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取留学体检报告时，护士奇怪地看了我第三眼。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个畏畏缩缩浑身并夕夕货的女生，怎么可能付得起欧洲名校的学费。

就像，当初江仞在兄弟群里说的：

【追到了，卧槽这女的不谈恋爱就是因为穷】

两个月前，我在烂醉如泥时拿起了他的手机。

名为「攻坚群」的微信群正在狂欢：

【赌注追加到盛景的公寓了，江哥什么时候得手啊？】

1

我顺利地拿到了学院公费留学的名额。

今天，是我到辅导员办公室签下留学协议的日子。

辅导员热情地招呼我坐下。

签字笔第三次划破纸张时，她忍不住问我：

「怎么了孩子？太激动了？」

我摇摇头，紧攥不住发抖的手腕，余光瞥见旁边玻璃窗倒影里的自己——眼睛好像红了。

手机屏幕亮起，一串陌生的号码映入瞳孔。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又是江仞打来的。

冒着白汽的水被推到我面前。

我回神，看着辅导员担忧的眼神对她安慰地笑了笑，拜托她再帮我打印一张。

我再次签下自己的名字——傅音。

这次，一笔一划都没抖。

告别辅导员后不久，叶梦发来了消息：

【你真打算走了？不听听他最后给你的解释？】

解释？

我冷笑一声，翻出相册里那张群聊截图。

图中最下面那行文字分明是：

【追到了，原来这女的不谈恋爱就是因为穷】

2

没错，他说的一点都没错。

从小我就知道，我家很穷。

初中高中，我都是靠着助学金和奖学金捱过来的。

上了大学更是如此，父母给不了我任何支持。

甚至因为有更多花钱的地方，我必须去兼职。

所以，我认为自己没有更多的时间、精力、金钱，去发展一段需要维护亲密关系。

我甚至已经没有时间去自卑了。

所以，即使在我被莫名其妙评为「校花」后，追求者络绎不绝。

我都以「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为理由，一一拒绝了他们。

但是后来，我食言了。

那是一个可以用一切美好词汇形容的男生。

他幽默风趣、开朗大方、帅气温柔，还和我的三观无比契合。

我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3

我们是在图书馆里认识的。

那天，我一如既往地坐在靠近入口闸机的座位，一丝不苟地翻译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

在我又一次接水回来时，桌子上多出来一张粉红色的便利贴。

上面的字漂亮得我忍不住往下看：

「同学你好，我注意到你好久了，你的电脑支架看起来好好用，可以求个链接吗？」

举手之劳没有不帮的道理。

我欣然同意，照着便利贴最底下的联系方式加上了她。

就在我以为我们的交集就止步于此的时候，她开始时不时和我分享一些事物。

我起初觉得有些不耐。

因为我实在太忙了，上课、学习、兼职已经占据了我很多的时间。

回复，我不太会拒绝人，怕聊起来就没完没了；不回复，也不是我的性格，显得不太礼貌。

但是我发现，对方似乎只是喜欢分享，并不太在意我的回复。

于是我在空余之时，还真起了闲心时不时点评两句，甚至也和她分享起来。

这么一来二往的，我们可以算上相熟了。

到了后来，她说想成为我的学习搭子，不需要同进同出，只需要碰巧时坐在我旁边一起进步。

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直到第二天我才知道，她不是她，是他，他叫江仞。

我花了一下午才消化完「旁边的大帅哥是我的好网友」这个信息。

不过，江仞还是一如往常，信息该发发，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所以我也就释然了，我们又回到了「线下面基」之前的状态。

只不过我多了一个跟屁虫。

只要是我们俩对的上的时间，我去吃饭，他也去吃饭，还硬要坐在我身边；我收拾东西走人，他也收拾东西走人，还硬要把我「护送」到寝室；我去兼职，他也去兼职，还都是在离我不远的地方。

要不是他的表情十分赤诚，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故意学我。

时间在一点点地往前推移，他也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我的生活当中。

直到那天，江仞将我拉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热忱又有些害羞地看着我，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那是一种有什么东西要脱离掌控的感觉。

果不其然，江仞终于说出口：

「你愿意…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的微笑一下子就僵在了脸上，不知如何回答。

其实这并不是毫无征兆，我也不是一点都没对他动心。

每每望见阳光下，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的他，我的心都忍不住如擂鼓般「咚咚」作响。

