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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我余生的清醒偿还你赐予的温柔全文小说裴言洲小说在线阅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4:23:12 

「阿悦回来了。」

裴言洲站在落地窗前,「晚上十二点的飞机,我去接她。」

我明白裴言洲的意思,她回来了,所以我们的关系该结束了。

「我知道了,我会叫律师起草离婚文件,你有空的时候把字签一下。」

我看似不在意地说着,指甲扣进掌心里,痛到麻木。

用我余生的清醒偿还你赐予的温柔全文小说裴言洲小说在线阅读

1

我爱了裴言洲十六年。

从幼儿园大班开始,所有人都说我们俩是注定的一对。

他安静,内敛,沉稳,和那个年纪的绝大多数男孩子不同。

我主动去牵他的手,「裴言洲,你可以当我的好朋友吗?」

他想了想,点头,「可以。」

我笑了,「那我们就是好朋友啦!」

2

那时我还不懂喜欢,只知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和别人都不一样。

他不喜欢喝牛奶,幼儿园吃点心时,牛奶,我就偷偷帮他喝掉。

他喜欢吃小熊饼干,我就会把自己的小熊饼干偷偷塞给他。

我不喜欢他和别人小朋友说话,所以他每次都会在回答前看我是不是点头。

我喜欢在抱起地上的叶子扔高,提着小裙子在落叶里转圈圈,他就一遍遍的抱起枯叶,丢向天空。

他妈妈和我妈妈是高中同学,又是多年的闺蜜。

她们和所有亲近的朋友一样,笑闹着,要是你生了儿子,我生了女儿,就撮合他们在一起。

两家人关系好,住得也近。

平日里自然而然地,就玩到了一起。

他妈妈喜欢拍照,因此,我们有很多合影,穿着颜色相近的衣服。

木绣球花翠绿的叶子下,我抱着他。

赤红的枫叶飘落时,他牵着我。

古色古香的池塘边,他提着跟他一样高的剑,我抱着一张琴……

美的像一幅画。

只不过,后来琴摔了,我也摔了。

我哭得很大声,妈妈和阿姨怎么哄都没有用,我故意把眼睛揉到发红。

他嘴笨,只会一边拿纸巾给我擦眼泪,一遍遍的重复,“梨子不哭,梨子不哭……”

阿姨说,「烬烬,你快做鬼脸逗梨子笑。」

他皱皱眉头。

我扯着嗓子又大哭一声。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最后还是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泪眼朦胧地看他,他就扯着自己的脸,逗我笑。

我“噗”地笑了。

4

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这一招都屡试不爽。

我们一起上学,一起放学,一起分享午餐,一起做回家作业。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走下去时,恰好遇到懵懂的年纪,我们两个人的名字放在一起,班里的同学开始起哄。

裴言洲开始主动和我拉开距离。

我去牵他手的时候,他也会侧身躲开,不作解释。

有人问我,「苏梨,裴言洲是你什么人?」

我藏起自己的小心思,答得豁达,「他是我妈妈好朋友的儿子,是我朋友啊。」

那人又问,「你不喜欢他吗?」

我咧着嘴笑,「他是我发小诶,喜欢他很怪吧。」

可是默念「喜欢」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脸阵阵发烫,烫到指尖都微微发麻。

5

高中时,我们不在一个班。

但年级的体育活动课,我还是能看见他。

那时的操场,就好像一个走不完的莫比乌斯环,几个女生叽叽喳喳,就可以逛到天昏地暗。

我们的话题很多,天马行空。

可是在这上亿的话题中,偶尔总会提到裴言洲。

他中考考了省状元,他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他物理竞赛获得了第一名,他和他们班的秦欣悦好像在交往。

「不可能的!」

我像是被踩到了脚,声音又尖又急。

「你怎么知道?昨天还有人看见他们俩一起回家的。」

我心里发虚,却还想逞口舌之快,「我就是知道的!」

裴言洲却不管旁人怎么议论他,专心地打着篮球。

他们班的女生围着他们的球场尖叫,我故意不去看,只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偷瞄两眼。

