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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妈她又在祸乱宫闱(楚霄楚临川)已完结,小妈她又在祸乱宫闱已完结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14:13:03 

苍天无眼,我年方二八,貌美如花。

却成了五个皇子的便宜小妈。

老皇帝病重,五子相争,势如水火。

明争暗斗了数月依旧难分胜负。

秉承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原则,我趁着夜色出逃。

小妈她又在祸乱宫闱(楚霄楚临川)已完结,小妈她又在祸乱宫闱已完结

刚到宫门,却被一人拦住。

楚霄负手而立,玄色衣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儿臣已恭候母后多时,你等不到四哥了,今夜你插翅难逃。」

我扶额叹息道:「小五,强扭的瓜不甜。」

楚霄微微一笑:「是不甜,但解渴。」

01.

宫中盛传一句谶言:得太后者,得天下。

皇帝病重,边境战事又起,太子迟迟未立,内忧外患,多事之秋。

作为一国之母,我深受其害。

除了侍奉皇帝左右,就是被众皇子架出去好一阵威逼利诱。

他们把我抬到椅子上,将我围住。

平时明里暗里争斗不断,在套话时却出奇得团结。

给我又是捏肩,又是捶背,一脸谄媚地看着我笑了片刻,他们七嘴八舌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大皇子:「母后,父皇不见我们,只允了您陪伴左右,我们甚是挂心。」

二皇子:「母后,您看您,眼睛都熬红了,儿臣真是心疼不已。」

三皇子:「母后,父皇迟迟不立储,我朝危矣。劳烦母后劝父皇早做决断。」

「母后,听说父皇早已经拟旨立储,快给我们说说,储君花落谁家。」

呃……三皇子这个缺心眼的,演都不演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皇帝病重,他们就迫不及待地取而代之。

知子莫若父,看来皇帝不让他们侍疾确是明智之举。

我心中烦闷,奈何我实在懦弱,又不得不敷衍着:

「这……你们父皇自有决断,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懂得这些。」

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中,我怯怯继续道:「况且,我不认字。」

闻言,众人愣了片刻,三皇子则捧腹大笑起来:「哎呦,各位兄长,咱们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了,母后琴棋书画样样不通,怎么指望她认字?哈哈哈……」

这下好了,天下人尽皆知,我薛梓潼空有美貌,实则是个绣花枕头,金玉其外罢了。

我擦了一把汗,似是看出了我的窘迫,大皇子轻轻一笑:「三弟莫要妄言,女子无才便是德。有这般纯真善良的母后,实乃我们兄弟之幸,大靖国之幸。」

纯真善良?言外之意是不是说我蠢?

三皇子与大皇子一母同胞,都是德贵妃所出,两个人的性格却天差地别。

我扫视一圈,却迟迟不见四皇子楚临川和五皇子楚霄。

等他们笑够了,我问道:「小四和小五呢?」

三皇子漫不经心道:「半月前四弟主动请缨远征北漠,五弟作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也跟着去了。如今朝堂之上,由大哥监国。」

说着,三皇子慢慢靠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嘴角勾起一抹笑:「母后这是思念四哥了吗?真是偏心呢。」

我心头巨震,故作镇定道:「父母爱子,一视同仁。」

02.

入夜,那位消失的五皇子楚霄爬了我的床。

他浸在黑暗中,支着身子侧卧在我身边,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只手开始不安分地在我身上游走。

楚霄不同于众皇子,此人孤僻桀骜,目光阴鸷。

一向对我冷言冷语,不苟言笑,没想到竟存了这般龌龊的心思。

我怒斥:「混账小五!我是你母后!」

他平静道:「很快就不是了。」

「母后与四哥偷欢之时,也如现在这般义正言辞吗?」

我猛然转过身去,一巴掌稳稳落在他的脸上,清脆响亮,手心生疼。

我心中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畜牲!你四哥呢?」

他捉住我的手,将我箍在怀中,冷冷道:「四哥在回京的路上被大哥所害,下落不明。我九死一生逃了回来。」

「母后,如今你只有我了,你只能倚仗我了。」

「你跟着我吧,我保证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怒极反笑:

「小五,我不站队。将来无论谁继位,本宫依旧是不可动摇的太后。」

楚霄沉默片刻,不容置疑道:

「母后一双眼睛生的甚是明亮,可惜眼光却不佳。」

「你和皇位,都是我的。」

三日后,大皇子和三皇子发动政变,正式逼宫。

我听着门外的打斗和厮杀声,六神无主。

我喂皇帝喝下安神药后,从密道趁着夜色出逃。

我早已经计划多日,一路上我东躲西藏,轻车熟路地避开重重守卫,却还是在宫门口被楚霄拦住。

他打量着我,双眼锐利如鹰,目光随即落在我的包袱上。

他已经猜到传位圣旨在我身上,在此恭候我多时。

「母后不必逃了,你身上的圣旨不作数。大哥谋反逼宫,我自会保护父皇,清除乱党。」

他假装随楚临川出征,让众皇子放松警惕,又隐瞒身份带兵偷偷返回京都。

楚霄早知大皇子有谋反的心思,一旦大皇子动手,他便带兵前去镇压,剿灭乱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楚霄带着我一同返回,在大皇子刀下救了气若游丝的皇帝,他睁着混浊的双眼看着我们,留下两行清泪。

楚霄卸下盔甲,跪在他耳边一阵低语,只听见皇帝叹息一声,传位于楚霄。

这场政变,以大皇子等谋逆乱党的失败而告终,楚霄只用了七日便平息了这场纷争。

皇帝驾崩,大皇子与三皇子下狱。

二皇子虽未参与,但知情不报,被贬为庶人。

楚霄护驾有功,我在文武百官面前,宣读了立楚霄为帝的圣旨。

3.