但是我不能。

于是我拒绝了他，看着他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地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一种名为遗憾的感觉席卷了全身的每个毛孔。

我又一次守住了自己的心，可是这次为什么会那么难过呢？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不管怎么样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在莫名的情绪中沉浸太久。

但就在我认为也许我和江仞连朋友都没得做的时候，他却在第二天兼职下班后，又一次拉住了我的手腕。

3

他将我拉到一个昏暗小巷子里。

我借着月光和路灯泄进来的微光，打量着他俊美的脸，不知为何，心中没有害怕，还反倒存在着一丝隐秘的期待。

江仞深深地看着我，一开口就直切主题：

「阿音，我知道你也对我有好感的，是不是？」

我被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盯得有些心虚，不由自主地想偏开头，却又被他捏着下巴掰了回来。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敢试一试？」他微微低头，眼里既疑惑又委屈。

「我……」我仍是不敢和他对视，只是垂下眼皮，往地上看去。

江仞察觉到我的情绪，双手捧着我的脸，温柔又坚定地抬起。

让我的眼睛与他的目光避无可避。

「和我说说好不好，哪怕是不谈恋爱，你也和我说说好不好？

就算不谈恋爱，你也不要躲着我。」

他放软了声线，慢慢地在敲我给自己缚上的壳。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可能是因为他的眼睛太过好看，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声音太过温柔。

鬼使神差地，我将我不愿谈恋爱的原因和盘托出。

我说，「我很穷，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去谈恋爱。」

我说，「出去约会要花钱，你来我往送礼物要花钱。一段感情是需要维系的，可我没时间、也没钱去维系，我真的好忙好忙，学习、兼职，我给不了你一段好的感情体验。」

我说，「如果最初我们是因为心动在一起，但后来因为各种原因分开了，是做朋友，还是朋友都没得做了？我们会不会看都对方都觉得厌烦？会不会旁人提起时都说不出一句好话？」

……

我害怕的很多很多。

我承认我是个胆小鬼，可是现实就是那么真实。

因为我的自尊心很满很满。

满到我不敢轻举妄动，去改变现行的生活，我害怕一旦改变，会出现什么我掌控不了的变数。

但是听完我的话，他轻笑一声，将我抱进他的怀里。

「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傻姑娘。」

他说，「我也穷啊，所以我们约会不一定要花很多钱，谁说一起讨论书本的剧情、交流观点就不算约会？」

他说，「我一切都以你为先，你不想做什么咱们就不做什么。而且我也要兼职，你没时间，那我也没时间，你有时间，我就有时间。」

他说，「不要害怕，钱简直是最不是问题的问题了，谁说没钱就不能谈恋爱？而且，谁说我们会一直没钱？我们以后可都是挣大钱的人好吗？」

他说，「我的人品你还不放心吗？」

我「噗嗤」一声被他都笑。

这次，我毫无躲避的直视他的眼睛。

也许是腻在他眼眸里的温柔无法自拔了。

我忽然生出来无限的勇气。

我答应他了。

4

江仞做到了他说的每一句话，我们大多数时间，不是在兼职，就是在图书馆。

浪漫餐厅、游乐园，这些都没有。

但是偶尔，我们也会乘坐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到城市里每一处好风景去游玩。

很多时候是他再给我拍照，他的拍照技术意外地不错，也许我人生中最美的时刻都从他手中记录下来了。

我们会在大树的荫蔽下接吻，即使经常有小虫子爬到他的脸上，让我情不自禁地笑出来。

江仞不会送我贵重的礼物，但他会亲手烤出美味的曲奇，让我第一个品尝；他会亲自挑选布料，为我裁剪出独一无二的衣服；他会每天给我带早餐，在我的宿舍楼下等我。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好像是泡在了蜜罐里，我幸福得快要冒泡了。

原来爱情是这种滋味，我万分庆幸自己答应了他。

不过唯一令我不太舒服的就是，我和江仞走在路上时，总是有一些身穿潮牌的男生过来和他打招呼。

他们总会在打完招呼之后，用一种我看不懂的眼神扫视着我。

我莫名觉得有几个面孔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和江仞提过一嘴，但他说我可能是想多了，他们人都很好。

