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若郡主与顾云逸的纠葛

芷若郡主看上了我的未婚夫顾云逸。

她不惜名声，夜潜顾云逸的卧房。

吓得顾云逸大叫，一边把人扔出来，一边喊非礼。

一夕之间，事情传遍京城。

郡主闭门不出，无颜见人。

那个视她如亲妹妹般的侯爷为了给她出气，命人将我掳走。

三日后，又将我扔回京城最热闹的街头。

他很快就会知道。

那是他今生做过最后悔的事。

##1

被送回京城那天，我的身上仅裹着一张草席。

晌午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

路人议论纷纷，「呀！这不会是林梦遥吧！」

有人好奇地上前，拨开我的头发。

「是她！我认得！前些日子，她们姐妹二人来我店里挑了胭脂。」

「听说那贼人是流窜三十多州府，奸杀了十几个姑娘的采花恶徒？光天化日，怎么还敢来京城啊？」

「林大小姐还活着吗？」

「就算活下来，以后还能做人不成？」

「她不是马上就要做世子妃了吗？」

「若是你，你还愿意娶吗？」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马蹄声由远处传来。

「让开，都让开！」

很快，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阿姐……」

是小妹清漪，她跪在我身边，有泪滴落在我脸上。

她的声音止不住颤抖。

「马车很快就来了，阿姐，我们这就回家。」

##2

马车停在林家门口，陆姨娘正在焦急踱步。

见我好端端站着，她眼眶泛红，迎我进门，低声说道：「回来就好。」

她没有说多余的话，担心不似作假。

也不问我究竟遭遇何事。

可京城人人皆知，一个奸杀十几个姑娘的采花恶徒流窜进京。

而我，侍郎大人之女林梦遥，顾国公府未进门的世子妃，被贼人从卧房中掳走，失踪三日。

可想而知外面的流言传成了什么样子。

陆姨娘屏退下人，犹豫良久，才问我：「要不要……请个医女来看看？」

我平静地撸起袖子，给她看我手腕上的青紫痕迹。

「这便是我身上全部的伤。」

「当真？」陆姨娘眼中有庆幸，也有疑惑。

一旁的清漪却信我的话，她激动地握住我的手，「再好不过了！只是，阿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说是失了清白，这三日我连饭都没少吃一口。

正当我不知从何解释时，父亲进了门。

仅仅几日未见，他仿佛老了几岁。

父亲从袖中扔出一张纸。

清漪捡起来看了一眼，便大骂道：「顾国公府什么意思！阿姐前脚回来，他们也不闻不问，直接来退婚，顾云逸呢？他是死了吗？」

「他也不好好想想，若不是阿姐，谁愿意嫁他那个傻子！」

即便是严厉的父亲，如今也没告诫她要谨言慎行。

我拿过了退婚书，顾云逸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看来不是他亲手所写。

不过这已不再重要。

原本就在意料之中，顾国公府断然不会要一个有「污点」的女子进门。

只是想起那双澄澈明亮的双眼，我终究有些许难过。

原以为他至少会来问我一句。

我告诉他真相，信不信由他。

可是连这一步他也省了。

这时下人突然来通报：「安庆侯来了。」

下人一脸慌张，哆哆嗦嗦指着外面：「他说他是来求亲的……」

除我之外，全家人脸色大变。

安庆侯沈子渊手段狠厉，却备受天子器重，林家向来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怎会在这时登门求亲？

##3

父亲立即让我们回避，看我一眼，「尤其是清漪。」

他理了理衣冠，向外走了两步。

而我站在木屏风后，隐约间看到一片黑色绣金的衣角跃入。

来人步履沉稳，金玉蹀躞带垂于腰间，此乃王公贵族才配用。

随之，一道清冷中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

「林侍郎，听闻令嫒已经寻回来了，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

没想到三年未见，再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心也会像针扎过，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