半月后,消失的楚临川突然回来了。

一切早已尘埃落定,楚霄登基,我成了太后。

楚霄除了早朝之外,一得空便往我的慈宁宫跑。

午膳时,楚霄给我加了一块肉放在碗里,戏谑道:

「母后日夜思念四哥,都憔悴了不少,还是多进些吧。」

「小五,你四哥失踪一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他之前一直谎称楚临川是被大皇子所害,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楚霄继续镇定自若地吃着,并不理会我。

我心头一惊,继续道:

「那可是最疼你的四哥!你连他都不放过,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楚霄目光如炬,定定地看了我片刻,突然冷笑道:

「母后,别傻了。帝王家从来都只有你死我活,唯有权力碾压过血肉的辙痕,代代不绝。」

我的心不停抽着疼,他们明明是最要好的兄弟,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是我识人不清,居然扶持这样一个白眼狼坐上皇位。

楚霄喜怒无常,越发让人捉摸不定,但此番楚临川又突然回来,一定另有隐情。

我不知道楚霄又在谋划算计什么。

我双手拢在袖中,闭目叹息:「小五,是我没有教好你。」

「无论如何,请你留他一命。」

楚郁顿时来了兴致,挑起我的下巴,眸中流露着异样的神采,挑眉道:

「母后你若愿意侍寝,朕可以考虑放过四哥。」

我犹豫片刻,在他阴郁的目光中衣物一层层脱落,香肩半露。

我清楚地看到楚霄神色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变得阴鸷狠戾,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

他骤然间怒不可遏,青筋暴起,握得我手腕生疼。

「四哥便这么重要?值得你如此牺牲?」

我并未躲避,直言不讳道:

「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么?」

楚霄冷哼一声,松开我的手,扫落了一桌饭菜,拂袖而去。

「母后还真是……寡廉鲜耻。」

我颓然于地。

难道不是你先欺上瞒下,罔顾人伦?

4.

不久,楚临川被封为亲王的消息传来。

上次不欢而散之后,楚霄便一直没来见我。

我听说他新纳了好几位当朝权贵之女为妃,后位却一直空悬。

我不甚在意。

见不到他的日子里,我无比松快,心情大好。

我沏了杯茶晾着,捧着书卷,躺在摇椅上。

「姑母!」

「姑母!」

两个圆滚滚的小人儿同时叫我,我放下书卷,把他们揽在怀里,亲了好一会儿。

自父兄战死沙场,为国捐躯,兄长留下两个侄儿一直由我照顾。

先帝在时,也时常准我出宫探望,如今他们倒自己跑进宫来了。

我刮了刮他们的鼻头,亲昵道:「松儿和柏儿怎么来了?」

「陛下说宫中寂寞,让我们来陪陪姑母。」

我转头看见一身明黄色锦绣龙袍的楚霄徐徐踏入殿中,身长玉立,隽秀挺拔。

我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楚霄却笑着看我,冷峻漠然的脸上多了几分柔和,他上前行礼,道:

「儿臣口不择言,惹母后不悦,特来请罪。」

我强压怒火,让侍从将两个孩子带下去,殿中只剩我和他。

「陛下这是何意?用两个孩子来威胁我?」

此事触及到我的底线,忍无可忍,我不介意和他撕破脸。

楚霄微微一怔,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深邃的眸中隐隐有怒火:

「在母后眼里,朕就这么卑劣不堪吗?」

「母后未免也太不知好歹,朕看你心事郁结,想让他们进宫陪你些时日。怎么凭空变成威胁了?无论朕做什么,在母后眼里便都是错的!」

我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楚霄,心绪凄迷。

我长他六岁,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白驹过隙,曾经只到我腰间的少年如今已经比我高出太多,我只能费力仰望他。

容颜依旧冷峻清逸,心思却不似曾经单纯了。

他一步步将我逼至墙角,强迫我看着他。

「母后你知道的,我对你的感情并不清白!为什么父皇可以,四哥可以,唯独朕不行?」

「只要你愿意,朕随时可以力排众议,封你为皇后。」

我的手高高扬起又落了下来,冷冷地看着他如此疯魔的模样,垂眸叹息:

「小五,你如今是皇帝了,我管不了你了。」

「母后,朕会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一天。」

5.

我与四皇子楚临川情投意合,若无先帝娶我为继后,我本该是他的妻。

我的祖父是众皇子的太傅,时时进宫授业,

我便跟着他一同前往。

渐渐地,与年纪相仿的楚临川熟识。

少年英姿勃发,温润如玉,一举一动让人如沐春风,心驰神往。

我自然愿意与他亲近。

那时的楚霄不过九岁,是楚临川的小跟班,也是出了名的护哥狂魔。

我只要离楚临川近些,他便瞪着眼看我,如临大敌般将我推开:「你离我四哥远点!」

楚霄对楚临川总有一种莫名的占有欲,不许任何人靠近。

楚临川为人谦让温和,对出身卑微,孤僻桀骜的楚霄甚为照顾,面对他的无理取闹,楚临川也只是温柔地笑笑。

我可不会惯着他,两个人时常为了一点小事争得面红耳赤。

每次我和楚霄闹得不愉快,楚临川就自动跑到中间将我们隔开,苦口婆心地劝和。

但楚霄总是得寸进尺。

我和楚临川去溪边钓鱼,他就往溪水中扔石子,惊走了鱼虾。

我和楚临川在月下抚琴,他就一把抢过去,扯坏了琴弦。

楚临川送了我一捧漂亮的花束,全被他砸在地上,悉数踩碎。

……

我曾经为他这股莫名其妙的恨意而困扰过,百思不得其解。

某日,我问他:「小五,你为何这般恨我?」

他冷哼一声,头也不回道:「恨你还需要有理吗?你最好离我四哥远点!」

气煞我也,但楚临川待楚霄亲厚,顾忌着他的面子,我也不好发作。

似是看出我的不悦,楚临川温柔地抚着我的青丝,柔声道:

「梓潼,五弟还小,难免顽劣,我替他道歉。」

我哪里舍得生楚临川的气,于是道:

「莫要再提他了。」

两兄弟虽同父异母,但手足情深,亲密无间。

楚临川善文,楚霄便习武。

后来,战事又起。

楚霄便主动求了先帝去边境历练,一别多年。

彼时,我年近十六。

楚临川承诺,只要我及笄,他马上求先帝赐婚,求娶于我。

可我没等到他来娶我,而是父兄战死的消息传来,苍老的祖父留下两行浑浊的眼泪。

他将我叫到跟前,粗粝的手掌摸着我的脸庞,不舍道:

「乖孙女,我的心肝宝贝甜蜜饯。你父兄为国捐躯,陛下有意立你为后,以表恩泽。」

「如今我已经年近古稀,日薄西山。你的两个侄儿需要你照顾,薛家的门楣需要你撑起。祖父知道你与那四皇子情投意合,可圣命难违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平日里疼我爱我,允许我撒泼打滚,任意胡闹的祖父,此刻只觉得他无比陌生。

我在最美的青春萌动的年纪,却要嫁给一个六旬老人,从此久居深宫,了此残生。

可是没人在意我想要什么。

我努力守笨藏拙,装出一副不学无术的粗鄙模样,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天。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后位空悬,我是薛家遗孤,空有名望,没有实权,是做皇后的不二人选。

纵有千般不愿,可是我只能妥协。

大哭一场后,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我必须担负起家族的兴衰重任,我没得选。

楚临川至今未娶,我依旧忘不了那天他跪在我脚下,红着眼睛,强忍泪水称我母后的模样。

命运弄人,何其荒唐。

入宫十载,我麻木地看着庭院里的梧桐落了一茬又一茬。

寒来暑往,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几个皇子都不是省油的灯,虎狼之心昭然若揭。

大皇子忌惮我,派人在我的日常饮食里下药,让我终身不孕。

我不是不晓得,只是我可以装作不晓得。

再者,我不愿意我生下的孩子在皇家的权力倾轧中苦苦挣扎,尸骨无存。

而且,他似乎有些高估他年迈多病的父皇了。

我早知几个皇子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我隔岸观火。

无论谁继位,我都是名正言顺的太后,撑起薛家门楣,一生荣华。

……

大靖有个规矩,立贤不立长。

长幼尚无争议,可贤要如何定义?