秦欣悦真的站在旁边,马尾高高地扎旗,虽然穿着校服,可就是一眼可以在人群里看见她。

成绩好,长得也好。

我一反常态,买了一瓶水,跑到他们班的观众席,等到裴言洲下场的时候,才叫了他一声。

「裴言洲!」

他抬头看我。

我远远地把水朝他丢了过去。

他接住了,又举起手臂冲我摇了两下,作了个口型「谢了」。

所以顺理成章的,我顶替了裴欣悦,就变成了他的绯闻女友。

偶尔他妈妈来接我们一起回家时,我也会跑到他们班门口,拎着书包等他。

「裴言洲,你是不是跟二班的苏梨在交往啊?」

裴言洲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的篮球丢给他,拎起书包就朝我走来,「走吧。」

他没有澄清。

我托住脸颊,笑得好像一只偷腥的猫。

6

可是绯闻女友是没有实习期的,像夏日的泡泡,无依无靠,一戳就会破。

裴言洲约我在冰淇淋店见面。

我拎着三条裙子,对比了半小时才选出其中一条,还学着网上的教程编了一根麻花辫,从发顶绕过。

妈妈坐在客厅里看着我折腾,偷偷笑着,「裴言洲叫你出去玩?」

我红着脸别开头,一跺脚,「哎呀!烦死了!」

等我到的时候,他和秦欣悦坐在一起。

两人中间放了一份草莓冰淇淋,粉色的冰淇淋上面点缀了两颗草莓。

裴言洲捏掉草莓上的叶子,送到秦欣悦的嘴边。

我看得仔细,六月的天却冻得手脚发凉。

我学着他从前做鬼脸的样子,挤眉弄眼,「裴言洲,你叫我来干嘛?不会来看你们谈情说爱吧?」

裴言洲笑了一下。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跟秦欣悦解释,「苏梨妈妈跟我妈妈很多年的闺蜜,我们两从小就认识。」

我看着菜单发呆,手指戳在旁边的巧克力冰淇淋上,画着圈。

秦欣悦莞尔,冲我道歉,「对不起啊苏梨,之前看你和阿烬总是一起回家,我以为你们……」

我只看了她一眼,又心虚的挪开了眼神,「没有没有,别误会,我们是发小。」

秦欣悦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了一声,转头去和裴言洲说话。

只是她的眼神还是有意无意落在我身上,这种眼神我很熟悉,和从前我不愿意看到裴言洲和别人说话时,是一样的。

占有欲。

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像扎根了似的。

裴言洲没有看我,不知道我的笑容有多勉强。

「裴言洲,这冰淇淋好大一个,我吃不完,你帮我吃一半?」

「别闹了,阿悦会不高兴的。」

我埋下头,努了下嘴。

怎么跟短视频里的不一样?男主不应该无脑宠发小,留着女主一个人生气吗?

我最终还是没有点那个巧克力冰淇淋,把菜单丢在桌上,「行啦,你们玩,我晚点还有补习课,再迟到我妈会说我的。」

找了个借口,连逃走的模样,都有些狼狈。

7

我回到家,哭了一晚上。

就连妈妈煮的一大桌菜,还有我最爱的糖醋排骨,都没有吃上一口。

这可能是我除了喜欢裴言洲以外,最后悔的一件事。

8

我还记得妈妈看到我哭肿的双眼,什么都没说,只是替我拧了毛巾,擦了擦脸。

「上学要有上学的样子。」

这是去学校前,听到妈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再见到妈妈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房里。

医生说这是重症病房,只有下午三点才能探望,而下午三点,该是我在学校上课的时间。

所以除了妈妈住院的那一天,我在床边看到妈妈没有血色的睡颜,其余时间,都被爸爸赶去了学校。

上学要有上学的样子。

我牢牢记得这一句话,成绩吊车尾的我,上课都开始不打瞌睡了。

9

裴言洲来找过我一次,像我等他那时候一样,站在班级门口等我。

班里的情报有些落后,好像没人知道他已经和秦欣悦在一起了。

前排的同学看见裴言洲后,起哄地大叫,「苏梨,你男朋友来找你啦!」

随后是一阵阵的起哄声,两个调皮的男生上蹿下跳,恨不得让全班同学都抬头看看。

只有纪律委员拿着记名字的小本本,在讲台上跺脚。

我抿了抿唇,也没有否认,就朝门口走去。

裴言洲把他手里的早餐递过来,一包豆浆,一个菜包子,是我平时喜欢吃的。

「妈妈说叔叔阿姨最近忙,让我给你带了早饭。」

我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说谢谢,可是眼泪先一步落了下来。

裴言洲皱起眉头,「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见状,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班里的人没有看见我的眼泪,只看见了裴言洲拉着我走,起哄的喧闹声更大了。

我们站定在楼梯口的拐角,我的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嘴里的话也是断断续续不成句的。

“我妈妈……不跟我说话……”

“生病了……”

“……我好害怕……”

裴言洲已经过了做鬼脸哄我开心的年纪,他先是伸手替我抹掉眼泪,又在眼泪绝地,他怎么都擦不干净时,一把将我抱进了怀里。

他抱得很紧,好像用了很大的力气,我的胳臂有些勒紧的疼。

我被吓住了,一时忘记了哭泣。

他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高了?

