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战胜回京，意外失忆，却唯独忘了我。

他跪在殿前，用所有军功换与我和离，只为娶心上人为妻。

可我也是他跪了三天三夜，求娶来的妻。

1、

听闻林云娘有孕那天，我失手打碎了最爱的茶盏。

青竹愤愤不平，“王爷眼瞎心盲，今天一早竟去了护国寺，为弱水轩那位求平安符。”

“明明……，”青竹声音哽咽，“明明王爷出征前，承诺等他回来，要为夫人求回来。”

护国寺是本朝国寺，香火最是灵验。

只是平安符难求，须得一步一跪，三千台阶，才最诚心。

白瓷茶盏的碎片四分五裂，在初春的阳光下竟泛着冷光。

犹如沈离回京那日，他冷漠的目光。

“江氏，我受伤失忆，忘了你我的过去，如今我已有心意之人。”

我脑袋嗡嗡响，用力睁大眼，看向沈离的脸。

我想从上面找出一丝开玩笑痕迹。

他会突然笑出声，像往常一样刮刮我的鼻子，“小傻瓜，被我骗到了吧。”

可一切都没有。

他拧着眉，“江氏，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她不可能为妾。”

“胡闹！”坐在上首的皇帝呵斥，“难道你还想给这个女人平妻之位！”

我看向他身后的女子，素白一张脸，单薄的身子更显柔弱。

她好像有些害怕，缩了缩肩膀。

沈离上前一步，紧紧护住她。

“皇兄，我曾对云娘允诺，此生只有她一人。”

他直直跪下，“臣弟愿用所有军功，换与江氏和离。”

轰！

我眼前一片空白，险些站不住。

皇帝勃然大怒，“你与雁书的婚事，是你蛮横抢来的，跪着哭着求来的！更是太后亲口赐婚，岂是你一句儿戏！”

沈离神色一怔，他只从百姓口中听闻七王爷夫妇感情甚笃。

或许没想到，我与他之间，是他强行有了因果。

当年父母早逝，家中只剩我一个孤女。

太后乃是祖母亲姐，怜我年幼，接回宫中亲自抚养。

太后没有亲子，待我如亲孙女，吃穿用度比公主还要精贵。

相反，那时的沈离与其兄沈翊，也就是现在的皇帝，因为母妃被人诬陷通奸，两人被皇帝厌弃。

兄弟二人生活在冷宫，饭都吃不饱，时常与狗争食。

第一次见面，是我帮沈翊赶走欺负他的皇子。

看见两人居住的地方，我心中不忍，时常派人接济。

太后知道我与他们关系不错，在皇帝面前说了几句情，两人情况才渐渐好转。

待我及笄，宫中争储越加激烈，太后身子已不大好，她老人家怕护不住我，计划送我出宫。

正巧此时得知，父母曾在老家给我订过娃娃亲，那家人虽是商户，家风却极好，甚至还有男子四十无子嗣才可纳妾得规矩。

正要相看的前一日，沈离不知何时得到消息，风尘仆仆从江南赶来。

他衣服全是灰尘，嘴唇干裂出血。

他重重跪在太后面前，什么也不说，亮得吓人的眼睛却直直望向我。

当时沈翊也是夺嫡人选之一，太后唯愿我平安，自然不同意。

沈离沉默地磕了三个头，走出殿内，再次跪在院子里。

三天三夜后，沈离已经烧的神志不清，看见太后走出来，只说了一句求太后给他一个机会，彻底晕死过去。

沈离那场病，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太后叹了一口气，提出两年之约，如果沈离没有本事护得住我，赐婚一事休要再提。

沈离头也不回，牵了马，跑去了最凶险的边疆。

两年时间，他从养尊处优的七王爷，成为匈奴人的梦魇，大周的战神。

沈离归来之日，沈翊被封为太子。

太后硬撑着一口气，为我和沈离赐婚。

翌日，她老人家含笑而去。

沈离握着我的手，他说：“雁书，别怕，你还有我。”

可是如今，让我别怕的男人，对我说：“江氏，我不想让云娘受委屈。”