朝中各成一派,争论不休。

随着皇帝日渐衰老,诸位皇子也开始明目张胆地结党营私,纷争不断。

其中呼声最高的便是大皇子和四皇子楚临川。

可任谁也不曾料到,最后继位的居然会是最没有存在感的五皇子楚霄。

曾经的兄弟反目成仇。

楚霄像一头狼不熟的狼崽子忍辱多年,终于露出獠牙。

好在他尚存一丝良知,给了楚临川亲王尊位,但昔日兄弟终究渐行渐远。

我则继续装傻,不再提起楚临川。

我只要不见他,他便少一分危险。

6.

这天,楚霄的良妃和淑妃特意过来给我请安。

良妃明艳高挑,淑妃温柔娴静。

我不禁感叹,楚霄真是艳福不浅。

一阵客套寒暄过后,她们四目相顾,随即双双跪在我面前,二人哭的梨花带雨。

美人垂泪,分外惹人怜爱。

「母后,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我们?自从纳我们入宫以来,从未临幸。」

「儿臣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母后指教。」

宫中人尽皆知,楚霄不召见任何嫔妃,却往我这里跑得很勤。

流言蜚语满宫飞,皇家艳闻轶事被传得更加离谱。

楚霄也不甚在意,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经常宿在慈宁宫。

我极力装傻充愣,避免纷争,却还是成为众矢之的。

我将她们二人扶起,故作为难得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才吞吞吐吐道:

「你们二人有所不知,陛下他……有隐疾。他并非不喜欢你们,奈何身体有异,才刻意与你们保持距离。」

此话一出,良妃与淑妃顿时花容失色,一脸绝望。

良久,淑妃似是想起了什么,摇头叹息道:

「难怪母后给陛下小字取为炬阳,看来是欲盖弥彰。可惜了陛下那般俊朗,居然……」

说到伤心处,二人又不约而同地哭了起来。

我艰难憋笑,指甲深深掐着手心的肉,把我悲伤的事情都想了一遍。

这次可不能怪我,我给他取名字大有考究。

《诗经》有云:不啻徽芒,造炬成阳。

故而,取名炬阳,有光明灿烂之意。

我纠正是炬阳,不是巨阳。

可不识字的人读来,就莫名地古怪诡异。

我极力安抚她们,并谎称楚霄的病并非无法医治,他现在已经在秘密配合喝药了,调养半年一定能成。

她们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长吁一口气,对我千恩万谢后,方才离去。

不出所料,此事传遍了皇宫内院,楚霄当天晚上就来找我算账。

看着楚霄脸色如此难看,我莫名愉悦。

楚霄迟迟不肯宠幸妃嫔,六宫不满已,现在满宫疯传皇帝有隐疾,事关男人尊严,他不得证明自己。

如此,各嫔妃皆有机会承宠。

我沏了一杯浓茶递给他,强忍笑意,故作惊讶道:

「我都叫她们保密了,这两个孩子怎么不听呢,闹得满宫皆知,陛下的面子往哪搁?」

楚霄蹙着眉,一双漆黑的眸子打量着我,接过茶抿了一口,道:

「母后这是在对朕施压?你未免管得也太宽了些,朕宠幸谁,是否宠幸,都与你无关。」

我笑笑,淡淡开口:

「小五,我明面上总归是你的母后。你日日留宿在慈宁宫,成何体统。」

「你身为君王,就应该雨露均沾,宽待嫔妃,而不是觊觎你父皇的女人。」

其实他宿在我寝宫,却并没有对我做什么,只是躺在我身边,同床而眠。

在我看来,他只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

他不爱我,或许是偏执在作祟。

他从小自卑又要强,心思细腻敏感。

凡是哥哥们趋之若鹜的东西,他也一定会争。

皇位是,我也是。

沉默半晌,楚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突然道:

「什么父皇的女人?朕已继位,理应继承父皇的一切,包括你。」

「孽障!」

「朕就是孽障,如何?朕可不是那坐怀不乱柳下惠,你若再敢激我,朕便让你试试朕是否有隐疾。」

「你不要自讨苦吃。」

我最恨受人威胁,抄起杯盏猛地砸在他额头上,楚霄并未闪避,霎时间鲜血淋漓。

我慢慢冷静下来,才惊觉已经满脸泪痕。

「小五,我待你不薄,为何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呢?」

楚霄神情恍惚,有些茫然,答非所问道:「是否我变成四哥,母后就会喜欢我?」

什么?

疯了!都疯了!

君不君,臣不臣,母不母,子不子。

7.

楚霄恨我,是因为我见过他最落魄的模样。

我遇见楚霄比遇见楚临川要早得多。

楚霄的生身母亲是个宫女,在冷宫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

他天生六指,被视为不祥,先帝对这个儿子也是避之不及。

虽然生为皇子,但无人庇护,在这个惯会捧高踩低的皇宫内院,受尽了白眼与薄待,过得甚至连下人都不如。

我初遇楚霄,他正因为偷吃御膳房的糕点被两个太监按在水里呛了好几口水。

瘦小的人儿从一开始的奋力挣扎,动作幅度慢慢变小,直到最后没有了动静。

两个太监面面相觑片刻,默契地将他推入水中,制造出溺亡的假象。

我远远瞧见,跌跌撞撞地向水边跑去,将他捞起。

他僵着身子在我怀里咳了好一会儿,我给他拍着背,柔声道:「你没事吧?」

楚霄宛如一只炸毛的猫儿,警惕地看着我。

我从袖中掏出湿透了的糯米糕递给他,却被他一把拍掉在地上,狠狠地冲着我的手咬了一口。

我的手被咬出丝丝血迹,却还是强忍疼痛,极力安抚他: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空洞的眼神渐渐恢复了些许清明,茫然地看着我,转而又面露凶光,咬上了右手的第六根手指,露出森森白骨。

一个约莫八岁的孩子,却隐隐有自毁倾向。

我看出他不想活了。

「你做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天生六指又如何,我救了你,你的命是我的!我命令你活下去!」

