛盾公开化,太子党人趁机活动;圣人对李林甫的宠信似乎有所动摇...
十日后的傍晚,清瑶收到罗光的回信。这次的信比往常厚实,打开后竟掉出一朵压干的杜鹃花。
"...途经巫山,见杜鹃啼血,漫山红遍。采撷一朵,遥寄长安,以慰吾爱相思。"
清瑶捧着那朵干花,心跳如鼓。这是罗光第一次称她"吾爱"!她急切地阅读余下内容。信中罗光详细描述了巴蜀风光,却在字里行间隐藏着行程的艰险——"夜遇暴雨"实为遭遇袭击,"山路崎岖"暗示追兵不断...
信的末尾,他写道:"...忆与卿同赏牡丹时,曾论《维摩诘经》’随其心净,则佛土净’。今方知红尘净土,原在一念之间。岭南事毕,当归与卿共话。"
清瑶将信贴在胸口,泪盈于睫。这个曾一心向佛的男子,如今在千里之外,向她倾诉红尘之恋。那些隐藏在佛经引文中的情话,比任何直白的告白更令她心动。
正当她沉浸在喜悦中时,绿竹慌慌张张地跑来:"小姐!府外有可疑之人徘徊,慧觉师父说可能是李林甫的探子!"
清瑶迅速收好信件,冷静吩咐:"告诉慧觉师兄,加强夜间巡逻。另外,准备些碎银和干粮,万一有事,我们好随时离开。"
绿竹瞪大眼睛:"小姐认为会出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清瑶摸了摸颈间的玉坠,仿佛从中汲取勇气,"夫君不在,我更要守住这个家。"
夜深了,清瑶独坐灯下,重读罗光的所有来信。从最初的平淡家书,到如今的温情告白,这些文字记录着一个僧人逐渐走入红尘的心路历程。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瑶轻声吟诵罗光信中引用的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夫君,但愿你平安无恙..."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夜鸟啼叫,清岚心头突然涌起一丝不安。她走到窗前,隐约看见远处街角有人影晃动。朝中大变,恐怕就在今夜了。
7夜奔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清瑶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夫人!快醒醒!"是慧觉压低的嗓音,"李林甫的人围了府邸,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清瑶瞬间清醒,一把抓起床头的包袱——自从发现有人监视罗府,她就准备好了应急物品。绿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手里提着盏昏暗的灯笼,脸色惨白。
"小姐,前院已经有人闯进来了!"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清瑶迅速套上件深色外衣,将玉坠藏进衣领,顺手抓起妆匣里的信件塞入袖中。
"跟我来。"慧觉推开房门,示意她们噤声,"后院墙下有暗道。"
三人贴着墙根疾行,借着月光避开巡逻的护院。清瑶心跳如鼓,耳边全是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前院突然爆发一阵打斗声,接着是火把的光亮照过来。
"跑!"慧觉一把抓住清瑶的手腕。
他们发足狂奔,穿过花园小径。清瑶的裙裾被树枝勾住,她毫不犹豫地撕开裙摆。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那里!别让他们跑了!"
一支箭擦着清瑶的耳际飞过,钉在前方的树干上。绿竹惊叫一声,差点跌倒。慧觉回身甩出几枚暗器,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
"快!前面就是暗道!"
清瑶看到后院墙根下有一口枯井。慧觉掀开井盖,露出黑黝黝的洞口:"下去后一直往前走,不要回头!"
绿竹先下,清瑶紧随其后。井壁上有凿出的脚蹬,她摸索着往下爬,掌心被粗糙的石壁磨得生疼。下到井底,果然有一条狭窄的地道,勉强能容人弯腰前行。
头顶上,打斗声越来越激烈。清瑶焦急地望向井口:"慧觉师父怎么还不下来?"
正说着,一个黑影从天而降,重重摔在井底。清瑶凑近一看,吓得捂住嘴——是个穿金吾卫服饰的士兵,胸口插着把短刀,已经没了气息。
接着慧觉矫健地滑下来,衣袍染血:"走!他们很快会发现暗道!"
四人(清瑶这才发现井底还有个接应的武僧)沿着地道疾行。地道又窄又湿,清瑶的绣花鞋很快浸透了,裙摆沾满泥浆。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光。
"到了。"接应的武僧推开伪装成石块的暗门,"这里是城外废弃的砖窑。"
清瑶爬出地道,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远处,长安城的轮廓在月光下清晰可见,城中几处火光冲天而起。
"天哪..."绿竹颤抖着指向皇城方向,"那、那是大明宫吗?"
清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皇城附近一片火光,隐约传来钟鼓乱鸣的声音。今夜发生的,恐怕不止是针对罗府的抓捕,而是一场真正的政变!
"李林甫动手了。"慧觉沉声道,"杨国忠的府邸怕是已经遭殃。"
"那我们怎么办?"绿竹带着哭腔问。
慧觉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条:"罗师兄早有安排。我们先去城南的净业寺暂避,那里方丈是他旧交。"
清瑶回头望向长安城,心脏揪痛。罗府现在怎样了?公爹罗希奭还在东都,是否也遭了毒手?还有罗光...他可知家中剧变?
"夫人放心。"慧觉似乎看出她的忧虑,"罗师兄在朝中朋友不少,消息很快会传到他耳中。"
净业寺坐落在终南山脚下,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寺。当他们抵达时,东方已经泛白。方丈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见到慧觉便合十行礼:"慧觉师弟,久违了。"
"慧明师叔可好?"慧觉还礼。
方丈摇头:"昨夜青龙寺也被搜查,慧明大师被’请’去宫中问话了。"
清瑶心头一紧。慧明大师被捕,那妙音呢?她想起那个白衣飘飘的医女,虽对她心存芥蒂,却也不愿见她遭难。
方丈安排他们住进寺后的净室。清瑶和绿竹一间,慧觉和另外两个武僧住在隔壁。简陋的禅房里只有一张硬板床和一张小几,但此刻已是难得的安身之所。
"小姐,您歇会儿吧。"绿竹铺好被褥,"这一夜惊吓,您脸色难看得很。"
清瑶摇头,取出随身带的纸笔:"我得给夫君写信。"
"可现在怎么送出去啊?"
"先写着。"清瑶研墨,"总有机会的。"
笔尖触纸的瞬间,清瑶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她仿佛看见罗光在某个昏暗的房间里猛然抬头,眼神惊恐。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却真实得让她笔尖一颤,在纸上留下个墨点。
"...不知夫君可有感应?昨夜长安剧变,李林甫大肆搜捕太子党人,罗府被围,妾随慧觉师兄等逃至净业寺暂避..."
写到这里,清瑶突然停笔。这样的信若落入敌手,岂不暴露行踪?她将信纸揉碎,重新写过,用罗光教她的方式,将真实信息藏在佛经引文中。
信刚写完,慧觉敲门进来,手里端着斋饭:"夫人用些粥吧。"
清瑶接过粗瓷碗,里面的米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但她早已饥肠辘辘,三两口就喝光了。
"慧觉师父,"她放下碗,"青龙寺现在怎样了?妙音师父可安全?"
慧觉神色一黯:"具体情况不明。但妙音师姐应该无恙,她三日前就离开长安去寻慧明师叔的一位故交了。"
清瑶松了口气,又问:"夫君...在佛门中究竟是何地位?为何能调动这么多师兄弟?"
慧觉犹豫片刻:"罗师兄是慧明师叔的关门弟子,本是要继承衣钵的。他在寺中人缘极好,又常代师叔去各寺讲经,所以结识的同门众多。"
"所以他虽还俗,你们仍愿冒险相助?"
"佛门讲究缘法。"慧觉微笑,"罗师兄虽入红尘,佛缘未断。何况..."他顿了顿,"他救助过的师兄弟不知凡几。去年巴蜀地震,他亲自带人去救灾,救下我全寺僧众。"
清瑶第一次听说这些。罗光很少谈及自己在寺中的经历,她只知道他曾是个备受尊敬的僧人,却不知具体做过什么。
"夫人不必担忧。"慧觉继续道,"净业寺虽小,却有些特殊背景。李林甫的人一时找不到这里。等风声稍缓,我们再设法送夫人去更安全的地方。"
清瑶点点头,忽然听到寺外传来马蹄声。慧觉瞬间绷紧身体,示意她噤声,自己悄无声息地移到窗边观察。
"是官差。"他低声道,"但不像来搜捕的。"
马蹄声在寺门前停下,接着是急促的敲门声。清瑶屏住呼吸,听到方丈去应门,然后是压低的话语声。片刻后,方丈来敲净室的门:
"慧觉师弟,裴大人派人送信来了。"
慧觉接过信,快速浏览后脸色大变:"李林甫倒台了!"
"什么?"清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夜杨国忠联合高力士向圣人告发李林甫谋反,圣人震怒,已下令将其收监。"慧觉难掩兴奋,"现在长安城里正在大肆搜捕李党成员!"
