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脚将退婚的负心汉踢下轮回。

却也掉入轮回中，成了个废材四小姐。

我瞧见那个负心汉在凡间被人欺负，委屈可怜，又带着不服输的韧性。

我想，你还得再倒霉些。

直到我在大婚那日假死逃离。

我亲爹跟我说。

“你上次踹错人，那个不是韩永思。”

我顿时就一阵懊悔愧疚。

我昏昏沉沉之中睁开眼，那个负心汉正抱住我的腰，低哑的嗓音如同魅惑人心的妖物。

“陶婉莹，你别想着再跑了。”

“这辈子我们做对怨偶，死也要死一块。”

1

我第一次听到韩永思这个名字，还是在我两百年生辰礼上，收到仙界的退婚书。

我们饕餮一族，喜好美食，以北海为家，跟凡人交好，却不愿意仙界打交道。

原因只有一个，我们脑子不是很好，耍心机玩心眼，都比不过仙界那些花花肠子。

我听我娘说，几百年前，我们族里最好看的姐姐，就是被仙界的人骗了，掏心掏肺，最后落得身消道毁，永不轮回。

只因为去她娘的爱情，就要落得这般下场。

我听后浑身一颤，将手里羊腿一口吞下，还是美食才能治愈被恐怖故事吓到的兽心。

在两百岁生辰礼中，我这才知道我被族人卖给了仙界，结果现在仙界来退货了。

“我听说仙界退婚，是因为…因为他们说我们长相丑陋，膘肥体壮，还没脑子。”前来禀报的老龟吓得脖子缩在壳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外面。

“岂有此理！这骂的是我吗？这是我们饕餮一族！”我怒喝一声，刚拿起的肉瞬间不香了。

“少主，但是…但是那个本该跟你联婚的韩永思，已经被打入地府。天帝说是让他下十八层地狱吃吃苦头。”老龟仙话锋一转，乐呵呵说道。

“我倒要瞧瞧什么天仙敢口出狂言！”我站起身，将殿中的老龟仙化作我的模样。

我拍了他肩膀，语重心长。

“我就去瞧瞧，你切记别给我爹娘看出来。”

“少主…万万不可！”

不等老龟仙哭喊着，我早已飞出北海，朝着地府而去。

地狱阴气重，我压下自己的气息，混迹在鬼魂中，周围一眼扫过去，遍地鬼哭狼嚎。

唯有一人，不对，是一个仙界的人。

他浑身清气环绕，身侧还有罕见的阎王爷。

我都不用猜，这个人必定是韩永思那个王八蛋！

说我丑？说我胖？说我没脑子？

这普天之下没有人敢这么说我，我倒要瞧瞧你长什么鬼德行，到时定要写个百八十张小报，说韩永思粗鄙不堪，有眼无珠！

我混在鬼魂之中，跟在他们身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奈何桥，来到轮回池。

可这个韩永思死活不肯回头，一直低头跟阎王爷说着什么。

可惜我们饕餮一族耳力不好，区区几丈距离，也听不到一个字。

突然前面的鬼魂一番推搡，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死活不肯喝下孟婆汤。

一众鬼魂哭喊着冤枉，一边蜂拥而上，我挤在这群鬼魂之中，抽不开身。

我刚抬头，却亲眼那个韩永思喝下孟婆汤，他那半张脸清秀干净。

但这不是重点。

这阎王爷在做些什么，韩永思不是下油锅上刀山吗？

这喝下孟婆汤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天庭要做假！

这不成！

这让我们饕餮一族脸面往哪里搁！

我说时迟那时快，在众多鬼魂之中，躲过孟婆，一脚踹在韩永思后背上，他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像个蹴鞠一样，滚溜溜被我踹下去，远远瞧见他那惊魂未定的模样。