我极力抱住他,亲吻他的第六根指头。

年幼的楚霄突然愣住,木木地看着我,随即挣脱怀抱,消失不见。

第二天,我看到御花园的池塘里泡着两具肿胀的尸体,正是昨天那两个太监。

后来楚临川从北漠做质子回来,身边便多了一个跟班。

我那时才知,原来我救下的就是五皇子楚霄。

他却仿若失忆了一般,对我冷漠疏离,拒之千里。

那年上元节,我拉着楚临川偷偷跑出去。

京都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各式各样的花灯争奇斗艳。

华灯初上,庄重典雅,绘着精美的花鸟鱼虫的灯罩琳琅满目。

逛累了,便与楚临川牵手漫步,在桥头拥吻。

情窦初开,少年的吻温暖,炙热,缠绵。

一转头不经意间,我却见楚霄浸没在远处的黑暗中,怨毒地盯着我看……

我甚至怀疑过楚霄或有龙阳之好,都不曾想过他会喜欢我。

他也没理由喜欢我,直到他爬了我的床,我依旧觉得楚霄只是想和楚临川争个高低罢了。

后来的每次争吵,他总是频繁提起楚临川,甚至模仿楚临川的言行举止,求我爱他。

我觉得荒唐可笑,一时气急,反唇相讥:

「不必东施效颦了,他的风度,他的气节是你这辈子永远学不来的,望尘莫及。」

楚霄瞬间苍老,心如死灰。

但其实,楚霄并不差。

在他和楚临川没有反目之时,我一直觉得楚临川和楚霄是大靖的帝国双璧。

一个是朗月清风,一个似高山之雪。

可是刻入骨髓的自卑日日啃噬着他,这人太过偏执,行差踏错,与我渐行渐远。

8.

与现实丝毫不差的梦境戛然而止,我拂去额头上的细汗,翻了个身却惊动了身边那人。

「母后做噩梦了?」楚霄率先开口,语气中带有几分关切。

我沉默不语。

他就朝我挪近了些,宽阔的胸膛紧紧贴着我的后背。

隔着一层里衣,我听着他雄健有力的心跳声,渐渐回过神来。

黑暗中,我平静道:

「小五,你要闹到什么时候。」

他身形一僵,低声道:「母后,我是认真的。」

他现在自称为「我」。

之前我们每次开口都是无尽争吵,如今终于可以静下来听彼此好好说话了。

我背对着他叹息:

「小五,我薛家满门忠烈,父兄战功赫赫,为国捐躯,留下一个年迈的祖父,算半个帝师,一生兢兢业业,桃李满朝堂。」

「就连我,刚过及笄就要被年近古稀的你父皇纳入后宫,稳定朝局,我们薛家注定被你们楚家吃干抹净,榨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我之前总是疑惑你为何恨我,现在我不想知道了。你既做了这个皇帝,便以万民计,为天下计,护好一方百姓。我会永远继承父兄的遗志,守在你身边。」

「但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必须谨记我永远是太后,是你的母亲!」

我不想日后在史官笔下留下污点,皇帝与太后罔顾人伦,沦为笑话。

他终于点头,承诺不再与我同床共枕。

我告诉他,侍君十年,我贞洁已失,让他不要再妄念。

他该多开眼看看后宫与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美艳的女子妙人。

楚霄却将我越搂越紧,红着眼,颤抖道:

「贞洁这种鬼东西,我毫不在意。」

「母后你本就是一块美玉,纵有裂痕,可在我眼中,你依旧完美无瑕。」

完美无瑕?黑暗中,我泪如雨下。

9.

纵有千般不满,我和楚霄还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

他照例金银珠宝,玩物古董,山珍海味流水一般地往慈宁宫送。

我以楚霄的名义挑了许多派送往各嫔妃的寝宫,以彰显君恩。

可这表面短暂的平静美好,却在中秋之夜被打碎。

中秋,宫中设宴邀请各皇亲国戚,权贵重臣。

我将举办权给良妃历练,出乎意料,这位良妃蕙质兰心,做事面面俱到,很是得体。

丝竹管弦之声响起,歌舞升平,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一众舞姬退去,淑妃施施然上前献舞。

她广袖轻扬,宛若惊鸿掠水,罗裙旋动间似流霞翻涌。

指尖轻点,似有落梅纷飞,一颦一蹙皆如诗如画。举手投足间似春风拂柳,柔中带韵,令人心醉神迷。

舞毕,淑妃向高座上的楚霄敬酒,一颦一笑,万种风情。

楚霄却看了我片刻,十分不自然地接过了她的酒。

我的目光游离片刻,落在了楚临川的身上。

他似乎瘦了许多,眉目之间挂着疲态,着了一件白衣,一如既往地清爽干净,一尘不染。

这次身边多了一名玉雪可爱的女子。

我一开始觉得似曾相识,仔细回想才知那人就是左相的嫡女鹤湘云。

她浅尝了口酒,眯起眼睛,咬着唇瓣一个劲儿地往楚临川怀里钻。

楚临川看着怀里的娇俏美人,微笑着摇头叹气。

他由她闹着,替她把几缕松散的青丝别在耳后,目光缠绵缱绻。

我反反复复告诫自己,那不是我的月亮,不是我能肖想的。

可当我真的看到原属于我的位置上有了其他人,还是不自觉地鼻子一酸。

我有什么资格心生嫉妒?

我自知不对,很不对。

「母后看什么呢?」

是楚霄在叫我。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皮肉之中。

楚霄抚上我的手,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与我十指相扣:「母后是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儿臣送你回去休息。」

众人目光灼灼,齐刷刷地看过来。

我猛然将手抽离,慌乱地移开视线。

「陛下,你醉了。」

楚霄轻笑着看我,却让我感觉如芒在背。

「酒不醉人人自醉,不清醒的分明是母后。」

气氛有些微妙。

楚临川朝我举杯,声音丝毫未变,还是如从前一般温润,却不带有任何情绪。

「母后,一别多日,您身体可还康健?」

他熟悉的声音传来,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顿时心乱如麻,不知所云。

「好……一切都好。」

我极力忍耐,眸中晶莹欲落。

「太后娘娘,臣女总听临川提起您呢,他说您温婉娴静,玉貌花容。果然,百闻不如一见呢。」

鹤湘云明眸皓齿,冲我莞尔一笑,百媚千娇,让人久久移不开眼。

而我身居后宫,抬头只能看见四四方方的天,守着冰冷的红墙黛瓦,容颜也渐渐老去。

在她面前,我黯然失色。

良久,我失魂落魄道:「郡主过誉,哀家老了。」

我与她举起酒杯,拂袖掩面,一饮而尽。

楚霄扫了我一眼,灿然一笑:「母后过谦了,您容颜依旧,岁月从不败美人。」

「您也无须和郡主客气,朕已经下旨给她和四哥赐婚,不久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我微微颔首,笑得有些勉强。

楚临川神色如常。

楚霄则意味不明地打量着我,沉默地看我喝酒,一盏又一盏。

10.