接下来，父亲和沈子渊说了什么，我已顾不上听。

十六岁那年，我尚未回京，和母亲住在江南的小镇。

县令之子纠缠我已久，就在他带人将我堵住时，一个白衣男子犹如天降，为我解围。

他自称沈三郎，行商至此，说是实在不忍看有人欺凌弱女子，即便知晓那人身份非常，也愿出手相帮。

谁又能想到，当初那光风霁月的男人如今竟坐在我家中，信口开河。

「侯爷这是何意？」父亲陡然扬高的声音，将我思绪拉回。

「我是说，我心悦林大小姐已久，谁知她早有婚约。」

「如今，顾国公府也已经退了婚，这岂不是天赐良机？」

沈子渊这时来求亲，谁都觉得不同寻常。

父亲没有立即答应，只说要先问我的意见。

沈子渊没再多说，起身道别，临走时，望向我身前屏风。

他似乎知道我在这里，带着笑意道：「若林小姐知我心意，也会成全我。」

指甲陷入手心，竭尽全力才能保持清醒。

等人走后，父亲才面色凝重地问我：「为何安庆侯来提亲？你之前见过他？」

没等我答，清漪一脸恍然大悟，扭头问我：

「我知道了，阿姐，你说……这件事，是不是他干的？」

##4

清漪的怀疑不无道理。

前些日子，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

芷若郡主看上了顾国公府世子，为此夜潜其卧房。

顾云逸一边大叫，一边将她裹上被子扔了出来。

被子下，芷若郡主哭声久久未歇。

京城谁人不知，郡主颇得圣宠，要什么样的王公贵族没有，怎么平白无故看上那位痴傻的小世子。

更何况如今的顾云逸有婚约在身，更不会娶她。

消息传入林家后，清漪拍手称快。

她平日里最见不惯那位飞扬跋扈的郡主：「可是阿姐，凭郡主往日作风，她想要什么决不会善罢甘休。」

而我，这个顾云逸未过门的妻子，已然成了她的眼中钉。

如今我真的出了意外。

清漪想起什么，面色苍白地道：「沈子渊……他向来把芷若当成亲妹妹看，此事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阿姐，你千万别信他的！」

是啊。

他为了让芷若郡主顺利嫁入国公府，便可以毫不犹豫地毁去无辜女子清白。

而我当年竟真的想过要嫁他，天真到令人发笑。

「我知道。」我握住清漪的手，让她安心。

##5

当晚我又梦见沈子渊。

只是梦里的我不知，他便是安庆侯。

而他仍是在江南养病的富商，因无意间救下我，与我往来频繁。

我从未见过那般俊秀的男子，又倾慕其才华，久而久之，便溺于情爱之中。

他亦郑重地问我：「梦遥，你可愿嫁我？」

我点点头。

他目光熠熠，神采飞扬，说要上门提亲。

画面再一转，便是母亲将他赶走的场景。

我口中呼喊「不要」，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睡在床上，灯未熄，清漪一脸心疼地看着我。

我对她扯起一抹笑容，「没事。」

江南的事已经被我埋于心底。

时至今日，恰遇故人，才一点点挖了出来，扯得心疼。

我在家休养了一段时日。

沈子渊时不时差人来问我的回应，显得十分殷勤。

就连下人都小声议论，「大小姐还等着世子不成？」

「有人愿意娶就答应算了，经历了那样的事，还指望什么呢？」

「就是，难不成还想当世子妃吗？」

一旁的清漪气冲冲上前，「林家怎么养了你们这群嚼舌根的东西！都给我滚出去！」

她气得眼睛通红，「分明什么事都没有，他们怎能这么说？」

这并不意外。

城中与我有关的讨论不休，不用说，也知道是沈子渊的手笔。

他想把我逼上绝路，让我对来提亲的他感恩戴德。

可我怎会让他如愿呢？

两日后，是淮安王之女秦颂宜的生日宴。

清漪本要替我回绝，我道：「贺礼早就备下，还是亲自送去吧。」

若我如缩头乌龟，畏首畏尾，更让他人笑话。

##6

宴会当日，我装扮一番，同清漪出席。

颂宜不喜热闹，但她身份摆在这里，前去祝贺的人众多。

女眷在花园中，三五成群聚在一起。

我回京两年多，甚少在人前露面。

她们见过清漪，所以自然而然地猜到了我的身份，开始窃窃私语。

众人默契地没提采花贼的事。

直到被簇拥的芷若郡主出现，她穿着明黄色裙子，笑容甚是明媚。

她看见我，便直奔我而来，握住我的手，语气万分真挚。

「林姐姐，你没事吧？听说你被恶徒带走，吓得我这个心啊，片刻都不安宁。」

「那三天三夜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神色天真，仿佛是真的关心我。

我却勾起唇角，低声说道：「无论如何，你的目的达成了，恭喜你啊。」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仗着别人听不见，芷若郡主笑容更甚，她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去雇凶，不过这声恭喜我收下了，顾郎说了，他会娶我。」