结论：长的真丑。

等一下，我干了什么？

我还没想清楚，就被身后的鬼魂挤下轮回池。

耳边我好像听到一句撕心裂肺的天俊？！

2

我投胎了，但我还留有记忆。

可我却失了法术，成了不知名的陶家四小姐。

我不敢想爹娘发现我不见了，转头找到我时，我正在喊别人叫爹娘。

他们一定打断我的腿，不给我饭吃。

这也太惨了吧！

“婉莹，你阿姐明天就十五，过了十五岁就是大姑娘了，就可以嫁人。”凡间的娘还在喋喋不休讲一些听不懂的话。

十五岁，在饕餮眼里还是个小娃娃，凡间就是大姑娘了。

娘亲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说亲事已经定下来了，明年开春就嫁到柳家去。

“就是那个卖米的柳家病秧子吗？”我不解，好端端的把阿姐嫁到那户人家里，这不是没苦硬吃吗？

阿娘赏了我一个脑瓜崩，伸手捏住我的小脸蛋，眉毛皱起，面带不悦。

“陶婉莹，你都已经十岁了，不是小娃娃，怎么可能这样说话！”

我扭头甩开娘捏着的脸，生气的站在床上，伸出手指向她。

“娘，阿姐嫁过去不会幸福的，包办的感情也是不会幸福的。”

最后我娘直接拿糕点塞住我的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

“怎么越大越不懂事，以后大了没人敢娶，那该如何是好！”

我不理她说什么，我只知道这个糕点真甜，比以往凡人进贡的糕点甜多了。

第二日，我亲眼看着阿姐笑呵呵完成及笄礼，柳家那个病秧子还给我姐送了一个不值钱的银钗。

我不忍心看下去，凡人有凡人命数，不能过多干涉。

出门往外走，来到一个学堂。

我前段时间在这里看到韩永思。

他化作灰我都认得他，何况是变成小娃娃。

他前段时间才搬到这个镇上，跟他娘相依为命，化作凡人，名叫裴清。

这个时间点，他应该早早翻墙逃出学堂，去帮他那苦命的娘亲卖豆腐。

迟迟不见人，我也不想多待，正准备回府吃肘子。

“小野种，敢找夫子告状，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有娘生没爹养的野种，是不是他娘以前干的腌臜事才有这个小野种。说不定他娘都未必知道他爹是谁！”

声音是在一旁的巷子传出来，我急忙走过去。

裴清被几个小胖子踩在脚下，浑身脏兮兮，但双眸却死死盯着其中一人。

是王家那个作恶多端小霸王，也是他说裴清他娘的坏话。

“你们这些小王八蛋，以多欺少，要点脸吗？”我拿起一旁的木棍，猛地冲上去，朝着其中最胖的最凶的王家小霸王面部狠狠一击。

几人快速散开，王家小霸王捂着脸，痛苦哀嚎。

我站在裴清身前，朝他伸出手，转身看向那几个小王八蛋，手中还挥舞木棍。

“识相的，还不滚！”

等他们架着王家小霸王离开，韩永思站起身来，错愕羞愧的看着我。

“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佯装思考，故作高深莫测的语气。

“我乃仙界的仙子，长的俊美无双。此番我下凡而来，是为了渡你，只为了让你功德圆满。”

他上下打量着我，嗤笑一声，伸手比划。

“仙子，应该没有怎么胖的。”

我手中的木棍直直扔向韩永思，哐当一声闷响，韩永思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包，整个人往后一倒，生死不知。