夜凉如水,我浸在黑夜中凭栏远眺,望着远处的火树银花,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

我在宴席上早退到此,努力平复情绪。

却隐隐看到假山后面有一个熟悉的人影闪过,转瞬消失。

「临川!」我环顾四周,艰难开口呼喊:「临川,你出来见我!」

不要再躲着我了,这些年我受的惩罚已经够多了。

我心急如焚,泪水渐渐模糊了我的视线,转瞬间,我日思夜想的人已经近在咫尺。

如梦境一般不真实,我迟迟不敢向前。

「对不起,梓潼。」

「对不起,临川。」

我与他同时开口。

对不起,我有悔。

我应该早日觉察楚霄的狼子野心,早做准备。

我应该在楚临川失踪之时坚定地选择他,而不是顺时局而为。

可若能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薛梓潼可以抛却一切来爱楚临川,但太后不行。

如今四目相对,相顾无言,仿佛已经过了千万年之久。

我与他,都不似从前了。

「梓潼,席间都是客套话,我想真心听你说,你过得好吗?」

「小五和你的事情,我都听说了。他比我更适合做皇帝,我不怨他,皇家血肉相残,权力倾轧向来如此。可他不能不顾及你的身份当众示爱,如此行事终会招致天下人耻笑!」

面对楚临川的质问,我亦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沉默半晌,苦涩一笑,诚实道:

「我不知道。」

入宫十年,宛如行尸走肉。

我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过的到底好不好,或者好不好的标准是什么,我从没有深思过。

我努力笑着,眼泪簌簌而下。

楚临川猛地向前将我拥入怀中,我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终于感到久违的心安。

趁着醉意,我再也不顾礼义廉耻,繁文缛节,大胆地朝他靠近。

楚临川也是难以自持,热烈地回应我,我们一如当年在月下拥吻,多年的思念融进夜色中……

「四哥,放开她!」

楚霄冷冽的声音在暗处响起,我顿时如遭雷击,头皮发麻。

「母后与我在一起是罔顾人伦,怎么跟四哥一起就成了天经地义了?」

我与楚临川的唇瓣慢慢分离,只看见楚霄从假山背面慢慢朝我们走来,双手拢在袖中,神色晦暗不明。

「小五,她是你母后!你怎么跟她说话?」

「四哥,她也是你母后!你却在这儿与她偷欢,父皇若泉下有知,怕是要死不瞑目。」

「你后宫佳丽三千,为何偏偏觊觎母后?你将她置于何地?你想她被钉在耻辱柱上,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吗?」

「朕还想问四哥如今佳人在怀,为何还要对母后念念不忘?你们故作情深的模样真是令朕作呕。」

……

二人僵持不下,互不相让。

楚霄烦了,无意再与他辩驳,将我打横抱起,朝着慈宁宫走去。

楚临川毫不避让,正欲上前阻拦,却被楚霄抬脚踹开。

我怒喝:「小五,住手!他是你四哥!」

此刻的楚霄仿佛一头被激怒的凶兽,神志全失,难免会被其所伤。

我用眼神示意楚临川赶快离开,他却愣在原地,木讷地看着我们渐行渐远。

11.

今夜,迎接我的是铺天盖地的暴风雨。

我以为他会将我折辱一番,却不想他只是将我放在榻上,静静地看着我。

就像一切从未发生。

此刻的楚霄很是平静,如此反常,讳莫如深。

我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小五,点灯吧,寝宫太暗了,我看不清你的脸。」

楚霄并不理会我,自顾自道:

「母后,我自小就爱慕你。」

「什么?」

我被他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惊得摸不着头脑。

爱慕?他幼时看我眼神明明那般怨毒,何来爱慕之说?

我此刻头疼得厉害,无意与他做无谓的纠缠。

「小五,你醉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楚霄立刻上前给我脱掉了鞋袜和外袍,盖好了被子,动作十分轻柔。

「母后,不怕你笑话,你对我的那点好,在你看来不过施舍而已,可于年幼的我而言,却是毕生不可得的温暖。」

原来他爱慕我,是因为我救过他。可这人表达爱慕的方式居然是推开对方?

幼时他对我就没有好脸色,只有冷嘲热讽和尖酸刻薄。

何其滑稽。

本来我打算就此作罢,可闻言,我顿时怒火中烧:

「陛下的爱慕,我承受不起。你爱慕我,所以几次三番冒犯于我,让我背上背德**的骂名,身陷囹圄?你爱慕我,所以你算计临川,背叛那个最疼你爱你的四哥?就连皇位,都是你谋篡而来!」

声嘶力竭之后,我的心在胸腔狂跳,脑袋昏昏沉沉。

「母后,四哥并非良人。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护你爱你的人只有我。」

楚霄边说边起身,点起了榻前的灯,从圆桌上端起一碗事先准备好的醒酒汤。

我侧过身子去,轻叹道:

「小五,你放过我吧。谁是良人我不知,但我这人本就是菩萨心肠,又爱多管闲事。救你或者对你的那点好不过是施舍一口冷饭而已,纵使路边的阿猫阿狗我也喂过不少。」

但楚霄是白眼狼。

烛光摇曳下,我看见他扶着汤碗的指尖在微微颤抖,他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以为只要得到地位和权力,就会得你青眼。直到我看到四哥在帝位之争落败,依旧能让你念念不忘……我方知底线和原则都是给不爱的人立的。」

楚霄的神色悲凉,眼底泛着寒意,我转过头去不再看他,却听到他带着哭腔,沙哑道:

「母后,我也学着四哥那般温润模样,可越是模仿,我越觉得自己是一个窥探别人幸福再东施效颦的跳梁小丑。」

「你告诉我,我要如何做,你才会喜欢我?」

他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继续强迫我喝那碗醒酒汤。

「滚开!」

我愤怒地推翻了药碗,重重砸在地上,一脸厌恶地看着他。

「母后……怎么连你看我也是这个眼神?」

楚霄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瞧着我,眉头紧蹙。我想起身离开,却被他缚住双手,欺身压了上来。

「放肆!我是你母后!」

「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楚霄猛然吻了上来,手颤抖着解我的衣服,我拼命挣扎却被压得更加严实。

