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叙过后，祝姨娘主仆领小鸢回房，绕过厅后的花梨木嵌螺钿插屏，后面的房屋又恢复黯淡，看得出用的是好材料，只是久经岁月失色老旧了。

走廊的护栏刚擦过，泛着晶莹水光，有的地方漆皮掉了，露出木材原本颜色丫鬟在暗处偷瞧三人，对视到小鸢的眼神，惊吓缩头回去。

姑娘别担心，我们是正经人家，七太太到庙里吃斋还没回，才由我代管的祝姨娘拉回她的注意力，柔善的脸上带着些许歉意。

毕竟这点，之前没任何人说过，甚至在进府前，萧七爷本人也没提过一个家里有没有正妻，多多少少会影响外人对家中子女教养的看法。

殷暄拿了这么多钱，无非是希望她名声好听一点估计七爷是顾虑至此，才没有提 小鸢倒无所谓，七太太不在，氛围还能轻松些。

姨娘很好她安慰说 祝姨娘眼神更亲近几分，调侃说：好什么呀，不过打杂的命，说是什么的妾，府里没人真瞧得上。

说着便叹了叹，拖着她的手轻拍明日老太君生辰，连当面贺寿的机会都没有，不像姑娘遇到一心为你筹谋的安王，将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小丫鬟也跟着吹捧，把殷暄夸得天花乱坠，是世间上顶好的男子依奴婢看，鸢小姐的夫婿比太太生的小姐们都要强，将来老爷少不得要靠姑爷。

附近忽然爆出一声惊响，好似有铁桶掉落在地小鸢没太在意，急于撇清说：哪里的话，安王是安王，我不过是。

哐，哐，哐，走廊右侧房间的连排窗门被人用力砸上，分明是在针对她 小鸢失语愣在原地，想要故作轻松，空气中弥漫的灰尘，却令她一阵猛烈咳嗽，绢帕上染了好些血丝，脸色骤白。

祝姨娘主仆吓得连忙搀扶她到旁边凉亭休息祝姨娘又急又气，苦着脸说：都怨我，想说这条路近些，姑娘能早些回屋休息。

小毛病，坐会儿就好小鸢留意到旁边满墙爬藤月季的房间，绮窗绣帘，采光极好，明显是主人房间，稍稍缓过来就想走，生怕又招惹到哪个脾气爆的主。

未想，站起身正好与房间书架前翻找的年轻女子对视，女子容貌淡而秀，一身书卷气，原本眉欢眼笑的脸看着小鸢顿时僵住。

毓芙何时从四太太房回来的祝姨娘略微惊讶，方才怎未见你从前厅路过她就是你小鸢姐姐。

她恢复笑容热情介绍道 毓芙看姨娘的眼神却很冷，丝毫不想理会对方 小鸢听过这个名字，是萧七爷和太太的嫡幼女，说是庄静淑柔，很是孝顺，她还有一个龙凤胎哥哥萧辰恪，专研经学，学问深厚。

殷暄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对他们俩评价都很高 你们还未走身后正好传来萧辰恪的声音，冰冰冷冷，充斥反感。

他高个且瘦，眉眼像极萧七爷，不过更为峻刻，没有丝毫亲和之感 祝姨娘还赔笑脸想解释，小鸢看见萧辰恪皂靴沾染的红漆，顿时明白他就是在房间里砸窗的疯子，轻拉姨娘的衣袖示意要走，祝姨娘是个通透人，自然随她。

小鸢在宫里学过姿仪，走路盈盈冉冉，现在又带着病症气力不足，更添几分楚楚柔美，经过满墙月季花下时，仿若画卷里浮出的绝色美人。

周围女子瞧了，也有些晃神 萧辰恪想的却是，异于家中姐妹的举止，必是故意矫揉做作出来，联想到小鸢出身就更为嫌恶。

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王妃吧一想到她明日在寿宴上招摇，就倍感羞耻 哥萧毓芙破音制止。