2、

“夫人，那个女人来了。”青竹话音未落，林云娘已走了进来。

她一身华衣，头戴珠翠，比初入京城时，多了几分贵气。

沈离确实说到做到，未让她受一分委屈。

为她新建院子，宽敞明亮，远远超过我的主院。

甚至取名弱水阁，意思不言而喻。

金银首饰，只要云娘看一眼，沈离第二日便会全都派人买来。

林云娘目光倨傲，扶着未隆起的肚子，“江雁书，你仗着怀有身孕，不肯和离。如今我有了孩子，你还拿什么和我争？！”

她四处打量一番，视线落到书案上。

那是一张沈离的画像。

她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江雁书，你可真下贱！”

“全京城都知道你像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王爷看见你，比臭虫还厌烦。”

她露出脖子上的暧昧痕迹，“你只能对着王爷画像诉衷肠，可知他天天搂着我，身上有使不完的劲。”

“我差点忘了，毕竟你亲眼见过王爷有多疼爱我。”

我手指颤抖，死死咬住嘴唇。

撕心裂肺的痛苦仿佛让我又回到那日。

我不愿和离，沈离得知我有身孕后，深深看了我一眼，带着林云娘离开了皇宫。

我寻遍名医，只想让沈离想起我。

沈离平静地接受了每一位大夫的诊治，甚至每每我主动凑上前，提起我与他的过去，想唤醒他的记忆时，他也从不排斥。

当我以为一切有好转时，沈离上奏，求娶林云娘为平妻。

被陛下驳回后，沈离无动于衷，依旧按照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仪式娶了林云娘。

满院的红，刺地我眼睛一直流泪。

我不愿相信，沈离会彻底忘记我。

他或许另有隐情，不得不瞒着我，做一场戏。

我闯入弱水阁，男女呻吟声此起彼伏。

门推开的一瞬间，两具毫无遮掩的身体，正在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

沈离侧过头，眼眶发红，脖间青筋暴起，那是我最熟悉的情动模样。

他明知道我要来，故意撤走弱水阁的人。

他想让我彻底心死。

3、

我呆愣着看着眼前的画像，上面的沈离嘴角噙着笑，冷硬的五官柔和许多。

其实太后赐婚后，我对沈离并无多少感情。

许是在宫里看到太多人情冷暖，对于成婚一事，我并不抱有任何幻想。

只要夫君能给予我该有的正妻体面，我自会尽到掌家，教养庶子女的义务。

是沈离，他突然蛮横冲出来，搅乱平淡无波的水面。

他说，

雁书，我沈离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雁书，我娶你，不是束缚你，是想给你更多自由。

雁书，做你想做的，你永远都有我。

雁书，求你对我心软一点，试着接受我。

平王谋反，我被挟持那日，沈离单枪匹马闯入皇宫。

等我们逃出，才发现，他的后背早已鲜血淋漓。

再冷硬的心，遇到炽热的爱，终究会化成一潭水。

我转过头，门口站着一个高大身影。

我下意识想扑入他的怀抱。

“江氏。”

我立在原地。

“你把管家权交给吴嬷嬷。”

沈离说完就要走。

“沈离，我没你想的恶毒。”

我苦笑一声，吴嬷嬷是沈离派到林云娘身边的人，此刻交出管家权，是怕我会对弱水阁出手。

“最好如此。”他的目光落到书案上，“云娘看到你画的画像，醋了许久，烧了吧。”

“不是我画的。”

沈离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我说，这是你画的。”

“你公务繁忙，时常不在家，便送我了这幅画，让我平日里多想想你。你知道我喜欢你笑，特意选了一幅……，”

“够了！”他很不耐烦，“江氏，你现在于我只是陌生人，以前的沈离，”

他顿了顿，“你当他死了吧。”

“沈离！”我声音哽咽，“你不能这么对我。”

“我不是没有感情的花草，我是人，活生生的人！”

“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将一潭春水冰冻三尺，泼出去的水又是如何收回来？”

4、

吴嬷嬷掌家后，听澜院的伙食一日比一日差，到最后，竟送来了馊饭。

青竹想去她们理论，我劝她，这两日便是皇后生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幸好我有嫁妆补贴，日子也不算难过。

