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顾昀廷脸色阴沉，转身就走。

沈秋怡见状，心下一急，连忙追上去，伸手拉住顾昀廷的衣袖。

「昀廷，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很久了。」

顾昀廷此时已经没心情和她周旋，用力甩开她的手，眼神冷漠：

「喜欢我的人多了，你想做我女朋友，就去排队吧。」

沈秋怡愣在原地，眼中满是不甘和委屈，还是追了出去。

上课铃响。

顾昀廷没有回来，沈秋怡也没有。

要好的同学悄悄问我：

「顾昀廷这么好的对象，你真的要拱手让人？你可别一时冲动，多少人虎视眈眈，特别是那个沈秋怡。」

「谁想要谁拿去好了，我可得专心搞学业搞事业！」我笑着说道。

不知道两人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再回来，沈秋怡便小鸟依人的跟在顾昀廷后面。

两人开始出双入对，形影不离。

顾昀廷不是一个喜欢在人前亲密的人。

起码以前和我在一起并不喜欢。

就算人后做尽不该做的亲密事，在人前他从不会和我亲近半分。

对沈秋怡却不是。

他帮她接水，打饭。

给她抄笔记。

帮她整理碎发。

同学都猜测他们真的在一起了。

以为我一切如常都是强装镇定，还很同情。

连待我都比平日亲昵几分。

他们问我：「就这么放弃多年的情分，不遗憾么？」

可我大概是上辈子经历了太多失望，如今内心确实是平静无波的。

肯定会有遗憾的，但有些事，上一世我用了几十年才明白。

坚持也没有意义。

我最敬重的人便是顾伯父。

要和顾昀廷解除婚约的事，我专门找他聊过。

他虽然觉得没有照顾好我，对不起我父母的嘱托，也还是默许了我的选择。

「是我家那小子没有福气，小瑾，你是个好姑娘，值得更珍惜你的人。」

顾家也很快知道了顾昀廷和沈秋怡恋爱的事情。

沈秋怡是红二代，家中不少亲戚身居要职。

顾母一番暗中了解后，对儿子这个新对象满意的不得了。

无奈有顾伯父在上边压着，她不得不压下内心的喜悦。

直到那天好不容易顾伯父没在家，她兴冲冲的问顾昀廷。

「秋怡那个孩子妈见过一次，知书达理有礼貌，什么时候你把她带回家，正式介绍给我和你爸？」

却没想到向来对顾母很尊敬的顾昀廷瞬间皱起眉头，发了很大的脾气，摔门而去。

7

半夜，我的房门被敲响。

我没有开门，怕把顾母吵醒，我贴着门小声对门外说。

「我睡了，你走吧。」

我听见顾昀廷倚着门，缓缓滑坐在地上的声音。

「小瑾，我不喜欢沈秋怡，一点也不。」

「那天我要你道歉，不是因为我偏袒她。是因为我怕她会找你麻烦。」

「她家和校委会很熟，如果要处分你，你还怎么毕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不说话。

顾昀廷的声音有些颓丧：「我从小就知道这辈子我只确定两件事。一件是参军入伍，开战斗机。另一件便是，盛怀瑾是我的妻子。」

「以前我看别的女生一眼，你到要吃醋和我闹，这次我故意对沈秋怡亲密，故意惹你嫉妒，你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小瑾，你和我闹吧，只要你说一句你还在乎我，我立刻和沈秋怡划清界限！」

「我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我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你以前看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对我的爱意和眷恋。可现在，为什么变了呢？」

是啊，那些满的都要溢出来的爱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或许是从他三十年驻守西北，日复一日冷落我，让我变成望夫石开始。

