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向我求婚那天，我逃跑了。

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再次看到他，是在他朋友的生日聚会上，当着我的面没有躲开姜韵的亲吻。

那时我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你们认识吗？」姜韵问我

「不认识。」

01

顾昀向我求婚了，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只有我们两个在他的出租屋里，单膝下跪，满眼爱意，声音颤抖

「江江，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差点儿脱口而出那一句愿意，但理智将我拉回，我不能害了他，因为我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就会消失不见，我无法让他以后都独守空房。

于是我逃跑了。

但我无家可去，因为我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除了顾昀。

我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到了我们初识的地方——冰雪大世界。

02

我看着已经创作好的一个个冰雕艺术品，突然回想起我和顾昀的初识。

那天，他带着透明的护目镜，穿着厚重的棉服，拿着铲子正在设计我的婚纱，可我能感受到他的不开心与愁闷，最后一步完成后，他满是遗憾的抚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

于是当天夜里，我就化身成了人形，穿着他设计的洁白婚纱在人群里寻找他的身影。

我不想让他那么难过。

街上的人纷纷向我行注目礼，因为此刻我正穿着单薄的婚纱游荡在街头，但其实我一点也不冷，我喜欢冬天。

找到顾昀时，他正在酒吧里和他的朋友买醉。

「你说，明知不可能有美好结局的两人短暂的陪伴了对方，这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他含糊不清的诉苦，我也在一旁听了一个大概。

原来他被前任断崖式分手了，前任家境优渥，俩人身份差距太大，女方的父母没有看上他这个穷小子，俩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被对方在发来一句「你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分手吧」之后全网拉黑删除了。

「那还不是你自己作的，放着家里的产业不继承，偏偏要去做什么冰雕师」顾昀的朋友白了他一眼

「我就是想向他们证明不靠他们的支持我也能实现我的人身价值，反正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回去求他们的」顾昀的脸上显露出一抹苦涩与傲气

我正准备加入他们的谈话时，一只咸猪手搭在了我的洁白的肩上。

「美女，冷不冷啊，需不需要哥哥帮你暖暖身子啊」

我正欲出手，顾昀却一个踉跄扑向那油腻男的怀里，作势要吐，那人被吓到了，急忙溜到一边去了。

我知道顾昀是装的，笑着看他表演。

「谢谢」我点头以示感谢，他高冷的挥挥手示意不用谢之后便坐在旁边继续喝酒了。

正当我发愁怎么找话题时，他却突然开口了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你的婚纱感觉很眼熟」

他当然见过我，因为我就是他今天刚刚创作出来的那座冰雕——《北国新娘》。

「可能是我们上世的缘分吧，这婚纱是我的一位朋友亲手设计的」我撒了个谎「他说想让我穿着他亲手设计的婚纱出嫁，可男方的父母看我是个孤儿便断崖式的将我退了婚」

他信以为真，安慰我说同病相怜。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也许是因为没有哪位设计师不爱自己的缪斯女神，他对我好像天然的有种亲近感。

在得知我无家可归且身无分文后，顾昀让我暂时住他的次卧。我答应了。

这一答应便和他合租了一个多月。

「小心！」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穿着帅气干净的小哥一把将我拉了过去，也拉回了现实。

03

「你没事儿吧？你头上的冰锥差点儿就砸到你了」他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再加上他冻红的鼻尖显的很可爱。

「我没事儿，谢谢你」庆幸之余还有后怕。

「看你一个人站着发呆了好久，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他歪头看我，带着探寻的笑意。