他的呼吸越发沉重,薄唇与我唇瓣紧紧贴合,亲吻也从一开始的温柔试探变成了极尽疯狂的撕咬,我的双唇渗出血来,一股腥咸蔓延至我的喉咙。

「母后,一开始我只想远远看你一眼,后来无意间牵到你的手,我又想离你更近一些,堂堂正正站在你身边。直到现在我背离了初心,越发想占据你,尽管我知道终会招致你的厌恶疏离,可我没办法,你知道吗?」

我的手紧紧抓着被子,无力地支撑着,痛苦呻吟。

楚霄在我的腰下垫了一个软枕,继续道:

「每次见你,野心和欲望都会在心中疯长,我恨你,我恨你身边的男人一个又一个,我恨你总是对我视而不见,我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失去平衡,我宛如一个溺水之人,只能紧紧地抱住他,在他的背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楚霄扶着我的脸,指腹轻轻摩挲我的额头,为我擦去密密层层的细汗,又将我的脸扶正,强迫我看着他,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母后看着我!不要走神了。」

突然一股剧烈起伏的痛感传来,我惊叫出声。

楚霄急忙调整好姿势,将我贴着抱起,温柔地给我拍着背,以示安抚。

我的泪瞬间如洪水决堤般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楚霄也顿时红了眼眶,他不敢再看我的眼睛,在我耳边低语:

「对不起,我这人就是没气度,我一想到你和四哥月下拥吻,我就嫉妒得要发疯……」

最后,我已经分不清是他的泪水还是汗水,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脸上,灼烧着我的心脏。

楚霄伏在我的胸前,用近乎乞求的语气道:

「母后,我从不曾为人所爱,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

「你教教我,好不好?」

「母后,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求你了……」

欢爱经久不息,我万念俱灰。

「小五,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不会救你的。」

室内一阵静默。

我眼神空洞而麻木地望向一片虚空。

12.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寒露刚过,北风便裹挟着细雪灌入京都皇城。

宫殿屋檐铜铃被撞得发出细碎声响,惊走了栖在宫墙上的寒鸦。

与楚霄三月未见,刻意避开彼此。

近来,我有些嗜睡,神情恍惚。

推开窗户,纷纷扬扬的雪粒化作千万只银蝶飞入屋内,转瞬融化。

我见了风,轻咳几声,正欲转身却撞到了一个宽厚的胸膛。

楚霄给我披了一件狐裘大氅,关好窗户,搀着我坐在榻上,耐心地给我拂去青丝上的碎雪。

「母后,你在发抖?我有那么可怕吗?」

楚霄执着我的手放入他的袖中,气定神闲地望着我,仿佛之前的一切从未发生。

见我不语,他的语气越发柔和:

「梅园的梅花开了,等你身子好些了,我带你去看。」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游离片刻,定定地看着我微微隆起的小腹,指腹轻轻抚过,动作轻柔,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

「太医之前说你心事郁结,胎像不稳,我极力忍着不敢来见你,我真的很想你。」

我又岂会不知,每当我深夜辗转难眠之时,便会看到寒夜的月光将他的影子钉在雕花窗棂上,玄色衣摆被风掀起又压下。

日复一日。

沉默许久,我叹了一口气,终于提出我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陛下,给我一块封地吧,我想带着松儿和柏儿一起离开这里。」

「我只想找个地方静养,生下这个孩子。」

楚霄眸深如潭,没有丝毫犹豫道:

「母后,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你就是想离开我,然后拿掉这个孩子,斩断我与你之间唯一的联系,是吗?」

「又或者,这个孩子从来没有被你期待过?你不喜欢我,也不会喜欢我们的孩子。」

也许楚霄说得对,之前我从未想过终有一天我会做生身母亲,对这个不喜欢的孩子也不甚在意。

我淡淡地看着他慌乱模样,讥笑道:

「那陛下看,我们的孩子该叫你什么?该叫你父亲还是兄长?」

「如此不伦不类的孽障我如何生下来!」

可是我绝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卑劣的男人居然在我的膳食里偷偷用药给我调理身体,这才怀上了他的孩子。

「朕不允许!」他双手捏在我的肩膀上,力道越来越大,指尖却微微颤抖。

「母后,只要有这个孩子在,我们之间才能永远牵扯不清。」

我冷哼一声,这个男人如此精于算计,就连我是否生下孩子都完全由他掌控。

「可这孩子名不正言不顺,注定被天下人所耻笑!」

「朕的孩子谁敢置喙?朕大权在握,纵使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又有何不可,生杀予夺谁敢不从?」

又是此等狂妄之语,这样受人摆布的日子我受够了,我看着他冷冷笑着:

「我若执意不生呢?不如陛下杀了我?」

闻言,楚霄脸色极为难看,瞬间苍老。

「母后,伤害你的事情我做不到。」

做不到?这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做得很好。

我从枕下顺势摸出匕首,递到他手上,目光坚定道:「杀了我!」

他迅速将手收回,我转瞬将匕首抵在自己颈间:「或者我自己动手。」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我,瞳孔巨震。

「母后,放下匕首,危险!」

楚霄手臂修长,力大无比,很快就将我制服在怀中,我几番挣扎无果,转身朝他的胸口狠狠刺去。

他的瞳孔猛然收缩,失神地看着我,我一脸不可思议地抽出了殷红的匕首,霎时间鲜血淋漓。

楚霄皱着眉,闷哼一声,艰难抬头看我,眼中尽是绝望。

我的意识渐渐从混沌中清明,一脸茫然,喃喃道:「对不起……」

匕首重重掉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兵器碰撞声,惊得天子暗卫直接推门闯入。

「陛下!」

楚霄捂着胸前尚在流血的伤口,迅速将那把带血的匕首藏在榻下。

「滚出去!」

一众暗卫低头跪着,齐齐退下。

楚霄迎面环住我,贴在我耳边低语:

「对不起,我是一个怪物,想要什么,只晓得又争又抢,总像个刺猬一样将你误伤。」

「你打我骂我也好,甚至杀了我都行!可是不要不理我,无论我们争吵多少次,我都觉得尚有转圜的余地,可你每次想要离开我,我就心痛如绞。」

「母后,我方才好害怕做傻事伤害自己,母后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楚霄虽不比楚临川般待人谦和,做事留有余地。

但他智识超群,励精图治,改革大刀阔斧。

治国之才也不可否认,登基后他毫不懈怠,处理起政务自是游刃有余,一扫往昔动乱饥年的统治阴霾。

可当下,他却说爱一个女人,甘愿为一个女人去死。

我无比心寒,一国之君居然如此为情乱智。

怎么安心把天下交付给他?

我任由他抱着,半倚在床头,筋疲力尽道:

「陛下,你何时才能长大。」

「只要母后留在我身边,我什么都听你的。我知道你心怀天下,我亦然会爱屋及乌,做一个好皇帝,为万世开太平。」

可是楚霄,我希望有一天,你能放下种种执念去爱这天下人,而不是因为某个人。

13.