于是我也就没再多想了。

直到那天，我突然对这个世界产生了强烈的质疑。

5

那天，刚下晚课的江仞来接我下班。

他依旧是一边讲笑话逗我，一边将我「护送」到宿舍楼下。

我洗漱完出来，却看到手机上弹出了几年来没说过几句话的专业第二的消息。

叶梦：【视频.mp4】

像是怕我不看一样，她下面还配了一句话：

【啧啧啧，专业第一有什么用，还不是被人骗得团团转】

我有些来气，却还是鬼使神差地戴上耳机，点开了那个视频：

灯光交错的包间里，坐着我不能再熟悉的人。

江仞的侧脸暴露在画面中，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表情，我听到他说：

「那女的挺好骗的，深情装得好一点就行了。」

「你别说，是处女，血赚。」

「赌注我赢了，打火机归我。」

我手脚瞬间冰凉，像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但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可能是误会……可能是误会……」

我颤抖着手拨通江仞的电话，想要询问他是不是真的：

「阿仞，我……」

「我这边有点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好吗？乖。」

他说他去医院照顾妈妈了，可我分明从电话里听到了音乐的嘈杂，哪怕通话仅维持了几秒钟。

6

我站在江仞告诉我的公寓面前，拧动钥匙打开门。

我想来看一眼，他的妈妈究竟病没病。

江仞告诉我，他妈妈生病了，来到大城市治疗，因为要待的时间久，还要反复出入院治疗，所以租了一处落脚地，

不过他妈妈还是住院的时间多，于是他就把备用钥匙给我，让我需要熬夜复习时过来住。

因为我和他提过一嘴不想打扰到室友休息。

但之前我还一次都没来过。

我原本以为这应该是处老小区或是廉租房，但越往这边走越发现，哪里是什么老小区，分明很新，各种设施也很完善。

登记来访手册时我多问了一句保安，这里租房的行情，保安说出的数字却让我心惊。

江仞不是也没有钱吗？还要给妈妈治病，他有什么理由租这么贵的房？

打开门，屋内一片亮堂，门口只有一双男鞋，我的目光巡视了一圈，没看到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

我循着灯光走到了主卧，看到江仞满脸通红，烂醉如泥地躺在床上。

他去喝酒了？那他妈妈怎么办？还是说，生病的妈妈根本就是假的？

我心乱如麻，明明还是不相信江仞会欺骗我，但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被那个视频牵着走。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突然震动出声，我拿起，输入密码，居然顺利打开了。

以前，为了给我安全感，江仞毫不犹豫地把密码告诉了，但我对他无比信任，从没有查过。

可是今天，我必须看看。

也许是因为我从来不看他手机，让他放下了警惕，所以当我打开社交软件时，一个名为「攻坚队」的置顶群聊闯入了我的眼睛。

我的心沉了沉。

即使我已经无意识地做好了一些心理准备，可当我翻完了群聊的记录，看到江仞的昵称名为「攻坚队长」之后，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酸意侵袭面部，有大颗大颗的水珠砸到手机上。