「只是想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斟酌了一下，还是觉得朋友的身份更好。

「感觉这个朋友不一般，但我觉得也许可以换个地方听你的故事」他邀请我去附近的咖啡店，我正好不知道去哪儿便答应了。

他绅士的为我拉开座椅「我叫程绪，不是程序员，是思绪的绪」

「你就叫我江江吧，江河的江」我没有名字，江江还是顾昀给我起的，他说希望我的未来如同汪洋一般波澜壮阔。

「江江？真好听」他磁性的声音轻声呢喃，店里舒缓的音乐在此刻竟显得有些暧昧，我竟有几分像是在偷人的愧疚。

「你刚刚说的朋友，是你喜欢的人吗？」他询问的语气里有些许忐忑

「算是吧……但我们没有未来。」我抿了一小口咖啡，平常和顾昀喝的时候觉得甜的如今却变得苦涩了。

我没看到程绪眼神里的黯淡与惊喜，也没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里的笑意。

「你说，明知道没有美好结局的两人还短暂的在一起，到底是惩罚还是奖励呢？」我摩挲着杯子的把手，问他

「这话我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啊，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如果你是问我单纯这句话，我会选奖励，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哪怕只是短暂的在一起也算是拥有过美好的回忆，但如果这句话的主人公是你，我想我会选惩罚。」

他的直白让我措手不及，让咖啡撒了出来。他拿纸巾擦拭我面前的咖啡时，顾昀出现了。

他站在窗外，玻璃上的雾气让我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了他紧握而后又缓慢松开的手和他手里我的那件白色羽绒服。

他走远后我才看到他脚上穿的是双拖鞋，他明明最怕冷也最讨厌冬天的。

我强迫着自己坐在椅子上，不去关心他。

我怕再多的关心到最后都会变成无数把刺向他回忆的利剑。

程绪忙着给我擦拭桌子，没有看到我和顾昀那短暂又漫长的沉默。

「今天谢谢你帮我」我起身准备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结过了，前台告诉我是一位先生帮我结了账还留给我一件白色羽绒服和一个包

里面是我的手机和一张信用卡。

04

我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大冬天穿着个拖鞋就追了出来，却没忘记给我拿衣服。

顾昀老是说靠近我就感觉到寒气逼人，所以给我买了好多好多保暖的，其实我一点也不怕冷，我的身体需要维持在一个低温的环境。

但为了他，我愿意穿上他每次递给我的棉服。

「既然你这次请了我，我加你一个微信吧，下次我请你」程绪开口打断了我的思绪。

「这个就不用了吧，你帮了我本来就应该请你的」我下意识地开口想拒绝，脑子里想到了刚刚站在雪地里的顾昀。

「其实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他不死心，一副受伤的委屈表情

我没法拒绝了，毕竟他刚刚帮了我。

他执意要送我回去，我拒绝了，因为我没有家了。

回到酒店，我却睡意全无。

出门闲逛，脚步却不自觉的走到了顾昀的楼下，他房间里的灯还亮着。

我看着灯，想起那个小屋里发生的种种，眼泪不知何时掉了下来。

我们会窝在一起看他最喜欢的电影，会熬夜看外国比赛，会半夜里偷偷起来煮夜宵发现对方也在，也会一起打比赛看书，他在书房设计冰雕，我就在一旁偷偷写日记画他。

那段日子里，我能感受他的开心。

为什么我只有五个月的时间，为什么又要让我有机会化身成人形，让我爱上他。

就在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他楼下时，却看见医护人员抬着一位老婆婆上了救护车，后面一个老爷爷因为心急摔倒在了雪地里。

我赶紧上前将他扶起，陪他一起去了医院。

车上他告诉我那个是他老伴，俩人膝下无儿无女，只有他俩一直相依为伴。他说老伴儿这次是在家突然晕倒了，人一老就不经摔了，说着说着便泪眼婆娑。

不知为何，我想到了顾昀。自己到时候消融了，他会不会也是和眼前这个老爷爷一样。

可我不希望他那么难过。我陷入了无尽的矛盾之中，一边期待着离开他，一边渴望着拥有他。

到了医院我帮老爷爷跑前跑后，医生告诉我们是脑出血，患者拖不了多久，也不建议手术毕竟老人风险太多了。

我看着老爷子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般瘫软在座椅上

「跟着我也是苦了她了，才享这么几年的福就要走……」边说边抹眼泪。

出了重症监护室后，爷爷便一直守在奶奶身边，病房里，只听得到爷爷的喃喃自语和仪器滴滴滴的声音。

「你16岁时便跟着我，我们受了那么多苦，还没好好享福呢你就要先走，老婆子，你心怎么这么狠呐，留我一个人在世上。」

「你胆子又小，肯定不敢一个人走黄泉路，你就醒来等我陪着你，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我给奶奶擦拭着嘴里不停吐出的乌黑色液体，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爷爷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哭的泣不成声。

