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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筝的小说扶鸾沈扶陆识言青鸾全文在线阅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4:26:19 

成婚在即的夫君爱上一位姑娘。

她女扮男装,参加科考。

夫君说,她虽然行为逾矩,但勇气可嘉,而且孤女身世可怜,只有他能救她。

于是我转头也找来一个清俊书生。

毕竟,这行善的好事,谁不会做呢?

蓝筝的小说扶鸾沈扶陆识言青鸾全文在线阅读

陆识言在朝上力保柳眉儿的消息传到我耳中时。

婢女东袖正在服侍我用药。

事情原不复杂。

柳眉儿女扮男装参加科举,一路从乡试到了殿选。

金銮殿上她漏了怯。

原来清秀公子竟然是个女娇娥。

冒名欺君是不小的罪过。

我敛眉,抿着苦涩的药汁:“陆识言如何说服陛下的?”

门客忿忿答道:“陆侍郎说,欺君固然有罪,但此女本来就出身寒微,家乡连年大旱,好容易逃了出来,一路上京赶考,实在勇气可嘉。何况陛下既然尊您为相傅,可见女子才学未必不如男。”

我想了想。

“嗯,女子未必不如男,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东袖看不下去了:“大人您未免太好性儿了,这套说辞还能糊弄了您?”

“陆侍郎已经成月流连在外,分明是早有苟且,才对这女子如此知根知底。上京赶考的穷苦书生多了去了!怎么不见他对旁人如此上心?”

我无可奈何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道陆识言是怎么想的。

他不会以为一切做的瞒天过海吧?

我真的想要了解他养在外的小姑娘,实在易如反掌。

柳眉儿父母早亡,大伯嗜赌。

只有一个同乡的竹马与她一起逃出那片穷乡僻壤。

“慢着。”

我目光逐渐停留在那位竹马的名字上。

“沈扶?这名字我怎么觉得耳熟得很?”

东袖虽名义上是我的婢女,可追随我多年,早是府上半个管事。

于是躬身回答:“大人您忘了,前些日子陛下送来了一箱论赋,都是被大学士评为甲等的,请您过目。您说这一篇策论写的格外好,便批了青墨印。”

“是了。”

思绪渐渐回笼,我想起那人一手遒劲有力的金错刀笔法。

“嗯,他殿选结果如何?”

东袖默了片刻,欲言又止。

“他……他……”

“他缺席了,未能面圣。”

我蹙眉。

“为什么?”

“他不知道弃考者五年不得再参与科举?”

东袖忙低下头。

“奴婢也不知为何,大人需要现在去查么?”

原本是为着我未婚夫的这一桩不明不白的风月债。

但现在,我倒是没心思搭理他了。

我有些愤怒,更多的则是不可思议。

身为开朝第一女相傅,陛下亲赐我青墨鸾印。

得此印举荐者,再不济也是正四品以上的官员。

他一个从穷乡僻壤逃荒出来的寒门学子,居然就这么放弃了如此锦绣前程?

“不用查了,我要亲自去见他,替我准备出门吧。”

东袖深深稽首。

“是。”

我生来带了一身的病。

被云游的术士下了箴言“早窥天机,慧极必伤,恐难过加冠之年”。

可是偏偏家族自开国起辅佐帝王。

到了我这里,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眼睛遇光遇雪都会灼痛,四肢冬日便如死树枯木。

曾经年幼的小太子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抱着我不肯撒手。

“青鸾姐姐,我把宫里的贡品都给你吃,你可不可以不死啊?”

我无奈。

“殿下,不老不死的是妖。”

“那你……那你晚一点再死。”他哭的抽抽搭搭,“你若是不在了,那些老臣都欺负我。”

我摇头叹息。

“好,殿下,我争取多活几年。”

等到朝堂安稳,河清海晏。

我才能放心地撒手人寰。

所以我必须见一见这个不识好歹的沈扶。

只是没想到,会在半路遇上我的便宜夫君。

他正与一姑娘在街上拉拉扯扯。

那女子不过二八年岁,眉眼清纯灵动。

此刻她双眸含泪,泫然欲泣,看起来更是惹人怜爱。

“陆大哥你不愿意帮我,那我走就是!”

她走,他便急忙忙上来扯她的衣袖。

“眉儿!”

“你别闹了,你真的以为在天子面前保下一个人有那么容易吗?”

“是因为我爱重你!可如今你让我救你那个缺考的废物同乡去触怒龙颜?”

“就算有天大的理由,缺考便是无能!如此无才无德之人,我不将他逐出京城就是仁慈了!”

“不,沈扶他不是无能,他很有才华的,只是……”

陆识言一把将她带入怀中,神情激动。

“够了,我不想听你口口声声为别的男人辩驳!”

好一对郎才女貌的痴缠鸳鸯。

如果男人不是与我有婚约的陆识言,我几乎要为他们鼓鼓掌了。

东袖气愤不已,想要上前分辩清楚。

却被我挥了挥折扇拦了下来。

“走吧。正事要紧。”

马车的帘子重新放了下来。

“大人。”

“需不需要奴婢去解决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

东袖曾经是我爹爹留下来保护我的,跟随左右多年,故而行事作风干脆狠绝。

我淡淡道:

“除了柳眉儿,难道不会有张眉儿李眉儿?你觉得这件事全怪柳眉儿主动不成?”

说实话,我没见过这样青涩莽撞的陆识言。

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君子谦谦如玉的模样。

当我因为旧疾复发乱摔古董,弄的满屋狼藉时,或是被那些奸臣气到呕血不止。

所有下人都怕我,躲着我。

只有陆识言能淡定从容地接下我所有的情绪。

走到我身边宽慰。

“青鸾,别生气了,保重自身。你的路还长呢。”

也许当初选择陆识言。

只因为他从未嫌弃我的疾病,愿意悉心照顾我。

而且,他向我发誓会成为一代贤臣。

我并不寄希望他有多爱我。

谁会爱一个性子孤傲冷僻的残废呢?

又或许,陆识言对我也是有过爱意的。

他曾经推着我慢慢地走过春日下的杏花疏影,曾经在盛夏湖心亭与我谈词论赋。

只是如今看到他为了柳眉儿,将喜怒哀乐像愣头青似的摆在脸上。

我方才明白,也许这才是喜欢。

“走吧,去见一见沈扶。”

明记茶楼不算奢华。

但四周竹林簌簌,清幽雅致。

隔着薄如蝉翼的月影纱,沈扶一定看到了我瘫坐在轮椅上,双目蒙了白绫。

但他并未露出惊讶之色。

只是依着规矩行礼。

声音温和而清朗,比我想象中年轻了许多。

“贵客约见,不知有何指教?”

我开门见山:“沈扶,你不去殿选,便是错过了五年科举。”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可愿意留在我身边?”

沉默。

我没想到他居然沉默了。

许久,沈扶低低笑了一声,声音如同清泉激石。

“你笑什么?!”

我有点恼火,从来只有旁人怕我惧我。

可他的表情居然像是在看一个胡闹的邻家妹妹。

沈扶却认真说道:“虽然不知道贵女您的身份,但在下一介贫苦书生,如今又因缺席为陛下所不喜,若要留我在身边,恐怕对小姐您的清誉有损。”

我被气的一哽。

不是?

他居然以为我是尚未出阁,一时心血来潮的闺秀小姐?