清瑶一时反应不过来。昨夜还是李林甫派人抓太子党,怎么一夜之间就乾坤颠倒?
"那...我们安全了?可以回府了?"
慧觉摇头:"局势尚未完全稳定。裴大人建议我们再隐蔽几日,待朝中清洗完毕再作打算。"
接下来的三天,清瑶在净业寺如坐针毡。每天都有新消息通过香客或裴衡的密探传来:李林甫被囚禁在天牢;其党羽纷纷落马;太子党人开始平反...
第四天清晨,方丈带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杜有邻大人的案子要重审了!圣人已下旨暂停流放,命地方官好生安置。"
清瑶喜极而泣。父亲有救了!她迫不及待地想告诉罗光这个好消息,却苦于无法联络。
午饭后,慧觉兴冲冲地跑来:"夫人,我们可以回城了!裴大人派了车马来接。"
清瑶简单收拾了行装。临行前,她向方丈深深一拜:"多谢大师收留之恩。"
老和尚慈祥地还礼:"夫人客气了。罗师侄于我寺有恩,这点帮助算不得什么。"
回城的马车比来时舒适多了,还有裴府的侍卫护送。清瑶掀开车帘,看到长安城墙越来越近,心中百感交集。
"小姐,咱们能回罗府吗?"绿竹小声问。
清瑶摇头:"先看看情况再说。"
马车没有驶向罗府,而是去了裴衡在城西的一处别院。裴衡亲自在门前迎接,这位刑部侍郎眼下眼圈发黑,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
"夫人受惊了。"裴衡拱手行礼,"罗师弟临行前曾托我照应府上,不想还是让夫人受这番颠簸。"
"裴大人言重了。"清瑶还礼,"不知我府上现在..."
裴衡叹了口气:"罗府被抄了,所幸人员无碍。罗世叔在东都得信后立刻上表自辩,圣人念及罗家世代忠良,已下令发还府邸。不过..."他压低声音,"李林甫虽倒,朝局仍不安稳。夫人最好暂居寒舍,待罗师弟回来再做打算。"
清瑶感激地点头。裴衡安排她住进后院一处精致的小院,还派了丫鬟婆子伺候。
安顿下来后,清瑶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送信去岭南的途径。裴衡却面露难色:"现在驿站查得很严,所有往岭南的信件都要经兵部过目..."
"那夫君如何得知家中变故?"
"我已派人走特殊渠道送信。"裴衡安慰道,"夫人放心,罗师弟很快会有消息回来。"
夜深人静,清瑶独坐灯下,再次提笔给罗光写信。这次她不再隐藏,将满腔思念与担忧倾注笔端:
"...自君别后,日夜思盼。不意长安剧变,几经生死。今暂居裴府,衣食无忧,唯念君安危。父亲案有转机,圣旨已下重审,此皆君之功也。妾身无恙,盼君早归..."
写着写着,一滴泪水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清瑶轻轻擦去,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温暖,仿佛有人从背后拥抱她。她猛地回头,房间里空无一人,但那感觉如此真实,让她想起罗光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岭南。
罗光正在灯下阅读刚刚收到的密信,脸色越来越凝重。信是裴衡通过特殊渠道送来的,详细描述了长安的政变和罗府被抄的经过。
"...尊夫人随慧觉等逃至净业寺,现已安全接回裴府安置..."
读到这里,罗光突然捂住胸口,玉坠所在的位置传来一阵灼热感。他急忙取出玉坠,只见原本莹白的玉石此刻微微发红,仿佛有生命般跳动着温暖的光芒。
"清瑶..."他喃喃低语,仿佛看到妻子独坐灯下落泪的样子。
"师兄?"门外传来师弟慧聪的声音,"您没事吧?"
罗光收起玉坠:"没事。准备一下,我们明日启程回京。"
"这么快?杜大人的证人还没..."
"长安有变,我必须回去。"罗光语气坚决,"杜大人的案子已有转机,剩下的交给你们处理。"
当夜,罗光久违地梦见了清瑶。梦中她站在一片牡丹花丛中,颈间的玉坠闪闪发光,向他伸出手:"夫君,我等你回来..."
醒来时,天还未亮。罗光取出笔墨,给清瑶写了一封长信,不再隐藏,不再含蓄,直抒胸臆:
"...闻家中变故,心急如焚。玉坠传情,竟感吾妻泪落。此间事已安排妥当,不日将启程返京。盼妻保重,勿以为念。待归时,当与卿携手,再不分离..."
信写好后,他唤来最信任的师弟:"务必亲手交给我夫人,万不可有失。"
师弟合十领命而去。罗光走到窗前,东方已现鱼肚白。长安此刻是怎样的景象?清瑶是否平安?这些问题折磨着他,促使他加快收拾行装。
早膳时,当地官员来报,杜有邻已接到圣旨,暂停流放,暂居韶州官舍。罗光松了口气,这意味着清瑶的父亲暂时安全了。
"罗大人,下官有一事相告。"官员压低声音,"李林甫虽倒,但其党羽仍在活动。下官收到密报,有人要对您不利,阻挠您回京。"
罗光并不意外:"多谢提醒。我自有准备。"
当日午后,罗光带着几名武僧师弟启程北上。临行前,他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最重要的是一份杜有邻案关键证人的供词,和一份意外获得的密件,上面记载了李林甫与某位皇室成员的秘密往来。
这份密件,或许能保他和清瑶今后平安。
与此同时,长安裴府。
清瑶正在花园散步,忽然胸口玉坠一阵发热。她惊讶地取出玉坠,只见玉石内部似乎有光华流转,如同有了生命。
"夫君..."她轻抚玉坠,仿佛能透过它感受到罗光的存在,"你感应到我了吗?"
玉坠的温度渐渐恢复正常,但清瑶心中的思念却越发强烈。她回到房中,再次提笔写信,将这几日的经历细细道来,仿佛罗光就坐在对面倾听。
信刚写完,丫鬟来报:"夫人,寺里来了一位师父,说有要事见您。"
清瑶以为是慧觉,连忙请进。没想到来的是一位陌生比丘尼,面容严肃。
"贫尼净心,奉方丈之命来送信。"比丘尼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另外,有人托我转告夫人:’月照千江,水映一月’。"
这是罗光常引的佛经!清瑶急切地接过信,果然是罗光的笔迹。她谢过比丘尼,迫不及待地拆开阅读。
信中罗光言明已得知长安变故,正日夜兼程赶回。最让她心跳加速的是末尾那句:"...忆与卿同赏牡丹时,曾论’月照千江,水映一月’。今方知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此心此情,天地可鉴。"
清瑶将信贴在胸口,泪如雨下。这个曾一心向佛的男子,如今在千里之外,与她遥相呼应。那些隐藏在佛经中的情话,比任何直白的告白更令她心动。
"小姐?"绿竹推门进来,"裴大人说晚饭..."
她看到清瑶泪流满面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怎么了?"
清瑶擦去眼泪,露出笑容:"没事。夫君来信了,他正在回来的路上。"
绿竹也跟着高兴起来:"那太好了!罗公子什么时候能到?"
"快则半月,慢则一月。"清瑶小心地折好信件,"我要准备一下。等夫君回来,我们..."她脸一红,没再说下去。
绿竹会意地笑了:"小姐放心,奴婢一定把您打扮得美美的,让罗公子一见就挪不开眼!"
清瑶轻拍她一下,心中却已经开始期待重逢的场景。那个曾心向佛门的男子,正在穿越千山万水,只为回到她身边。
8惊变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房间,清瑶正在梳妆,手中的玉梳突然一顿——颈间的玉坠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烫得她皮肤生疼。
"小姐?"绿竹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清瑶握住玉坠,那热度又突然消失了,仿佛刚才的灼烧感只是错觉。"没什么。"她勉强一笑,继续梳理长发,心头却蒙上一层不安。这枚玉坠是罗光所赠,两人曾有过超越常理的心灵感应。刚才的异样,莫非预示着什么?
"夫人。"裴府的丫鬟在门外轻声禀报,"有位师父求见,说是从青龙寺来的。"
清瑶手中的玉梳差点掉落。青龙寺?难道是慧觉?她急忙整理好衣襟:"快请进来。"
片刻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清瑶起身相迎,却在看到来人的瞬间僵在原地——白衣飘飘,眉目如画,竟是许久未见的妙音!
"妙音师父?"清瑶勉强维持镇定,"许久不见。"
妙音的脸色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苍白,眼下有明显的青黑,似是长途跋涉未曾好好休息。她草草行了一礼,开门见山:"罗师兄出事了。"
这句话像一桶冰水浇在清瑶头上。她双腿一软,扶住桌沿才没跌倒:"夫君...怎么了?"