「哦，对了。」

她又想起什么，继而说道：「子渊哥哥上林家提亲了？」

「以姐姐如今的状况，能嫁入侯府也当真让人羡慕，你们说是不是？」

她身份摆在这，众人怎敢忤逆她，纷纷应和。

「说的是呢，安庆侯也真是一番好心。」

「可我怎么听说，他在江南时曾与一女子订过婚？」

「是啊，这两年圣上想为他赐婚，他也以此为由推脱了。」

芷若郡主脸色一沉，「都是无稽之谈，瞎传什么？」

我心想，是啊，不是订过婚。

私定终身，不作数的。

##7

那年，沈三郎为了娶我，百般讨好我娘。

许是她预料到自己时日无多，对我说：「若他真值得托付终身，你可以嫁。」

我欢天喜地去找他，想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却被几个穿着贵气的女子拦在门外。

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走出来，上下打量我。

「你便是我儿说的那个乡野丫头？」

她扬起下颌，吩咐侍女给我十锭金子，「这些足够你母女衣食无忧，度过余生了。」

我娘做闺塾师，教大户人家的小姐读书识字，赚的钱足够我们过日子。

我没有要那些金子。

那夫人似笑非笑地说：「好歹也陪了我儿一段时日，他对风尘女子都出手阔绰，又怎能亏了你呢？拿着吧。」

「今日之后，我就要带他回京了，你若再想有今日这机会，可不是那么容易。」

我袖口下的手不停颤抖。

我问她：「这是三郎的意思？」

她轻蔑地看向我：「是我们沈家的意思。好了别装了，你们孤儿寡母的，又缺银子又缺钱。你若真想要个男人，我带的侍卫随便你挑。」

我眼前一黑，只觉眩晕。

那时我便猜测，沈三郎身份远没有那么简单。

##8

席间的争吵声传来，清漪看着芷若郡主问：「听闻安庆侯心仪殿下，如今他要另娶，殿下舍得吗？」

我按住清漪，芷若郡主无所谓地笑笑，「他就算娶妻，也不会不管我了，谈何舍不舍得？」

这时，周围突然一片沉寂。

众人低头躲避，沈子渊领着一队带刀侍卫过来，神情肃穆。

芷若惊喜地上前，「子渊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低下头，声音温柔。

「你不好好待嫁，又出来乱跑什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用原本的身份站在他面前。

此时的他正任由芷若郡主扯着他的衣袖晃动，一脸宠溺。

「听说林姐姐来了，我来探望她啊。」芷若郡主娇俏地道，「她不是被采花贼送回来了嘛，我还以为她要想不开自尽呢。」

「没想到她真的好坚强。」

沈子渊这时才顺着她的手指，带着笑意看过来。

肉眼可见地，他的神情渐渐凝固了。

芷若在旁没有发现异样，仍旧兴致勃勃，「明日我们去游湖好不好？还要叫上顾郎一起。」

沈子渊抬手将她推开，缓缓走到我面前。

「梦遥？」沈子渊的目光复杂至极，他伸手想要拉我，却陡然停住。

随后，他想起了什么。

语气也磕磕绊绊。

「你……便是林侍郎的……女儿？」

看来他还是认出了我。

我没有遮掩，也没有装作不认得他。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是大名鼎鼎的安庆侯。」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林小姐，借一步说话。」

我扯起嘴角，「侯爷抬举，臣女身体不适，本就打算提前回府了。」

##9

走的时候，沈子渊仍旧跟在身后。

清漪不怕他，转身道：「侯爷这般穷追不舍做什么？」

沈子渊并未为难她，仿佛都没听见她说什么。

他又唤了一声，「梦遥，这三年我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你竟回了林家吗？可你怎会是……林大姑娘？」