绿色对话框右边是我让江仞换上的情侣头像，可此刻，它却搭配着令我通体生寒的文字：

【追到了，卧槽这女的不谈恋爱就是因为穷】

原来，江仞靠近我，全都是因为一个赌，是一个以金钱、奢侈品、房产为赌注的赌。

原来，那些我觉得熟悉的面孔是我成为所谓「校花」之后曾经被我拒绝的富二代，那些令我不适的目光原本就包含恶意与嘲弄。

原来，这场我万分庆幸得来的爱情，从头到尾都是欺骗。

江仞对我的好，也许是利益驱使，也许是想为兄弟报仇，也许只是单纯觉得好玩。

但无论哪一种，都令我无比恶心！

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将手机丢下欲走，手腕却被一个滚烫的大掌握住了。

「阿音……阿音……」

意识不清的江仞发不出清晰的音节，只是含糊地问。

7

签完字我很快就回到了宿舍。

准备要出国了，有些东西必须要扔了。

那晚从江仞的公寓出来之后，我就在告知他分手之后，把他拉黑了。

这几天太忙了，忙着班里出国需要的材料，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东西。

桌面上最醒目的地方，是我和他的合照，还有最初的那张便利贴。

照片上的我笑靥如花，紧挨着我的江仞却没有什么表情，嘴角要翘不翘。

当时我以为是他在搞怪，现在看着，原来他眼里的不耐烦那么明显。

便利贴上的字还是那么漂亮，但我又莫名回想起来他和我一起自习时，我不经意往他笔记上的一瞥。

字迹简直跟狗爬出来的一样，难道这也是假的？

但是无所谓了，现在都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我面无表情地把它们撕碎。

……

手机又震动起来，又是那串在办公室没来得及拉黑的号码。

我无意了解他这么锲而不舍的原因，明明我早就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的一切。

江仞的手机里，不止有赌注的始末，还有从上到下编着序号的不同女生。

也许是为了炫耀，也许是有收集的癖好，那些被他以送钱送包结束关系的女生，他一个都没删。

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了，我想捡，挪动椅子时却被压碎了。

是一个塑料外壳的钥匙扣，此时它碎了，露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一张写着「042」的纸条。

8

我以为自己的心再也不会痛了，但此刻还是抽痛了一下。

看着还在震动的手机，我突然恶向胆边生，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江仞带着些许喜悦的低沉声音：

「阿音，我们再见一面好吗？就一面……」

我笑了，右边的嘴角肌肉向上提起：「好啊。」

9

江仞早早地就坐在了咖啡馆里，我目光直视，无视他从我进来就一直追随着的期待目光。

他捉住我的手，紧紧地握着，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江仞的眼眶发红，眼睛里蓄着晶莹剔透的东西。

「阿音，那不是真的，都是剪辑，肯定是剪辑的，我没有说过那些话。」

「我都可以解释，是有人在挑拨离间。」

「别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拉黑他之前，我只发给他那个视频，他还不知道我那天晚上去过他的公寓了。

我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身子往前送了送，双手撑在桌上，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吐出了几个字：

「扶贫对象042？」

看着江仞一瞬间煞白的脸色，我轻呵一声，坐回身子。

看来我没猜错，这是江仞给我的备注。

「装货一个，哥们追过，说什么现在专心学业，暂时没有恋爱的打算，装什么清纯玉女wc，都不知道和多少人睡过了。」

「那我也随一个，追到的兄弟我在盛景那套房归你。」

我照着拍下来的聊天记录一字一句地轻轻念着。

「别说了，别说了……」

江仞的声音在发抖，我不为所动。

「简单，我来，穷人最好拿捏了……」

「别说了……」

「卧槽，追到了，卧槽这女的不谈恋爱就是因为穷？？？」

「别念了……」

「居然穷成这样，她居然一次不落地申请助学贷款，居然学费都交不起。」

……

在他几近哀求的的声音中，我终于念完了。

他确实很会玩弄人心，知道哪里会让我最痛，却能对着别人轻巧地说出嘲弄我的话。

一句一句伤害自己的话从嘴里吐出来，作为当事人的我又怎么可能不痛，但是这居然有着一种凌迟般的快感。

江仞哀伤地望着我，循着泪痕找去，泪珠已经挂在了下颌。

他又想来捉我的手，却被我避开了。

他的声音颤抖：

「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这样想的……我只是…我只是，对不起……」

「你原谅我好不好，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不知道我已经爱上……」

话未说完却戛然而止，我拿起一旁的凉白开，毫不犹豫地泼了上去。

太恶心了，爱这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真的太恶心了。

「别说那个字，你不配。你看，如果一场感情是由欺骗开始，由欺骗贯穿，那么还有谈下去的必要吗？」

咖啡馆里的其他人已经注意到这边了，我不想再说下去了，今天来，只是想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可江仞看起来居然还没有完全死心，起身堵住了我的出口。

「阿音，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会…我会重新追你，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我不会再骗你了，我们重心来过好不好……」

我怒极反笑，此时也顾不上他人的目光了，提高音量：

「江仞，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很贱？你耍了我那么久，还觉得你重新追求我就会答应你吗？」

「而且，你不是嫌我穷吗，对啊，我是很穷，所以，江大公子，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我猛地推开他，转身就走，全然不顾他的挽留。

10

虽说是公费留学，但我还是得争取多攒一些钱。

有钱捏在自己手里才安心。

所以那份兼职工作我还没有辞职，不过自从那次见面后我就没再见过江仞了。

也是，江氏集团的公子哪里需要出来兼职挣钱，不得不说他为了耍我真的花了不少心思。

出国的手续有些繁杂，需要的一些材料在老家。

于是我打电话让父母寄过来。

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得知我要出国留学的消息，平时对我不闻不问的父母竟是以材料为要挟，让我签下自愿帮弟弟供房的协议。