暮春已至,微风轻拂,阳光格外温和。

楚霄在庭院给我做了个秋千,我多捧着书卷倚在秋千上虚度光阴。

身体乏倦,我时常缩在宫中,就免了众妃嫔的请安。

楚霄允了松儿和柏儿时常到宫中陪我,两个小人儿越发长高了,除了抢着吃糖就是爬树和扑蝴蝶。

听着他们如铃的欢声笑语,我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日子平淡而宁静,这段时间里我仿佛忘了很多人,很多事,时常感到久违的惬意和美好。

不破不立,继上次的冲突之后,我们终于能静下来促膝长谈,缓和不少。

楚霄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一如既往地经常来看我,但也只是坐着陪我说会儿话,或者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来给松儿和柏儿。

他自那之后从不留宿慈宁宫,开始去各妃嫔处走动。

或许放下执念并不难,他是,我也是。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我支着身子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突然感到被褥陷下去一点,一股龙涎香的味道涌入我的鼻间。

我睁眼便看到楚霄坐在床边,他今日着了一件白衣常服,冷峻的脸庞添了几分柔和。

「母后,明天便是四哥大婚了。」

楚霄欲言又止,缓缓道:「有孕辛苦,况且临盆之期将近,我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楚霄的言外之意就是让我不要去。

但他再不敢自作主张替我做决定,所以一直在试探我的意思。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再怎么不舍,我与楚临川都是过去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轻呼一口气,叹道:

「临川与左相侄女情投意合,喜结良缘,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我是爱过他,但都过去了,从前年少相知相爱也只是发乎情止乎礼。」

「这世间的阴差阳错从未停止,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归宿。」

楚霄轻轻点头,十分自然地给我捏着因有孕而略微浮肿小腿,动作轻柔,眼中满是心疼。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约莫一个时辰后,见我乏了,他忙上前扶我睡下,掖好被子。

临走之际,他到门口又止住脚步,忽而回头看我:

「母后,如果你最信任之人背叛了你,你会原谅他吗?」

「我不知。」

「那如若我死了,母后会为我难过吗?」

「什么?」

楚霄轻笑一声:「没什么,跟你说着玩的。」

14.

翌日,楚临川大婚。

亲王与郡主结亲,同是皇亲国戚,高官权贵,又郎才女貌,两情相悦,不失为一段佳话。

我真心地祝福他。

楚霄今日免了早朝,带了天子仪仗浩浩荡荡出宫赴婚宴。

可我的慈宁宫外却莫名多了很多暗卫和天子亲兵,将宫殿得如同铁桶一般。

我突然想起楚霄昨天临走时说的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楚霄,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我在侍女的搀扶下行至殿门口,却被暗卫持剑拦住:

「陛下有令,死守慈宁宫。」

「太后娘娘请回吧。」

天子暗卫只听命于皇帝一人,面对我的命令,他们纹丝不动。

我只得先退回宫中,趁着暗卫交接的时候,扮成宫女从偏门的密道出宫。

马车径直朝王府赶去,一路飞驰颠簸,我思绪万千,坐立难安。

行至日暮,我看到王府巍峨的屋檐在冲天的火光之中若隐若现,滚滚浓烟裹挟着火舌在梁上跳跃,已有大半个王府沦为废墟焦土。

我心头一惊,楚临川和郡主大婚的日子,怎会突然起火?

「有刺客!」

「走水了!」

「保护陛下!」

一众宾客疯狂逃窜,将王府外的长街围得水泄不通。

尖叫声,嘶吼声,冲杀声,刀尖碰撞声……

不绝于耳。

迟迟不见楚霄的身影,可隔着黑压压的人群,我根本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

「陛下!你在哪?」

我下意识呼喊他,心脏在胸腔狂跳不止。

我在侍女的搀扶下,踉跄着穿过人群进入王府。

途经一具具焦黑发臭的尸体,殷红的血流得遍地都是,早已浸湿我的鞋袜。

此刻,天子暗卫和一众府兵还在厮杀着,尸体堆积如山。

隔着一层黑烟,我看到了正前方的明黄色龙袍,我扶着沉沉的肚子朝他跑去。

「母后!当心!」楚霄面色苍白如纸,声嘶力竭道。

我仓促回头,一柄血淋淋的长剑横在我颈间。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一身喜袍的楚临川,此刻他阴冷地回望着我,他一手执剑抵在我脖颈上,另一只手紧紧将我钳制妥当,道:

「梓潼,得罪了。」

「楚临川!你做什么?」

面对我的质问,他视若无睹。

楚霄惊呼:「母后,不要相信他!他不是四哥!」

「他是北漠细作,四哥早在幼年做质子时便已经死了。」

我的脑中一片轰鸣……

「古达木,还不束手就擒?放开她,留你全尸!」

楚霄眉头紧蹙,边拉弓箭边道。

楚临川却笑得面目扭曲,阴森可怖:

「好一个毛头小子!真是低估你了!你早知我身份却能隐忍多年,故意给我制造机会盗取假的兵防图,害我北漠接连战败,一退再退。」

原来眼前的楚临川正是北漠皇子古达木!他竟能冒名顶替「楚临川」的身份,在大靖潜伏这么多年。

左相一家也早被古达木策反,沆瀣一气。

楚霄将计就计,早知他今日会借大婚起事,一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以身入局,清除乱党。

我懊恼不已,我的出现,又将他的计划打乱,本来就差一点古达木就可伏诛。

古达木冷哼一声,冲着楚霄挑眉:「今日我输了,可你未必就是赢家。」

「你要么放了我,要么我带着你妻儿一起死!哦,我忘了……哪门子妻子,她是你母后呀,哈哈哈哈。」

我了解楚霄,他这般强硬之人最不受别人的威胁。

此刻,我却看到他毫不犹豫地放下了弓箭,屏退了一众暗卫。

我看着楚霄,目光坚定道:

「陛下!你的箭不是百步穿杨吗?别放下箭!舍我一个不怕的。」

「若你再不动手,我只能以死谢罪。」

舍我一个不怕的,我口口声声要为大靖守住基业,却不知念念不忘多年的人竟是敌国细作。

我辜负父兄所托,没担起泽被苍生的重任,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楚霄目光如炬,沉声道:「放开她,朕是天子,朕来替她。」

我绝望地摇头。

古达木一脸玩味地看着他,笑出声来:

「你的武艺我是见识过的,在下不至于蠢到去挟持你的地步。」

「若你肯自断双臂的话,我可以考虑。」

闻言,楚霄朝我勉强一笑,拔出了腰上的长剑,正欲朝自己手臂砍去。

痴儿!竟然愚蠢至此!