"三日前,罗师兄在岭南韶州遭遇伏击。"妙音的声音冷静得近乎残酷,"随行武僧两死一伤,罗师兄下落不明。"
清瑶耳中嗡嗡作响,眼前浮现出罗光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她用力掐自己掌心,强迫自己冷静:"消息可靠吗?谁下的手?"
"慧聪师弟拼死传出的信。"妙音从袖中取出一封染血的信笺,"李林甫的余党所为,他们想阻止罗师兄带回杜大人案的翻案证据。"
清瑶颤抖着接过信。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危急的情况下写就:"...途中遇袭...师兄为护我等,独自引开追兵...现不知所踪..."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般扎在心上。清瑶深吸一口气,抬头时已恢复镇定:"裴大人知道吗?"
妙音摇头:"我刚到长安,直接来寻夫人。"
"立刻告知裴大人。"清瑶转身吩咐绿竹,"再备马,我要去岭南。"
"夫人不可!"妙音厉声打断,"岭南现在危机四伏,您去只会添乱。"
清瑶直视妙音的眼睛:"那是我丈夫。"
"正因为是您丈夫,才更该为他着想。"妙音冷声道,"罗师兄临行前特意交代,若有不测,务必护夫人周全。您若贸然前往,岂不辜负他的苦心?"
清瑶胸口发闷。又是这样,罗光总是自作主张地为她安排一切,从不问她想要什么。她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松开:"那妙音师父打算如何?"
"我即刻启程南下。"妙音语气坚决,"岭南一带的寺庙多有青龙寺分支,我可借助佛门力量寻找罗师兄。夫人留在长安,静候消息便是。"
清瑶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这个白衣飘飘的医女,凭什么一副比她还了解罗光的样子?凭什么替她做决定?
"夫人若真为罗师兄好,就请安守本分。"妙音仿佛看透她的心思,语气缓和了些,"罗师兄将您托付给我等,我等自当尽心。"
托付?清瑶心头一刺。罗光与妙音之间,到底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约定?
正当气氛僵持,裴衡匆匆赶到。听完妙音的叙述,他脸色凝重:"我立刻派人去查。岭南节度使与我有些交情,可请他暗中协助。"
"多谢裴大人。"清瑶福身行礼,"但妾身决意南下寻夫,还望大人成全。"
裴衡面露难色:"夫人三思。岭南路远且险,不如..."
"我意已决。"清瑶声音轻柔却坚定,"若大人不便相助,妾身自行安排便是。"
裴衡与妙音交换了一个眼神,终于叹道:"既如此,我派一队护卫随行。但夫人需答应我,凡事谨慎,不可冒险。"
妙音明显不悦,却不好再反驳。她冷冷看了清瑶一眼:"夫人既执意前往,贫尼不便阻拦。但请记住,罗师兄身份特殊,有些事...不是您能插手的。"
"什么意思?"清瑶敏锐地抓住她话中的暗示。
妙音抿了抿唇,似在斟酌措辞:"罗师兄并非简单还俗。他肩负着慧明师父交付的重任,关系佛门兴衰。"
清瑶如遭雷击。罗光还另有使命?他们的婚姻,他的柔情,难道都只是任务的掩护?
裴衡见状,连忙打圆场:"此事容后再议。当务之急是找到罗师弟。我这就去安排车马,最快明日可启程。"
待裴衡离去,清瑶直视妙音:"请师父明言,夫君究竟背负着什么使命?"
妙音沉默片刻,终于开口:"三年前,西域传来一部失传已久的《金刚顶经》,内载密教真言,威力无穷。慧明师父命罗师兄研习守护。后因还俗之故,师兄将经书藏于某处,只有他知道确切位置。"
"所以...佛门一直与他保持联系,是为这部经书?"
"不仅是经书。"妙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罗师兄天赋异禀,是百年难遇的佛门法器。慧明师父始终相信,他终将回归佛门。"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清瑶的心脏。她想起罗光房中仍设的佛龛,想起他每日不辍的诵经...他从未真正放下佛门,或许也从未真正接纳这段婚姻。
"我明白了。"清瑶声音干涩,"多谢师父坦言。"
妙音似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语气缓和了些:"夫人不必多虑。罗师兄既已还俗成家,自会履行丈夫之责。只是..."她顿了顿,"有些缘分,非人力可断。"
清瑶没有回应。她转身走向窗前,望着院中盛开的海棠。那日罗光临行前,也是在这样的春日里,轻吻她的额头道别。他曾说"等我回来",却没说回来后能否永远留下...
夜幕降临,清瑶独自在客房中收拾行装。绿竹红着眼睛帮她折叠衣物:"小姐,您真要南下啊?太危险了..."
"我必须去。"清瑶将罗光的来信小心收进贴身的荷包,"若换作是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来找我。"
绿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待小丫鬟退下,清瑶取出纸笔,想给可能还在岭南的父亲写信,却不知从何写起。笔尖悬在纸上良久,最终只落下几滴墨迹。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接着是几下克制的敲门声。
"请进。"
推门而入的是妙音。她已换了一身素色旅装,长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利落。
"打扰夫人休息了。"妙音语气比白天和缓,"贫尼特来告辞,今夜便启程南下。"
清瑶有些意外:"这么急?"
"救人如救火。"妙音目光坚定,"何况罗师兄身上带着重要物件,若落入歹人之手..."
她没有说完,但清瑶明白其中的严重性。罗光此行不仅关乎父亲冤案的平反,还牵连佛门秘宝。难怪他临行前忧心忡忡,难怪他信中总是语带保留...
"我与师父同行。"清瑶突然决定。
妙音皱眉:"不是说好明日..."
"夜长梦多。"清瑶已经开始收拾随身物品,"我这就去向裴大人辞行。"
妙音深深看了她一眼,似在评估她的决心。最终,她微微点头:"夫人若执意如此,贫尼不便阻拦。但请记住,此行凶险,一切行动需听我指挥。"
清瑶没有反驳。此刻找到罗光才是最重要的,个人恩怨可以暂且放下。
简单收拾后,清瑶去向裴衡辞行。裴衡虽感意外,却也没有强留,只是增派了四名护卫,并写了一封给岭南节度使的亲笔信。
"夫人保重。"裴衡郑重道,"罗师弟吉人天相,定会逢凶化吉。"
清瑶道谢告辞,回到院中时,妙音已经备好马匹。月色下,白衣女子牵马而立,宛如画中人物。
"夫人会骑马吗?"妙音问。
清瑶点头。她虽出身文官之家,但母亲出身将门,从小就教她骑射。
"那便好。"妙音递过一件斗篷,"夜里风凉,夫人披上吧。"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清瑶一怔。她接过斗篷,轻声道谢。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缓和了些。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清瑶回头望了望裴府,心中默默祈祷:夫君,一定要坚持住,我来寻你了...
正当她们即将出发,府门突然再次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匆匆跑来——是慧觉!
"等等!"慧觉气喘吁吁地拦住马头,"我刚从青龙寺得到消息!关于罗师兄的!"
清瑶心跳加速:"什么消息?"
慧觉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罗师兄可能没去岭南。"
"什么?"清瑶和妙音异口同声。
"寺里接到密报,罗师兄在途中改道,去了终南山的一座隐寺。"慧觉快速说道,"他似乎预感到会有危险,故意放出岭南之行的风声,实则暗度陈仓。"
妙音脸色骤变:"难道是...紫阁寺?"
慧觉点头:"正是。那里藏着《金刚顶经》的一部分。"
清瑶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夫君为何要去什么紫阁寺?"
妙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慧觉:"消息可靠吗?"
"是净业寺方丈传来的。他曾是慧明师叔的师弟,知道内情。"
清瑶再也忍不住了:"请你们明言!夫君到底在做什么?"
妙音和慧觉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妙音叹了口气:"夫人既然执意参与,贫尼也不瞒您了。罗师兄此行,明为杜大人案奔走,实则是奉慧明师父之命,转移《金刚顶经》至安全之处。"
"所以...遇袭的消息是假的?"清瑶心中升起一丝希望。
"不,遇袭是真的。"慧觉沉声道,"只是地点不在岭南,而在终南山。李林甫的余党不知从何处得知经书之事,想抢夺此宝。"
清瑶大脑飞速运转。如果罗光在终南山遇险,那比在岭南近多了,或许还来得及...
"我们去终南山。"她果断决定。
妙音这次没有反对:"正该如此。但紫阁寺位置隐秘,外人难寻。"
"我知道路。"慧觉说,"去年曾随罗师兄去过。"
事情突然有了转机。清瑶握紧缰绳,心中的不安却未减轻。如果罗光真的遇险,现在是否还来得及?他是否受伤?那部神秘的经书又牵涉到什么?
种种疑问盘旋心头,但此刻只有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尽快找到罗光,确认他平安。
"出发吧。"妙音翻身上马,"天亮前能赶到山脚。"
清瑶点点头,催马跟上。三骑人马在月色下飞驰,向着终南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夜风扑面,清瑶的斗篷猎猎作响。她想起与罗光的初见,那个冷峻的出家人;想起他第一次牵她的手,指尖微颤;想起他临行前的拥抱,温暖坚定...