皇后生辰那日，朝中官员携家眷都要进宫恭贺。

等我走到门口，停了两辆马车。

头一辆，沈离和林云娘早早坐了上去。

“以前都是王爷和您坐在一起。”青竹小声嘀咕。

我掩下眼中的落寞，还未上马车。

林云娘撩起车帘。

“姐姐这身衣服可真是华美，连叶子都是用金线勾勒，上面的芍药栩栩如生。”

沈离目光望过来，他不悦皱起眉，“江氏，这件衣服太过华贵，换下来。”

我置若罔闻，直直盯着林云娘身上的衣服。

“脱下来！”

我声音打着颤，“林云娘，你给我脱下来！”

那是母亲病重之际，亲手给我做的衣服。

从六岁到十五岁，一共十件。

剩下最后一件，我不舍穿，一直放在库房箱子里。

“江氏，你果真邪恶心肠，让云娘当街脱衣，分明是想故意羞辱她。”

沈离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我挡在马车前，不肯让步。

“沈离，那是我母亲留下的最后念想，你让林云娘脱下来，好不好？”

林云娘嘟嘟囔囔，声音不悦，“脱就脱，谁稀罕穿死人做的衣服。”

撕啦！

布料裂开的声音。

一身破碎不堪的衣服扔到地上。

我浑身颤抖！夺过车夫马鞭，扬起鞭子朝着林云娘挥去。

沈离抽出剑，不过一瞬，鞭子瞬间断开。

剑光划过我的眼睛，直直地对着我的胸口。

“江氏，因为一件旧物，你竟对云娘下狠手。我今日要给你个教训。”

“噔”地一声。

发簪掉落，衣服划开，露出白色的里衣。

我披头散发，衣衫不整。

沈离，你这样做，何尝不是在羞辱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青竹一边哭，一边给我披上衣服。

我跪着捡起地上的衣服，那把剑就像插在我的心上，可我一滴泪却流不出来。

5、

等到了皇宫，宴席已开始。

我献上礼物，向皇后告了罪。

“本宫与雁书是闺中好友，怎会因这点小事生气。”

柳蓉笑道：“不过本宫还是喜欢你穿赏赐你的那件芍药衣服。”

“皇后娘娘，衣服被臣妾不小心弄坏，请娘娘责罚。”

柳蓉与我的确曾为好友，可自从她成为皇后，我嫁于沈离，每次进宫，她对我总抱有一股敌意。

“本宫念及与你的情谊，略施小惩，就去佛堂，跪着抄佛经吧。”

“皇嫂，江，内子已有身孕，如此责罚怕是不合适。”

我抬眼看过去，沈离跪在我身旁，近地我能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

“太祖发妻怀双胎，即将生产，为了太祖平安，日日跪在佛祖前抄写经文。”

柳蓉视线落到林云娘身上，“七弟，你的心上人今日头戴凤钗，已犯了大罪。本宫今日只能饶一个。”

沈离看向我，沉默几秒，低声道：“云娘身子弱……，”

我已站起身，朝着佛堂走去。

不知跪了多久，我的肚子开始发紧，往下坠。

踉跄起身，才发现，门不知何时从外面锁上。

我开始慌乱，一直拍打门窗，大声呼喊。

肚子越来越疼，就在我失去希望之际，一道明黄色身影走进来。

“栩哥哥，救我。”

沈翊一怔，脸上带着惊喜，随即大步抱起我。

“雁书，这是你第一次向我开口，你不知我等了多久。”

5、

经过太医诊治，幸好孩子无大碍。

我撑起身子，跪在沈翊面前。

“求皇上允我与沈离和离。”

沈翊目光复杂，

“雁书，朕现在下旨，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不如等一月后的太后祭日，朕需要一个契机。”

6、

等回了府，我终于明白沈翊的含义。

宣旨太监一走，林云娘阴阳怪气。

“姐姐平白无故得了免死金牌，即使入宫见了陛下，也可不拜。听说皇后娘娘被陛下禁足，陛下为了给姐姐出气，可真是绞尽脑汁。”