3

十一岁，天降大旱。

庄稼枯死，溪水停流。

我从顿顿有肉，到如今清汤寡水，毫无荤腥。

我再次见到裴清，他本该挺起的腰板，如今也佝偻了几分。

听人说他娘病了，没饭吃也没钱治病。他四处求工，只想挣点银两回去治病。

我心肠本就软，从自己的钱库中拿出几两碎银，我知他性子要强，这样塞给他，只会打击他的尊严。

虽然我也不懂这些凡人纠结尊严有什么用，但是入乡随俗，我还是让下人帮忙。

让韩永思去城外给我摘朵花，成了就给他几两碎银。

刚开始第一天他摘了九朵紫色的牵牛花，我觉得无趣，随手丢到花瓶之中。

后面几天各色各样的花全部迎了过来，我的小金库也少了大半。

这样下去，我就要穷了。

我想到让龙王施水，就能解决大旱。

可只是祈福需要民心，也需要贡品。

贡品好办，鸡鸭鱼肉各上一点，但是最重要是摆上几盘甜糕。

民心这个有点难，至少得上千人才能呼引龙王。

我找了裴清跟书院的大伙一起想，那天下午我听了不下二十个馊主意。

最终裴清看向我，说出一个法子。

当天夜里，我偷了我爹大半金银，跟着大伙在后门相会。

每人掏出所剩不多的银子，我啧啧摇头，将我爹的大半家财掏了出来。

我们假借龙王之名，煮了几大锅粥，喝粥者必须向龙王祈福。

我叫上自己的几个阿姐跟姐夫，一同帮忙。不到半日，镇外已聚集上千人。

香火飘渺，众人跪拜，我借着这股民心掐诀给北海龙王发去求救。

等了不到几个时辰，轰隆几声雷响，天地间乌云密布，没一会大雨磅礴，落在大伙身上，落在枯死的庄稼上。

我拉住裴清的手，激动兴奋抱住他。

“我们求到雨了！”

我感受到裴清身子僵了几刻，他的手举在半空丝毫不敢碰到我。

“陶小姐，男女有别。”

大雨连下三日，种的菜冒出芽。

我也被我爹关禁闭，偷了家里的钱，还花的一文不剩。

我坐在柴房里，望向窗外。我心中不免腹诽几句，这些当父母，怎么最喜欢动不动关子女禁闭。

月色照落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爬上我的窗台，露出他的小脑袋。

是裴清。

他掏出一把花，塞在我手里。

“陶小姐，我瞧见你喜欢花，特意给你采了些。我现在就去跟陶老爷说，这钱财是我偷的。”

我第一次见这么傻的人，急忙抓住他的手。

“我爹不会打死我，但是会打死你。”

裴清红着眼望向我，这个主意是他起的，可是最后受苦只有我。

我不想让他这么愧疚，连忙转了话题。

“要不这样，我们订个约定，倘若哪一天我需要你帮忙，你必须无条件的帮我，不管什么事情。”

小小的他跟我拉勾，说着一言为定。

我瞧见他脸上有了笑意，心里的苦闷也消散不少。

我撑在窗台上看向他，想起三姐说的话本子，调侃他几句。

“我帮了你这么多，救你又帮你娘治病，在话本子里，你是不是该像那些女子那样，以身相许？”

裴清瞬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最后转身跑走。

此后几日，他都在窗外给我送花，跟我讲今日夫子讲的课文，说王小霸王又被夫子训斥。

在他低低嗓音中，我好像听他说了句。

陶婉莹，谢谢你。

4

转眼我就十五岁，无人敢上门说媒。

十岁那年我可是脚踩王家霸王，拳打流氓。

论打架，我们饕餮一族可就没怕过谁，哪怕是死，也要咬下别人的一块肉。

这不要命的性子也是将镇上的男子吓得不敢靠近，悍妇这个名声就流传至今。

就在我以为会做一个老姑娘的时候，裴清上门提了亲。

我细想这几年跟裴清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可以做夫妻。

我日日骚扰他，他总是红着脸问我要不要进他家里吃碗豆花。

元夕节，我听闻他编了个小灯笼，我还厚颜无耻的抢走。

他腼腆爱笑，虽说事事都让着我，但总归看着还是个小娃娃。

我那便宜爹娘却巴不得我早早嫁人，听闻有人敢娶我，立马找人去合八字，订婚期。

没多久，所有人都知道我跟裴清定了婚事。

之前被我打趴下的的几个小王八蛋，在茶楼里造谣。

说是当初的悍妇救书生，成就一段姻缘。

我多么不顾一切将人护在身下，两人之情有多么深厚。

“这个陶婉莹日日来裴清家里吃豆花，敢情是为了俊书生？”