我一抬手,冷冷将那卷论赋甩在他脚边。

卷轴咕噜噜滚开,露出了批注在末尾的一尾青鸾印。

沈扶蓦然愣住。

东袖在旁边说道:“沈公子,我家大人是开朝相傅赵青鸾。”

影影绰绰间,只见他撩袍跪了下来,清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草民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沈公子所做论赋,是本次春闱赶考学子中唯一得我家大人青睐的,可是你却放弃了。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得的机会?”

“在下辜负盛情,愧疚难安。”

我挥手打断:“沈扶,我不想听这些废话。你只需给我一个交代。”

说完,我的鼻端敏锐嗅到了一丝从他身上飘来的苦涩气息。

常年喝药的人,对此再熟悉不过。

没等我开口,男人主动坦白。

“在下有一位故人,罹患重疾,性命垂危。”

“为了四处筹钱,实在不得不……”

沈扶平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一丝裂痕。

压抑着颤抖。

“还请大人赐罪。”

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我挥手,自有幕僚悄无声息地退下去查。

“起来吧。”

“东袖,看茶。”

若是沈扶是有了意中人。

为了自己的爱人赴汤蹈火,那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我心中郁气稍微消解,问道:“若是最终没把人救回来,你也五年不能科举,不后悔吗?”

沈扶丝毫没有迟疑:“不悔。”

我把玩着白玉骨扇上面的精妙纹理,微微偏头。

“你可认得柳眉儿?”

“认得。是在下同乡,柳眉儿与我同为故人的病焦灼难安,所以铤而走险。”

他答的干脆坦荡。

我听糊涂了:“等,等等。”

“你和柳眉儿一起救人?”

“你救爱人尚在情理之中,她为什么要救你的心上人?”

“这是什么爱屋及乌?”

沈扶也愣了。

“心上人?什么心上人?”

幕僚很快折而复返。

沈扶所言不假,他的确这些日子都在天桥下推销字画,再要么就是往医馆里去。

但那并不是他的意中人,而是一位老者。

据说年轻时也是高中举人,不过难以在官场周旋。

辞官后收留不少走投无路的孤儿。

如今散尽家财却病痛缠身。

我忽然为自己的目光短浅生出几分愧疚。

“为众人报薪者不该冻毙风雪。

“你可放心,我会请来宫中御医,用最好的药材,尽力救他。”

“至于你的缺席,我亲自入宫与陛下解释清楚。”

沈扶有些许愕然。

但只是呆愣了瞬间,很快恭敬拜倒在我脚下。

“多谢相傅垂怜。”

“您需要我付出什么?”

我还没说话,忽然胸口一窒,剧烈地咳嗽起来。

真该死。

这具摇摇欲坠的身体。

来这里走一趟就透支了所有的力气。

连外表的体面都装不下去。

沈扶膝行上前,接过了下人手中的药碗,一点点吹到温热喂到我唇边。

“大人,先用药吧。”

也许是他眼底的怜悯刺痛了我。

也许是我讨厌在任何人面前露出垂朽的病态。

我用力推搡他,呵斥:“放肆!谁许你近身的?”

说完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咳到五脏六腑都绞扭成一团,喉底和唇齿都弥漫了血腥气。

沈扶轻轻搭上我的手腕。

隔着衣袖。

他的掌心宽厚温热,有几处薄茧。

“大人体寒,如今岁末转凉,应当记得添衣。”

我本就脾气不好。

如今恶狠狠地将蒙眼的白绫甩在他的脸上。

“滚开,你是在可怜本相吗?!”

自我入朝为官,所有同僚对我表面上我恭恭敬敬。

可那些流言蜚语根本没断过。

——一介女流,又是残废,就算当了众臣之首,能成什么气候?

——女子当贤良淑德,她性情却如此古怪乖张。

——就是,也不知道将来有谁敢娶?

他们看不见我秉烛夜读,天文地理千年史册烂熟于心。

看不见我寒霜酷暑地练习行走,一次次尝试,一次次跌倒在地,几乎崩溃。

自然更看不见我为了能让幼帝坐稳帝位付出了多少心血。

甚至于,选择陆识言。

只因为他从未嫌弃我的疾病,愿意悉心照顾我。

而且,他向我发誓会成为一代贤臣。

我并不寄希望他有多爱我,谁会爱一个性子孤傲冷僻的残废呢?

或许,陆识言对我也是有过爱意的。

他曾经推着我慢慢地走过春日下的杏花疏影,曾经在盛夏湖心亭与我谈词论赋。

所以我想过。

这一生本来就不长,我还要扶持江山社稷。

要不然,就他吧。

情深不渝对我太奢侈。

何况我的生命随时可能燃烧到尽头,对爱人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可是,刚刚我才见到过。

陆识言原来不是永远风轻云淡的。

他也有神采飞扬,满眼爱意,甚至是冲动吃醋的时候。

只是那个让他情绪起伏的人不是我。

思绪回笼。

沈扶恭恭敬敬跪下来。

“不,相傅大人是国之重臣,对百姓有雨露恩泽。”

“我时常在想,若是这世间的疾病痛苦能易主就好了。”

我愣了愣。

他这话是在说那位抚育之恩的老者吧?

至少不是在说仅仅见了一面的我。

但看到那双澄明剔透的眼睛,我还是觉得心情好了些。

于是徐徐说道:“你不必有什么负担。”

“你不是本官资助的第一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人。帮你,不过是看你有才能。”

沈扶凝视着我,我不知道他的眼中翻涌的情绪是什么。

但那又如何?

此时此刻他还有别的退路吗?

我知道我在趁火打劫。

但我不在乎。

果然,男人最终深深叩首。

“是。多谢相傅大人。”

虽然皇帝许我任命之权,可毕竟君是君臣是臣,我不能越俎代庖。

于是大笔一挥,给沈扶分派去了御史台当司书薄。

不入流的九品芝麻官。

沈扶毫无怨言,甚至很高兴,再三拜谢之后才离去。

我疑惑地问东袖:“他看不出来我在敷衍他吗?”

东袖含笑道:“或许是‘士为知己者死’,也未可知?沈学士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依奴婢看倒是比某些人可靠许多。”

我哼笑出声。

“你这是在指桑骂槐?”

言语间,她推着我的轮椅穿过长廊。

好死不死地,我们不约而同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自然是要娶她的。我既然答应过,便不会食言。”

——“好事将近,恭喜陆大人了!”

——“倒也谈不上什么好事,只是我不娶她,还有谁会娶呢?”

——“唉,说来也是,本以为相傅那样冷心冷情的人,却唯独对陆大人您与众不同。”

——“可是若真如此,柳姑娘怎么办?”

——“怕什么,看相傅病恹恹的样子,只怕要不了三两年就过身了,届时一切不都是陆大人的?至于姓沈的那个小子更是不自量力,陆大人想弄死他还不是易如反掌?”

里间传来男人们朗声大笑觥筹交错的声音。

东袖飞起一脚,踹碎了半扇门。

刚刚还气焰嚣张的几人瞬间完全惨白了脸色,看着我,就像是看到了厉鬼。

一个跪得赛一个快,头恨不得埋进裤裆里。

“卑职妄言!卑职妄言!”

“下官该死啊!”

其实,无需亲自撞见我也知道。

这些年的雷霆手段,不知有多少贪官污吏盼着我有朝一日暴毙身亡,就像是秃鹫等待着将死之人咽下最后一口气,然后便能蜂拥而上,拆吃入腹。

而那些人势力盘根错节,想要彻底拔出绝非一朝一夕。

我知道我要跟他们斗,斗到底。

可我没想到,曾经与我同仇敌忾的爱人如今端坐上首,被众人推上未来我的位置。

我只冷冷丢下“掌嘴”二字。

便转身离开。

陆识言后知后觉忙离席跟了上来。

“青鸾,我们聊聊。”

的确该聊聊。

相府有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紫竹林,是先帝亲自栽植下来的。

据说引的还是南国山泉,身在其中能养气安神。

“官场上总要说些逢场作戏的违心话,我以为你能理解我。”

男人半蹲下身,表情诚恳至极。

“青鸾,你是读过书的好姑娘,不是那等无知悍妇。”

“你会理解我的对吗?”