「闺女，今天谢谢你帮我跑前跑后的，我今天也没办法报答你，我把这些钱转给你，你一定要收下」他转给我一笔钱，我没收，毕竟住院要用到钱的地方还有很多。

「爷爷，您不用这么客气，这些都是举手之劳。您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我最近都不忙的。我相信奶奶肯定会逢凶化吉的」

他起身想给我鞠躬道谢，我连忙将他搀扶起来坐稳。

泪水再也忍不住，我轻轻关好门，出去了。

医院长廊里有不少人跪着，嘴里念叨着什么，虔诚的祈祷着。

医院的长廊听过比教堂更虔诚的祈祷。

除了祈祷，还有悲痛欲绝的哭声。

「崽崽，妈妈来接你回家」走廊的尽头一位妈妈扑在盖着白布的移动床上，撕心裂肺的哭着。

顾昀，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这么痛苦？可我不想你这么痛苦。

坐上出租车回酒店的路上，我好像看到了顾昀的车在对向车道，我想我肯定是难过的产生幻觉了。

05

回到酒店我才发现顾昀给我打了30通电话，还发了好多条信息，我手机静音放在了包里才没看到。

「你哪儿不舒服，怎么在医院」

「江江，回我消息」

「江江，你别怕，我马上就到了」

……

所以刚刚真的是顾昀的车，我忘记自己用的是他的信用卡，他肯定会收到消费提示的。

「我没事，帮了一个奶奶……」刚打出的字又删除了，我怕给顾昀错误的信息，怕我们纠缠不清，怕他到时候也同今天这些失去至亲的人一般痛苦。

于是我再次选择了回避，也许这样才不会让我们都那么痛苦。

我以为自己会在一个无人在意的角落里偷偷死去，但我没想到我费心费力避免接触的顾昀再次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06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这期间程绪总是找我天南地北地聊天，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所以我话里话外都拒绝了他的邀约。

我这种“人”不配谈恋爱，与其耽误他们的时间，不如找个角落偷偷死去。

可他竟以那天帮了我为由希望我能帮他一个忙。

「后天我有一个朋友的生日聚会，要求说是带女伴儿，我话都放出去了，要是没带女伴儿过去我肯定会被他们嘲笑几年，你忍心看你的恩人被嘲笑吗？」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

架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再加上自己确实欠他一个人情，我只好答应他。

「先说好啊，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普通朋友」

「好好好，你最好了神仙姐姐」

「但是在这儿之前，我得带你去买些东西」

他把我带到商场里，给我挑了好几件晚礼服，我试了那么多可每次一拉开帘子他都是笑嘻嘻的看着我。

就在我试最后一件黑色的抹胸长裙时，他的嘴角止不住的笑。

我看着镜子里的我，头发随意的扎着丸子头，本就白的发光的皮肤再加上黑色晚礼服的衬托更加耀眼，黑色长手套显的手臂也纤细了许多。

「你好美，这件很适合你。把它包起来吧」他的眼里满是欣赏。

我悄悄问了一句价格差点没晕过去，程绪简直壕得没边。

当我挽着程绪的手进礼堂时，却没想到一抬头便看见了一身黑色西装的顾昀。

我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离，却被程绪一把握住。

视线在空中交汇，他沉着脸看着我，眼眸中透出深沉的神情,就像一个黑洞要把我吞没，我被看的心里发慌,身体开始颤动，些许是感受到我的紧张，程绪竟直接搂着我的腰，低头在我耳边轻声笑着说