或许是从满腔爱意敲开门，却看见三十几年的老情敌开始。

又或许是，沙尘暴来临，清楚的意识到你护得了亿万人，却唯独不肯护我周全开始。

「小瑾，如果你不愿意结婚，我们就先谈恋爱，别人怎么谈，我们就怎么谈，好么？」

「我只求你别去金陵，沈城也有航空航天大学，你不愿意去长春陪我，就去沈城，几个小时的车程，我每周休假就去看你。」

我第一次听高高在上的顾昀廷如此放低姿态求我。

心乱如麻。

仓惶的扔下一句：「我困了，要睡了。」

便重新回到被子里，堵住耳朵。

任凭他如何唤我，也不再理会。

考试前夕。

沈秋怡在学校见到我，洋洋得意的跟我示威。

「我父母已经和顾昀廷父母说好了，等一考完试，他们就会上门提亲，给我们办婚礼。」

我无动于衷。

她又说。

「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么？我们会在首都办完婚礼，然后一起去北方上学。」

「以后顾昀廷的身边只会是我，我好心劝你，就别再抱有任何幻想，乖乖退出吧。」

「你没有任何资本，拿什么守护你所谓的爱情？顾昀廷已经清醒了，你也别继续沉浸在梦里不肯醒了。」

我自然不会。

我的梦早就醒了。

沈秋怡等不及，央求着父母带她上门主动提亲。

顾昀廷拒绝了。

理由是他现在想先专注学业。

婚姻大事应从长计议。

两家大人在客厅有些尴尬的社交。

顾昀廷把脸色不佳的沈秋怡带到院子里。

他还是决定和沈秋怡说清楚。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说的，只看见沈秋怡哭了，却仍旧倔强地抬头看着他：

「顾昀廷，我不会放弃的！不管多久，只要你一天不和其他人结婚，我都等你回心转意！」

她眼神中闪烁着炽热而坚毅的光芒。

面对顾昀廷的冷心冷情，也未曾有丝毫退缩之意。

这样的女孩，身为同性甚至情敌，尚且觉得打动人心。

更何况被告白的顾昀廷。

上一世的那些年。

即使顾昀廷已经有了家庭和子女，她仍旧没有放弃。

沈秋怡就是这样，渐渐走进顾昀廷的心里吧。

哭着跑开时，沈秋怡迎面撞上我。

狠狠的推了我一下。

「盛怀瑾！你是不是故意躲在这里看我笑话？」

天地良心！

我真的只是路过。

沈秋怡用力擦了一把眼泪，「你以为他现在拒绝我你就能得意了么？别做梦了！我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的。他的心一定已经有一部在我这儿了，等我们到了北方，我会一直缠着他！不管多久，我都有耐心等！」

「他现在喜欢你，不过是暂时的，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他彻彻底底只属于我，你就等着瞧吧！」

我本来不打算理她。

可还是没有忍住，指出了她的错误。

「你误会了，顾昀廷喜不喜欢你我不清楚，但他确实不喜欢我。」

说完，我转身就走。

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

我要抓紧时间查缺补漏。

毕竟眼下，考出去是我脱离顾家最便捷的方法。

余光看见，顾昀廷深深地看着我，目光似要把我穿透。

8

考试前夜。

我在睡梦中忽然感到一阵不适，起初尚可忍耐，谁曾想到了后半夜，疼痛加剧。

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捱到清晨，终是疼得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看到的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和一脸倦容的顾昀廷。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见我醒来，他起身凑近我。

「急性阑尾炎，刚做了手术，你先别动。」

我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的挂钟上，猛地惊觉。

「考试！」

下午两点，正是考试时间。

一瞬间，我的眼神里满是绝望。

还有自责。

顾昀廷握住我的手。

「先别管考试了，身体要紧。」

「我早上听见你房间没动静，窗户爬进去才发现你晕倒了，只能先送你来医院了。」

我望着顾昀廷疲惫却关切的面容，心乱如麻。

我本决心与他斩断情丝，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然而现在。

他因为我，错过了这场会决定自己一生走向的考试。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顾昀廷最大的梦想就是考军校，开最先进的战斗机。

上一世。

我虽然恨他冷落我、忽略我几十年。

可我必须承认，他这一生，不负国家、不负人民。

在西北那片广袤无垠的土地上，风沙是永恒的伴侣，烈日是不变的守望。

顾昀廷将自己的青春与热血，毫无保留地倾洒于此。

只为了心中那熠熠生辉的军人梦想。

可现在……

「你不该为了我这样，这考试对你那么重要……」

眼泪夺眶而出。

我甚至不知道，这眼泪更多是为了自己错失考试的巨大失落。

还是因为对顾昀廷的愧疚。

顾昀廷轻轻抬手为我捋了捋额边凌乱的发丝，温柔的说：

「别太在意这次考试了。在我心里，你远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小瑾，以前不说，是因为我以为你知道。」

「我爱你，一直都爱你，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可我会努力弥补。」

我错愕听着顾昀廷的告白。

曾经，我无数次的幻想能在他口中听到一个「爱」字。

可如今，这一切却让我觉得有些讽刺。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前世的种种痛苦与折磨瞬间见我淹没。