我的鼻子顶在他的第一粒纽扣处,他没有系那颗纽扣,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贴在了他的锁骨上。

他的下巴压在我的发顶,他的声音也比从前低沉。

他说。

「不哭了,我在。」

我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脸涨得通红,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秦欣悦。

我抬眼时,看见秦欣悦站在不远处,她好像皱着眉,离得有些远,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裴言洲和秦欣悦在交往。

他们在交往啊。

我反应过来,猛地把他推开,头也不回的跑回了班里。

不管其他人的调笑起哄,把自己的脸藏进了胳膊里。

热到冒汗也没有抬起,生怕眼眶的红给其他人添加更多调笑的谈资。

10

「我和秦欣悦没有在一起。」

裴言洲在陪我去医院的路上,突然打破沉默。

我侧头看他,他没有看我。

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骗我,张了两次嘴,都没有发出声音。

手里的保温壶很重,所以我「哦」了一声。

11

妈妈的病情每况愈下,只是大人的事情,很少和孩子说。

每当我在的时候,爸爸都会领着医生走出去,我知道他们在谈论妈妈的病情。

每当我问的时候,妈妈都说,「快好了,等出院了,就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笑着点头,「好。」

妈妈会摸摸我的头,「时间不早了,你和裴言洲别在医院多待了,这消毒水的味道真不好闻,你晚上回去,功课做完以后,要早点睡觉,电脑可以玩一会儿,但时间不能太长,换下来脏衣服丢在衣篮里,等爸爸回去给你洗,你要是怕黑,晚上睡觉可以把灯开着……」

我吸了吸鼻子,「知道啦!」

我笑着点头,然后等我走出病房,才允许让眼泪留下来。

裴言洲握住了我的手。

我低头去看,他的手指扣进了我的指缝。

关节分明,很好看。

但我的眼泪止不住,裴言洲不管我,也不做鬼脸,就拉着我慢慢地走。

走着走着,我的眼泪还是慢慢止住了。

从医院回家的那条路,我们走了很多遍。

我闭上眼睛就可以背出每一个路口,那时候可以,现在也可以。

12

高三的课程很忙,小考接着大考,模拟考跟着阶段考,还有各个区的模拟卷,好像永远都做不完。

我的成绩一般,还有点偏科,每次考试生物老师都看着我的试卷长吁短叹。

填报志愿的时候,我掰着手指头算了很久,才狠下心,把裴言洲的志愿抄了一遍,只是报考的专业不同罢了。

班主任看到我的志愿,瞪大了眼睛。

她把我叫到办公室,挖空了心思劝我,「上进是好的,可是也要评估自己的能力,比如裴言洲,他是市三好,又有竞赛基础……」

我瞪着一双眼睛发呆,随便她磨破了嘴皮子,也没有改的意思。

最后她才打电话给了家长。

妈妈在休息,没有接到电话。

爸爸知道了,也都是笑笑,「考哪儿还不是得看最后分数,要是没考上一本,念个二本也挺好的,全看她自己心意。」

别人都说,爸妈都是第一次当爸妈,总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我觉得我的爸妈是天下最好的爸妈,他们好像从我出生就会当爸妈了。

裴言洲把几本练习册摊在我的面前,打断了我的炫耀,「好了,从基础的题开始,看你哪里不会。」

第一张卷子,我错了一大半。

裴言洲也不急,一道题一道题的讲。

讲第一题时,我看他的侧脸。

讲第二题时,他敲我的额头。

然后是第三题,第四题……

有他在的时候,空落落的房间里也变得暖洋洋的。

我喜欢这种温暖的感觉。

所以我故意装作听不懂,让他反复地讲一道题,直到他看见我偷笑的表情,才搁下手里的笔。

「苏梨。」

「嗯?」

他离我很近,近到鼻息全落在我的脸颊上。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觉得睫毛颤动得很快。

过了很久,才听见他出声。

「没什么,看题。」

13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一天,我守在医院的病床前,手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不断刷新着页面。

542。

离旦复的录取分数差了4分。

我低头拿出手机,给裴言洲发消息,「576分,你呢?」

发送键还没有摁下去,他的消息就在屏幕上提示了,「628,你呢?」

我的手停在手机屏幕上,裴言洲的名字又亮了起来。

「我们都在a市。」

妈妈看我的脸垮了下来,连忙探头来看我的分数,等她看清了三个数字,笑得很开心,「小梨子真给妈妈长脸,妈妈晚点就给外婆他们发个消息。」

我想了想,还是咧开嘴笑了。

14

进了大学以后,我的生活一下子就忙碌了起来。

第一个假期回家的时候,妈妈从前买回来的摆件还放在桌子上,可是周围已经积满了灰尘。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家里打扫干净,才独自去了医院。