「不用紧张，放松」

我抬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回应他。

好在程绪的一些朋友们纷纷围了过来将顾昀的身影挡住了，我没看见他紧握的拳头和暴起的青筋。

「你小子，有这么一个大美女还藏着掖着」

「瞎说什么呢，我们只是朋友」程绪开口解释着。

和他们一一打完招呼后，今天的主角才开始登场。

「谢谢大家来参加我的生日聚会……」她站在聚光灯下，自信明媚且大方，很美好。

「走，我现在带你去见见今天的主角姜韵」程绪直接拉着我，丝毫没给我拒绝的时间。

到了才发现这是修罗场。

她挽着顾昀的手臂，笑得很甜美。

顾昀的目光扫过程绪落在我腰上的手，云淡风轻的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顾总，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出席这些宴会呢？该不会是专门为了姜韵姐吧」程绪伸手想要和他握手，松开时我却看到程绪的手有些泛红。

姜韵害羞一笑，没拒绝也没否认。

「确实是为了某个人来的」说完便看了我一眼，姜韵笑的更开心了。

「顾昀哥哥，那你等会儿可以陪我跳第一支舞吗？」

她满脸期待的看着顾昀，可顾昀却看着我，好像只要我开口他就会拒绝。

我沉默着，顾昀的气场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姜韵注意到了我和他之间微妙的气氛，开口问

「江小姐，你和顾昀哥哥是朋友吗？」

「不是，我不认识顾总」我下意识地否认，他应该和姜韵这样势均力敌的女生在一起的。

我侧头，没看到顾昀眼里的受伤与自嘲。

可姜韵却踮脚亲了顾昀的侧脸。

「那就好，我还以为顾昀哥哥和你是朋友互相喜欢呢」

「顾昀哥哥，你陪我去跳开场舞吧」说着便拉着他走到了会场中央。

聚光灯下，姜韵的手臂在空中轻轻划过，她的裙摆随着她的舞步飘扬，而他也紧跟着她的舞步，神色严肃。

我看着自己手臂上两个多月的倒计时，顾昀这样的结局才是美好的结局。

顾昀，我真为你感到高兴，可我怎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呢？

看着舞台中央的才子佳人，胸口像是放置了一块巨石，压的我喘不过气来。我借口说补妆，找到一块空草坪。

月色撩人，我却无力欣赏。

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只是一回头才发现顾昀正倚靠在入口的门框上。

「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问他

「江小姐是在问我吗？」他反问我

我无语凝噎，难不成问的是鬼吗？

我侧身想走，却被他一把搂着我的腰，将我向他怀里收紧。

「江小姐什么时候学会吃干抹净就不认人了？睡了我……的床，转头就和程绪勾搭上了，是我满足不了你吗？」他灼热的气息喷洒在我的耳边，让我无处可躲。

「你……你放开我，你不怕姜韵看到吃醋吗？要是让他们看见了就……」我试图挣扎着离开，却被他贴的更加紧密，话还没说完他便抬手扣住我的后脑勺，另一只手箍住我的腰紧贴着他，好像要把我融进他的骨子里。

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密不透风，密密麻麻的吻也像暴风雨般让我逐渐放弃挣扎，耳边只听得到他急促的呼吸声和暧昧的接吻声。