那些被漠视、被伤害的画面在眼前不断浮现。

每一幕都如同一把利刃，将我的心割得支离破碎。

我叹了口气。

顾昀廷啊……

我对你的爱意，早已在无数次的失望与绝望中消磨殆尽。

这一世，这颗心依旧是千疮百孔，再也不会为你跳动了。

见我沉默，顾昀廷大概是懂了我的意思。

他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垂眸帮我掖了掖被角。

「我本来打算考试之后，极力挽留你。」

「可现在这样，我要留你，不就成了道德绑架了么……」

顾昀廷淡淡笑了下。

「小瑾，你是自由的。我知道过往的一切或许给你带来了枷锁与束缚，我不想再成为囚禁你的栅栏。」

「你可以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去拥抱你所渴望的每一种生活。」

「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尊重。以后，换我追随你。」

9

发生了这样的事，顾母自然把所有责任都归咎在我身上。

骂我是红颜祸水，害她儿子错过考试。

顾伯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一定也是上火了。

我没脸再住进顾家，出院后我便收拾了行囊，暂时住到了好友家。

准备养好身体，直接去金陵，找一所学校复读。

父亲牺牲时，留下了一部分抚恤金，母亲没有动过，都给了我。

这笔钱，大概能支撑我一年的生活。

顾昀廷决定不再复读考军校，直接参军入伍。

对他来说都是参军打仗开飞机，没有什么区别。

我却暗自有些遗憾。

以顾昀廷的资质，他就该去国防大学。

他就该做军官，将来报效祖国。

临行前，顾昀廷托人约我在街上见面。

他已经整理好行囊，再过两日，就要告别家人，入伍参军。

这次见面，他是要送我一架他亲手做的战斗机模型。

他把战斗机模型交到我手中。

「小瑾，这是我亲手做的，送你。」

「你看见它就像看见我一样。」

我愣了一下。

摇头拒绝。

「不了，我对战斗机没什么兴趣。以后打算学民航方面的专业。」

「而且，我行李有些多，拿不了了。」

顾昀廷眼神黯淡了几分。

「就当你帮我保管吧。」

「如果实在觉得碍事，就扔了吧。」

我终究还是接下了。

有些重量的金属模型拿在手里。

不禁让我想起前世。

他有整整一个置物柜的飞机模型，我喜欢的紧，做家务时还会帮他擦。

有次不小心碰掉了一个，他很紧张的一把推开我。

还很生气得发了很大的火。

可这一次。

他却主动把他最喜欢的新款模型送给了我。

明明重生的是我。

他倒像是转了性。

临别时，他看了看我手里的模型，又看了看我。

「盛怀瑾，总有一天，我也会驾驶着最新款的战斗机，保家卫国。」

我点点头，本不想再说什么。

犹豫片刻，还是觉得，应该有个正式的告别。

「顾昀廷，祝你一路顺风，往后，我们就不顺路了。」

10

开学前。

我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去金陵的火车。

鬼使神差的，我带上了那架有些累赘的战斗机模型。

初到南方，确实如顾昀廷所说。

习惯了北方干爽清冷的我，对南方的湿热黏腻极不适应。

特别是湿冷的冬天，寒意透过衣物直往骨子里钻。

让我常常在被窝里瑟瑟发抖，想念北方室内的暖气火炉。

一年的苦读，我在一年后终于如愿考上了金陵航空航天大学的民航空管专业。

大学时。

我会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给自己赚取生活费和学费。

学业上，从未有过丝毫懈怠，每年的国家奖学金都会被我收入囊中。

大二时。

我收到了一封来自北方的信。

信封里，装了二百元钱，以及一封信。

是顾昀廷寄来的。

他在信中说：「分开以后，我不断在脑海中搜寻着我们相处的点滴，试图找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从什么时候起，你眼中的光芒开始黯淡？又是哪一次，我的故作冷漠让你寒了心？」

「如今，我们天各一方，我才惊觉自己弄丢了多么珍贵的你。」

「小瑾，我懊悔不已，每一个夜晚都在自责中度过。如果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再让你感受到一丝冷落。我渴望有一天，你能原谅我曾经的过错，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两百块，是顾昀廷大概半年的部队津贴。