"夫君,等我。"她在心中默念,"这次换我来寻你。"
终南山的轮廓渐渐在夜色中显现,巍峨神秘。这座素有"天下修道,终南为冠"之称的仙山,此刻在清瑶眼中,却是决定她命运的地方。
那里有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必须找到他。
9紫阁疑云
终南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阴森。清瑶跟随妙音和慧觉沿着崎岖的山路前行,马蹄不时打滑,碎石滚落悬崖的声音让人心惊胆战。
"还有多远?"清瑶压低声音问道,寒气让她的呼吸凝成白雾。
妙音头也不回:"紫阁寺在山腰的密林中,常人难寻。我们得在天亮前赶到,否则容易被发现。"
清瑶紧了紧斗篷。自从得知罗光可能在此遇险,她的心就一直悬着。每过一刻,罗光就多一分危险。
山路越来越陡,三人不得不下马步行。清瑶的绣鞋早已被露水浸透,脚底磨出了水泡,但她咬牙坚持,不吭一声。
"夫人体力不错。"妙音难得地夸了一句,"寻常闺秀早累瘫了。"
清瑶抹去额头的汗水:"父亲常带我和妹妹登山,说女子也该强健体魄。"
提到父亲,她心头一紧。若罗光成功带回证据,父亲就能平反。可现在...
"小心!"慧觉突然拦住她们,指着前方,"有动静。"
树丛中传来沙沙声,接着是一对幽绿的眼睛,然后是第二对、第三对...狼群!
清瑶屏住呼吸,慢慢后退。领头的老狼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别跑。"妙音冷静地抽出随身短刀,"慢慢后退到那棵大树下。"
三人背靠背缓慢移动。狼群步步紧逼,最近的离他们不过丈余。清瑶能闻到野兽身上的腥臭味,看到它们牙缝里残留的血肉。
"我数到三,一起上树。"妙音低声道,"一、二..."
"三"字刚落,清瑶感觉有人托了她一把,她顺势攀上最近的树枝。妙音和慧觉也敏捷地爬了上来。狼群在树下徘徊,发出不甘的嚎叫。
"现在怎么办?"清瑶抱着树干,手指冻得发麻。
妙音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些粉末撒向树下:"等。"
粉末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狼群不安地后退,但并未离去。双方僵持了约莫半个时辰,东方渐渐泛白,狼群才不甘地退入山林。
"走。"妙音跳下树,"时间不多了。"
三人加快脚步。随着天色渐亮,清瑶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他们正走在一条几近荒废的古道上,两侧是参天古木,枝丫交错如鬼魅之手。
"前面就是紫阁寺。"慧觉指着山腰处隐约可见的屋檐,"看着近,走起来还得一个时辰。"
清瑶的脚已经痛得麻木,但想到罗光可能就在前方,她又有了力气。山路越来越陡,有时甚至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妙音和慧觉如履平地,她却气喘吁吁,几次险些滑落。
"夫人,抓住这个。"妙音突然递来一根长藤,"拉着它上去。"
清瑶感激地接过,借力攀登。转过一道山崖,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古朴的寺庙半隐在云雾中,寺门紧闭,寂静无声。
"奇怪。"慧觉皱眉,"紫阁寺虽隐秘,但平日也有僧人洒扫,怎么今日这般死寂?"
妙音脸色凝重:"小心行事。慧觉,你绕到后山看看。我和夫人从前门入。"
慧觉领命而去。妙音转向清瑶:"夫人,接下来无论看到什么,请保持冷静。罗师兄的身份...有些复杂。"
清瑶心头一紧,但只是点了点头。两人轻手轻脚地靠近寺门。门虚掩着,妙音推开一条缝,浓重的血腥味立刻扑面而来。
清瑶捂住嘴才没惊叫出声。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有僧人,也有黑衣人。血迹已经干涸,显然厮杀发生在一天前。
"找罗师兄。"妙音快速检查尸体,"他若在寺中,应该在地宫。"
她们小心地穿过前殿,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殿内佛像倾倒,经卷散落,显然经历过激烈打斗。清瑶注意到墙上有些奇怪的划痕,像是利刃所留,却又排列成某种图案。
"密宗真言。"妙音简短解释,"罗师兄留下的记号。"
她仔细查看那些符号,脸色越来越难看:"情况不妙。追兵中有密宗高手,罗师兄被迫退入地宫。"
清瑶跟着妙音来到后殿。妙音移开一尊罗汉像,露出墙上的暗格。她按特定顺序转动格中的佛珠,地面缓缓滑开,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
"跟紧我。"妙音点燃火折子,"地宫机关重重,一步踏错就会送命。"
清瑶紧张地跟在后面。石阶湿滑阴冷,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隐约的血腥气。墙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经文和古怪图案,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活物般蠕动。
"这些是..."
"《金刚顶经》的一部分。"妙音声音低沉,"紫阁寺是守护经文的四大密寺之一。罗师兄奉命将经文转移至更安全的地方,不料消息走漏..."
她突然停住脚步,示意清瑶噤声。前方传来微弱的诵经声,是那么熟悉——是罗光!
清瑶差点冲出去,被妙音一把拉住:"小心陷阱。"
妙音用火折子照亮地面,清瑶这才看到地上布满了几乎透明的丝线,连着两侧墙上的暗器机关。妙音熟练地避开丝线,领着清瑶来到一间石室前。
门缝中透出微弱的光亮。妙音轻轻叩门,节奏奇特——三长两短,重复三次。
"是...妙音师妹?"里面传来罗光虚弱的声音。
"是我。还有...尊夫人。"
一阵沉默后,门缓缓打开。清瑶终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罗光靠坐在墙角,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缠着的绷带渗出血迹。他身边跪着一个小沙弥,手持短刀,警惕地盯着来人。
"夫君!"清瑶冲过去,跪在罗光身旁,想碰他又怕伤到他,"你...你怎么..."
罗光勉强一笑:"无妨...皮肉伤..."
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还是抬起手,轻轻拭去清瑶脸上的泪水。这时清瑶才发现自己哭了。
妙音已经蹲下身检查伤势:"箭头有毒,好在处理及时。"她从怀中取出药瓶,"小师父,去取些清水来。"
小沙弥迟疑地看向罗光,后者微微点头,他才放下短刀离去。
"这是慧明师父的关门弟子,法慧。"罗光轻声介绍,"多亏他拼死相护,我才..."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清瑶慌忙扶住他,感觉他的身体烫得吓人。
妙音迅速解开绷带,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周围皮肤已经发黑。她倒出药粉敷上,罗光疼得绷紧身体,却咬牙不吭一声。
"清瑶..."他艰难地开口,"你不该来..."
"我不来,谁照顾你?"清瑶哽咽道,用袖子擦去他额头的冷汗。
妙音熟练地包扎伤口,动作轻柔精准。清瑶注意到罗光看着妙音的眼神充满信任和某种她读不懂的默契。当妙音在他胸前某个穴位按了一下时,他甚至微微点头,仿佛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效果。
"你们..."清瑶声音发颤,"很熟悉这种伤势?"
妙音头也不抬:"在寺里时,常有武僧受伤。罗师兄和我是主要医手。"
清瑶默然。这是又一个她不知道的罗光的过去。他与妙音共同经历的,远比与她多得多...
包扎完毕,罗光的精神似乎好了些。他握住清瑶的手:"父亲...可有消息?"
清瑶摇头:"裴大人说案子在重审,但尚无定论。"她犹豫片刻,"夫君,那些追杀你的人..."
"不是普通歹人。"罗光苦笑,"为首的,是慈恩寺住持觉明大师。"
"什么?"清瑶震惊,"那位德高望重的..."
"表面德高望重,实则觊觎《金刚顶经》多年。"妙音冷声道,"他勾结李林甫,想借朝廷之力掌控佛门。"
罗光点头:"我奉师命转移经文,不料消息走漏。觉明派人一路追杀..."他忽然皱眉,"你们来时可有遇到..."
"放心,慧觉在警戒。"妙音安抚道,"而且觉明不知道地宫入口。"
正说着,小沙弥法慧端着水碗回来,神色慌张:"师叔,外面有动静!"
妙音立刻起身:"我去看看。夫人留下照顾罗师兄。"
她随法慧匆匆离去,留下清瑶和罗光独处。石室中一时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对不起..."罗光突然说,"让你涉险..."
清瑶摇头,轻抚他的脸颊:"我是你的妻子。"
罗光凝视她片刻,轻叹一声:"有些事...我本该早点告诉你..."
"比如你是佛门密使?比如你肩负守护经书的重任?"清瑶苦笑,"妙音师父已经告诉我了。"
罗光眼中闪过一丝愧疚:"我本想等一切安定后再..."