躲在暗处偷瞧的丫鬟们也都变色，年纪大些的，免不得走出来相劝，萧辰恪仍直直站在原地，眼神高傲而蔑视。

小鸢垂眸淡淡一笑，伸手拉住想要分辩的祝姨娘，没事，以前不少公公也爱这么调侃声音略微喑哑，却沙沙糯糯，像柔软的羽毛挠过耳道。

其他人先是一愣，随即把萧辰恪死死拦住他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指向她的右手颤动得厉害。

没人曾如此羞辱过他祖母、伯伯、叔叔、婶婶都没有过他简直要冲上去，找她理论一二 小鸢佯装镇定，心里也在颤，等走到另tຊ一个院子，确定后面没有人跟上，才略微放松下来。

要是再不还嘴，真怕殷暄的脸也一并丢了 祝姨娘心疼地看着她，别往心里去，辰恪是担心老爷从外面领个。

女儿回来，把他和赵御史家千金的婚事搅黄，才说出那些气话 小丫鬟打抱不平说：公子也不想想，要不是安王帮忙还清太太的债，那些债主找上门，整个七房都没脸，还敢怪鸢小姐。

祝姨娘脸立即沉了，上手就是两巴掌，不是小鸢相拦，非要当场撕烂丫头的嘴不可真是见笑，见笑。

等到了安排小鸢住的屋里，祝姨娘关上门窗，又是赔罪又是叹息，哀愁地讲出原委 原来七太太是替娘家兄弟作保，欠了一大笔钱，债主去她娘家泼漆，还嚷嚷要到萧国公府讨说法，传到老太君耳朵里，被罚去庙里思过的。

我当时就给老爷说，就是把赏我的首饰连同我一道发卖了，也要给太太还上债，不然多影响子女前程，我的儿才七岁，得亏是遇到安王出手，你是一个有福气的孩子，七房明事理的人都记得你的恩。

辰恪一心想借由未来岳父入仕，却还不懂一个清流末官，怎比得上翟家以后高兴有你这个姐姐还来不及。

提到翟家，祝姨娘不由眼睛生光，无限遐想 姨娘客气了小鸢尴尬笑说，要知道翟家巴不得她死，祝姨娘会不会马上翻脸。

深夜，小鸢坐在案前，边拆袖口边落泪 原本料到萧七爷在府中是一个边缘人物，但没想到处境比她想象的还糟。

一笔四千两银子的债，萧家都不愿意替他还，直接把惹出事端的七太太赶出家门，要知道他领进一名教坊司出身的女儿是翟太妃的心头之患，不得当场把她捉了去邀功，萧辰恪只怕会冲在最前面。

要是当初听燕燕姐劝，哄得安王替她改了良籍就跑路多好要是殷暄对她坏一点，哪怕是一点点。

银针扎进食指头，小鸢轻声啊了一下，外面树枝一阵窸窣声响，有黑影飞快从窗外晃过，她抓紧剪子，一只黑猫抓到只鸽子跳到窗台上。

小鸢自中毒后变得多疑，仍谨慎推开半扇窗户查看，窗外月色幽美，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颗金桂树孤零零伫立在小院，才放下心。

记得宜贵人的济盈宫也有一颗桂树，每到了秋天，桂花盛开，半边寝宫都飘着清香她刚进宫的时候想娘，教坊司所在的康乐坊夜里总是灯火辉煌，宜贵人就允许她做几只橘子灯挂在树上。

有一个不知哪来的小宦官，在外鬼鬼祟祟张望，她预感他要偷，悄悄从树丛里挪移靠近，一个起身吓了他好大一跳。

他脸色僵青，非不承认，后来实在说不过她，她嚷嚷着要叫人，就商量着拿点心来换 她直接递了一只橘子灯给他，第二天他竟然真的带点心过来，是宜贵人的攒盒里都没有见过的精致点心。

他侍奉的舒贵人很得宠，有专门的小厨房，这些点心不足挂齿 他说，他娘亲的家乡也种着相似的桂树，闻到香味就想到了家，有段时间常常带点心过来找她，也不爱聊自己事，就听她边吃边抱怨日常发生的麻烦事情，也不是真的抱怨，宫里日子比教坊司好过多了，是孤独，宜贵人爱独自静处，大宫女都板着脸，其他小宫女也不熟。