我不答,反而问他:“沈扶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将其打压至此?”

陆识言大概没想到我完全不曾追究他和柳眉儿。

倒是问起他心里的情敌。

语气瞬间变的忿忿:“他占了中举的份额,却不去金銮殿殿选,这不是软弱无能么?我不将他治罪已经是仁慈了!”

“那你可曾关心过他为何缺席?”

陆识言莫名其妙:“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那柳眉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陆识言被噎住了。

见我始终不温不火。

男人像是终于有了底气,说道:“好吧,青鸾,事至于此,我也不想瞒你。”

说完,他看似诚恳地在我面前蹲下来,与我平视。

“我与柳姑娘的确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但你放心,你我成婚后,你仍然是我的正妻。”

“我也不会因为你身有残缺就嫌弃你。我只希望你能容柳姑娘做个良妾。再者说,你们都通诗书,就算哪天你辞官了,和她在后宅也能相处和睦相处……”

啪!

我迎面给了他一耳光。

陆识言呆滞数秒,不可置信:“赵青鸾,你疯了?!”

啪!

又一巴掌。

这次是东袖动的手。

她与我常年缠绵病榻可不同。

是父亲从小培养在身边照顾我保护我的。

不但机敏,而且武功高强,身手过人。

这巴掌抽下去,陆识言原本还算清俊的脸上瞬间肿胀起来,他瞳孔都在颤抖。

东袖不着痕迹地退回我身后,语气冷漠。

“陆侍郎请谨言慎行。你并无名分,更没有非议我家主子的资格。”

“何况若非我家主子举荐,您如今是不配站在这里与当朝宰相说话的。”

“你……你……”

陆识言一向最重体面。

听到东袖的话,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偏偏他还不敢发作,只是怒视着我。

我叹了口气。

“你心悦柳姑娘,这件事陛下知道吗?”

陆识言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从震惊失望转为嫌恶。

像是彻底看穿了我的心思。

“赵青鸾,我知道你位极人臣,但你大可不必事事用皇帝来压我!你不就是想用皇权逼迫我娶你吗!我已经答应了你还要怎么样?”

“不,陆大人误会了。”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和柳姑娘情投意合,愿意娶她,我也乐意促成一段姻缘。”

“不过抗旨求娶旁人的是你,这件事你自己去和陛下说。”

陆识言呆了片刻。

像是努力理解我的话,又像是完全不敢相信我的话。

“什么意思?青鸾,你要跟我退婚?”

“就因为我要纳妾?”

“那你能为我生儿育女吗?你这样病弱的身体,就算你愿意,我还怕陆家的后嗣体弱多病呢!你有没有想过我的香火传承?”

东袖又要动手,但这次被我拦下来了。

我倒想看看陆识言能把自己作死作到什么地步。

果然,他越说越愤怒,越说越理直气壮。

“再者说,你也不想想,离了我,谁来照顾你?谁又能忍受你?!”

我淡淡应了声。

“东袖,陆大人金口玉言,可都记下来了?明日面圣时记得一字不落地悉数转达。”

“遵命。”

“赵嬷嬷,陆识言的那堆破烂收拾出来了吗?”

“收拾好了,家主。”

“还给他。”

陆识言还想再说什么,谁知迎面一个大布兜子甩在脸上,四个壮硕家丁直接一拥而上,将他架着就往外拖。

结果迎面和撞了个正着。

管事恭恭敬敬地朝我行礼:“主子,沈公子求见。”

陆识言瞬间僵住了。

“谁!?”

沈扶踏着满地清冷月色,穿过斑驳疏影而来。

分明那样寻常的布衣纶巾,偏偏让他衬出极佳的身段风骨,倜傥若仙人。

原来是我的折扇落在了茶舍。

他来送还给我。

陆识言整个人死死钉在了原地,目光像是胶着似的粘在沈扶的身上。

一寸一寸,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最后目光转回到我这里,他的呼吸急促,几乎想冲上来。

“赵青鸾,我说沈扶怎么还没有逐出京城,原来保他的人是你?为什么?凭什么!?”

“我才是你名正言顺的夫君!我才是!他区区一介贱民——”

我微微抬了抬下巴。

再也按捺不住的东袖上前噼噼啪啪就是四个耳光。

直到将陆识言整个人打的跪趴在地上。

两颗碎牙混着血掉落在地。

一张脸肿的像猪头。

啧。这幅样子可真丑啊。

我慢条斯理地接过沈扶递来的白骨折扇。

“你可以资助学子,我为什么不能?”

“何况我又没有垂涎别人的身子,更没有做出下流龌龊的事来。”

说完,我忍不住讥笑出声。

笑够了,眼底才漫起森然的寒色。

“陆识言,被捧高了太久,早忘了自己的身份吧?”

“就冲你方才处处僭越我的狂语,足够你陆家满门上下为你陪葬。”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我,而我的眼神里早没有半点昔日的情分。

他像是大梦初醒那样,

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不是他柔弱谦卑的妻子。

而是能与皇帝并肩齐坐,弹指间定生死的权臣。

而陆家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陆识言浑身打了个寒颤。

“青,青鸾,我不是那个意思……”

“还不滚?!”

他终于灰溜溜地离开。

我有些倦怠,沉声吩咐东袖。

“你去知会陆家,从今往后我与陆识言再无关联。”

“是。”

不需要我亲自动手做什么。

我只需要撤手,撇清和陆家的关系。

自然有的是人上赶着替我办该办的事情。

沈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笑着偏头看他。

“怎么,后悔跟了我这么个心狠手辣的主?”

他这才连连摆手,“不,我绝无后悔之意,只是想法有些冒犯了。在下失礼。”

我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

“哦?有多冒犯?说来听听。”

沈扶下了半天的决心。

“大人,这样的货色,您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

我的笑消失在脸上。

“该说不说,你的确很冒犯。

“是让人忍不住想抽你两耳光的程度。”

沈扶于是顺从地低下头来,凑到近前。

“遵命。”

这样的距离,我能看清他修眉下狭长漆黑的凤眼,看清那细密如鸦羽的睫毛,看清如国手画师笔下绝妙丹青般的脸庞。

等,等会儿。

我是说要打他的脸对吧?

他在期待什么?

我被气笑了,轻轻地用扇柄在他脸侧一拍:“罢了,让你挨打你还真往上凑,回头让皇帝看见了以为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呢。我累了,若是没有别的事,你就回去吧。”

“明日我会让明辉堂给你赶制一身衣裳出来。”

说完,许是廊下一阵寒风,我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沈扶温声道:“大人,在下略懂医术,曾经也钻研过药膳之道,不知能否容我一试?”

我赶紧摆了摆手,敬谢不敏。

“太医院早试过了,呈上来的饭菜一个比一个难吃。”

“我看不是要医好我,是要存心饿死我。”

结果我被自己的话打脸了。

沈扶送来的食盒里每日都不重样:白芨冰糖燕窝枸杞川贝母甲鱼汤党参固元鸡汤……

每一道都清淡,正正好合我的口味,药草的气息不算过分浓烈,汤汁的火候也把控刚好。

我饮食起居无不挑剔,却唯独对他做的药膳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在东袖服侍我喝完第三碗汤之后。

我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

“沈扶,你可不能再这么做下去了。”

“我会舍不得放人的。”

他那张风光霁月的脸上居然舒展开笑意。

“真的吗?”