当初，父亲怕丢了面子，自然不肯说出母亲带我离家的事。

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宣称我体弱多病，也无人猜疑。

母亲病逝前，特地修书一封，传回应家。

彼时我无处可去，也便回到京城。

我转身看了眼沈子渊。

愈发觉得他虚伪至极，面目可憎。

「原来侯爷提亲时，还不知道我的身份，随便娶亲，自然是早就忘了我，又何必说找我三年之久呢？」

沈子渊被我问住，「事情并非你想的……」

他说到一半，也自知无法解释。

而我知道他为何这样做，自然是不想让我挡了芷若郡主的路。

「罢了，我与侯爷已无话可说。」

##10

父亲早就对外宣称，当日那个出现在大街上的女子不是我，是家中丫鬟，但与我有关的流言片刻不歇。

奇怪的是，最近几日，竟无人再提。

父亲恢复往常上下朝，陆姨娘变着花样做菜，清漪默默在院子里练剑。

他们看起来很正常，但不寻常的气息始终笼罩着林家。

偶尔能从清漪口中听到几句对顾云逸的咒骂。

那日她从院子外风风火火地进来，吓跑了我面前的兔子和鸡。

「阿姐，你还喂它们做什么？要我说都杀了！」

「兔子，做成兔肉干，这鸡，今晚就炖了！那只狗，送去乡下看庄稼，还有它，它们……统统发卖！」

清漪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当初订下婚期后，顾云逸时不时来看我，每次来都带个活物。

我专门腾了间院子养它们。

小白狗缩回窝里，呜咽着看向我，漆黑眼眸像顾云逸本人。

可怜兮兮的。

我只是略感怅然。

初回京时，顾国公夫人也曾看着我涕泪涟涟。

感慨我在外边受了苦，今后若遇任何委屈，便去告诉她。

怎么也没见她托人递来只言片语。

同时，我又隐约觉得……她不应是这种反应。

就凭她与我娘这些年从未断过的书信往来，她就值得我信任。

我没有让清漪动那些宠物。

她就背着我偷偷恐吓它们，专门在院子里练剑，提着菜刀走来走去，好像能报复到顾云逸一样，惹得我时常想笑。

没过两日，她又气冲冲进门，「有人看见顾云逸和芷若出城了！」

我心猛然一跳，有种不祥预感。

清漪开始诅咒他们过桥桥断，走路路塌。

我问：「他们两个人单独出去？」

清漪说：「不知道，反正他们是同乘一辆马车，身后跟了好几辆，带了侍卫和丫鬟吧。」

她似乎有什么想法，眼睛滴溜溜转，随后道：「阿姐，我想回外祖家……」

「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11

清漪认定我被掳走之事和芷若郡主、以及安庆侯有关。

我拍拍她的手，「你放心好了，他们会自食其果。」

这时丫鬟仓促跑进来，「安庆侯又来了——」

清漪提剑向外走，「他还敢来。」

我们出去时，陆姨娘正在应付沈子渊。

她向我摆手，「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我摇头，走到了沈子渊面前，「这是做什么？」

沈子渊眼里似乎有光闪过，很快又暗下去。

他语气轻柔，「顾国公府退婚，是他们没有福气，梦遥，我娶你。」

我忍不住笑出声。

沈子渊面色微变，又震惊，又慌乱。

我笑完了才说：「我怎么也想不通，侯爷会娶一个名声败坏，别人也不要的女子。」

「不是这样……」

沈子渊眉头拧紧，他何时这样语气笨拙过。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手帕，我认出那是我给他绣的丑鸳鸯。

当时我绣工不佳，绣完后不好意思给他，还是被眼尖的他发现，从我袖中抽出，之后他指着上面的图案问：「这是什么菜？」

嗯，五颜六色的两团，他说是菜。

我气得要抢回帕子，他踮脚举高，让我扑进他怀里。

往日种种烟消云散。

我开口前，沈子渊便道：「后来我一直在找你，我问过了，那日你见过我母亲，她对你说了不中听的话。你放心，我早已送她去了道观，不会再让她惹你心烦。」

「还有……我会尽力去查匪徒行踪，将之千刀万剐。梦遥，我是真心娶你。我比顾云逸认识你还要早，不是吗？」

当然不是。

不过我没有回答他，只是垂头道：「我的婚事，凭父亲做主。」

沈子渊得见曙光。

「好，你等我。」

「我会让你和林大人看见我的诚意。」

##12

父亲回家时，沈子渊仍在等他。

理所应当地得到了父亲的逐客令。

沈子渊没有气馁，即便彩礼一件件送了出去，他也带着它们招摇过市。

这下城中更加热闹。

人们私下议论，安庆侯也疯了。

他即将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如今却要娶一个坏了名声的女子。

也有人说他这是摆明了羞辱我。

但随着沈子渊派人严查与我有关的流言，这些声音也渐渐消失。

最终再也听不见。

书房内，父亲问我究竟是何意思。

我道：「女儿愿意嫁。」

「胡闹！」父亲又因我的婚事发怒。

上一次，他不愿我嫁顾云逸，还是遂了我的愿。

我知道他是觉得亏欠我们母女，想方设法弥补我，在婚事上也听我的。

此刻他语重心长地说：「沈子渊是太子一党，这些年，他为太子排除异己，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脏事，为父甚至怀疑，你的事……与他有关。」