“云娘，不可胡言乱语。”沈离虽是斥责，语气却不见半分严厉。

“王爷，我又没说错什么。现在外面都在传，江雁书肚子里怀的是个野种。”

孩子是我的逆鳞，林云娘实在该打！

扬到半空的手被人死死攥住。

“江氏，你再对云娘下手，别怪我不客气。”

沈离猛地甩开我。

“沈离，你可以忘记我，厌烦我，但你不能不相信我。”

我不能让孩子未出生，就有一个视他为野种的父亲。

“江氏，难道云娘说错了吗？”

沈离盯着我的肚子。

“听闻你和皇兄十分谈得来，经常入宫与他见面。”

青竹替我解释，“王爷，那是因为，”

“青竹，不用多说了。”

我疲惫地闭上眼，“沈离，如你所愿，一月之后，我们和离。”

7、

到了半夜，我突然醒来，床边站着一个人。

我站起身，点燃火烛。

微亮的光映出沈离的身影。

“我进宫问了皇兄，他把我骂了一顿。”

他低垂着眉眼，“江氏，今日的事是我对不住你。”

是他三年前中毒，唯有皇宫的白玉冰池才可缓解。

江雁书不放心，每次都陪着他去，直到御医研制出解药。

“沈离，你在为哪件事道歉？”

“母亲遗物，还是让我当街披头散发，亦或舍我保林云娘，甚至是骂我的孩子是野种？”

“江氏，我，”

“沈离，快走吧。你该去弱水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我听到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沈离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护国寺的松木与其他地方不同，你喜欢用他们的香料。”

沈离走了，我回头看向漆黑的夜色。

那里像看不见的深渊，带走了爱我的沈离，只留下我再熟悉不过的躯壳。

8、

沈离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回过头。

他站在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

江雁书看不到他，可他却清晰看到她的身影。

这种感觉很熟悉，沈离甚至生出一种宿命感。

就好像他曾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偷偷看了她好多年。

盼着江雁书能回头看他一眼。

当她终于转过身，望向他的方向，她黯淡的眼睛突然流出了眼泪。

此时风吹过，卷起了树上的梨花。

沈离心中突然有股悲凉。

如果没有云娘，或许他可以试着接受江雁书。

可他只有一颗心，给了一人，便再也容下不下其他人。

云娘曾和他开玩笑，要给他换颗心，看看他是否会爱上别人。

沈离只觉得荒诞，活生生的人换了心，怎么还会活下来。

9、

好像从那晚过后，沈离再也没躲过我。

甚至太医来问诊时，他还能关心一下孩子。

我很知足，这样就足够了。

青竹这个傻丫头，一直心疼我，每次见了沈离，都不给他好脸色。

沈离倒也不生气，“你这丫头，被你主子惯坏了。”

青竹却突然大哭起来。

沈离有一丝无措，“我只是说了一句，脾气怎么那么大。”

青竹擦着泪水，“王爷没失忆前，时常嫌弃奴婢黏着王妃，您就没法和王妃卿卿我我了。奴婢经常和您吵架，您以前常说我脾气大。”

沈离有些尴尬，他看向我，“我以前真的有那么孩子气？”

“岂止呢？”青竹倒豆子般说了起来。

“您醋性可大了，王妃和女子多说几句话，您就生气。王妃多看了路边狗一眼，您都要追着骂。”

我想打断这丫头，奈何根本插不上嘴。

“平王谋反，陛下那时还是太子，被囚在地牢。是王妃冒着生命危险，把虎符送了出去，王爷才能带兵攻进皇城。”

“若不是平王心悦王妃，王妃早就成刀下魂了。”

沈离笑容突然淡下来。

知道自己的正妻和别的男人有瓜葛，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高兴。

即使他对我无意。

我解释道：“平王是想以我为质，要挟你交出虎符。”

青竹小声嘟囔，“京城很多世家公子都喜欢小姐，谁知道最后选了一个眼瞎心盲的。”

我拉下脸，“青竹，住嘴！”