我:……啊?

“我还在研究,往后会做的更好。”

我:……等等,他刚刚那是什么表情?

从前途无量的状元郎变成我家后院的掌勺厨子?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数日后上朝。

陆识言告假没来。

顶着被扇成猪头的脸,想必也是不方便来的。

那群御史台的大臣们见风使舵,把他从里到外扒了个透彻。

为官这些年,谁又能两手完全干干净净呢?

何况如今添了个柳眉儿。

龙椅上小皇帝越听脸越黑。

最后骂了句“混账东西”,拂袖而去。

意思早已明了。

离开金銮殿之后,他的愤怒再也藏不住了,一脚踹在宫门的石狮子上面。

给旁边的太监宫女们吓得跪了满地。

“哎哟!我的陛下,您仔细伤了脚啊!”

幼帝怒气横生,眉毛倒竖:“青鸾姐姐,我能不能亲自揍他一顿?!”

我赶紧给他顺顺毛:“陛下息怒,东袖已经代劳了。而且她习武,揍的更疼一些。”

他还是龇着牙。

“从前朕瞧着他兢兢业业辅佐你,也算是安分。虽然论才学远不及青鸾姐姐十中之一,论相貌也就中人之姿,总归是你认可的人。如今他居然蹬鼻子上脸,还想在你之前先纳妾享齐人之福,他做春秋大梦去吧!!”

我哭笑不得。

“陛下这么说,臣实在不知道,是夸我才华横溢呢,还是损我识人不清呢?”

幼帝摸了摸鼻子,有点尴尬。

“朕没有说你的意思。不过他实在德不配位,朕回去就拟旨,让他有多远滚多远。”

“最好滚去南蛮种土豆。”

“是。不过他空出来的位置,臣想举荐一人。”

我说完,招手示意让沈扶上前。

果然,人还是得靠衣装。沈扶换了一身天青色缎面直缀,身如修竹,长身玉立。

整个人除了原先的书卷气,更添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幼帝眼前一亮。

“这位是?”

“先前臣呈给陛下的青鸾印,批注的便是这位的论赋。他叫沈扶,因为家中贫寒,故乡大灾,加上一直收留他的老先生身患重疾,才错失了殿选的机会。”

“不过臣已与他对答数次,古今历史倒是通透,眼界也广,是个可用之才。”

幼帝“唔”了一声。

打量沈扶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沈学士,这可是相傅大人第一次夸人起来滔滔不绝啊,朕之前从未见过。”

“对了,顺带一提,你如今及冠了吗?可曾婚配?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沈扶满脸迷茫,一一做答。

我无语凝噎,转头敲了小太监的头。

“谁偷偷溜出宫给陛下买的乱七八糟的话本子?!”

“以后不许再看!”

回程路上。

我被小皇帝乱点鸳鸯谱的一番话说的心烦意乱。

一时间也不知该和男人说点什么。

他是早晚要唳于长天的鹤。

我从未想过要将沈扶占为己有。

从未……

吗?

沈扶见我不语,便替我按摩着双腿,顺带着说着自己的过往。

他从前在医馆当过学童,因此懂得药膳调理推拿按摩。

最穷的时候,他替人写过书信,卖字画,挑过货,甚至下田种地……他什么都干过。

可是那双眼中并无被世间疾苦磋磨的怨与恨。

反而如同岁月打磨出来的一块墨玉,流淌过温润的光泽。

我静静聆听着。

忽然开口:“沈扶,你是个良善之人。”

他还是那样清浅温和地笑着。

“多谢大人赞许。”

我紧跟着说道:“但我,不是。”

他微微挑眉。

“接下来要去的是关押重刑犯的天牢,你会见识到我刑讯逼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车轮滚滚前行,车两侧的小窗略过京都长街繁华的光景。

可是马车并没有直接回到相府,反而驶向愈加荒凉的地方。

我轻轻地阖上眼眸。

“沈扶,老先生的病已经控制住了,郎中说再修养月余即可。这不过是我随手的恩惠,不值得你以余生相陪。”

“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下马车,走你自己的路。”

落日余晖一寸寸被将至的夜吞噬。

他默然片刻,覆上我冰凉的手。

“落子无悔。”

“青鸾,我亦是。”

刑部地牢。

我拢着狐裘披风,抱了手炉,慢条斯理地由婢女搀着下来。

刑部尚书见到我二话不说就跪,身后的人也跟着哗啦啦地跪了满地。

“臣无能,没审问出什么东西来。”

我虚扶他一把,锦帕掩了口鼻往里走。

“裴大人论年岁比我父亲还长,快别跪了,折我的寿。”

关押重囚的牢房在地下,愈往下走就愈阴寒,铁锈混合着血腥气扑入鼻中。

走到石阶尽头,已经能看到木架子上形形色色的刑具。

大抵是沾了太多人的血,已经看不大清楚原本的颜色了。

这次提审的两人,看囚衣已是脏污褴褛,各自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甚至连是死是活都分不清。

大概没人会想到,他们曾经位高权重,联手遮天。

却犯下足以被载入史册的罪案。

当初,因为牵连实在太广,没有官员愿意接手。

我父亲接了。

我尚且年幼,略有耳闻。

仿佛是这些人伙同党羽,秘密搜罗了各个郡县穷苦人家的幼童,用尽各种非人的调教手段,然后当成礼物一批批送出去,拉拢各地官员。

“哟,裴大人好贴心,这三十六计最后一计怕不是美人计?”

“只是这看起来就娇滴滴的小娘子,怕是不够咱们兄弟折腾啊。”

“放肆!”

“这一位是当朝相傅赵青鸾!”

那两个人还是无所畏惧的模样,嘻嘻哈哈的。

“真的假的,如今老皇帝死了,换了个小的,居然轮到女人当宰相?”

“她还坐着轮椅呢,是个残废啊!哈哈哈哈!”

沈扶死死攥紧的双拳,他漆黑的瞳仁里闪烁着从未见过的愤怒。

我转向一人:“你的妻子有喜了。”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诈我?”

“聂芸娘,锦州人,年二十一,左眼下面有颗小红痣,当真是标致美人模样。”

我说着,抚摸手里小小的锦盒。

“怀胎三月被剖下,如何,想不想看看你孩儿的模样?”

男人浑身颤抖,目眦欲裂。

随后猛地扑了上来,眼底猩红翻涌,像是野兽一样。

只是很快被铁链掀翻在地。

“贱人!贱人!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痛苦极了,我快活极了。

眼角眉梢都弯出愉悦的弧度。

“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在我七岁那年,你们为了阻止父亲继续查下去,直接抓走了他唯一的软肋,他的女儿。你们明知她体弱,却还是将她囚在暗无天日的冰室三天两夜。”

“自那以后,她逢冬日便无法直立行走,她的眼睛再也见不得强光,终身残疾。”

“对了,她叫赵青鸾。”

男人明白了。

喉咙里的死后变成呜咽。

然后,他竟然哭出声来。

“你……为什么不杀我……贱人……你公报私仇!我的孩子无辜啊!”