他说，即便我已不是他的未婚妻，我依旧是他最重要的亲人。

承担我的学业，是他的责任。

他不希望我因为生活所困，影响学业。

我并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

每个月他寄来的钱，我原封不动的寄回了顾家。

那一封封会让我动摇心智的信，我也不再看。

统统锁在一个抽屉里。

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徒增烦恼。

每学期我都能拿到国家最高奖学金。

生活上的问题，基本可以解决。

我便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学习中去。

我所学的专业是空中管制。

它能保障飞机的飞行安全，合理安排飞机的航线、高度、速度，防止飞机在空中发生碰撞。

可以提高空域利用率，使有限的空域发挥最大的价值。

空中管制也有利于保证航班的正常秩序，确保航空运输系统的稳定运行。

虽然我并不愿意承认。

可我的航空梦确实是受到了顾昀廷潜移默化的影响。

我也想用我的方式，为祖国撑起一片蓝天。

11

毕业后，我顺利成为了一名空中管制员。

八十年代末期的首都机场，由于当时民航的飞机数量较少，运力有限，所以航班的班次并不像前世记忆中那样频繁。

前往一些国内主要城市的航班每天可能只有几班，而国际航班的航线和班次则更为有限，主要集中在一些与我国有密切往来的国家和地区。

很难想象，三十年后的首都机场，会成为国际最重要的枢纽机场。

日均计划执行航班1284架次。

其中，国际客运航班日均176班。

1994年，我三十多岁了。

依然孑然一身。

身边有朋友和同事给我介绍对象。

每次相亲，看着对面侃侃而谈的陌生人，我心中却无一丝波澜。

我从不承认，是因为曾经邂逅过的那个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从此以后，周围人都成了过客。

这一年，我上班时在机场偶遇沈秋怡。

她身边还有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乍一看，我还以为是顾昀廷。

她主动和我打招呼，支开那位男士，与我攀谈。

「他是我丈夫。」

其实我们并不是值得停下来聊天的关系。

但我还是淡淡的笑了笑，静静听她说。

「盛怀瑾，我输了。不过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了顾昀廷。」

「你在金陵的时候，顾昀廷每次有假期都会偷偷去看你，不过他不敢跟你见面，怕惹你烦。」

「后来，他知道你连他的津贴都不肯收，就主动去西北试飞基地做试飞员了。这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嘛！顾伯母被他气得都要跟他断绝关系了。」

我愣了一下，这才知道原来上一世的顾昀廷一直在西北的试飞基地，执行最新战斗机的飞行试验任务。

「他做这么高危的职业，我家里肯定是不同意的。不过我也不在乎，还是粘着他，只要有时间就去西北找他。」

「本来以前他只是对我很冷淡，最多不理我。我给他写信他从来不回，给他们基地打电话，他也不肯接。」

「结果最后一次我休假去基地看他，他不知道抽什么风，特别凶的赶我走，说什么上一世就是因为我自作主张调到他身边当航医，又趁他受伤昏迷贴身照顾他，你才误会我俩的关系生气。」

「谁知道他神神叨叨说得什么意思，反正他为了拒绝我，已经无所不用其极了。算了，盛怀瑾，我也不年轻了，不想耗在他身上了。」

「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只是把我当成逼出你真心的工具人。」

「他那么喜欢你，你要是要他调回首都或者复员，他一定会答应的。试飞员都是在极限地带试飞，试出极限的性能，太危险了，而且到了西北就是把命都给了国家，刀尖上的舞者回来都难，你真的舍得他么？」

沈秋怡的丈夫回来了。

她叹了口气，与我告别。

我到底没有联系顾昀廷。

因为我知道，顾昀廷的所有梦想都与头顶这片蓝天有关。

我们还在上学的时候，他就说过：

「我要试出最好的飞机，让前线的兄弟们，敞开了飞。」

作为军人。

性命加使命。

才是他的生命。

我不会以爱之名，绑住他的梦想。

12

时间迈入千禧年。

这一年的春天，我开窗通风。

一直摆放在置物架上的战斗机模型被风吹落。

机身断成几段。

无端的，一阵强烈的不安如阴霾般骤然笼罩心头。

我捡起地上的碎片，紧紧攥在手中。

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随后便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一周后，我结束塔台的指挥工作。

有人找我。

是顾昀廷所在单位的上级。

「上周，顾昀廷同志在执行飞行任务时，一架外军侦察机非法进入。在对峙中，顾昀廷的战机与外军侦查机发生碰撞，关键时刻他选择用战机拦截，保卫了我们的国家。毫不退缩，坚守职责，英勇无畏，壮烈牺牲。」