「你是大姐，帮帮弟弟也是应该的嘛，而且你出国回来，还能挣很多钱得嘞，不差这一个两个的对不对？」

将垂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抓了抓，我心中烦闷，却不知如何排解。

愤怒当然是有的，但我早就对他们攒够了失望，所以此刻只剩无边的烦躁。

我们家没有钱，所以他们将全部的资源都倾斜到了我所谓的亲生弟弟的身上。

在我高中因为要不到伙食费，只能拼命压低每一餐的金额饿肚子的时候，他们舍得给弟弟买大几千的球鞋。

在我好不容易放假可以回家，旁边同学都有家人来接的时厚，我步行一个多小时回家只得到了他们带着弟弟去旅游了的消息。

在我刚上大学正是用钱最多的时候，他们说我满十八岁了，以后不会再给我钱了。

我以前觉得，他们偏心就算了，把钱都留给弟弟也都算了，我过好我自己就可以了。

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还要用我的前程来要挟我，给他们的儿子铺路。

脑海里无数次冒出的想法这次是无比坚定了。

我沉默了许久，才说：「好，我签。」

听着那边欣喜的声音，我挂断了电话。

我签？我才不会签。

但是我必须要先安抚好他们。

第二天，我坐上平时舍不得坐的高铁，在凌晨三点回到家，翻出了我要的东西。

上了大学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家，但从前在家时都是我来收拾房间，他们的重要物品放在哪里，我一清二楚。

收好东西后我没走，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只是在一楼的杂物间坐到了天亮。

在我的父母起床后，我对他们亮了亮手上的东西，然后跑到了村委会，说明情况。

得知我要和他们断绝亲子关系的父母，在村委会指着我破口大骂：

「不就是让你帮帮你弟弟吗？我养你养这么大，让你帮衬一下家里还推三阻四，我就应该在你出生的时候就把摁尿桶里淹死！供你读书读出仇来了？还想和爹妈断绝关系，雷怎么不劈死你？！」

我不为所动，只是拿出12岁就开始记录的开支本的复印件，甩到他们面前：

「我会履行应尽的赡养义务，从小到大，你们在我身上花的钱，我也会还，以后别再找我了，缘尽于此。」

11

大清早的，事情闹得够大，看热闹的人也多，村里邻里邻居，大家对我的待遇都一清二楚，假模假样劝阻几句之后也就没多说什么。

回程的路上，我买了张火车上铺卧铺票，一觉睡到到站。

看着车站那个蓝色的指示牌，我想，我终于自由了。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的时间，就已经到了我要出国的日子了。

专业里唯一一个公费出国的名额被我占了，作为专业第二的叶梦只是气呼呼地和我说了句「你等着吧！」，就兴冲冲地先到学校那边旅游了。

噢对了，她不差钱，是自费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视频是她亲弟弟拍的，她早看出江仞在装穷骗我，为了让我死心，奴役弟弟在那个圈子里「卧底」。

和江仞彻底划清界限后我大哭了一场，还被叶梦撞见了，于是莫名其妙的，我和她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学院给我们打了预防针，由于要去的学校宿舍不够，学校会补贴一部分费用让学生租房，我咬咬牙还是同意了。

叶梦也早在那边找好了房子，说要和我合租，看看我是怎么学习的，为什么一边兼职、一边恋爱还能考得比她好。

机场广播提示音响起，我要登机了。

收好在看的书，我正想去排队，却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臂。

那力道大得让我痛呼出声。

扭头，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江仞。

我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头发乱糟糟的，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有段时间没打理过了，他双目猩红，眼球布满了红血丝

明明是一副颓废的模样，但还散发着着凌乱的美感。

他开口，声音却是一片嘶哑：

「你要出国？

「什么时候决定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试图甩掉他的桎梏，可钳住手臂的那只手力量却是出奇的大，我冷笑：

「关你什么事？你是我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况且，是我不想说吗？你不想听而已。

「快放开我，不然我叫保安了！」

江仞神情凝滞了一下，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稍稍松开了些力量，但随即又变本加厉。