我笑了:“无辜?你跟我说无辜?”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像是疯了,根本不管铁链在他的四肢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下一下撞在栅栏上。

“你杀不了我。”我淡淡地提醒,“虽然生剖了你的孩儿,不过,我的手下医术精湛,你的妻子可还活着。”

“而我随时杀得了她。”

他屈服了,像狗一样匍匐在我的轮椅下,说自己愿意招供。

旁边的沈扶忽然开口:“大人,剩下那一个交给我吧。”

不止我愣住了。

刑部尚书也愣住了。

风光霁月的沈扶无论如何也不像深谐此道的人。

可我还是问道:“你要如何审问?”

他朝刑部尚书颔首示意:“请给我一口锅,再烧一锅开水。”

“就就这些?”

我点头:“照他说的办。”

具体沈扶是怎么审问的,我也不知道。

只隐约听得里面传来凄厉尖锐的惨叫声,一干行事的狱卒面色苍白,扶墙干呕不止。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拿着盖上血手印的供词。

我的膝盖又开始隐隐作痛了,不得不靠在轮椅的椅背上歇息。

他轻轻蹲下身,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

“大人,我来为您上药。”

却被我挥出的手打翻了。

我讨厌他粉饰太平的样子。

“沈扶,你装什么?你分明都已经看到了。”

我咬牙切齿地说:“没错,我就是睚眦必报,我就是要让他痛不欲生,我就是连妇孺儿童都不放过,你看清楚了吗?这才是我!如果有朝一日你也敢背叛我,那你就和他们一个下场!”

他长久地静默着,眼神像是清澈见底的湖。

平和从容,带着些许神的悲悯。

悲悯?

可笑至极。

他一介书生,浑身上下凑不出十两银子,连最敬重的亲人都救不了,科举之路也差点废了,凭什么来可怜我!?

“青鸾,你撒谎。”

沈扶终于开口,声音温和而笃定。

“那个人偶是假的。”

“你看过了卷宗不错,但你吩咐东袖姑娘将女人远远送走,从此销声匿迹。你只是惩罚他再也见不到妻女,并未伤及无辜。”

“就算忘恩负义如陆识言,你也只是与他本人断了联系,为其宗族内的姐妹不受他牵连,你还吩咐人专门去处理此事。”

我声音冷厉,却带着点颤抖。

“闭嘴。”

“青鸾,我认识你比你想的更早,就算身在穷乡僻壤,我也是早早听说过你的。”

“沈扶,我让你闭嘴!”

“你三岁背千字文,五岁成诗,七岁与太傅对弈下棋,八岁去皇家围场与一众皇子围猎。这本该是天命之子的前半生,在你九岁那年被毁了。”

“怎么能不恨呢?怎么能不恨?明明得以窥见天光,却又身在业火煎熬中。我想到你会就此一蹶不振,想到你会疯狂地报复,想到了千万种可能,但你还是坚持继承父业,辅佐帝王,数十年如一日。京中人人道你孤高冷漠,可是,你是从地狱涅槃回来的人。”

他屈膝,用仰视的姿态近乎虔诚地看着我。

“青鸾,我愿陪你,哪怕再走一遍地狱都无妨。”

像是,等待我的盛怒,或是降下责罚。

可我只是捂住了脸不看他。

良久。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沈扶垂下眼睫:“你大概不记得了,在你初次上任那年,我的家乡暴雨连绵,你亲自去监工修缮河堤。”

“可是那些官员捞惯了油水,哪里愿意真的吃苦,他们都看轻你怠慢你,你就自己转着轮椅巡查,却跌倒了。”

我想起来了。

那时候雨还在下着。

我的轮椅侧翻了,将我整个人狠狠摔进泥泞的沼泽。

半边身体迅速沉下去,冰凉稠腻的泥沙灌入口鼻,窒息感瞬间压了下来。

我想,我大抵要折在这里了。

可惜,事情还没办好。

可惜,如果我不在了,还会有千千万万百姓这么死去。

爹爹会对我很失望吗?

那时候没人知道我是谁。

大家都争先恐后地避水逃命。

无数人路过我,没有停留。

就在我已经彻底死心的时候,远处有个挑着扁担的少年大叫一声,狂奔过来救我。

“坚持住!姑娘,你抓着我,抓紧了,千万别松手啊!”

他力气也没多大,整个人瘦弱不堪,看上去铆足了劲儿,额上青筋暴起。

“松手吧。”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苦涩惨然,“这是命。我认了。”

“不!不!你是个好官,你不能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的半边胳膊也很快沦陷下去。

少年急中生智,将那根扁担横过来,勉强撑住我们的重量。

他也是怕的,声音都在颤抖:“你,你等等我,我也会读书的,我将来也要上京科举,到时候就能再见面了,你一定要认出我,我也会……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的!”

后来。

官兵赶来了。

也许就算沈扶不救我,我也能活。

只是,或许我会在经历身体残废濒死绝望众人冷漠后彻底死心。

他救的是赵青鸾的灵魂。

我听到自己冷硬的心脏裂开罅隙。

在被包裹的柔软深处传来呜咽的回响。

原来……

原来并非是机缘际会。

这世间也没有那么多巧合。

而是有人一步一步拼了命地爬出泥沼,跋涉千里,如同朝圣一般走到了我面前。

沈扶语调轻松:“那时我还是先生赶不上架的死鸭子,幸而得你点拨,才通了七窍,读了圣贤书,也想成就一番大事业。”

我眼中氤氲的那层水雾却破了。

化作一滴泪,滚落到腮边。

“若你多年之后再见到我时,我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呢?”

“你可怎么办?”

沈扶捂着胸口,佯装倒下。

“那我必然道心破碎。”

“沦为你的同谋。”

小皇帝得知我亲自去提审,颇有些担心。

又知道了沈扶帮我问出了当年真相的细节种种。

颇为赞赏。

“青鸾姐姐,朕着实很欣赏沈学士。”

“当真不考虑考虑?”

“莫为一枯柳,弃置满园春啊。”

“哪怕留在身边当个良侍?”

我下一步黑棋。

“陛下倒是打的好算盘,沈氏随了我,就能左膀右臂一起效忠陛下了。这连吃带拿的,未免太急了些。”

小皇帝气的顺手拂乱了棋盘。

“青鸾姐姐,你怎能如此揣测朕的一片苦心!!”

“朕实在是痛心疾首!”

“等等,方才陛下是不是要输了?”

“这不是重点好吗!”

小皇帝怒其不争。

“京中四大世家的那个墨家嫡小姐,也不知道被下了迷魂汤呢,还是专门和你作对,得知你与陆识言婚约取消之后,她竟然想截胡!还让她父亲来求朕成全!”

我不紧不慢地挑出白棋和黑棋。

曾经墨家的那位小姐与我并称京城双姝。

虽然我从未觉得,把两个女子拎出来一决高下,胜者有何利益,败者又会如何。

但或许墨家小姐是在意的。

她把我当假想敌很多年。

“陛下,以你看来,陆识言是个怎样的人呢?”