我往前一步,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我的脖颈撞在剑上,古达木大惊失色,急忙将剑抽离,只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母后!不要!」楚霄目红耳赤,绝望地呼喊着跌跌撞撞朝我跑来。

我脑海中忽然回响起昨日楚霄问我的那番话:

假如你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我,我会如何?

我脚下一滞,眼前一片黑暗。

恍惚中,我听到一人又哭又笑,在我耳边低语:

「梓潼,身份是假的,情义是真的。」

这些年,一切变化莫测,我深陷其中,迷雾重重。

早已经分不清爱和骗,真诚和算计。

对爱我的人,拔刀相向。

对我爱的人,百般逢迎。

而今才道当时错。

15.

我侥幸活了下来。

九死一生,诞下一名男婴。

那日,楚霄跪在我的床头,一遍遍叫着我的名字。

年轻的帝王,泣不成声。

我骤然睁开眼睛朝楚霄看去,直到看到他完好的双臂,我的眼泪才簌簌而下。

幸好,幸好。

我静静地躺着,楚霄握着我的手,同我说着话。

他告诉我,某次出征,楚临川重伤昏迷,给他处理伤口之时发现了他腰上的刺青。

几番调查之后,才知楚临川早在做质子之时就已经被折磨致死,北漠皇子冒名顶替其回到大靖。

在未知其身份时,他也真心敬佩,将其当做四哥。

他坦言道:

「母后,我曾经觉得你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当我发现他身份有异,接近你动机不纯时,我绝对不允许那样危险的人留在你身边。」

「但我那般强求于你,除了保护……更多的是我有私心,我觉得喜欢就是要拥有占有,却没有真正问过你究竟想要什么。」

「对不起……若我提前把这一切告诉你,就不会让你身陷险境。」

我刚从鬼门关回来,思绪万千,一片混乱。

可他挥剑欲断臂的模样还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时时刻刻折磨着我。

「陛下不肯信任我,是觉得我会为了私情而不顾家国大义?」

「并非如此,我只是不想你徒增烦忧。」

「若你真的自断双臂,如何再做君主?」

「母后,若你不在了,我坐拥万里江山又有何意义呢。」

有何意义?

我只想告诉他一个真相。

我张开干裂苍白的唇,艰难开口:

「其实那日我带走的传位诏书写的是你的名字,一直是你。」

「什么?怎会如此……」

楚霄瞳孔猛然收缩,长睫似蝉翼般剧烈颤动,嘴唇翕动,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怒斥道:「跪下!」

楚霄怔怔地看着我片刻,应声跪在我面前,一脸茫然。

我忍着剧痛奋力扬手,重重落在楚霄脸上,他生生受着,脸颊瞬间浮现起五道鲜红的指印。

「这是哀家作为你的母后,最后一次打你。」

「你楚霄是大靖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以为你当年查出楚临川身份有异才迫使你父皇改立你为储,你心怀芥蒂,总觉得得位不正,把自己困在执念中。」

「你就是江山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当守国如临渊,何以用大靖百年基业如儿戏一般?你以为你对我生死不弃我就会感动吗?纵使你舍身救我,以君王性命,以国之危亡来换我?我亦无颜面苟活于世!」

「陛下,你的心胸何以这般狭隘?我知你的谋略,你的隐忍,你的才智超群,可天下大任面前你不该只顾儿女情长。」

若楚霄有任何不测,天下必将大乱。

楚霄总说他爱我,也爱我所爱的天下。

可情爱本就虚无缥缈,人心易变如朝露,承诺轻贱似鸿毛。

若有一日他不爱我了呢,是不是连万里江山也能弃之敝屣?

我产后本就虚弱,一时气急攻心,霎时间口鼻之中鲜血喷涌而出,触目惊心。

楚霄如遭雷击,慌乱地上前给我擦血,我绝望地躺在他怀中,握着他苍白冰冷的手,艰难道:

「还请陛下时刻以自身为重,切莫再意气用事。而今你已是人父,为天下人之君,理应以苍生为己任,不负先帝所托。」

楚霄似是下定某种决心一般重重点头。

大皇子逼宫那时我也并非是去寻楚临川。

先帝告诉我,楚霄虽然不苟言笑,但是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最重要的是先帝看重他的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先帝曾对我说,楚霄是最像他的孩子。

多疑,善变,薄情寡义……

可为何我看到的截然相反?

他一开始是冰,冷峻而锐利,可慢慢化成了水,让我越发觉得捉摸不定。

他故作深沉的模样,成功骗过了我们所有人。其实楚霄只是一个因年少缺爱而困其一生的人,包括对我的种种执念不过是因为我的恰好出现,给了他一丝光亮。

可他被自卑和不甘浸泡久了,便愈发不懂得如何去爱,见到他笨拙模仿楚临川的时候,我的心越发古怪。

那日王府起火,我不明缘由的情况下,首先担心的就是楚霄,连我自己都感到诧异。

我一边义正言辞,冠冕堂皇地推开他,一边又心安理得地接受他对我偏爱。

我常常为自己的虚伪而羞愧,为自己爱上他而痛苦,却还是一次又一次清醒着沉沦。

我总是骂他疯魔,可我自己又何尝不是偏执之人。我总以为我爱楚临川,实际是那份爱而不得的执着把我困在往事中不肯向前。

时隔多年,我终于肯直面自己的内心,再次吻着他的第六指,抚平他的所有自卑,无比虔诚道:

「不要叫我母后了,从今以后,我会以你妻子的身份陪在你身边,从旁督导。」

「好,潼潼。我会成为贤主明君,为你,更为天下人。」

他贴着我的脸吻我,暧昧缠绵,柔情似水。我这次不再拒绝,热烈地回应着他。

记不清我们那天说了多久的话了,只记得最后相拥着彼此,终于直面内心,放下所有执念。

我爱他,尽管我见过他的卑劣,他的狠毒,他的自私……

我也许恨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有时候爱上一个人,最糟糕的处境是我没有爱上你尽力呈现的美好面貌,而是爱上了你浑浊不堪的内心。

我再也不会放开他,因为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坚定地选择我。

尾声

古达木下狱之后绝望自裁,北漠再无所顾忌地向大靖开战。

楚霄决定御驾亲征,此前他遣散了后宫,并承诺归来之时,会娶我为后。

三个月后,大靖大获全胜,班师回朝。

我站在城楼上眺望远方,像一个寻常妻子等待归家的丈夫。

残阳如血,楚霄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年轻的帝王手执银枪,跨着战马,踏光而来,灿然一笑,驱散所有阴霾。

楚霄融进落日余晖中,笑着向我招手:

「潼潼,我回来了。」

尘嚣渐远,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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