他小心翼翼地提及，又劝我：「日子总是要过，你放心，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我也是这么想。」我语气万分平静，「他手脚干净，所以才活到如今。我知道父亲在搜集他的罪证，所以，我必须嫁给他。」

「梦遥！」

这一刻，父亲眼泛泪花，不知他是否又想起当年，我是如何毅然决然地同我娘离开他。

##13

我答应嫁给沈子渊，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一天晚上，有侍女翻入院墙，她道：「林姑娘，我家夫人就在后门等候，盼望相见。」

我看了她的穿着，「你是顾国公府的人？」

侍女不语。

我摇摇头，「你去告诉她，我不见她。」

「……」沉默后，侍女又说：「若您执意不见，夫人便托我转告一句话，她说……」

「请姑娘勿要心灰意冷，一切都顺利，望姑娘静候佳音。」

果然，顾国公府明面上退婚，只是做给众人看。

侍女将一个锦盒交给我。

那是顾国公夫人戴在手上的玉镯，她说当我成了顾府媳妇，便将这老夫人给她的镯子戴到我的腕上。

我将锦盒收了起来，这时，我的嫁衣也恰好送来。

沈子渊生怕我反悔，命人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婚事，显得十分仓促。

嫁衣上有他的一封信。

他在信中说，这是他回京以后就让匠人专为我缝制的，他派人在江南找我，但如同大海捞针般一无所获。

他待我这般真心，倒省去了我不少事。

##14

时间过得飞快。

我出嫁那日，清漪在旁沉默。

她知道我为什么要嫁给沈子渊，但她仍旧放不下心。

之前她甚至提过，「要么我跟阿姐一同嫁过去好了，姐妹齐心，先把沈子渊伺候走。」

这话她没敢在父亲面前说，因为她知道父亲会骂她，我不会。

迎亲队伍声势浩大，穿着喜服的沈子渊就骑着马，这场景，我十六岁那年梦见过数次。

他肤色白，红色衬得他如同艳鬼。

我隔着半透的红绸看他轮廓，上了喜轿。

侯爷成亲，却无宾客。

到了侯府更显清冷。

偌大侯府，下人们有条不紊地做事，沈子渊牵我下轿，他的掌心宽阔，却很冷。

「梦遥，我知你不喜热闹，便没请人来，若你愿意，明日我便办流水席……」

我摇头说：「侯爷不必费心，这便很好。」

对面沉默良久。

「在你心里，我还是……侯爷吗？」

「那，三郎？」

我试探地一问，沈子渊的手抓得更紧。

之后流程亦从简。

洞房花烛之夜，我坐在喜床之上，自己掀开了盖头。

沈子渊静静望着我，眼眶微红。

沈子渊主动解释，对我说他和芷若郡主的关系。

「我看着芷若长大，待她如同亲妹一般，等我意识到芷若性子骄纵，也已经迟了。

「今后我不会再见她，你若不想看见她和顾云逸，就看不见。」

我本以为沈三郎温文尔雅，如今才知他骨子里的凉薄。

翻脸无情，宠着谁时，将人宠至天上。

这一翻脸甚至动了杀意。

之前有人与芷若郡主作对，也是这般下场。

那姑娘没等回家就死在了沧浪山，而沈子渊毫不在意。

如今，他倒是知道后悔。

每当我惊醒后，他都会亲自带人去沧浪山剿匪。

匪徒们死的死，逃的逃。

可这也无济于事了。

##15

一日，沈子渊又不在家中。

我在他的卧房翻箱倒柜，实则没抱太大希望这么早就找到他的罪证。

窗外有熟悉的鸟叫声，很难听。

我推开窗，一个白色身影翻了进来。

是多日未见的顾云逸。

他瘦了许多，眼神却清澈，看着疯症全好了似的。

顾云逸的脸色堪称痛心疾首。

他说：「梦遥，你可看到了我的信？」

我莫名其妙。

顾云逸瞪大眼睛，「我放进小白窝里了！我还吩咐它带去给你。」

情急的时候，他还是保留着连说带比划的习惯。

越说越急躁，「我在信里说让你等我！我一定会让害了你的人付出代价，所以我带着那个坏女人出门，我要把她卖到北戎去！」

「……」

他这个法子……好像也没有多好。

我无奈道：「你这么做，被圣上发现怎么办？」

顾云逸低下头，「可我没有别的办法，这是最快的了……有她在，我们始终成不了亲，还不如斩草除根。」

随后他又想到什么，拉着我的手说：「所以你怎么就先嫁给沈子渊了？若不是我让人盯着你，等我回来就迟了！」

这段时间确实也没有顾云逸和芷若的消息传回来。

谁知顾云逸正在卖她的路上。

我没回答他，先问：「芷若人呢？」

顾云逸沉默片刻才肯交代：「扔客栈里了，我着急就先跑了回来，等这边事情结束后，我再回去卖她。」

他又认认真真地恳求我：「你与沈子渊和离好不好？」

这时他的耳朵尖动了动，随后又将我护在身后。

门被人一脚踹开。

面若寒霜的沈子渊进门，看着顾云逸拉住我袖子的手，深深吸气。

他问：「顾世子，你来找我夫人所为何事？」

顾云逸干脆搂住我。

「放你的屁，梦遥与我有婚约在先，你算什么东西？」

转瞬间，二人已经从室内打到室外。

顾云逸虽然轻功绝佳，但沈子渊招式狠辣，好几次差点伤到顾云逸的脸。

好好的脸怎么能这么毁了？

我直接唤沈子渊：「三郎。」

沈子渊立即停手，这时顾云逸已经一拳飞来，砸在他脸上。

趁着沈子渊分神的工夫，我给顾云逸使了个眼色，不管他懂不懂，先扶住沈子渊，以免他再打回去。

顾云逸依依不舍地逃走。

沈子渊咬牙咒骂：「疯子……」

回到房中，我为沈子渊上药，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梦遥……」沈子渊的手愈发用力，他犹豫地问：「你会跟他走吗？」