她说完后，心情就好多了 他却非常严肃给她出主意，还拟定了详细执行步骤，听得她寒毛竖立，随便敷衍过去，后面就忘了。

直到有一天，他们先约好的见面，但是夜里下好大的雨，他没来后来她才晓得，那个舒贵人难产一尸两命，寝宫里的人都被调到其他地方。

小宦官再没出现过，肯定是觉得她是为点心才跟他接触，实际他什么都没有，她也愿意跟他当朋友。

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了，希望一切顺遂罢 黑猫在窗台边玩死鸽子，刨来刨去的窸窣声拉回了小鸢的思绪。

鸽子的脚杆竟捆着一封信 是殷暄寄回来的么 她拿起一根棍子吓退黑猫，纸条上写明日巳时，还望鸢妹妹到宝仪堂回廊角落一叙。

什么鬼 脑海里浮现出聚福酒楼遇到的富家阔少模样，心里一阵恶心，随手揉成纸团扔进香炉里，继续埋头拆改衫裙。

清晨雾气甚浓，四周还静悄悄萧府规矩严，女眷住的院落都有门房看守，即便是在自家府里闲逛，到其他太太房里做客，都需予以报备。

门房婆子头抵靠在门上眯睡，听到有人过来，还站在她身边轻轻敲了敲门，不耐抓起钥匙摇晃，时辰还没到，急什么。

姑娘你怎么在这里婆子睡眼蒙眬看着昨天七爷认回来的新小姐，一下子醒了神 小鸢外披斗篷，手里挎着一只竹篮，面色含笑看着她。

婆婆，我想去花园采些露水给爹泡茶喝声音既软又糯，态度和气得让人心里欢喜，最要紧的是眼睛，明净又带着殷殷期盼，没有人会这样看一个老婆子。

七房里的小丫鬟也不会，只会嫌她手脚慢，说话尖声怪腔的 但天还没门房婆话还没说话，便觉得自己是在犯蠢，等天彻底亮了，哪里还有露水可集。

其他房采露也是选这个时候，况且今日老太君生宴，来的客人会很多她作为小姐不宜随意走动，确实应该早去早回。

又细细瞧了小鸢一眼，身上的衫裙素得跟丫鬟似的，真真可怜，大概也没几套像样衣裳，昨天那套便是最好的，要是不多孝顺七爷，在府里日子也难过，于是叮嘱了许多要注意的规矩。

小鸢一一认真应下，谢谢，婆婆叫得门房婆开心得合不拢嘴，府里铜锣一敲，立即打开门。

出府的路，她昨天进来时已经暗暗记下这两天萧家忙着筹备生宴，人来人往，检查相当随意，是出府的最好机会。

小鸢一路小心翼翼，未走多久，便感觉后面好像有人跟着 她加快脚步，那人也加快脚步，有轿子从旁边经过，借机躲进石山里，还没喘口气，萧毓芙就挡在她面前，这里是我家。

何处能藏人，自然再清楚不过 是你家小鸢承认，东张西望，回到先前的道路继续走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要去哪里。

花园不在这边萧毓芙追在身后说 我想明白了，还是回适合自己地方比较好，今后不会再打扰。

萧毓芙快步拉着她我知道哥说话不中听，但你也别听祝姨娘的话出去跟外男厮混，她那个人心肠很坏，肯定是在害你。

我娘的事就是被她故意嘴漏，透给老太君身边大丫鬟知晓 我不认识什么外小鸢说 萧毓芙掏出没烧完的纸条，还望鸢妹妹到万分严肃看着她。

现在安王不在，你可不能动摇，王府的门是难进，但也不能自轻自贱，女子最要紧的就是清白，到时候我们爹肯定会。

抓住小鸢的手腕，硬不让走 无论小鸢如何解释，萧毓芙都要她必须回去你赶紧放放放手。

小鸢简直说不通恼火不已，忽然声音陡虚，有有人来了看到有排场浩大的轿子经过，慌忙往旁边树下躲。

萧毓芙怔愣看着轿子，脸色一变，更为急切把她抓回来，小鸢的衣袖瞬间被撕裂开，夹层藏的细碎宝石掉落一地。

大伯母好 轿子里威严的贵妇掀开轿帘，震惊看着她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