小皇帝收敛怒容,沉默许久。

“自经你举荐,陆识言的确做成了不少事。

“否则也不会一路升到正四品官。

“他曾经赈灾济民,当地百姓无不赞他品行高洁宽厚仁慈。他也上书过不少兴办地方学府的建议,说起来的确有一番政绩。”

幼帝眼底浮现迷茫。

“青鸾姐姐,朕不明白,所以生气。”

“他明明也曾对朕立誓,和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他怎么能辜负你呢?是你一手托举他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啊。”

我揉了揉眉心。

“陛下,人心是会变的,善恶黑白也不是泾渭分明。”

“就算十恶不赦当年的罪臣,也有他在乎的妻女;纵然陆识言在感情上背叛了我,也轻薄了柳眉儿,也不能完全否定他曾经的功绩。”

“至于墨家小姐,我劝她大抵是听不进去的,还请陛下从中说清楚,陆识言并非良配。”

小皇帝嘟囔。

“劝她作甚?她总在背后蛐蛐你。”

我笑。

“陛下是一国之君,别把女儿家那些气话放在心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扶日日送来的药膳。

我的气色的确好了许多。

连带着总是躁郁不堪的心也像是被美食抚平了。

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给同僚的好脸色与日俱增。

唯一不痛快的是,陆识言又找上了门。

这次他的伤养好了,连带瘦了很多,两腮有些微凹陷。

看上去远远不及曾经被我捧上云端那副春风得意的模样。

都说红颜弹指老。

我看男人才真是昙花一现。

“青鸾,别来无恙。”他开门见山,情真意切。

我实在不想跟他多说半句话。

“陆大人还是称呼官职比较好。”

“还有,如果我没记错,你停职之后应该在闭门思过的。”

他眼神暗了暗。

“我知道,可就算是再被圣上责罚,我也要来见你,我……我真的很想你。”

我简直大惑不解:“谁让你见我了?谁让你为我受责罚?”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

“青鸾,我知道你心中还有我,否则你不会愿意再见我的。”

“我已经决定了,迎娶你是大事,若你不喜欢柳眉儿,我不再与她相见便是了。”

我有些嫌恶地皱眉。

“陆识言,别再从你的嘴里叫出我的名字,你不配。”

“还有——”

我目光示意,身后的小厮将一大包零零碎碎的物件丢了出来。

扔到陆识言脚边。

全是之前没搜罗全的,他曾经送我的玩意儿。

有他亲手做的花灯,有他为我画的小象,有据说他一步三叩首求来的平安符。

都算不得贵重。

如今失了唯一的真心,更显得粗糙廉价。

“相府不收留垃圾,包括你。”

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和伤害。

盯着地上那些东西,眼底漫起红血丝。

“好,好,你够狠。”

“你如此对待我,无非觉得我背叛了你,可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吗?难道他沈扶就是正人君子吗?!再说了,我若真的想要利用谁,满京城不知多少官家女子投怀送抱!何时差你一人!你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我眉心拧起深深的厌恶。

当初真是病得不轻。

尤其是一双眼睛。

“东袖。”

“上次动手还是轻了些。”

女子立刻点头会意。

“奴婢明白。”

随后,她将身体压得更低。

“请主子的意思,其他人要不要一并处理?”

东袖的意思也很明确——陆识言几次三番不识好歹,她想要整个陆家都为之倾覆。

可这天下男人犯的错,凭什么要殃及亲人女眷?

“不必了。”

说完,我再也没给陆识言一个眼神。

转头就走。

被陆识言一顿恶心后。

我主动去找了沈扶。

按理说他的官职不大,处理的事也不该忙到早出晚归。

我想看看他到底在忙什么。

却没想到正撞见沈扶被三两个同僚堵在座上。

那群人言辞刻薄,极尽羞辱。

——“沈司薄,听闻你当初乡试会试都是魁首,怎么如今被发落到这般田地?”

——“照我说啊,韩大人倒是不用担心沈司薄,他那样好的皮囊,何愁没有别的出路,啊?”

——“哈哈哈哈哈!”

——“若是男女不忌的话,多早晚挣出一条青云路,可就与咱们不同啦!”

直到车轮声越来越近,轮椅推出了簇拥着的人群。

我著一身圆领明制紫袍,金丝银缕绣成了伏在肩头的鹤,苍白的脸冰冷淡漠。

在四面无声的死寂里,不知道谁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紧跟着,所有人惊慌失措跪了满地。

我揉了揉眉心,转向方才开口的男人。

“他是本相的人,你有什么意见?”

“是现在说给我听听,还是明日说与陛下听?”

男人早已抖若筛糠,吓得连连叩首。

“微臣不敢!微臣不敢!”

其他人跟着磕头的磕头,赔罪的赔罪。

我依旧余怒未消。

眼风带过沈扶一眼,转身推了轮椅便走。

沈扶追了上来。

“大人,你怎么来了?”

我的脾气本来就不算好,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死样子,更气了。

“你是锯了嘴的葫芦?遇到这种事不知道开口?”

“当陛下和我都是死人吗?!”

沈扶一路跟在我旁侧。

“不是,我只是觉得流言蜚语如过眼云烟,无需因此费神。”

“何况替他们抄录那些卷宗也是我心甘情愿。”

说完,他微微扬起嘴角。

“青鸾,功夫不负有心人,你猜我查到了什么?”

我不喜欢旁人直呼我的名字。

曾经被寄予厚望的神鸟早已折断了羽翼,早不是能飞入青云的鸾凤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

被沈扶轻轻地念出来,就像是春风拂山岗。

一点点抚平心头的躁郁。

我不由得问:“发现了什么?”

他笑意更盛:“早听闻前朝有位行走民间的鬼医,只是他的法子实在诡谲,因此多半失传,也没有后人继承其绝学。可是我却在一本卷宗里找到了治疗腿疾旧伤的药方子。”

“我已经熟记在心,说不能能让你重新站起来呢?”

心忽然像是被一根针扎进最绵软处。

不算痛。

却溢出酸涩难言的温柔。

沈扶说的如此轻松,可是那是一面墙的卷宗啊,他秉烛夜读足足成千上万卷。

只是为了那一点渺小的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寻找到的希望。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

苦笑。

“无妨,我已经残废多年,早就习惯了。就算不出门也没关系。”

沈扶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坚定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没关系呢?”

“如今到了深秋,郊外红枫遍野灿如野火;再冷的时候,上京便会迎来一场初雪,细细落了满街,街上全是奔走的行人,有戴着斗笠的商贾,有撑着花纸伞的姑娘;新年各家各户都会贴对联放鞭炮,热闹得很。开春便是青山点翠,冰雪消融百花姹紫嫣红。青鸾,你该去看一看,你辛苦扶持这么久的万里河山。”

我蓦然阖了眼睛,伸出手来。

沈扶便紧握住我的手。

“那你要与我同去么?”

他眼底荡起涟漪。

“好啊。”

我开始服用沈扶调制的药方。

那药实在太苦。

饶是从小浸泡在药罐子里,喝着药长大的我,也被苦的龇牙咧嘴。

沈扶监督我喝药的时候毫不留情。

“不许剩下,青鸾,喝干净。”

我闭了闭眼。

“我知道!”

“我缓一缓还不成吗?”

他却变戏法似的伸出手。

如白玉雕刻的手掌心展开油纸,上面躺着几颗金黄蜜桔。

“哄小孩儿啊?”

我很不屑,但还是吃了。

嗯,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坚持月余后,我竟然能够不用拐杖,也不用人搀扶,小心翼翼地走上十几步了。

沈扶还是半诱半哄,“好,很好,来,青鸾,走到我面前……”

可他忘了,他面朝着我往后退。

我也忘了,只顾着自己的脚下。

结果就是沈扶一脚踏空了堂下的两三层台阶,直挺挺往后倒下去。

我惊呼一声,试图拉住他的腰带。

然后两个人不出意料地全摔了。

我还好,身下有人垫背。

沈扶就没那么幸运了。

撞倒一个烛台不说,头还结结实实砸在了墨玉地砖上。

那闷响。

好熟的一个瓜。

不对。

“沈扶,你没事吧?”

他迷茫地睁着眼睛,在咫尺之间与我四目相对。

“完了,很不妙,我感觉……我好像是摔到了要害。”

我瞬间紧张起来:“怎么说?”