前面的人都差不多上完飞机了，旁边还有很多候机的乘客往这边看过了。

我不欲和他多加纠缠，大声呼唤保安。

赶来的保安把江仞拉开，控制住了，我赶忙把登机牌递给工作人员。

刚踏上廊桥，我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

两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把江仞按在了地上，他在奋力地挣扎着，好不容易伸出了一只手臂，拼尽力气向我这边抓着，似乎这样就能够到我。

他的眼睛通红，嘴里还喊着：「别走！」

他的模样有些可怖，我不欲多看，沿着廊桥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12

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机落地后，叶梦就马不停蹄地带着我前往了公寓。

我把床铺好，睡了一个长长的觉，把腰酸背痛都睡好了。

开学要处理的事情不少，还好有叶梦在，我不再是无依无靠地在自己摸索。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间，我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我还找到了一个兼职，老板是个华侨，人很好。

我在这边成绩依旧是名列前茅，每天和叶梦上学放学，互相作伴。

也许是这边的人大多直接表达自己的感情，也许是我没有了压抑、控制自己的藩篱，我变得开朗了许多。

不过前段时间发生了个小插曲。

那天我需要参加一个活动，比较晚才放学，叶梦先回去了。

因为担心我的安全，她让她堂弟等等我，送我回家。

但我在学校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以为是他先回去了，看着越来越深的夜色，一直呆在学校也不是个办法，所以我还是决定一个人走。

没想到半路真的就遇到了一个高出我半个头，还有一身肌肉的醉汉。

我想逃，却被堵住了去路，在我满脑子「完了完了完了」的时候，叶琛犹如天神一样从天而降。

他把醉汉打倒在地，拽着我跑回家了。

由于叶琛就住对门，在那之后，我和叶梦还有叶琛三个人，要么一起、要么两两组队上下学。

13

叶琛身高直逼一米九，是个混血儿，英俊逼人，如果不是一开口就是一口正宗的普通话，我还以为他是个外国人。

他六岁前一直生活在中国，后来家里公司业务发展拓展到国外了，就举家搬迁了过来。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做饭不是一般的好吃！

据他所说，因为出国时，在家里做了十几年的做饭阿姨说什么都不肯出国，而他妈妈虽然是美国人但又十分喜欢中国菜，就跟着阿姨学了一手。

至于叶琛，因为在外上学，也不能天天回家，但也是个中国胃，所以也把妈妈的手艺学了十成十。

于是我和叶梦每天只要有空就到对门去蹭饭。

他很奇怪，他会叫只比他大几个月的叶梦「姐姐」，但我逗他，让他也叫比叶梦还大一个月的我「姐姐」时，他却耳根发红，死活都不叫。

后来，他和我说，他喜欢我，想追我，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他的眼里有和当初的江仞一样赤诚的感情。

我分辨不出来那是真的还是假的。

所以并没有回应他。

而他也不恼，只是更多时候用行动说话。

他变着法给我做饭吃，我就在沙发里，看着他忙忙碌碌的背影，这个做不了假。

他会烤曲奇，也是妈妈教的，我在餐桌旁，看着他把一堆面粉变成了香气扑鼻的曲奇，这个做不了假。

他不会就是不会，绝不会一味地附和我，只是对于我的专业领域，他会说「我不太懂历史，但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和我说一说吗」，这个也不想假的。

但我还是很犹豫。

最后还是叶梦出马，抱着她的枕头非要来和我挤着睡。

她是这边唯一知道我那些不堪过去的人，她对我说：

「我就一句话，你信不信我！信我的话就放心大胆地去谈，我弟从小家教严，他要是敢做那种事，保准不用我出手，他的腿就会被我叔我婶打断。」

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不相信她，她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好听，但都是以真心待真心的，不然她一个千金大小姐，也不会为了我这个乡巴佬在异国他乡忙前忙后。