青竹看了我一眼，红着眼眶不再说话。

沈离脸色有些难看，一言不发离开了。

沈离一走，青竹跪在地上，“小姐，青竹有罪。”

我抬起她的手，“青竹，这一番大不敬的话，王妃会罚你，可小姐不会。”

青竹哇哇大哭，抱着我道：“小姐，等你和离，青竹带你回我的老家，那里有山有水，景色可美了。等小主子出生，我教她凫水和摘莲子。”

我笑着答应她，青竹高兴得蹦蹦跳跳，说要去做一碗家乡的莲子羹给我尝尝。

可我等啊等，却等来青竹满身伤痕的尸体。

7、

送青竹回来的下人说，昨日镇南王世子来府中，喝了青竹做的莲子羹，还未到家，便突然暴毙。

经仵作验尸，他死于食用了大量桂花。

京城都知镇南王世子不能食用桂花，轻则全身起疹子，重则呼吸困难，口吐白沫。

他们在青竹的莲子羹中发现了桂花蜜。

镇南王年过半百，只得这一个儿子，当眼珠子疼。

儿子没了，他大怒，只有一个要求，血债血偿。

“不可能！”我托着肚子，一路跑到沈离书房。

“沈离，我自从怀孕后，不喜欢吃甜食。青竹一直都记得，她不可能放桂花蜜。”

“是林云娘，是她！府中上下只有她喜欢桂花蜜。”

我盯着他，望着他平静的脸。

忽然明白过来。

我笑出了眼泪，“你知道，这一切你都知道！青竹是你为了保护林云娘，推出去的替死鬼！”

沈离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江氏，云娘怀着孩子，我不可能让她有事。一个丫鬟而已，我派人再给你买几个回来。”

“啪！”

我用尽力气挥起手。

“王爷！”

林云娘惊呼。

身边的嬷嬷紧紧按住我的手。

沈离顶着手掌印步步上前，他声音低沉，“是我对不住你，你可以打到消气。”

“只是云娘不知情，她本无辜。”

我讽刺地笑出声，“沈离，你向我低头，不过是怕我拿免死金牌告到陛下面前。”

“我的青竹死了，所有害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来人！”沈离命令道：“王妃身体有恙，卧床养病，近日不得外出。”

我睁大眼，“沈离，你囚禁我。”

沈离揽着林云娘冷漠转身，“带王妃下去。”

我尝到了嘴里的血腥。

“沈离，我恨你！”

8、

沈离胸口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他头疼欲裂，一瞬间，脑海中闪过很多画面。

全部都和江雁书有关。

幼年的她，长成少女的她，身穿嫁衣的她，依依不舍，送他出征的她。

最后画面定格在，她远远站着，凄厉地一声声喊着：“沈离，我恨你，我恨你！”

林云娘察觉到了沈离不对劲。

她拿出药丸，塞入沈离口中。

沈离皱着眉头，“云娘，你给我吃的什么？”

“王爷，这是安神药。”

林云娘声音越来越远，“王爷，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看着沈离的睡颜，林云娘眼神渐渐阴狠。

9、

听澜院全部换成了沈离的侍卫。

我望着空落落的院子，看到青竹收拾好的小包袱，泪流不止。

这个傻丫头，里面带的都是她给孩子做的小衣服和鞋子。

我只要一闭眼，脑海中全是她满身伤痕的画面。

镇南王性情残暴，她不知道受了多少折磨。

“姐姐真是善良，为了一个贱婢，竟伤了王爷。”

林云娘自顾自坐下。

“你们都退下，我要和姐姐说些体己话。”

屋内只剩我和她二人。

“如果你是来炫耀的，我会和沈离和离。”我摸着小包袱，“可青竹的死，我一定讨回来。”

“看来姐姐对王爷已经彻底死心。”林云娘拿出一幅小像，“可惜沈离遭受了那么多折磨，我的族人喂了他那么多蚀心蛊，他依旧忘不掉你。”

纸剪的小像是我，上面布满了斑驳的血迹。

我大惊，“你不是周朝人！”

“我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匈奴人。本来我族已拿下你们数座城池，即将攻入京城，谁知道出来一个沈离。”