天老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聪明绝伦的,不会摔傻了吧?

那谁来接我的班?干我的活?

他也很紧张:“就是,全身血液飞快倒流,呼吸急促紊乱,而且,我感觉心脏跳动也很不对劲。”

我用仅存的医术努力在脑海中搜寻了半晌。

声音多少有点不确定。

“你心动的时候,别的地方,也会跟着动吗?”

沈扶这才蓦然意识到。

我的姿势是跨坐在他的腰间。

他倒吸一口冷气。

几乎羞愤到要当场昏过去。

“我我……不,下官冒犯了!”

……

这人从前是和尚吗?

连自己有什么反应都不知道?!

幸而没人看见。

我松一口气。

结果就听见屏风外面“当啷”一声盒子落地。

东袖的声音小心翼翼,十分后悔。

“大人,密信急报。”

我……

算了,我自暴自弃地想,东袖情如姐妹,不算外人。

“送进来。”

我没想到,是柳眉儿托人写给我的书信,上面的确是她的字迹。

只是内容却在事无巨细地炫耀,陆识言如何如何对她好,迫不及待将她接入府中,给她添置了什么新物件,说曾经他亏欠我的,如今全还到了自己的身上。还要多谢我让位。

她会和他琴瑟和鸣,婚姻美满,会为他添一对儿女。

至于沈扶,他的前程怎么可能比得上自己的识言哥哥?当初之所以二人结伴而行,无非是为了利用他罢了。

沈扶就在我旁边。

看着信上赤裸裸的挑衅和露骨的话,气的胸膛起伏不止。

“她……柳眉儿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不行!我要去见她说清楚!”

我摁下了沈扶的手。

“沈扶,这不是你该管的。”

他气得眼角都在泛红,立在原地苦笑数声:“当初老先生开设学堂,收留四处穷苦人家的孩子,我二人曾经立誓,要建功立业……”

“她答应过先生的……”

我让东袖送沈扶下去冷静冷静。

陆识言当真是会蛊惑人心。

他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连带着曾经片刻的温暖记忆也被一块块剥离下来。

不知不觉,蜡油滴落在柳眉儿送来的信笺上。

我吓了一跳,赶紧准备抽走。

可是,那滴蜡油并未干涸凝固,而是缓慢渗透进了纸张里!

这纸张有问题!

我立刻举起蜡烛,一滴一滴的蜡油落上去。

原本的字迹迅速褪色,变成暗红色的纹路,逐渐浮现。

——陆有叛心救我!

我的呼吸在刹那间几乎要停住了。

直觉果然没错。

柳眉儿能够以才学被特赦,我总相信她不是为情乱智的姑娘。

何况当初她求到陆识言那里,也是为了救那位老先生和缺考殿选的沈扶。

她完全不必写一封如此粗鄙浅薄的信。

专门为了恶心我。

可是,她被陆识言怎么样了?人现在在哪儿?

“东袖!”

等人进来的时候,就看着我在轮椅上挣扎着站起身来。

东袖急急忙忙上前搀扶我。

“大人,这是做什么?您的伤还没好呢!”

“我问你,我这些日子一直待在府上养病,陆识言呢?”

东袖小心翼翼觑着我的神色。

几番欲言又止。

“说!”

“他……家主您且莫动气,他迎娶了墨家的那位嫡小姐。原本陛下命令不许大操大办,阖府上下也不许走漏风声,您怎么知道了?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

我摇头。

“不,与其他人无关,是柳眉儿。她人呢?刚刚送信的是谁?”

东袖跟着茫然了一瞬。

“就是个流民啊。这些人拿了银子就干活。家主要找他回来吗?”

糟了。

我语速飞快,心跳更快。

“东袖,立刻差心腹去宫中回禀陛下,我有要事需即刻戒严封城,谁都不许离开。”

“再派一队亲卫在城中秘密搜寻,看看有没有被藏起来身份不明的女子。”

“谁敢阻拦,一律扣押!”

东袖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地警觉起来。

“是,奴婢立刻命人去办。”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说。

“准备车马,我要去亲自去陆府。”

“是,大人。贺礼要准备吗?”

我面无表情。

“东袖你最擅长什么武器?”

“……”

“大,大刀。”

“那就准备一把上好的刀。我送他一份毕生难忘的礼。”

墨家从来野心勃勃。

我不相信那个老狐狸教出来的女儿是个痴情种。

除非,原本两家结合就不是为了爱。

陆识言失去了我的扶持,又被皇帝不喜,他现在无比需要一个靠山。

而柳眉儿定是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才能留下“陆有叛心”。

现在一切分秒必争。

大街上锣鼓喧天,十里红妆,浩浩荡荡。

远远就见陆府上下张灯结彩,一顶大红喜轿在门前停下。

陆识言亲自抱着新娘下花轿。

二人表面上当真情投意合,一对深爱眷侣。

只是前来吃喜酒的同僚看我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

有的怜悯,有的喟叹。

却又不敢议论。

席间,墨家嫡小姐携着酩酊大醉的陆识言。

举着酒杯走到我面前。

她看上去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赵青鸾,你终于输我一局。”

“识言哥哥为了我,遣散柳眉儿,也斩断了和你的前缘。”

我默然无言片刻。

原来墨家上下跟陆识言密谋的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她都以为我只是在吃醋赌气?

“好好好好,我输了。”

“墨卿仪,你还是去隔壁那桌吧。去吧。”

“容我这个手下败将单独跟你夫君说两句话。”

陆识言虽然满脸的醉意,却不忘对我露出自以为深情的眼神。

“青鸾,如果你不是万人之上的相傅大人,而是寻常人家的女儿,温柔和顺,或许我真的能娶你为妻。”

我冷笑两声。

“我若目不识丁,如何能帮你改谏言?”

“我若非身居高位,如何能扶你青云路?”

“你想仕途坦荡的时候,可从来没嫌我站的比你高,陆识言,如今你有了些许功名,就想让我为你洗手作羹汤,自己另娶美娇娘。”

“你——”

我起身,打断他的话。

“你这场黄粱梦,也是时候该醒醒了!”

话音落地,陆识言的脸色变得阴狠无比,竟然硬生生挤出一个诡谲的笑来。

下一秒。

我身边的丫鬟匕首抵在了我的颈间。

这丫头曾经是我在街边从人牙子手里抢下来的。

服侍过我,但后来被陆识言要了去伺候笔墨。

如今,她的手在簌簌颤抖,眼里接连不断地涌出泪水。

但是手上力道却没有丝毫松懈。

“对不起,对不起,大人,我不敢不听话,我弟弟还在他手里。”

“我只能这么做,否则他就要死。”

“大人您贵为相傅,您救过那么多百姓,您再救我们姐弟俩一次,好不好?”

她又哭又笑,刀死死抵在我的脖子上。

陆识言抚掌大笑,笑容逐渐狰狞:“赵青鸾,哈哈哈哈,如何啊,这就是你舍命要救的天下,这就是你心软了一次又一次的贱民!我告诉你!他们这群软骨头根本不配!”

“他们只配像工具一样被利用,只配像我这般驱使!”

“赵青鸾,你已经查到线索了,对吧?”

“我太了解你了,你根本不是耽于情爱的人,也不会因此赴宴。”

我闭了闭眼。

“陆识言,你怎么能下作到用孩童的性命威胁?”

他像是听到了滑稽的笑话。

“哈?你还替这个贱人说话?她可是要杀了你!”