「我好想你」他含糊不清的声音刚结束便又加深了刚才的吻。

他不断的深入又纠缠，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想要回应他，贴合他，抱紧他。

我没看到角落里，是黯淡落寞的程绪，也没看到他转身离开后，顾昀才闭上眼睛开始享受。

我们就一直这样亲吻着，直到我快要呼吸不过来时他才停止。

「知道自己错了吗，江江？」他的拇指轻轻揉按着我红肿的嘴唇，满意的看着我。

此时的我才慢慢清醒过来，后悔自己没有推开他。

「我想找一个有钱的有错吗？」我打掉他的手，企图让他以为我是个爱慕虚荣的拜金女，可他却突然笑了。

「没错，反正我也不缺钱，那你可以只喜欢我吗？为了你，我愿意回去继承家业」然后递给我一张黑卡。

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愿意放弃他的职业追求，顾昀，我欠你的只会更多。

「我不喜欢你了，你懂吗」我低着头，一字一句的说出这几个字，我的心却传来一阵阵钝痛。

顾昀，你也不要喜欢我了，我们没有未来的。

他的眼眶逐渐变得湿润泛红，嘴唇微微颤抖

「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声音里的哽咽好像一把尖刀刺向我的心脏。

「我不喜欢你了，满意了吗？」我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告诉他，可他深邃的眼睛却好像深渊，让我轻易就想要丢盔弃甲。

我转身离开，却听到他的一句

「所以你到现在也不肯亲口告诉我真相是吗？」他无力的靠着墙，好像一面镜子掉在地上碎成了玻璃渣。

「你逃跑后，我看到了你写的日记」

「倒计时消失的第一百五十天，你在酒吧找到我了；倒计时消失的第一百四十九天，我们成了合租室友；倒计时的第一百四十八天，我们一起去给你添置新的物品；倒计时消失的第一百四十七天，我们在家里一起煮了火锅，你开始不停的出汗……所以初次见面的第一天我就觉得你很眼熟，觉得自己对你有种天然的欣赏和喜欢。所以这才是你逃避我的求婚，逃避你对我的感情的原因，是吗？」

我呆住了，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我的难言之隐，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明知道最后的结局还要拼命在一起吗？

可我还是想哭，哭他能理解我，哭他的执着，哭我们无法改变的结局。

07

我刚想回头告诉他就算是与不是我们都没有结果时，我的电话铃声却响了起来，是那个爷爷。

「江江，你奶奶……她好像要不行了」

我的大脑里好像只听到了滴的长鸣声，像是心率检测仪归零的那一刻。

「我马上过来」挂掉电话，我便准备打车去医院。

「我送你」顾昀一把抓住我，我没拒绝，这个酒店的位置太偏了不好打车，还不如让他送我。

靠在副驾驶的车窗上，我脑海里全都是那天奶奶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想她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个美人。

再想到老爷爷那天哭的泣不成声的样子，我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顾昀伸了只手出来，将我的手紧紧握住。

到了医院，我着急忙慌的赶到病房时，奶奶的心脏彻底停止了跳动。爷爷就这样趴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枯萎的手，泪如雨下。

「桂英，桂英，你别睡啊，你快起来我带你去买你爱吃的冰糖葫芦好不好呀？」

「江江来看你了，你还没见过她呢，你睁眼看一下嘛，你肯定会喜欢她的」

「老婆子，你说过你不会走在我前面的，你食言了可不好，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去找别的女伴儿跳广场舞了啊」

「桂英啊，黄泉路上你要是怕，就叫我的名字，我会陪着你的」

「桂英，到了那边别忘记我这个糟老头子了，你放心，我肯定会给你烧好多好多东西给你，你再下边就不用那么苦了」

听着爷爷的哽咽声，我再也忍不住了，顾昀轻拍我的肩膀，安慰着我。

这是我第一次面对人的生离死别。

直观且悲痛，失去挚爱至亲的人也许对遗留下来的人是一生的痛楚与潮湿。

处理好奶奶的后事后，爷爷叫住了我和顾昀，同时还递给我了一个档案袋。

「江江，我有个不请之情想要麻烦一下你们两个。就是以后我死了，你就把我的骨灰盒放在你奶奶的旁边就行，她胆小。我死后，我的所有财产都转给你，这是我已经写好的遗嘱。我知道你们两个都是善良的孩子，我也不想麻烦你们，但我不放心那些外面的机构，只能麻烦你们」