这人明明是要来劝我的，说着说着，自己倒是先睡着了。

我盯着洁白的天花板，做下了决定。

14

诚然，我是一个胆小鬼。

但托了江仞的福，在我曾经害怕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反而是没那么害怕了。

反正已经丢过一次人了，再丢一次又怎么样呢？左右不过是分手。

其实我还是一个喜欢突破自己的人，与自己斗，其乐无穷。

于是在我彻底想明白之后。

我把叶琛约了出来。

在一个春意盎然的晴天里。

看得出来叶琛是有认真打扮的，他比平时还要帅。

我也好好打扮了，穿上了我最爱的碎花裙子。

我笑意盎然地看着他往我的方向走过来。

他的手上拿了一束白色的小雏菊。

是我最喜欢的花。

「你猜到了？」我问他，嘴角放不下来的。

「我猜到了。」他回我，眼里盛满了柔情的。

「我喜欢你，我们交往吧！」这是必不可少的。

「好。」他回得坚定又温柔。

我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

15

一年后。

一段外网爆火的优秀毕业生发言视频传到了内网，也引起了一阵浪潮。

穿着中华传统服饰的女生落落大方地说：

「……感谢我的国家，感谢我的学校，感谢我的导师，最后，感谢我的男朋友。是他们，……」

特写镜头给到观众席中同样穿着学士服、帅得张扬的男生。

他目光锁定主席台那道身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欣赏。

江仞也刷到了这个视频。

他看着评论区里「知情人士」的解释，简直要嫉妒得发狂！

一个破老外，傅音是绝对不会和他结婚的！只是在国外玩玩而已！绝对不会和他结婚的！

自从他在机场闹了一通之后，家里怕他又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冻结了他的资产。

好不容易一年过去，他尽力表现得正常，让家里人对他放下防备，正想赶紧出国去找傅音，却没想到她早就有了男朋友！

江仞等不了了，他要去见傅音，马上就去！

16

我毕业时的演讲莫名其妙在国内火了，很多以往的同学都来找我问「视频上那个帅哥真的是你男朋友？」。

每每这时，压在我身上的叶琛总是无比骄傲，背后明明没有尾巴，但我却幻视他的尾巴已经高高翘起了。

他埋在我的肩窝，好像是羞涩，但动作却是毫不留情。

……

毕业party那天，很多教授也受邀出席。

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在网络上的爆火，许多学术大牛也凑热闹般来恭喜或是打趣我。

我一一笑纳，操起流利的外语和他们交谈起来。

叶琛也在一旁和熟人交谈。

「傅音！」

有人喊出了我的中文名字，我寻声看去。

看到来人，千言万语就只剩下无语了。

又是阴魂不散的江仞。

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我以为他早就死心了，今天不知道他有想干什么。

叶琛也注意到了那道声音，和友人说声抱歉就走了过来。

今天的江仞挺人模狗样的，和我上次见到他的样子大相径庭，不过气质倒是更加沉稳了。

但他的下一句话就让我收回了这个结论：

「阿音，我知道你只是和他玩玩的对不对？他就是个老外，你是不会和他结婚的对不对！

「都过了这么久了，你原谅我吧阿音，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

叶琛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搂着我的腰，开口打断：

「抱歉，我女朋友的追求者从巴黎排到了上海，你算老几？

「其次，我不是老外，我是正儿八经的中国公民。

「最后，重新介绍一下，我是叶氏跨国集团的ceo。」

他对着江仞挑衅地扬了扬眉。

见江仞牙关咬紧，像是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掐叶琛的脖子了，我叹息一声：

「江仞，任性也应该有个度了。我的感情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你以为谁都是你吗？对待感情都是玩玩而已？

「你回去吧，我早就走出来了，你要是真的愧疚，以后就好好做人，别再玩弄别人的感情了。」

看着江仞眼睛里的期待一点点泯灭、再由失望替代，我不在管他，牵起叶琛的手往别处走去。

17

江仞失魂落魄地回到酒店，刚一关上门，就把全身的力气都靠在了门背上，任由自己缓缓地滑落。

心中的悔意无限蔓延。

他，确实配不上傅音。

她很优秀，陪她闯荡广阔的世界的，终究不是他。

18

后来，我回国了，叶琛也正在熟悉国内的业务，比我稍晚一些回来。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份工作。

公司待遇还不错，不过要求入职之前去体检一下，费用由公司报销。

体检的医院就是我出国之前体检的那家，让我惊讶的是，我又遇到了当年那个护士。

她看着我好一会儿突然问我，是不是前段时间的那个留学生。

我点了点头，却又听见她说：

「我就知道是你，你之前出国体检时我也见过你。我当时就好羡慕你，也好佩服你，居然能拿到公费留学的名额！你真的太棒了！」

我愣了愣，突然释怀地笑了出来。

原来，她是在羡慕、佩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