"你总这样。"清瑶声音哽咽,"总想着自己承担一切,从不问我愿不愿意与你分担。"
罗光沉默片刻,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清瑶连忙扶他坐起,拍着他的背。当咳嗽平息,罗光虚弱地靠在她肩上,呼吸沉重。
"《金刚顶经》..."他断断续续地说,"在...石佛底座...必须送到...天龙寺..."
"别说了,先养伤。"清瑶心疼地搂住他。
罗光却挣扎着从怀中取出一串佛珠,塞到清瑶手中:"若我...不测...交给慧明师父..."
清瑶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你不会有事!我不许你有事!"
罗光虚弱地笑了,抬手擦去她的眼泪:"爱哭的毛病...还是没改..."
这句话让清瑶想起他们初见时的情景。那时她因政治联姻而哭,他递来一方素帕。如今她为他而哭,他却伤重至此...
外面突然传来打斗声和怒喝。清瑶浑身紧绷,下意识地护在罗光身前。
"别怕..."罗光轻声道,"妙音和慧觉...能应付..."
打斗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清瑶抓起地上的短刀,双手紧握,对准石门。
门被猛地推开,清瑶差点刺出去,幸好及时收住——是妙音,但她的白衣染血,脸色凝重。
"觉明的人找到入口了。"她快速说道,"慧觉在抵挡,但撑不了多久。我们必须立刻转移。"
"去哪里?"清瑶扶起罗光。
"后山有个密道,通向山谷。"妙音帮着她搀扶罗光,"法慧已经去取经文了。"
罗光勉强站立,却推开她们:"你们走...我断后..."
"别说傻话!"清瑶和妙音异口同声地喝道,随即对视一眼。
妙音先移开目光:"罗师兄,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你若倒下,经书谁送?"
这句话似乎触动了罗光。他不再坚持,任由两人搀扶着向外走。地宫中回荡着打斗声和惨叫,时不时有火把从远处闪过。
妙音领着他们穿过曲折的甬道,来到一间隐蔽的石室。法慧已经等在那里,怀中抱着一个紫檀木匣。
"师叔,经书在此。"
罗光接过木匣,轻抚匣上雕刻的莲花:"多谢小师父。"
妙音移开墙上的油灯,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快,从这里出去。"
清瑶先钻进去,然后和妙音一起将罗光拉进来。法慧最后进入,小心地掩盖入口。
密道狭窄潮湿,只能弯腰前行。罗光的情况越来越糟,呼吸沉重,脚步虚浮。清瑶和妙音几乎是在拖着他走。
"坚持住..."清瑶在他耳边轻语,"很快就安全了..."
罗光没有回应,只是机械地挪动脚步,双手却死死抱着经匣不放。
不知爬行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光亮。新鲜空气涌入,清瑶贪婪地呼吸着。当他们钻出密道,发现置身于一个隐蔽的山谷中,四周峭壁环绕,只有一条小溪蜿蜒流出。
"这里暂时安全。"妙音环顾四周,"我们先休息一下。"
清瑶小心地扶着罗光靠坐在一块岩石旁。他的脸色灰败,嘴唇发紫,显然是毒素扩散的迹象。
"妙音师父,他的伤..."
妙音已经取出药丸给罗光服下:"暂时控制住了,但需要彻底解毒。"她看向法慧,"小师父,附近可有药草?"
法慧点头:"山谷中有解毒的七叶莲,我去采。"
小沙弥匆匆离去。妙音撕开罗光的衣襟,重新处理伤口。清瑶在一旁帮忙,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心如刀绞。
"他会好起来的,对吗?"她小声问。
妙音没有立即回答,只是专注地清理伤口。良久,她才低声道:"罗师兄体质特殊,寻常毒素伤不了他。这箭上淬的是密宗奇毒’红尘劫’,专门针对修行之人..."
"红尘劫?"清瑶心头一颤,这名字莫名让她不安。
"中毒者会逐渐失去功力,最后沦为凡人。"妙音声音平静,手上动作却轻柔至极,"对罗师兄这样的修行者来说,比死还难受。"
清瑶看向昏迷中的罗光。他的眉头紧锁,手中仍紧握佛珠,嘴唇无声地诵念着经文。即使在生死边缘,他仍不忘修行...
这一刻,清瑶突然明白了一个残酷的事实:罗光或许爱她,但佛门永远是他灵魂的归宿。若让他在红尘与佛法之间选择...
她不敢再想下去。
法慧很快采回药草。妙音捣碎药草敷在罗光伤口上,又熬了一碗浓黑的药汁喂他服下。
"接下来怎么办?"清瑶问,"追兵会不会找到这里?"
妙音摇头:"密道入口已封,他们一时找不到。但我们也出不去,山谷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条小溪,需要潜水才能通过。罗师兄现在的情况..."
清瑶看向那条湍急的溪流,水势汹涌,暗礁密布。健康的罗光或许能游过去,但现在...
"等天黑。"妙音做出决定,"我潜水出去求援。夫人和法慧守着罗师兄。"
清瑶想反对,却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妙音熟悉山路,又有武功在身,比她更适合去求救。
"小心。"她只能这样说。
妙音点点头,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递给清瑶:"若我...三日内不回来,把这个给罗师兄看,他就明白了。"
清瑶接过玉佩,上面刻着奇怪的符号,像是某种密文。她小心收好,心中五味杂陈。这个白衣女子与她的丈夫之间,有太多她不懂的秘密...
天色渐暗,妙音准备出发。她最后检查了罗光的伤势,向法慧交代了几句,然后转向清瑶:"夫人,罗师兄就拜托您了。"
清瑶点头:"你放心。"
妙音深深看了昏迷的罗光一眼,转身跃入溪中,很快消失在湍急的水流里。
夜幕降临,山谷中只剩下清瑶、法慧和昏迷的罗光。小沙弥很快疲惫睡去,清瑶却不敢合眼,生怕罗光的伤势恶化。
月光下,罗光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这个曾让她一见倾心的男子,如今却像个易碎的瓷偶,随时可能离她而去。
清瑶轻轻握住他的手,感受那微弱的脉搏。她想起新婚之夜,那个在洞房中诵经到天明的冷峻僧人;想起他第一次为她拭泪时指尖的温暖;想起他在诗会上为她解围时眼中的赞赏...
"夫君..."她低声呼唤,"别丢下我..."
仿佛回应她的呼唤,罗光的眼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
"清...瑶...?"他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清瑶喜极而泣:"是我!你感觉怎样?"
罗光微微摇头,目光扫视四周:"妙音...师妹...?"
"她去求援了。"清瑶扶他喝了些水,"你别说话,保存体力。"
罗光却挣扎着指向经匣:"打开...第三卷..."
清瑶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经匣中整齐排列着几卷古老的贝叶经,她小心取出第三卷,在月光下展开。
"看...背面..."罗光喘息着说。
清瑶翻转贝叶,发现背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符号,与妙音给的玉佩上的纹路相似。
"这是..."
"解毒...之法..."罗光艰难地解释,"妙音...不知...只有...住持..."
他的话没说完,又陷入昏迷。清瑶仔细查看那些符号,却完全看不懂。她突然意识到,罗光与妙音之间那种默契,源于他们共同的佛学修行和使命,那是她永远无法介入的领域。
这个认知比任何毒药都更让她心痛。
夜风渐凉,清瑶为罗光盖上外衣,自己则抱膝坐在一旁。月光洒在山谷中,为一切镀上银边。她取出颈间的玉坠握在掌心,默默祈祷:无论神明还是佛祖,请保佑她的丈夫平安无事。
至于未来...等他康复后,他们有的是时间慢慢商量。毕竟,他们已经约定要"好好过日子",不是吗?
清瑶这样安慰自己,却无法忽视心底那个微弱的声音:若罗光必须在红尘与佛门间做出最终选择,他会选什么?而她,又能否接受他的选择?
月光下,罗光手中的佛珠微微发亮,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她未出口的疑问。
10红尘劫
山谷中的第三个黎明,清瑶已经精疲力竭。
罗光的情况时好时坏,高烧不退,偶尔醒来也是神志不清,很快又陷入昏睡。法慧小沙弥帮忙采药、生火,但大部分照料工作都落在清瑶肩上。她的手指被药草染成绿色,眼下浮现出深重的青黑,嗓子因为不断轻声安抚而沙哑。
"夫人,您歇会儿吧。"法慧递来一碗野菜汤,"小僧来守着罗师叔。"
清瑶摇头,接过汤碗放在一旁:"我不累。"她轻轻擦拭罗光额头的冷汗,"妙音师父说三日之内会回来,今天就是第三天了..."
小沙弥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去溪边打水。清瑶知道他想说什么——三天过去,妙音音讯全无,恐怕凶多吉少。
她取出妙音留下的玉佩,在晨光中仔细端详。玉佩上的纹路与贝叶经背面的符号相似,却又不完全相同。罗光昏迷前提到的"解毒之法",究竟是什么意思?