我本想拒绝，因为我不想他做什么傻事，可顾昀却一把接了下来。

「爷爷，这些东西我们可以给你保管，但您要跟我们保证您不能做傻事，然后就跟我们住一起。」顾昀想了一个比较周全的办法。

「好，我答应你们，我肯定不会做傻事的，我还要带你们的奶奶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呢」

听到他这么说，我们才稍微放心了些。

可我仔细一想顾昀的话却发现自己掉进了他的陷阱，这不是要让我搬回去和他一起住吗？

趁爷爷收拾东西，我拉住了顾昀。

「我不可能搬回去的，我们也不可能有结果的。」

「爷爷都已经答应了，你觉得你还有后悔的机会吗？我知道，你之所以拒绝我是怕我像爷爷奶奶他们这样，怕我接受不了你的消失，但是江江，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我不在乎结局，我现在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是短暂的陪伴我也愿意，至少我们还有美好的回忆，放过你，才会让我后悔一辈子。」他反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的看着我。

我无话可说了，好像一直是我打着为彼此好的名义去伤害他，却忽略了他的想法。

看到爷爷对奶奶的情感我好像逐渐明白，拥有过就已经很幸福了，结局的好坏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至少在活着的那段时间里，我们互相深爱着彼此。

我也不想再当缩头乌龟了。

我抬头看向他深邃的眼睛，坚定地说出了那句「我爱你，我愿意」，他满脸惊喜，但碍于葬礼刚结束，只是紧紧抱住了我，便松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就一直牵着我的手，从未放开。

08

爷爷也答应我们的要求，每天按时吃饭睡觉，顾昀不放心他一个人在家，便给他安排了几个保镖和一个司机。

看着他带着奶奶的照片去各种景点打卡拍照时，我们才渐渐放心了些。

他给我们发的照片里都是笑意满满，好像奶奶从未离开过他的身边。

我和顾昀也重新住在了一起，只是这次不再是合租室友，而是同居了。

「你说的对，短暂的陪伴是奖励，奖励相爱的人的勇气。谢谢你，程绪」我给程绪发完这条消息后，顾昀便从浴室里洗完澡出来了。

「笑的这么开心，不会是背着我偷偷找男模了吧」他揶揄着我。

「找你这个男模，可以吗？」我放下手机，跨坐在他身上。

他发梢的水滴滴在他的胸肌一路向下，直到没入围在腰间的浴巾里，我的手也顺着这水滴的方向一路向下。

他眼底的欲望在翻涌，二话不说便扣住我的腰贴合他的腰部，亲吻，缠绵，而后深入。

醒来，已是第二天下午两三点。

09

「小懒猪，怎么这么能睡，不过你睡觉的时候也好美」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捏捏我的脸，一脸满足的样子。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折腾到夜里三四点才让我睡」

他笑着不说话，只是盯着我。

「对了，那天我们提前跑出来，姜韵不会找你吗？」

「你这个傻瓜，全世界就你看不出来。那是她故意演给你看的，谁让你不告诉我实情的，还跟程绪走那么近，我只能想办法让你注意到我，让你也体会一下吃醋的感觉，你倒好还装不认识我。」他越说越激动，气不过便咬了我一口。

「好啊你，亏我还在心里那么难过呢」我捶了他一顿，他却一把将我的双手反扣，欺身压了上来。

「老婆，我饿了，该吃午餐了。」

谁家好人精力这么丰盛啊。

10

再醒来，已经到了晚上八九点。

「江江，你有什么想体验的吗？我想带你去环游世界。」

「好啊，但是我不能去太热的地方。」我提出了我的顾虑。

「那我们就去温度低的地方就好啦」

「好」

我以为自己会这样幸福地度过最后的时光，却在收拾行李时，接到了司机小刘的电话。

「夫人，李爷爷他……吞安眠药自杀了。」

手机就这样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脚一下发软险些倒在地上。

到了李爷爷家，医护人员告诉我们已经没用了，让我们准备好后事。

他的床头柜上还留有一封信，上面写着「江江亲启」

信里写着

「江江，谢谢你和顾昀这么多天的照顾。你别怪司机他们，是我骗他们说回我家里拿一些东西，让他们去休息休息的。」

「我真的撑不住了，这些天带着你奶奶也去了以前没去过的地方，我常常在想要是以前有能力带她去就好了，可那时没钱，天天跟着我去打工，不舍得给她自己买衣服用的，如今日子好了，可她却不在了。」