“近水楼台先得月，懂不懂？你看这不就把人拿下吗！”

“再胡说八道，我拔了你们的舌头。”我站在他们身后，话语间没有半点玩笑。

他们知道，我是真的干的出拔人舌头的事情。

很快婚期将至，我亲爹娘终于找到我了。

我抱住他们的腿，哭的撕心裂肺。

我表明了想回家的念头，这个凡间一点都不好玩。

“都跟你讲了那么多仙家忘恩负义，掏心掏肺的故事。你还傻乎乎往前凑，难不成你看上那个仙君？”

我头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这个小娃娃有什么好惦记的。

我爹娘恨铁不成钢，围着我看了一圈。

“我有一个法子，让你脱离凡胎。但是代价就是你的功力会暂时丧失，休养个百八十年就能养回来。”

百八十年也就一觉睡醒的事情，我不等我爹说些什么，立马开口。

“爹，我愿意。”

我爹解释一番，说我陷入他人的因果里，不能随便抽离。必须要等到婚期那日，将喜事变喜丧，才能解脱。

我不管什么喜丧还是喜事，将我爹给的药瓶紧握在手中。

5

大婚那日，我被阿娘叫起身，先是讲了何为同房，就是我躺在床上任人摆布，这样才能生下小娃娃。

我细想一番，这不就是我们饕餮交配的事情。

不理解阿娘为何要羞红了脸。

盖头落下，一路晃晃悠悠来到裴清的门前。

我偷偷掀起一角，在人群中瞧见裴清那副得了大便宜的模样。

他家之前不是很富裕，但是他娘豆腐卖的好，再加上我也日日吃他家的豆花，现在也拿的出几坛不错的好酒。

十五岁的少年意气风发，也该如此意气风发。

入夜，我吃完最后一碗大肘子，这才将我爹给的药瓶打开，一股脑全部喝下。

我爹说，要找一个舒服位子等死。

我依靠在床边，没一会药劲上来，心口瞬间被什么东西挤压，难以喘上气。

再睁眼，我看见自己乖巧的倚靠在床边，但那具身躯已经断气了。

其实这段时间下来，我也不是很讨厌韩永思，他在这里过得不好，也算是报复他了，日后不复相见，也就没那么多因果。

正要离开，门却被推开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呀声。

裴清走了进来，他脸上的笑意愈发抑制不住，自顾自说着话。

“婉莹，我日思夜想这么久，终于可以娶你为妻。”

“婉莹，等我考取功名，定要给你争个诰命夫人。”

说到这，我倒是很好奇他看见我的尸首会有何等表情。

他伸手挑开那个盖头，赫然出现的是一张死白的脸，而唯一的血色是嘴角留下的血迹。

我急忙凑过去，第一次见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是茫然，是不知所措。

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冷了些。

随即他颤抖的伸手探了我的脉象，那一瞬间，烛火的照映在他脸上，我看到他脸上那种慌张痛苦的神情。

我瞧见那身躯如同摇摇欲坠的枯枝，倒在他怀里。

他像是哭了。

可我还来不及看看他见到我的死后，会不会像话本子那样守着我的尸首数日，爱我爱到发疯的模样。

我爹娘直接将我带回北海。

替我开脱的老龟仙胆战心惊的站在我身侧，面带苦色。

“少主，你再不来，我就要被做成一锅老龟汤。”

我抱住他的头，满是懊悔，哭诉着这段时间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好的痛苦。

我爹像是才想到什么，走到我面前来。

“我其实一直想跟你说，你当初那一脚踹的不是韩永思，而是别的仙君，叫什么我也记不清。”