"呃..."罗光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抽搐起来。清瑶连忙扶住他,发现他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呼吸变得极其微弱。
"夫君!夫君!"清瑶轻拍他的脸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罗光的瞳孔开始扩散,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法慧闻声跑来,见状大惊:"不好!毒素攻心了!"
"怎么办?"清瑶声音发抖,"妙音师父还没回来..."
小沙弥急得团团转:"若知道解毒之法..."
解毒之法!清瑶猛地想起贝叶经背面的符号。她快速展开经卷,将玉佩放在符号旁边对比。阳光透过玉佩,在地上投下奇特的图案,与贝叶经上的符号重叠后,竟形成了一幅清晰的人体经络图!
"这是...穴位图?"清瑶不确定地问。
法慧凑近一看,眼前一亮:"是了!这是’红尘劫’的解毒穴位!需要按特定顺序点按,配合经咒..."他的小脸又垮下来,"可小僧不懂密宗经咒啊..."
清瑶咬了咬唇:"我试试。"她回忆罗光平日诵经的节奏和音调,模仿着念诵起来,"唵阿吽,班杂咕噜叭咪吽..."
奇迹般地,当她念诵时,罗光的呼吸平稳了些。法慧惊喜地点头:"对对!就是这样!夫人请继续,小僧来点穴!"
清瑶持续诵经,法慧则按照图案所示,依次点按罗光身上的穴位。随着最后一个穴位被按下,罗光突然弓起身子,喷出一口黑血。
"夫君!"清瑶慌忙扶住他。
罗光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比之前清明许多。他看了看清瑶手中的玉佩和贝叶经,虚弱地笑了:"妙音...果然...留了后手..."
"你感觉怎么样?"清瑶拭去他唇边的血迹。
"好多了..."罗光尝试坐起来,清瑶连忙搀扶。他看向法慧:"多谢小师父。"
法慧连连摆手:"是夫人破解了解毒之法,小僧只是帮忙点穴。"
罗光转向清瑶,眼中满是惊讶和赞赏:"你...怎么会密宗经咒?"
"我听你诵经过。"清瑶轻声道,"记下了音调..."
罗光深深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聪明的姑娘..."
这个亲昵的称呼让清瑶鼻头一酸。她握住罗光的手,感受那渐渐恢复的温度:"你吓死我了..."
法慧识趣地退到一旁去煮药。清瑶帮罗光靠坐在岩石边,喂他喝了点水。
"妙音师妹...还没回来?"罗光环顾四周。
清瑶摇头,将玉佩递给他:"她留下这个,说若三日内不回来,就给你看。"
罗光接过玉佩,拇指轻轻摩挲上面的纹路,神色复杂:"这是...我们当年的信物。"
清瑶心头一刺,却强作镇定:"你们...?"
"不是你想的那样。"罗光虚弱地笑了笑,"当年妙音初入寺时,被派来向我学医。这玉佩是她家传之物,上面刻的是家传医术口诀。她借我研究,后来...就一直没还。"
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讲述,但清瑶能感觉到其中的沉重。这玉佩对妙音和罗光而言,显然不止是"教学工具"那么简单。
"她很在乎你。"清瑶低声道。
罗光没有否认:"妙音师妹...是个难得的医者。我们在寺中共同研习医道多年,情同...兄妹。"
清瑶点点头,不再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去,重要的是现在。而此刻,罗光选择留在她身边,这就够了。
"解毒只是第一步。"罗光突然说,"’红尘劫’最厉害之处,是能斩断修行者的佛缘..."
清瑶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我会...失去所有修为。"罗光平静地说,"变成一个普通人。"
他的语气平淡,但清瑶能感受到其中的痛苦。对修行多年的罗光来说,失去修为恐怕比失去性命更难受。
"夫君..."她不知如何安慰。
罗光却微微一笑:"或许是好事。从此...我就是真正的凡夫俗子了。"
这句话中有多少自我安慰,清瑶听得出来。她轻轻抱住罗光:"不管你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夫君。"
罗光靠在她肩头,呼吸渐渐平稳。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斑驳如画。
午后,罗光再次昏睡过去。清瑶和法慧轮流守候,时刻警惕追兵的到来。妙音依然没有消息,清瑶开始考虑最坏的情况——若妙音不回来,他们该如何离开这个山谷?
黄昏时分,罗光的情况突然恶化。他开始剧烈颤抖,额头滚烫,嘴里说着胡话:"不...师父...我不能...清瑶...清瑶..."
"我在这里!"清瑶握住他的手,却被那热度吓了一跳。
法慧摸了摸罗光的额头,脸色大变:"不好!这是’红尘劫’最后一关——心魔考验!若熬不过去..."
"会怎样?"
"轻则神志全失,重则...魂飞魄散。"
清瑶如坠冰窟。她打来溪水,不断为罗光擦拭身体降温,却无济于事。罗光的胡话越来越厉害,时而诵经,时而呼唤师父,时而叫着她的名字。
"有什么办法能帮他?"清瑶急问。
法慧摇头:"外人帮不上忙,只能靠他自己战胜心魔..."
夜幕降临,罗光的挣扎渐渐减弱,呼吸却越来越微弱。清瑶抱着他,泪水无声滑落。她想起罗光曾教她的《心经》:"...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若心无挂碍,为何她现在如此恐惧失去他?
"夫君..."她在罗光耳边轻语,"你说过要与我’好好过日子’,不能言而无信..."
不知是不是错觉,罗光的手指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夜深了,法慧熬不住睡去。清瑶独自守着罗光,在月光下凝视他憔悴的面容。她想起新婚时那个冷峻的出家人,想起他第一次为她拭泪时的笨拙,想起他在诗会上为她解围时的机智...
这个曾心向佛门的男子,为她一步步走入红尘。而现在,他可能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若你真的必须选择..."清瑶哽咽道,"我宁愿你回到佛门,只要...活着就好..."
话虽如此,她的心却痛如刀绞。
不知何时,清瑶累极睡去。梦中她站在一片白雾里,远处有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是披着袈裟的罗光,一个是白衣飘飘的妙音。他们并肩而立,渐渐远去...
"不!"清瑶惊醒,发现天已微亮。怀中的罗光呼吸平稳,热度退了不少。她连忙探他的脉搏,比之前强健多了。
"夫...君...?"
罗光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再无之前的痛苦迷茫。
"清瑶..."他的声音虚弱却清晰,"我回来了..."
清瑶喜极而泣,紧紧抱住他:"你吓死我了!"
罗光轻抚她的背:"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法慧被动静惊醒,见状大喜:"罗师叔度过劫难了!"
罗光点点头,却对清瑶说:"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自己站在岔路口,一边是回寺的路,一边是...回家的路。"
清瑶屏住呼吸:"你...选了哪条?"
罗光凝视她的眼睛,嘴角微扬:"我听见有人哭,说宁愿我回寺,只要活着就好..."他抬手擦去清瑶脸上的泪水,"那一刻我知道,没有你的地方,就算极乐世界也是枉然。"
这句话击碎了清瑶最后的防线。她伏在罗光胸前痛哭,所有的担忧、恐惧、不安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罗光轻抚她的长发:"我本为佛前烛,遇你方知何为光明。"
法慧悄悄退开,留给他们独处的空间。晨光中,清瑶和罗光相拥而坐,无需言语,心意相通。
正午时分,溪水突然哗啦作响。清瑶警觉地抓起短刀,却见一个湿漉漉的白影爬上岸来——是妙音!
"妙音师父!"清瑶惊呼。
妙音衣衫破烂,脸色苍白,但眼神依然锐利。她看到坐起的罗光,明显松了口气:"师兄挺过来了..."
"多亏你留下的玉佩。"清瑶扶她坐下,"我们破解了解毒之法。"
妙音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这是’红尘劫’的最后解药...看来不需要了。"她仔细打量罗光,"师兄的修为..."
"散了七八成。"罗光平静地说,"不过无妨,正好彻底还俗。"
妙音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恢复平静:"觉明的人封锁了山路,但我找到了另一条出路。"她看向清瑶,"夫人能走险路吗?"
清瑶坚定地点头:"只要能离开这里。"
妙音露出赞许的神色:"好。今夜子时出发,我的人会在山外接应。"
夜幕降临前,四人做了简单准备。妙音为罗光重新处理伤口,清瑶则收拾所剩无几的行装。当她整理贝叶经时,妙音走了过来。
"夫人..."她难得地犹豫了一下,"多谢你救了罗师兄。"
清瑶摇头:"是我们一起救的。"
妙音看着她,突然说:"你知道’红尘劫’为何叫这个名字吗?"
清瑶一愣:"不是因为中毒者会失去修为,沦为凡人吗?"