「这些天有你和顾昀的照顾，我很开心，要是她见到了你们肯定也会喜欢你们的。她胆小的很，一个人走那个黄泉路肯定很怕，我去陪她了，这样我也不那么痛苦了。」

「葬礼就简办吧，剩下的钱都按照以前说的那样处理就行。这些天，劳烦你们了。也希望你们两个能恩恩爱爱，长长久久，互相陪伴着对方。江江，爷爷走了啊」

读完，我早已在顾昀的怀里哭成泪人。

爷爷的葬礼按照他的要求简办了，可来吊唁的人却很多，我想爷爷生前肯定也是个善良的人。

那天我把爷爷的骨灰盒放在奶奶旁边时，顾昀说他没想到爷爷真的会为了奶奶殉情，再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原来爱到深处真的会想要为对方殉情。

「我死了，你不要像爷爷这样。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替我去看看更多的世界」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我。

我想，奶奶也许想的和我一样吧。

11

气温渐渐回暖，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

我整日郁郁寡欢，顾昀想了好多办法让我开心起来，但我都只是勉强的挤出一个笑。

为了能够时时陪着我，他请了一个月的假。

我看着他笨拙又努力地逗我笑，心底的愧疚与不舍愈加沉重。

「我们去海边玩吧」我盯着他，淡淡的开口。

他好像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惊喜地看着我。

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规划着到地之后的行程。看着他那么开心，我也开心了一些。

到地之后，我们去体验了当地的特色菜，在充满烟火气息的巷子里漫步，半夜在酒店喝醉回到酒店里缠绵，打卡了当地的独特建筑，好多好美好的回忆。

最后要返程的那天，他带我去了海边。

附近应该是有什么活动，我听见有人在弹奏钢琴。

我们在海边牵手拥吻，漫无目的的走着。

弹奏的钢琴曲也变成了《诀别书》，好奇怪，明明这个曲调如此欢快却叫诀别书。

我好像有预感般，我靠在顾昀肩上，问他

「你后悔和我相遇吗？」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从未。」

我心满意足地笑了，看向远方，想要再看看这海，却突然发现有个人影在向海的深处走去。

「顾昀，那里是不是有个人啊」我不确定问问顾昀

顾昀看到后便立马将外套脱掉跑向海里，我的呼唤声被海浪拍的断断续续，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我在岸边焦急的等待着，顾昀想要将他拉上岸，可他却一把推开顾昀，顾昀好像跌入海里了，他的身影消失在海平面上。

我已来不及多想，只身跳入海里去救他们。

海底灰蒙蒙的，我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一个深色的东西在不断往下沉。

我拼命地向他游过去，可越往深处游，我越发感受到身体在慢慢的融化

「顾昀，我一定要把你救上去」

我拖着顾昀，奋力向岸边游去，把他带到岸边后周围渐渐来人帮忙了。

我本想救回顾昀就好了，可我看着那个在海里挣扎的人，我怕顾昀醒来会因为没有救回他而陷入无尽的悔恨。

我再次冲向海里，游向那个自杀的人。

也许他也开始害怕了，胡乱挣扎着将我往下拽，我的体力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了，身体在慢慢与海水融为一体，而岸边的弹奏此时正是欢快的高潮部分。

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他推上岸，任凭海水一点点冲逝我的身体，直到完全融化为海水。