“他实在强悍，一连斩杀我族数十名大将。终于有一次，他步入陷阱，落入我们手里。”

“本想用金银财宝，美人权利让他归顺，可他油盐不进！却听闻沈离是有名的痴情种，深爱他的夫人。”

我艰难开口，“你们想让他忘记我，重新爱上你们安排好的人，入京城，获取情报。”

林云娘倒了一杯水，缓缓喝了一口。

“我族有一种蚀心蛊，服下此蛊，要忍受挖心断骨之痛，便能忘记心爱之人。你猜我们给他种下多少蛊虫他才忘记你？”

“足足九十八只，他痛不欲生，墙上全是血迹。即使如此，沈离嘴里一直叫着你的名字。等他醒来后，我本以为他忘记你，就会爱上我。”

“可我无论用什么方法，他都无动于衷。最后，族长用他的生命为代价，破了族中禁忌，炼出一颗嗜情丹，他才爱上我。”

林云娘勾起嘴角，“江雁书，沈离一而再再而三为你心软。我做了那么多，不可能再把他让给你。”

我看着林云娘身下缓缓流出一滩血，她尖叫一声：“姐姐，你为什么要毒害我的孩子！”

10、

林云娘的孩子没保住，侍卫在我的房间搜出了落胎药。

与林云娘喝的茶水中的药一模一样。

“姐姐，我知道你恨我抢走王爷，怪我害死青竹，你冲着我来，可孩子是无辜的！”

沈离步步向我逼近，他双眼猩红，眼中充满杀气。

他想杀了我。

我平静地望着沈离，

“我没有害她，我被你囚禁，根本出不去。”

下一刻，沈离死死掐住我的脖子。

“侍卫找到药铺掌柜，他亲口承认是你月前派青竹去买。”

他的力道越来越大，我望向他的眼睛，里面映出我濒死的模样。

我忽然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滑落。

沈离，我原本想告诉你林云娘的阴谋，可我明白，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

你因为我承受了挖心断骨的痛苦，如果这是我的报应，我愿意还给你。

江雁书的泪滴落到沈离手上。

他猛地松开，怔怔看着江雁书瘫倒在地。

沈离捂着胸口，这里仿佛被人用刀生生剜去。

11、

我不知为何沈离突然放开我。

他依旧把我囚在听澜院。

林云娘知道了多少机密，又成功传递了多少。

我如坐针毡。

许是多日心情低沉，在一个阴雨天，孩子突然发动了。

幸好沈离一早安排好了稳婆。

一天一夜后，孩子迟迟没有下生的迹象。

我已经没有力气。

稳婆大声叫我，“王妃，您这是难产了。”

我咬着牙，看向窗外的身影，“沈离，太后曾留给我一株雪莲草，被我藏在我住过得宫殿中。求你派人拿回来。”

几秒钟，却好像过了很久。

我听到他说：“宫殿复杂，你把位置告诉稳婆，我让她带人去拿。”

肚子的孩子想努力钻出来，她或许知道，这是自己唯一活下去的希望。

我摸着肚子，轻声道，孩子对不起，母亲也是没有办法。

听到稳婆已经入宫，我咬着牙，随着一声啼哭，我的女儿来到了人世间。

12、

幸好，幸好她没有大碍。

等我再次醒来，院子里的侍卫已经撤走。

新来的一批下人，对我很是恭敬。

只是无论男女，他们手上都有厚茧。

稳婆名叫刘妈，被派来照顾我和女儿。

“王妃，您不知道，当老奴把信交给皇上，皇上看完，脸色地铁青。”

“皇上也让我带一封信给王爷，王爷看完，比皇上的脸色还难看。”

刘妈压低声音，凑上来，

“昨天下午，隔壁院子里又哭又喊的，没多久，就没动静了。”

刘妈叹了一口气，“您生下小主子那么久，王爷一次也没来过。”

她突然止住了话。

或许是想到沈离厌恶我的传闻。

刘妈小心翼翼问我，“王妃，您怨王爷吗？”