"不仅如此。"妙音轻声道,"此毒最厉害之处,是让中毒者直面内心最深的渴望与恐惧。罗师兄能挺过来,说明他心中..."她顿了顿,"已经有了比修行更重要的东西。"
清瑶心头一热,不知如何回应。
"我自幼在寺中长大,视罗师兄如兄如师。"妙音继续道,声音几不可闻,"看到他为你放弃多年修行,我曾不甘心...但现在明白了。"她抬起头,眼中竟有泪光,"有些人注定属于红尘,就像有些人注定属于佛门。"
清瑶突然理解了妙音之前的种种敌意——那不过是一个妹妹对兄长的不舍。她轻轻握住妙音的手:"谢谢你带解药回来。"
妙音破天荒地笑了:"不必谢我。师兄选择的路,我会尊重。"她将贝叶经收入匣中,"这部经书,我会继续护送。师兄的任务,到此为止了。"
子夜时分,四人沿着妙音探出的险路离开山谷。罗光虽然虚弱,但在清瑶的搀扶下勉强能走。这条路极其险峻,有时需贴着崖壁挪步,有时要攀爬陡峭的岩石。清瑶的手掌磨出了血,却一声不吭。
当他们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脊,远处出现了火把的光亮。
"接应的人。"妙音松了口气,"我们安全了。"
下山后,妙音将他们托付给一队商旅,自己则要继续护送经书前往天龙寺。分别时,罗光与她郑重行礼:"多谢师妹。"
妙音还礼,眼中满是复杂情绪:"师兄保重。红尘路远,珍重前行。"
她又向清瑶行礼:"夫人,罗师兄就拜托您了。"
清瑶深深还礼:"妙音师父也多保重。"
妙音翻身上马,白衣在月光下如仙子般飘然。她最后看了罗光一眼,转身驰入夜色中。
商旅的领队是个爽快人,听说罗光有伤,特意安排了舒适的马车。清瑶和罗光并肩坐在车中,随着车队缓缓向长安方向行进。
"在想什么?"罗光轻声问。
清瑶靠在他肩上:"在想...回家后要给你好好补补。你瘦了好多。"
罗光轻笑:"还有呢?"
"还有...父亲的事。裴大人说案子在重审,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会好的。"罗光握住她的手,"我已经安排了可靠的人证物证。"
清瑶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夫君,你的修为...真的都散了吗?"
罗光沉思片刻:"十不存一。但奇怪的是..."他看向远方,"我并不觉得遗憾。"
"为什么?"
"因为得到了更珍贵的。"他转向清瑶,眼中满是柔情,"以前读佛经说’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总参不透。如今才懂,红尘与净土,本是一体。"
清瑶似懂非懂,但罗光眼中的温暖让她心安。这个曾心向佛门的男子,如今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车队行进在官道上,东方渐渐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们的生活,也将翻开新的篇章。
清瑶靠在罗光肩头,沉沉睡去。梦中没有白雾,没有远去的背影,只有一片灿烂的阳光,和两人携手同行的身影。
11归尘
长安城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清瑶掀开车帘,望着远处巍峨的城墙,恍如隔世。
"我们回来了。"她轻声说,转向身旁的罗光。他的气色比离开终南山时好了许多,但眉宇间仍带着疲惫。失去修为对他的影响远比表现出来的要深。
罗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嘴角微扬:"嗯,回来了。"
马车驶入城门时,守城士兵拦下检查。当罗光递出通行文牒,那士兵突然挺直腰板:"原来是罗大人!裴大人吩咐过,您一回来立刻通知他。"
清瑶与罗光对视一眼。看来长安局势已有变化。
果然,他们刚到裴衡安排的别院落脚,裴衡就匆匆赶来。这位刑部侍郎比上次见面时精神了许多,官袍也换成了崭新的绯色。
"罗师弟!杜小姐!"裴衡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罗光的手,"你们可算回来了!"
清瑶注意到裴衡对罗光的称呼从"罗公子"变成了更亲近的"师弟",心中微动。政治风向变了,连带人际关系也重新洗牌。
"裴师兄。"罗光微笑还礼,"看您气色,近来可好?"
"好!好得很!"裴衡红光满面,"李林甫已经下狱,其党羽尽数清算。杜大人的案子已经平反,不日将官复原职!"
清瑶手中的茶盏差点掉落:"真的?父亲没事了?"
"非但没事,圣人还特意下旨抚慰,赐金帛若干。"裴衡笑道,"杜小姐...不,现在该称罗夫人了,您父亲前日还来信询问您和罗师弟的下落呢。"
清瑶眼眶发热,多日来的担忧终于落地。她看向罗光,后者正含笑注视着她,眼中满是欣慰。
"还有更好的消息。"裴衡压低声音,"杨相公很赏识罗师弟此次岭南之行的功绩,有意举荐你入仕。"
清瑶心头一跳。杨国忠如今权倾朝野,得到他的赏识意味着平步青云。但罗光会接受吗?他曾是出家人,如今虽还俗,可会愿意踏入官场?
罗光神色平静:"多谢杨相公美意。不过在下伤病初愈,还需调养些时日..."
裴衡会意:"自然自然。杨相公说了,等罗师弟身体康复再议不迟。"他看了看清瑶,又补充道,"对了,罗府已经发还,仆役也都回去了。你们随时可以搬回去住。"
送走裴衡后,清瑶和罗光坐在庭前小憩。初夏的阳光透过葡萄架洒落斑驳光影,微风送来阵阵花香。这样平静的时光,在历经生死后显得格外珍贵。
"夫君..."清瑶犹豫片刻,"杨国忠的举荐,你..."
"不急。"罗光轻啜一口茶,"先看看局势再说。"
清瑶点头。罗光虽失去佛门修为,但政治敏锐度丝毫未减。杨国忠虽扳倒了李林甫,但其人如何,尚需观察。
"想父亲了吗?"罗光突然问。
清瑶鼻子一酸:"想极了。"
"那我们明日就去拜访。"罗光微笑,"正好我也该正式拜见岳丈大人了。"
这个称呼让清瑶心头一暖。他们成婚以来,罗光与杜有邻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之后杜有邻就遭贬流放。如今冤案平反,确实是重新见礼的好时机。
次日清晨,清瑶精心梳妆,换上久违的华服。罗光也穿了一身崭新的靛青色圆领袍,头发用玉簪束起,完全是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曾经是个僧人?
"夫君今日格外俊朗。"清瑶替他整理衣领。
罗光握住她的手:"夫人更是光彩照人。"
杜府比清瑶记忆中热闹许多。仆役穿梭,车马盈门,显然父亲官复原职后,往来的宾客又多了起来。
杜有邻在正厅等候。当清瑶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泪水再也抑制不住。杜有邻瘦了许多,两鬓斑白,但精神矍铄,目光依旧炯炯有神。
"父亲!"清瑶扑入父亲怀中,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多大了还哭鼻子。"杜有邻轻拍女儿的背,声音却也有些哽咽。他转向罗光,郑重行礼,"这次多亏贤婿奔走,老夫才能沉冤得雪。"
罗光连忙还礼:"岳丈大人言重了。小婿不过尽了本分。"
杜有邻拉着两人入座,细细询问别后情形。清瑶拣轻松的说,隐瞒了那些危险经历。但杜有邻何等老练,从只言片语中已猜出七八分。
"难为你们了。"他叹息道,看向罗光的眼神多了几分真诚的欣赏,"贤婿接下来有何打算?杨国忠那边..."