我冷冷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男人。

“你在秤的一端放上至亲性命,另一端放上救命恩人。你赌她一个弱女子舍弃良心大义灭亲,你自己不觉得可笑吗?如果今天面临抉择的是你的亲妹妹呢?”

他哈哈大笑:“所以我说你们女人心慈手软,这辈子也不配从政!如果今天是我亲妹妹,她就该为我的前路去死!她该以此为荣!自古成大事的怎能不狠心?”

“今日就算你赵青鸾死在这里,我说是你病发身亡,你就是——”

话还没说完,三根竹筷横空而出,直接打落了那柄横在我生死之间的匕首。

紧随着墨卿仪愤怒至极的声音。

“放屁!”

“就算我是京城第一,赵青鸾也是第二!”

“老娘眼瞎了,看上你这种货色!”

我想出声阻止,很显然来不及了。

整个喜堂乱成一团。

墨卿仪一把扯下红盖头甩飞出去,喝命墨家侍卫上前擒拿,没想到被钳制住的反而是她自己,她瞪着清澈的眼睛,满眼不可置信。

“喂!喂?我才是墨家的大小姐!他竟敢说出如此犯上作乱的言语,你们摁着我干什么?放开我!”

我无可奈何揉了揉太阳穴,叹息。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爹和他是一伙的?”

陆识言得意的笑没能维持多久。

因为四面八方的禁军密密匝匝地涌了上来。

那些人身上配的是皇帝亲赐天龙印。

东袖款款上前,将我搀扶起来。

“赵青鸾,你……”

陆识言瞠目结舌地看着我自如行走,一步步退入禁卫之中。

而自己拼命叫喊,却没有等来任何人。

东袖嫌恶地吩咐下去:“动手吧,别让他死得太快!”

蒙面侍卫拔出刀。

第一刀,斩下他曾经提笔的右手。

陆识言凄厉惨叫着,在地上翻滚挣扎。

第二刀,斩下他方才想要触碰我的左手。

陆识言跪倒在地,痛到晕厥。

很快被人一桶烈酒浇头灌下。

他又尖叫着转醒。

涕泗横流,痛苦扭曲。

然后,不停地朝我磕头求饶。

“青鸾,青鸾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勾连墨家,都是我的错,可我没想杀你,我是爱你的啊!你饶我一命……就像当初你救我那样……求求你……”

我只觉得可笑。

“说别人软骨头,陆大人自己的看来也不怎么硬啊。”

说完,转过身。

“继续。”

“务必千刀万剐,让他活着挨到最后。”

墨卿仪和那些压制着她的墨家侍卫全呆住了,愣怔地看着一切斗转之下。

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蛋。

“大小姐,还看不情楚状况呢?”

“你爹,结党营私。这狗男人,想让咱俩自相残杀。”

“现在你不趁机上去给他补两刀,等着圣上一并论处吗?”

墨卿仪眼神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朝我怒吼。

“不可能,他爱过我,我爹爹也爱我……”

我残忍而直接地戳破她的幻梦。

“他们爱你,偏偏将你一个人蒙在鼓里?”

“你以为娇宠怜惜,锦衣玉食就是爱吗?不,真正的爱是让你读书明理,让你策马狩猎,让你在内执掌家中事务,在外见识万里山河。墨卿仪,其实论相貌才情你从不输我什么,你只是缺少权力。”

“我会状告墨家和陆家,如实禀告,至于你接下来的路怎么选,就看你自己了。”

一口气说完,我又觉得气血不足。

其实,没说出口的话是,我也羡慕墨卿仪。

有健康的体魄,能策马扬鞭。

只要不自己画地为牢,她的前路还长。

“对了,柳眉儿那边怎么样?”

东袖深吸气数次。

这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主子,恕奴婢直言,柳姑娘实在是随了您了。”

“她被陆识言迷晕之后送到了醉欢楼,她以为您和沈大人没有发现异端,于是自己打晕了两个小厮一个龟公,准备跳窗跑路。”

“幸而我们的人赶到的及时,否则武功再高,跳下来不死也残了。”

“她只是受了点轻伤,送去医馆了。”

我嘴角扬起笑意。

“是啊,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也觉得像极了年轻的我。”

“奴婢说的重点明明是……”

“行了,尘埃落定,这里交给陛下的人吧,我们回家。”

原本置身风波之外,但是却暗中默许陆识言做这些勾当的陆家被彻查。

为官者一律革职发配边疆,家族三代男子不得科举,所有亲眷逐出京城。

小皇帝秉雷霆之势而下,顺带着将原本就跋扈到不可一世的墨家抄了。

墨卿仪闭门不出三天。

但最终,这位曾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还是出来了。

她亲笔题写的墨家罪状,一并呈了上去。

眼神略过我的时候,有些复杂。

“赵青鸾,我终究还是输给你了。”

我摇着头,无奈地笑笑。

“你笑什么?你很得意吗!”她红着眼眶朝我吼,“你虽然双亲早逝,可他们真的爱你,而我呢,我误以为自己得到了这些年的爱,不过是让我心甘情愿当棋子的假象罢了!”

“听闻墨大小姐有一匹西域进贡的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

我轻轻地说:“何不等风波平定之后,且放自己去看一看这江山美景呢?我此生再无策马扬鞭的机会了,墨大小姐在这里,不是远胜于我吗?”

墨卿仪似乎恍然大悟。

下意识看向了我的双腿,又忙不迭移开了目光。

“我……我……”

她俏脸涨红,分外别扭。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待我去过九州十二郡,我可以寄山水画给你。”

我朝她伸出手。

解冤释结。

“好啊。”

一切都很好。

只是……

沈扶又生气了。

这次他站在床榻边,对着正在上药疼的龇牙咧嘴的柳眉儿怒斥。

“疼死你!让你莽撞!让你冲动行事!先生嘱咐我好好照顾你,我看我根本管不住你!你怎么不插了翅膀飞出京城去?”

“沈大哥……”

“我不是你哥!你是我祖宗!”

柳眉儿拖长了声调。

“哎呀,我错了,我不是故意欺瞒你,这不是因为你是读书人呀,怎么能见那些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呢?”

“感情你们把我派去查旧年卷宗,就是为了合起来闷声干大事?”

“还有你,青鸾!”

刚刚踏进半只脚的我又缩了回去。

不是,都说了柳眉儿了,怎么还说我呢?

“她年纪小胡闹,你还真陪着她闹?你才刚刚复愈,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我摊手。

“我和眉儿可不一样,至少我没受伤。”

“青鸾姐姐,你……”

她还没说话,我便蹙眉捂上了胸口。

沈扶立刻软了神色。

“怎么了?胸口痛吗?”

我努力让自己楚楚可怜。

“沈郎,其实,那日我中了噬心蛊。”

他错愕片刻,缓缓开口:“……那是啥?”

“就是天下无药可医的奇毒,只能寻一清朗俊逸书卷气不染尘埃若谪仙的男子缔结良缘,洞房花烛夜才能解开。”

沈扶嘴角微微抽搐了下。

“你猜我信不信呢?”

老半晌,他目光幽幽飘向几个负责问诊上药的郎中。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开始附和。

“没错!”

“相傅大人见多识广,说的极是!”

“哎哟,此毒凶险,一时半刻也拖不得啊!”

沈扶咬牙切齿地挤出笑来。

“赵青鸾,说实话,你是不是把陛下那些邪门歪道的话本子全占为己有了?”

“这段又是从哪里看来的?啊?”

他说着就要来挠我,这人委实是学坏了。

可惜,我也今非昔比,跑得飞快。

窗外细雪纷纷扬扬。

好一片冰雪琉璃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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