我低下头，再次自揭伤疤，「若不是那件事，我嫁的人是顾云逸。」

「可是他退婚了，是他不配拥有你。」

沈子渊语气间带着恨意，他知道我这些日子看似痛苦的缘由，这些又是因谁而起。

他不能怨自己，只能拿别人撒气，但他忘了，他才是罪魁祸首，最该为此付出代价的人。

我知道现在的他很心疼我，又为此愧疚。

他用最真挚的语气对我说，他不在意我的名节，我的任何。

就算他找到我时，我已嫁作他人妇，他也会静静等我与他人和离，再来娶我。

「所以忘了那些，好吗？」他安慰着我，抹去我费尽心机挤出的泪，将额头抵住我的头。

作为施暴之人，他当然希望受害者忘了伤痛。

可是即便我没有真的受辱，其他人呢，那些被他用同样手段逼死的人，他们可没有我这般运气。

「好。」我一如既往地欺骗他。

##16

半月后，芷若郡主失踪的消息传入京城，圣上龙颜大怒。

因为沈子渊前些日子剿灭了沧浪山的土匪，立了功，圣上命他带人去查芷若的下落。

据父亲说，沈子渊在朝堂之上竟以新婚为由，拒不领命。

这让圣上更加愤怒，特地下旨，非要沈子渊去不可。

至于那个同芷若郡主一起出游，却把人不小心「弄丢」的顾小世子……

圣上没有追究他的责任，只让他跟沈子渊一同前往，在旁提供线索。

沈子渊回家的时候，顾云逸就跟在他身后。

看着两个人一同回来，我还有些诧异，不知他们竟能和平相处。

沈子渊见到我，挤出一抹笑容，「夫人怎么在外站着？外面风大，回去歇息吧。」

顾云逸挤开他走到我面前，露出那天真无邪的笑脸，「梦遥，我们可以出去玩了！」

也不知道他是真没治好，还是装傻。

看着比上次见面更严重了些。

沈子渊翻了个白眼，许是懒得跟傻子多费唇舌，对我说：「圣上命我去寻芷若郡主下落，夫人也同我一起吧？」

看他那意思，像是没有圣旨就不管芷若死活一样，分明之前还关爱有加，人心说变就变。

我点头说好，与他共同进屋，顾云逸也跟着走进来。

沈子渊忍无可忍，转身对他说：「我真没时间在这陪你胡闹，你该回家就回家好吗？小世子。」

那语气更像在说「小傻子」。

「还有。」在顾云逸说话前，沈子渊冷冷道：「我不管你把人藏在了什么地方，随便你处置，我只要你别来惹我夫人心烦。」

他似乎认定了，是顾云逸有意将芷若弄丢。

但他并不在意。

正如他之前也不在意林家大姑娘的生死。

总之一道圣旨将我们三人绑在一处，按着顾云逸出游的路线，一路找寻芷若下落。

顾云逸装疯简直炉火纯青。

在他眼里沈子渊并不存在。

他一口一个「梦遥」，一路上都充斥着他的欢声笑语。

哪怕沈子渊的眼神像要杀了他。

顾云逸也能在树上挑一颗最甜的果子放在我手心。

##17

许多大事发生前，是悄无声息的。

等后人站在历史长河中评说，才知晓有些事成了转折。

天子年老昏聩，朝堂早已乌烟瘴气，外忧内患之下，江山岌岌可危。

太子在这个时候选择逼宫。

实则筹谋已久。

但他没有料到，他刚将老皇帝气死过去，还未坐上龙椅，一直在外征战的信王带兵赶回，将叛军镇压。

太子因谋逆罪下了天牢，只等圣上发落。