我瞪大了双眼：爹，你知道你说什么？

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天天欺负他，他读书我便抢他的笔，他去集市，我还逼他给我买糖葫芦。

他本该不用受这些苦，是我不由分说给他踹了下去。

6

我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愧疚。

他叫裴清，一个大婚当日死了老婆的鳏夫。

凡人寿命太短，我不过睡一觉，这个裴清说不定就已经到了暮年。

七日后，我托老龟仙去瞧瞧，顺带给他捎带几箱金子。

我在宫里等到有些困倦，不知不觉就靠在石椅上睡着了。

等我再次睁开眼，我躺在裴清怀中，他的下颚正抵在我的头顶，轻轻的摩挲。

我身子一僵，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裴清死了，然后来北海报复我？

或者我又投胎了，然后投胎到他怀里，但是现在投胎不用经过轮回池了吗？

“婉莹？你醒了吗？”

冷不丁的一句话，我急忙闭紧双眼，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突然伸手抚摸我的脸，我感觉到我的唇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很轻很软，还有一股檀香绕在鼻尖。

我急忙想唤回老龟仙，心中一直默念口诀，但却没有半点回应。

“陶婉莹，我一直想问你，你为何要选择在我们大婚当日寻死。”

“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想这个问题想了七年。”

“婉莹，好好看看我。”

我睁开眼便是裴清的俊俏的脸，那张脸已经不再少年，不再意气风发，却带着些沧桑和笑意。

我连忙想推开，却被他用绳索捆住，动弹不得。

“裴清，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要你永远不离开，永远陪着我！不许你再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不可以了…”

裴清低哑的声音充斥在屋内。

瞬息间，我看到他歇斯底里的背后是无尽的苦楚。

是他七年的不解，是他七年的思念。

可对我而言不过就是短短几日罢了。

我扭头瞧见周围摆放的器具，身上传来的气息都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

瞬间想明白，他是用大晏国运招魂！

“裴清，这是逆天而行，你会害死很多人，你赶紧给我松开…”

我压着性子解释，要是按照以往，我定是要撬开他脑子好好瞧瞧，是不是缺根筋。

“什么天谴，我不在乎！哪怕日后被万人戳着我的脊梁骨，说我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我也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

裴清嗤笑，见我反抗，他从床上的一侧掏出一张符箓。

是失传已久的听话符。

裴清将符箓烧成灰烬，随即兑进水中。

我不停挣扎咒骂，可他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强行喂入我口中。

一瞬间，我失了神志。

屋内符火灼灼，香炉烟雾飘渺，裴清俯下身，轻轻吻在我的唇角残留水珠。

“陶婉莹，说你爱我。”

“我爱…你。

他没有去提起当初那些事。

他在上京当了监天司，掌管天运。

此消彼长的国运，最终会导致国破家亡，造下数不清的杀孽。

我不愿害他回不了头，既然入了他的因果，就要了结他的因果。

当初一语成谶，这次真的是要渡他功德圆满。

7

几个月后，我见到一熟悉的人。

老龟仙化作一个凡人，在上京中附近徘徊。

不知是不是国运加持，我身上的法力也在渐渐恢复，这个听话符也开始对我无效。

我第一次见到老龟仙，是在菜市之中，他抱住一个小龟，说他通灵性，不可杀。

第二次便是他鬼鬼祟祟将几箱金子放在裴清门口。

而老龟仙正欲要走，我连忙拉住他。

老龟仙怔愣片刻，不敢置信的喊了句少主。

我无奈点点头，他气不打一出来，捂着胸口连连开口。

“你这…怎么跟国运扯上关系！”

我三言两语将事情讲了一遍，他瞪着他那灰溜溜的眼睛，愤懑不已。

转身将地上的几箱金子又揣回兜里。

“少主，我带你回去，请示长老，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突然间，我看到老龟仙身后的人。

是裴清。

老龟仙挡在我前面，语气愤愤不平。

“你个王八蛋，不对，你个混账！”