我好像知道了，为什么曲调如此欢快却叫诀别书，因为在我慢慢逝去的那几分钟里，我最先想到的是我和顾昀的种种美好。

「顾昀，这次我又食言啦，提前离开你了，你要多替我去看看爷爷奶奶啊，可不要做傻事，不然我和爷爷奶奶都没有人给我们邮寄东西啦」

「顾昀，不要为这个意外太难过了。生死无端，船只泊满，我难寻那只通向你生命的船，惟祝你来生岁岁平安。」

「顾昀，谢谢你曾经留给我的美好，我爱你。」

（完）

番外——顾昀

跌入海里的那一刻，我以为自己就要这样和江江告别了。

再睁开眼却是一群陌生的人，一种巨大的恐慌感包围住了我。

「江江，江江，你在哪儿江江」我问身边的人有没有看到一个瘦瘦高高穿着单薄外套的女孩儿，他们告诉我在她把我救上岸后又去救另一个人了。

我看着不远处医护人员正在抢救的那个人，却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请问有看到救人的那个女孩儿吗？」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问了一个又一个人的

他们都摇摇头表示没看见。

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支撑，我浑浑噩噩地向海中走去，我一定会找到江江的，岸上的人纷纷叫我回去，可我听不进去，愈走愈深，直到有人将我拖拽上去。

「江江，你不要有事好不好，江江，我错了我不应该带你来海边的，我们还要回去看爷爷奶奶呢，你快出现好不好」

我的四肢麻木，却哭不出来。

医生将我和那个一心求死的人都送到医院了。

他醒后来病房感谢我，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后悔救他了，如果不救他，江江就不会死，我恨我自己，也恨他。

明明有的人拼命的想要活着，可有人却一心求死。

「你该感谢的人不是我，是我爱人。」我冷眼看着他。

「那那位恩人在哪儿呢，我想当面感谢她。」

「海里。」

他愣了几分钟，而后开始给我下跪磕头道歉。

我让保镖把他赶了出去。

回到家后，我发现了江江以前的那个日记本。

原来她又开始写了。

「一月十五号，天气阴。今天我答应了顾昀那天的求婚，我不想再当缩头乌龟了。」

「一月十六号，天气晴。今天趁顾昀还没醒偷偷亲了他几下，他睡觉的样子真可爱。」

「一月十七号，天气阴。今天收到爷爷发来的照片了，他好像不那么难过了。顾昀，要是我走了，你也要像爷爷一样快点走出来呀。」

「一月十八号，天气阴。顾昀今天才告诉我他是怎么回去跪着求他父母的，他说不想让我跟着他吃苦，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他今天惹我生气了，我决定先晾他几分钟。」

「一月十九号，天气晴。顾昀带我出去买了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但都没有他亲手设计的那条婚纱好看。」

……

看着她熟悉的字，曾经的一幕幕都出现在我眼前。

这一刻，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得以释放。

「江江，我好想你。」我抱着那本日记本，好像在感受她的温度，眼泪如同洪水决堤，悲伤像一只巨大的怪物将我吞噬。

「江江，我没有江江了。」

我把自己锁在属于我们的小屋里，家里关于江江的气息在一点点消逝，可我真的好想她。

「江江，你怎么一点也不想，这么久了也不给我托个梦。」

「江江，你是不是在怪我偏偏要去救那个不该救的人，所以才不到我梦里的。」

「江江，让我梦到你吧，求你了，让我再看一眼你好不好。」

那天夜里，我终于梦到江江了，她在梦里冲我笑着，笑的很开心，我想抱住她，可下一秒她就不见了。

我不顾父母的打骂，继续回去当雕刻冰雕了。

我买了一个小盒子放在爷爷奶奶的旁边，这样江江就不孤单了。

每天下午去和他们说说话已经成了我雷打不动的习惯。

看到设计的那座《北国新娘》，我在她的旁边又雕了一个男孩儿陪着她，他的手揽着她的肩，替我护着她。

从那以后，每年冬天我都会雕一个《北国新娘》，我在等，等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孩儿，然后带她去冰岛生活。

下次，让我跑向你吧，江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