这场宫变，消息封锁严密，还是传入了沈子渊耳中。

而我是从顾云逸那里得到了消息。

「成了，梦遥。」

早在我出事后，顾国公府就知晓唯有沈子渊才会出此阴招。

他们和我父亲暗中联合，一面搜集情报，一面促使信王回京，做了不知多少事。

太子一倒，皇帝也病了。

沈子渊没了靠山，太子为求自保，也会将一切罪责推在他身上。

就算他是位高权重的安庆侯，也将为自作孽付出代价。

可是我们都没有想到，得知消息的沈子渊竟然还闲庭信步。

他看到我和顾云逸站在一起，便朝我招了招手，「梦遥，回到我这里。」

这次出行，顾云逸身边也带了不少人，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打不过沈子渊。

于是他上前骂道：「你还是回去蹲你的大牢吧。」

沈子渊笑了。

这副模样，更像是之前的沈三郎。

他看向我，轻声问：「你想见燕娘吗？」

「那是谁？」顾云逸扭头问我。

我瞪着沈子渊，半晌，又释然接受，他就是这样不择手段的人，知道如何威胁我。

我向他走去，顾云逸紧张地拉住我的手，「梦遥……别过去。」

不远处有箭破空而来，我推了顾云逸一把，他亦向后躲闪。

紧接着，我便落入身后沈子渊的怀抱。

他直接将我带上马，身后都是他的手下，正在和顾云逸的人拼杀。

顾云逸似乎被高手缠上，没有追来。

沈子渊策马疾驰，没有说话，直到他带我上了山，而前方是悬崖峭壁。

四周不像有人的样子。

我问沈子渊：「你骗我？」

沈子渊淡然一笑：「难道只准夫人骗我？」

他现在有些疯，我怀疑他要带我一起跳崖，只可惜我还不想死。

在马上时，他就已经用一根绳子将我捆住，另一头由他牵着。

沈子渊站在悬崖边上，他问：「你会和顾云逸回去，是吗？」

我心说，还不是看他打不打算放过我。

「燕娘呢？」我反问他。

沈子渊神色隐隐不耐烦，他目光凌厉地道：「所以哪怕是她，在你心里也比我重要？如今你连骗我都不愿意骗了？我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他像是受了委屈，郑重叫我的名字。

「应林梦遥。」

他将绳子一抽，我就向他跌去，重新落入他怀里。

「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我的罪证是么？我没想藏。芷若失踪，也是你们计划的一环，包括你说你想嫁我。」

我知道沈子渊聪明，但他比我预料中更早知道真相。

我想，都是因为他抓住了燕娘。

##18

当初他吩咐手下做事，那人做得确实干净利落。

我醒来时，已经被绑在破旧的屋子里，对面的黑衣人蒙着面。

那时我不知自己得罪了谁。

门外传来男人的笑声，他们在商量，等会儿谁先进来。

我低声哀求，「放我回去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对面沉默良久，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奉命行事。」