"小婿想先休息一阵。"罗光委婉地说,"朝局初定,不急在一时。"
杜有邻捋须点头:"明智。杨国忠此人..."他忽然住口,看了看四周,转移话题,"清瑶,你妹妹们都想你想得紧,去后堂看看她们吧。"
清瑶会意,起身离去。她知道父亲有话要单独对罗光说。
后堂里,两个妹妹已经等候多时。久别重逢,三姐妹又哭又笑,说不完的体己话。小妹清珞还拿出自己绣的帕子给姐姐看,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对比翼鸟。
"这是送给姐姐和姐夫的。"清珞红着脸说,"希望你们白头偕老。"
清瑶感动地搂住妹妹。曾几何时,她也像小妹一样,对这段政治婚姻充满抗拒。如今想来,命运的安排何其奇妙。
午膳时,杜有邻明显心情愉悦,频频劝酒。罗光虽不饮酒,却也以茶代酒,陪岳丈畅谈。清瑶从未见过罗光如此健谈的一面——他与父亲讨论朝政、诗文、甚至兵法,见解独到而不失分寸,完全是个世家子弟的模样。
离开杜府时,夕阳西沉。清瑶挽着罗光的手臂,漫步在长安街头。市井喧嚣,炊烟袅袅,平凡的人间烟火气此刻如此美好。
"父亲很喜欢你。"清瑶轻声说。
罗光微笑:"我也敬重岳丈大人。"
"你们说了什么?当我离开后。"
罗光沉吟片刻:"岳丈提醒我,杨国忠虽除掉了李林甫,但野心不小。入仕之事,需慎之又慎。"
清瑶点头。父亲与罗光在政治上的默契让她安心。这个曾一心向佛的男子,如今已完全融入世俗生活,甚至展现出不凡的政治天赋。
回到罗府,管家领着众仆役在门前跪迎。府中一切如旧,仿佛主人从未离开。清瑶走过熟悉的回廊,恍如隔世——当初离开时,她还是个满心忧虑的新妇;如今归来,已是历经生死的妻子。
罗光似乎也有感触,在佛堂前驻足良久。那里曾是他每日诵经的地方,如今佛像仍在,香炉尚温,却少了那个虔诚的身影。
"夫君..."清瑶轻声唤道。
罗光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事。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房间。"
"我们的"三个字让清瑶心头一热。成婚以来,他们一直分房而居。如今罗光主动提出"我们的房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主卧已经重新布置过,大红锦被,鸳鸯枕席,俨然是新婚洞房的架势。清瑶脸颊发烫,不敢直视罗光的眼睛。
"累了一天,早些休息吧。"罗光的声音有些哑。
那夜,他们终于真正成为夫妻。罗光的动作温柔而笨拙,清瑶羞涩却坚定。当疼痛与喜悦交织的时刻,清瑶紧紧抱住这个曾心向佛门的男子,感受他真实的心跳与温度。
事后,罗光轻抚她的长发,在她额前印下一吻:"从此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简单八个字,却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清瑶心安。
日子如流水般平静度过。罗光虽未正式入仕,但因杜有邻案和平反岭南之行的功绩,在长安城的名声越来越响。常有文人墨客登门拜访,或论诗,或谈政。清瑶则负责打理家务,招待女眷,完全是一副贤内助的模样。
这日,杨国忠府上送来请帖,邀罗光夫妇赴宴。这是杨国忠掌权后第一次正式宴请朝臣,被邀者无不视为莫大荣幸。
"要去吗?"清瑶有些担忧。杨国忠风评不佳,与这样的人走得太近,恐有后患。
罗光沉思片刻:"去,但保持距离。杨国忠如今势大,不宜正面得罪。"
宴席当日,清瑶精心打扮,一袭湖蓝色长裙,发间只簪一支白玉兰,既不过分华丽,又不失体面。罗光则穿了件深色锦袍,腰间悬着杜有邻所赠玉佩,风度翩翩。
杨府富丽堂皇,远胜一般官员宅邸。杨国忠亲自在门前相迎,对罗光格外热情:"久闻罗公子才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罗光谦虚还礼。清瑶则按照礼数向杨夫人问安。杨夫人是个圆润富态的妇人,对清瑶颇为亲切,拉着她的手夸个不停。
宴席上,杨国忠特意将罗光安排在近座,频频敬酒。罗光以伤病初愈为由,只浅尝辄止。当杨国忠谈及有意举荐罗光入中书省时,席间一片艳羡之声。
"杨相公美意,在下感激不尽。"罗光不卑不亢,"只是在下闲散惯了,恐难胜任要职。"
杨国忠大笑:"罗公子过谦了!岭南之行足见公子胆识过人,若能为我所用,必成大器!"
这话说得露骨,几乎是将罗光视为己方人马。清瑶看到席间几位老臣已经皱起眉头。
罗光微微一笑:"在下不过尽大唐子民本分,何敢居功?若说胆识,杨相公运筹帷幄,一举肃清奸佞,才是真豪杰。"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未拒绝杨国忠,又不明确站队,还捧了对方一把。清瑶暗暗佩服丈夫的政治智慧。
宴席过半,女眷移步后园赏花。杨夫人刻意与清瑶同行,话里话外打探罗光的打算。
"我家相公极看重罗公子,有意栽培。"杨夫人笑眯眯地说,"若罗公子入仕,不出三年,必定位列九卿。"
清瑶微笑回应:"夫君常说,为官重在为民,不在位高。杨相公励精图治,正是他敬重之处。"
既称赞了杨国忠,又未承诺什么,杨夫人一时也挑不出错处,只好转移话题。
宴席散后,回府的马车上,罗光难得地显露出疲惫。他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应付得很累?"清瑶轻声问。
罗光睁开眼,握住她的手:"多亏夫人相助。杨夫人那边..."
"我明白。"清瑶点头,"既不得罪,也不承诺。"
罗光眼中闪过赞赏:"夫人真是...越来越有政治头脑了。"
清瑶抿嘴一笑:"近朱者赤嘛。"
两人相视而笑,默契如多年夫妻。
转眼到了盛夏。罗光的身体完全康复,只是修为尽失后,体力不如从前。他开始每天清晨在花园练剑,既是强身健体,也是排遣心神。
清瑶则重新布置了府中陈设,尤其是佛堂——她将佛像移至偏厅,主厅改为书房,方便罗光会客。这个改动看似简单,却象征着罗光生活的彻底转变。
这日清晨,清瑶在园中散步,发现罗光正在一株新栽的花木前忙碌。那植株叶子奇特,她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清瑶好奇地问。
罗光抬头,脸上还带着泥土:"终南山的七叶莲。我托人从紫阁寺附近移植来的。"
清瑶心头一热。七叶莲是解毒圣药,也是他们在山谷中的救命恩物。罗光特意移植来,显然有特殊意义。
"它能适应长安的水土吗?"
"试试看。"罗光洗净手,揽住清瑶的肩,"若活了,就象征我们的姻缘...落地生根。"
清瑶靠在他肩上,嗅着他身上淡淡的泥土和青草气息。这个曾不食人间烟火的僧人,如今为她栽花种草,谈论姻缘,变化何其大也。
"夫君,你...后悔吗?"清瑶突然问,"失去修为,沦为凡人..."
罗光沉默片刻,指向那株七叶莲:"你看它,在终南山是药,在长安是花。本质未变,只是环境不同。"他转向清瑶,"我依然是我,只是找到了更适合的存在方式。"
这番话让清瑶眼眶发热。她曾担心罗光会为失去修为而遗憾,如今看来,他早已超脱这种执念。
午后,裴衡突然来访,带来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妙音回长安了!
"妙音师父完成了护送经书的任务,昨日刚回青龙寺。"裴衡说,"她托我转告罗师弟,一切顺利。"
罗光明显松了口气:"她没事就好。"
清瑶注意到罗光眼中的关切,却不再像从前那样酸涩。经历过生死考验,她对妙音和罗光之间的关系有了更深的理解——那是一种超越男女之情的同道之谊。
"妙音师父可好?"清瑶真诚地问。
裴衡点头:"就是瘦了些。她说要在青龙寺闭关一阵,为慧明大师祈福。"
慧明大师自那次被"请"入宫后,就一直抱恙在床。清瑶知道罗光虽不说,心里一直记挂着师父。
"我们该去看看大师。"清瑶提议。
罗光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好。"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当晚,杜有邻急召罗光过府,告知杨国忠已经向圣人递了折子,要罗光出任尚书省礼部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职,对初入仕者来说已是破格提拔。
"贤婿须早做决断。"杜有邻神色凝重,"杨国忠这是在逼你站队。"
罗光沉思良久:"岳丈以为如何?"
"利弊参半。"杜有邻捋须道,"利在仕途坦荡,弊在打上杨党烙印。眼下杨国忠势大,但圣心难测..."
回到罗府,罗光将此事告知清瑶。清瑶深知这是个重要抉择,将直接影响他们未来的生活。
"夫君自己想做什么?"她轻声问。
罗光站在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我本不慕仕途,但如今身为杜家女婿,罗家独子,有些责任难以推卸。"他转身看向清瑶,"再者,若能为这浊世尽一份力,也不枉还俗一场。"
清瑶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无论夫君作何选择,我都支持。"
罗光将她揽入怀中:"谢谢你...这一路相伴。"
月光如水,两人静静相拥。清瑶听着罗光平稳的心跳,忽然想起那个在终南山谷的夜晚,她如何恐惧失去他。如今他就在身边,温暖真实,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呢?
然而,深夜时分,清瑶从梦中醒来,发现枕边空空。她披衣起身,寻至佛堂,只见罗光独自跪在佛前,手中捻着那串从不离身的佛珠,低声诵经。
月光透过窗棂,为他镀上一层银边。那一瞬间,清瑶仿佛又看到了初见时的那个僧人——超然物外,不染尘埃。
他没有回头,但似乎感知到她的存在:"吵醒你了?"
清瑶摇头,走到他身旁跪下:"睡不着,陪你一起。"
罗光没有解释为何深夜来此诵经,清瑶也没有问。两人就这样在佛前并肩跪坐,直到东方泛白。
当第一缕阳光照进佛堂,罗光收起佛珠,转向清瑶:"我决定接受杨国忠的举荐。"
清瑶点头:"好。"
"但我不会依附于他。"罗光语气坚定,"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是我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