怨吗？

如果我不知道沈离遭遇了什么，我会怨他，恨他。

可我现在也做不到原谅他。

13、

一个月后，祭拜完太后，和离的圣旨到了。

是沈翊亲自带来的。

他望着打包好的行李，“雁书，真的要走吗？囡囡还小，不如迟些日子再出发。”

我摇摇头，“或早或晚都是要走的。”

“天地之大，你一个女子带着孩子能去哪里？”

“先去肃州，听说那的莲子羹好吃，我想去尝尝。”

只是再也无法吃到青竹做的了。

我轻松地一笑，“正是因为天地之大，哪里都是我们娘俩的容身之处。”

“雁书，其实我……，”

“小姐，马车到了。”刘妈抱着囡囡喊道。

“栩哥哥，再见了。”我对沈翊摆摆手，“你是个好皇帝，也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我进了马车，刘妈用八卦地眼神不断看我。

“小姐，我看皇上对你有意思。”

我打了个哈欠，“刘妈，你再多嘴，我可不带你浪迹天涯了。”

刘妈自从得知我离开，哭着说自己无儿无女，打小有个行走江湖的梦，说什么都要跟着我。

耳边终于安静了不少。

马车摇摇晃晃，即将走出京城，突然停下来。

一月未见，沈离瘦了许多。

看来林云娘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他看到我，或许是日头太大，眯了一下眼睛。

沉默许久，久到我以为他无话可说，即将返回马车时。

背后响起一道沙哑声音：

“过往种种，全由我而起。今日一别，怕是今生最后一面，沈离愿你日后，”

他的声音突然颤抖，

“日后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我没有回头，看向马车内，“刘妈，把囡囡抱出来。”

“不用了，我还有要事在身，马上离开。”

马蹄声渐渐远去，我转过身，只剩下溅起的满天黄土。

“王爷心真狠，连小小姐最后一面都不见。小姐，我看男人眼光最准，听说肃州的公子长得细皮嫩肉的，到时候我给你介绍十个八个，准把头一个比下去。”

我笑出了眼泪，“好啊。”

14、

囡囡五岁时，我在家乡遇到了沈翊。

沈翊摸着囡囡头，“一眨眼，长那么大了。”

“孩子大名取了吗？”

囡囡奶声奶气开口，“伯伯，我叫沈今安。”

沈翊手僵住，忽然看向我，“雁书，你何时知道七弟恢复了记忆？”

“五年前，离京那日。”

成婚没多久，我曾问过沈离，如果我不愿嫁他，他会如何。

“我会生不如死，夜夜想你，暗自落泪。然后等我平定匈奴，自己找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孤独终老。”

“你会把我抢过来吗？”

“如果你不幸福，我拼了命也要把你抢来。如果你过得快乐，我会笑着祝你平安喜乐，一生顺遂。”

我还知道，刘妈和跟着我的随从都是沈离安排的。

背井离乡，四处漂泊，几乎没有人会愿意过这样的日子。

所以，我故意随口问了刘妈一句，给囡囡取什么名字。

刘妈脱口而出，“今生安康，不如叫今安。”

“七弟只是不放心，他安排好这些人后，每年只问一句你和囡囡是否平安，其余的他从不多问。”

“雁书，其实七弟，”

我望着囡囡红扑扑的脸蛋，轻声道：“翊哥哥，往事随烟，就让它过去吧。”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知道，沈翊想告诉我，沈离平定匈奴不到一月，病逝在听澜院。

他死时，手里紧紧握住我们成婚时的红盖头。

又过了许多年，囡囡已经做了祖母，我躺在竹椅上，外面咿咿呀呀唱起了戏曲。

“为什么红楼一别蓬山远？为什么重托锦书信不回？……，山盟海誓犹在耳，生离死别空悲哀……。”

年轻的少年挑起了红盖头，红着耳朵，在新娘子看不到的地方，极为珍视地把红盖头藏在柜子深处。

他想，如果有了女儿，让她也盖着这顶红盖头出嫁。

女儿最好长得像雁书，白白糯糯的。

取什么名字呢？

叫沈今安吧，唯愿她今生平安健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