裴清阴恻恻的看向我和老龟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私通外男，被他抓个正着。

“陶婉莹，你又要走？”

老龟仙也许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口中念诀，正要离开之时，裴清猛地拉住我的手。

“你又要去哪！？”

我松开老龟仙的手，他反手想要抓住我，却被法阵带回北海。

法阵消散后，整个裴府一阵死寂。

我只听到裴清起伏不定的喘息声，被紧握的手腕还在隐隐作痛。

“当初招魂我不止一个，只不过就你回来了。”

“你说你是来渡我的…我信了，你说你喜欢我，我信了。”

“你说什么话，我都信了。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带我…”

黑暗中，我被紧握的手里被塞进一把匕首。

银亮的刀光闪过我眼中，最后抵在裴清胸口。

“陶婉莹，若要走，带我一起吧。我不想再等上七年。”

我感受到手中的匕首不断往他胸口刺入，似乎有鲜血顺着匕首滴落在手中，是滚烫的。

我连忙撒开手，大骂裴清是疯子，疯成这副德行，装什么情深似海，装什么好人。

骂到后面，我居然哭了，我哭哑的喊着裴清，疯子。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心口处像是被人撕扯的稀巴烂。

这世道终于要把神兽逼疯，怎么有人不怕死，在这里演什么爱情，来表示自己的真心。

可我从来不信这个东西，娘亲说了，情爱是要命的东西，自小惜命的我，哪敢碰。

我只是愧疚对裴清做的那些事，我只是想弥补。

我不应该会这么难受。

裴清看着我哭的那副丑样子，心里一定在嘲笑我。

可他只是站在那里，看着我哭。

哭到后面，哭不下去，他弯下腰背我，往内屋走去。

此时天上开始下起了雪，绵绵的雪落在我身上。

今年的初雪来的晚了些。

8

我不肯见他，在屋里吃着糕点，躲清闲。

他也没有逼着我喝什么听话符。

我们隔着一道墙，数着日子。

直到我爹娘又来了，他们从老龟仙那里得到消息，急匆匆赶来，瞧我还能吃能睡，便放下心。

这次我陷入的因果太大，不能随便抽离。

“这个国家的国运要到头了，但因你而死去的凡人，都会算在那个仙君头上。”

我不说话，听到我娘说，若想破除，最好的法子就是被天雷劈的散尽修为，从头开始修炼。

他们要我等上三日，他们去找医灵大帝寻法宝。

午时，府里的下人神色张皇，大呼，敌国已经攻破城门，欲意屠城。

我还没站稳，裴清闯了进来，拉着我往外跑。

大街上，小巷里，鲜血淋漓。

妇人被敌国士兵拖入巷口中，却传来悲愤的痛斥声，以及重重的撞击声。

我看到最后一眼，是妇人哪怕撞墙而亡，却避免不了被欺辱的命运。

儿童哭喊声在城中环绕，没多久也消失在血泊中。

裴清，我们真的是彻头彻尾的坏人。

我甩开他的手，我没想过这个罪孽来的这么快，这个恶果这么大。

“我们往哪里跑，这国运要散了，遍地哀嚎声，你听不见吗？”

“那又如何，这个国亡了，就会有下个国接替，国运这种东西，是不会消亡的，只要有人，有国，就会有国运！”

裴清背着我，声嘶力竭说出这番话。

“我们可是要白头偕老的…我不管这黎民百姓过的有多么苦，哪怕到时没办法像你说的功德圆满，我这辈子也要你陪着。”

我伸出小拇指，苦笑几声。

“裴清，你还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的，你欠我一个事吗？”

他发颤的身躯愣住几秒，缓缓回头看着我。

裴清眼角泛红，像是抑制不住，在情绪崩溃之间，来回折磨。

我那天夜里，老龟仙说起裴清这七年过的颠沛流离。

十五丧妻，十六丧母，十六被人批命，天煞克星。

寥寥几笔断人生死。

我们拉过勾，你欠我的事情。”我伸手擦拭他眼角上的泪珠。

“我喜欢的裴清，不该是这样的，应该是十五岁意气风发的少年，是你红着脸问我，愿不愿去吃你家的豆花。”