耳朵里只剩下嗡嗡的鸣声，仿佛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看着对面的人，眼神空洞而呆滞的望着他的嘴一张一合。

我却好像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感知。

他递给我一卷磁带。

里面是战斗机撞击坠海前最后的无线电录音。

我按下录放机按钮。

一片嘈杂声中，最后二十秒，顾昀廷的声音颤抖却又格外坚定。

「我回不去了，拜托照顾我爸妈。」

「转告盛怀瑾，我已无法返航。」

「我这一生，不负祖国不负人民，唯负小瑾。」

「我爱你。」

一同交给我的。

是一封顾昀廷每次执行任务前都会写下的遗书。

打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黑白照片。

十八岁的我，梳着两个麻花辫，对着镜头，笑容甜美。

我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13

翻出保存完好的，顾昀廷给我写的那些信。

他说。

「小瑾，我又来金陵看你了，看你如今过得这么自信阳光，我真为你自豪。」

「真好！你没有因为我放弃自己的人生。」

「小瑾，我最近总是反复做一个梦，梦里你为了我，为了我的父母，我们的孩子，舍弃了自己的梦想。」

「是我为了我的梦想，害怕自己沉溺家的温暖，无法继续憋着一股劲负重前行，才一直固执守在在西北基地，冷落了你太多年。我还梦到我受伤你来基地看我，看到了沈秋怡在我的宿舍，她告诉你，我们已经同居……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明明从头到尾我对沈秋怡只有同学和战友的情谊。可如果梦里都是真的……那我真的没办法给你幸福。」

「利用沈秋怡试探你是否还爱我，是这辈子我做过最后悔的事……我要替母亲向你道歉，最近与她交心，她也在忏悔只是爱子心切，想让我有好的前程……」

「小瑾，我要去西北试飞院了。试飞员工作性质特殊，试飞任务安排的很紧凑，很多任务需要按照严格的计划和特定的气象条件来执行，所以大部分时间，我都得待在试飞场地，确保随时能开展试飞工作。」

「我不能要如此耀眼的你跟我一样，守在西北……」

「这辈子，可能还有上辈子，都是我欠你……虽然这封信大概你永远都不会看，但我希望你能幸福，找个能陪着你，给你安稳的人，好好的幸福下去。」

心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深深刺入，痛意蔓延至全身的每一寸神经。

两生两世啊！

这么多年，因为我的自以为是，竟然误会了顾昀廷这么多年。

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昔日少年的笑靥。

那些被我故意遗忘，却深埋在心底的温柔眼眸，宠溺眼神。

如今却只能成为回忆里最尖锐的刺。

悔恨与悲伤在胸腔里翻涌，泪水决堤。

14

2024年。

这一年，我六十岁了。

今天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

作为民航空中管制中心主任的我，将要执行最后一次指挥工作。

接迎烈士回家。

「我是空军歼xx飞行员，我部歼xx飞机两架，奉命为您护航。欢迎忠烈回家，向忠烈敬礼！」

「我是空军运xx机长，我部奉命接运忠烈回国。感谢塔台指挥保驾护航，长空铸剑，山河同辉，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我强忍眼泪，声音庄严肃穆：

「军航200xx，首都塔台，你们辛苦了。山河无恙，国富军强，英雄归来，慨当以慷！我们以崇高敬意，接迎忠烈回家！」

二十四年了。

在双歼机护航的最高礼遇中，我等回了顾昀廷的遗骸。

中国传统中，客死异乡是一种遗憾。

哪怕只是遗骸，只要能回故里，就是荣归故里。

别时少年身，归来英雄魂。

二十岁那年最后一次见他，他是高大俊朗的少年。

如今却是国旗覆盖的四方灵柩中一缕忠魂。

如今，山河如愿，国泰民安。

是千千万万忠烈，怀揣着一颗赤诚之心，坚守正义，意志坚定。

他们将个人生死置之度外，宁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

血与火的洗礼中，他们用生命铸就起坚固的防线，守护着身后的土地和百姓，用壮烈的牺牲诠释着忠诚的至高无上。

一辈子，只爱这样一个人。

我不后悔。

回家的路上。

华灯初上，街道幻化为璀璨银河。

两侧店铺霓虹闪烁，映亮行人欢快面容。

高楼大厦林立，一派繁华。

我轻轻用手触碰吊挂在后视镜上的战斗机模型。

顾昀廷。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

你看，这盛世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