是个姑娘。

也难怪，我慌乱中顾不得看她的身形。

我以为自己真的会大难临头。

可谁知她摘下面巾，露出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容。

我想不起来，她说，十年前她与母亲进京寻亲，路上遇到无赖纠缠，是我娘为她们解围，赠了她们盘缠。

总之，寻亲之路坎坷，她们进京后险些被人害死，沈子渊救了她们，又为她们报了仇，从此，她为沈子渊卖命。

这些年，她也跟着沈子渊做过许多恶事，杀过不少人，心肠愈发冷硬。

她本打算听沈子渊的安排。

可当她认出我后，决定将我放走。

她出门对山匪说，其实侯爷本打算杀了他们，再将京中小姐失踪案扣在他们头上，所以让他们尽快逃命。

山匪信以为真，各自拿着钱财跑路。

而我知道，若我毫发无损回去，沈子渊必定还有后招，更不会放过燕娘。

所以才将计就计。

燕娘如常回去复命，之后在一个平静的夜晚，逃离了京城。

##19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么现在又要做什么？」

我回过神，冷漠地看向眼前的人。

沈子渊看起来竟有些可怜。

是他绑着我，可他又那么无力，他问话时，目光带着期待。

「你嫁给我那日，有没有一刻是喜悦的？」

我立即告诉他答案，「从未。」

「可是……我很欢喜。」

沈子渊深深吸了口气，想要把我揉进身体里，他继续说：

「发现你是林梦遥时，是欣喜的，你要嫁我时，我也欢喜，后来我抓到了燕娘，得知你从未有事，更是喜上加喜。」

「你果然还是抓到她了。」我就知道。

沈子渊呼吸一滞，听着有些无奈，「不提她了好吗？」

那我又能与他说什么呢？

我心平气和，「真的不想听你说如何如何喜欢我，因为那会让我感到无比恶心。」

他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因为他蔑视生命，为一己私欲牵连无辜，他不知道，他的一句话就会让一个姑娘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这种事，他做得得心应手。

而此时，顾云逸也追来了，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失踪多日的芷若。

顾云逸见我们站在悬崖边，神色紧张，随后对着沈子渊大喊：

「我把人还给你，你拿去复命，说不准还能将功抵罪……」

顾云逸没有卖掉芷若郡主。

按他最初的想法，他也要让芷若如我一样毁去名声，最好失去贞洁，任人玩弄，一报还一报。

只是这并不会让我感到畅快，我需要更合理地报复她。

此时的芷若郡主穿着粗麻衣衫，又黑又瘦，顾云逸让她种田去了，日日抡锄头，一旦停下，身后就有鞭子抽过去。

芷若郡主见到沈子渊后哭得很大声，她诉说自己受到的诸多委屈，说等她回京一定要把欺负她的人都杀了。

沈子渊同意与顾云逸交换人质，将我推到了顾云逸身边。

随后，抱住了扑进他怀里的芷若郡主。

芷若郡主不停地哭，哭着哭着，发现了什么，抬头看我和顾云逸。

她愤恨道：「就是你们把我害得如今这般下场！等回京后，我让皇上把你们满门抄斩！」

沈子渊没有理会她。

他问我：「梦遥，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顾云逸正在解我身上的绳子，一边小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还有话没说完，便问沈子渊：「燕娘在什么地方？」

沈子渊闭了闭眼，随后又笑道：「好，你若实在想知道，就盼着早日梦见我吧。」

耳边，顾云逸刚叫一声「不好」。

沈子渊便带着芷若郡主转身跳下陡峭山崖，尖叫声拉远。

山间雾气弥漫，已不见人影。

顾云逸神色复杂，「这人即便死，也要拉个人陪着……好生可恶。」

我久久未回过神。

「林大小姐还活着吗？」

「【不」但也确实是他能做出的事。

顾云逸看着我，似乎有话要说，还是没有开口。

他很是好奇，我和沈子渊之间究竟有何瓜葛，但他憋着不问。

我想，这实在不算一个多么有趣的故事。

「如果你想听的话……回去的路上再讲吧。」

顾云逸认真点点头，神采奕奕。

「好，只是在回家之前……还要去搜寻他们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顾云逸觉得晦气，「他作恶多端，就这么死了也真是便宜他。」

我想，对沈子渊来说。

能和他珍视的芷若郡主共同葬身崖底，已是最好的结局。

我也会自己找寻燕娘的下落。

不会再梦见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