我趁他呆愣那瞬间，将提前备好的忘情丹塞入他口中。

这东西入口便会化作一道清气传入身体的每一处，直到忘却一切。

“我现在要你忘了我。”

“裴清，从始至终我都欠你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对不起，让你成为一个坏人…”

“对不起，让这些因果落在你身上…”

“以后，你可要好好做个仙君…”

见裴清倒下，我转身望向身后的上京，黑烟弥漫，宛若一座鬼城。

饕餮的心乃是世间最纯粹的琉璃心，它可以扭转时空，可以改变历史。

但却会丢掉性命，身消道毁。

我从胸口掏出琉璃心，最后一眼看向裴清后，用力捏碎。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我娘说那些话，突然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最好看的姐姐是不是也像自己那样傻的可怜，什么都想弥补，什么都落得空。

我娘说的对，就该离这些仙界的人远远的。

9

我回到我两百岁的生辰礼上，外面雷电交加。

是我的死劫。

前世种种，也一笔勾销。

我再次听到老龟仙絮絮叨叨说着，仙界退婚的事情，它替我鸣不平，说仙界的人瞎了眼。

“外面的雷声愈发的响，也不下雨刮风，也不是那个妖兽渡劫飞升，倒是奇怪。”

老龟仙坐在我一边，一边抱怨，一边拿起我桌面上刚烤好的鸡腿。

我突然抱住他，眼泪还是禁不住，吧嗒吧嗒落了下来。

“老龟仙，怎么会有你这样好的妖啊？”

“我是修的仙身的龟仙！”他不服气的回应我的怪异。

他刚说完，就被我打昏。

我还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被雷劈死的丑样子。

我刚出北海，数十道天雷劈下，百年道行消散，我化作原形，气息奄奄。

想着，下辈子还是做个不开智的花花草草，开心就开花，不开心，就一直长草，活个匆匆几载。

身躯开始消逝，意识开始模糊，我看到一个白白的东西挡在我面前。

我闻到那股熟悉的味道，好像是裴清。

后来啊，我没有身消道毁，我还剩下一魂一魄被人送到医灵大帝。

日日佛经念诵，我也忘却那些事，什么是因果，什么善恶，我也开始放下。

许是我只有一魂一魄，修炼人形颇为困难。

最终在修炼千年，才化作人身。

睁眼看到的人，先是爹娘，再是哭的一抽一抽的老龟仙。

他们啰嗦半天，我却觉得异常亲切。

从他们的只言片语，我听到千年前的事。

有个仙君，拼尽修为抗下雷劫，才护的我这一魂一魄。

那个仙君失了道心，没了修为，只能从头开始修炼。

这个仙君像是有什么执念，百年大劫险些走火入魔，后来被他师尊灌下一碗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

现在这个仙君禅悟佛道，早已皈依佛门。

我重重叹了口气，暗道，这孽缘终于断掉了。

我索性拜医灵大帝为师，在他座下开始修行。

在修习百年后，在东方佛会上，我再次遇到裴清。

他站在我面前，双手合十，低低说了句。

“我和姑娘，可是见过？”

我抬头望向他，轻轻摇头。

“不曾，许是你认错了。”

他站在我面前不肯让，那双清澈的双眸却还是停在我身上。

“真的不认识吗？”

这个疯子，还是这样。

不让我走，我便只好给你念清心咒。

等我念到第五遍，他终于让开路。

等我从他身边走过，他才开口。

“陶婉莹，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我低头，准备再把绝心咒拿出来给他念上。

此后他日日来寻我，我见他一次，就开始念经，念到他能坐在我旁边，跟着我念。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接受不了他，可能是仙界的人，都心眼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