等到了妈妈病床前的时候,发现上面躺的人已经换了,找护士打听,才知道妈妈又换去那个限制探望时间的病房了。

我跑得跌跌撞撞,有几次还险些撞倒了人。

爸爸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发鬓的白发好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病房的门紧闭着,只能透过门上的方块,看见病房里的动静。

「爸……」

我小心翼翼的叫。

爸爸睁开眼,朝我看过来,「梨梨,你怎么来了?」

我有些怯怯的,「放假了,我回家看家里没人,就过来了。」

爸爸皱着眉头看了眼手机,我猜他在查看日期,果不其然,他搁下手机多是歉意地对我说,「爸爸这两天忙忘了,都忘了你今天放假了,学校还好吗?」

我点头,「挺好的,妈怎么样了?」

爸爸的眼神一下就黯了下来,但他也很快挪开了脸,「就是,这两天不太好,这个病房细菌少,所以……」

我扯了扯嘴角,装作信了。

可是我不是那个懵懂的女孩了,我成年了,有了自己的判断。

我知道的,妈妈的病情恶化了。

15

这么多年,妈妈的病像个无底洞一样,家里的积蓄也一点点用得差不多了。

治疗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费用也越来越高。

我看见妈妈用被角遮着脸,她揭开时,脸上还有血色,就是被角湿透了。

爸爸上班的公司也经历了一次动荡,看在爸爸是老员工的份上,给了一笔遣散费,就宣布了破产,也没别的赔偿了。

这笔遣散费没坚持多久,就见了底。

裴言洲的妈妈来了几次,都把钱往爸爸怀里塞。

爸爸背过身去,偷偷抹掉眼泪。

原来生活真的可以压垮一个男人,我那个顶天立地的爸爸不见了,他开始变得卑躬屈膝,开始变得谨小慎微。

为了一份工作,应酬到深夜,满身的酒气,扑在花坛前面吐。

我害怕他看见我的神情,转过身去,躲在医院的花坛后面。

一直蹲到脚麻,裴言洲气喘吁吁地站到我面前,我才狼狈地站起来。

「你怎么来了?」

「叔叔说打不通你电话,我跟他说你和我在一起。」

我思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裴言洲看我,「你能去的地方不多。」

16

确实,爸爸卖掉房子之后,我能去的地方更少了。

爸爸说什么都不肯省掉我住宿的费用,只租了个老旧的一居室,他说,「等你妈妈出院之后,我们再换像样的房子。」

我说,「好。」

我提前修完了大学的学分,偷偷退掉了学校宿舍,开始打工。

专业相关的实习,工资少得吓人。

我只好去找一些别的工作,比如超市的试吃员,快餐店的服务员……

做到后来,发现酒吧的服务员工资最高,尤其是推销酒水成功的时候,还有对应的提成。

我工作的时间,慢慢就放到了晚上。

裴言洲知道的时候,他是反对的。

可当我红着眼睛吼他,「我妈快要没钱治病了!」

他不说话了,只是每天晚上都来我打工的酒吧陪我。

他坐在角落的位置,冷着一张脸,每次来都只点一杯最便宜的酒水。

等到早晨天亮的时候,我擦完最后一张桌子,他才站起身,送我回学校。

有时候我会去拉他的手,他的肩膀也离我很近。

晨曦微亮的时分,颜色都是暖的。

17

酒吧的灯光忽明忽暗,每个人都好像把真心藏了起来。

我开始学各式各样的推销技巧,可渐渐的,我发现技巧再好,不如穿得清凉一点,陪那些老板喝上两杯。

他们吹嘘,我点头吹捧。

他们伸手,我挽了上去。

他们嚷着加酒,我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心。

直到一个人把手摸进我t恤里,我才慌乱地躲。

那人咧着牙笑,还打着酒嗝,「跑什么,我……刚刚……嗝!还加了酒的……」

他还要再伸手,我身后的沙发冰凉,拦住我的退路。

裴言洲上前,一巴掌拍掉了那人的手。

我吓得躲在裴言洲身后,把眼睛压在他后背上。

什么都不会,只会哭。

裴言洲长得高,也健身,往那一站,别人也不敢怎么样。

他空出一只手来牵我,拉得很紧。

我躲在他背后,听着他跟那人争执,吵骂,最后被保安拧送出了门。

我扣紧了他的手,抱紧了他的腰。

活像连体似的,一起被赶了出来。

他始终把我护在怀里,一直到旁边的人散去。

我低头看我们俩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指关节都用力到发白。

「苏梨,别做这个了。」

他的声音有些哑。

我抬头看他,他还在说话,「叔叔阿姨也不会同意的。」

路灯坏了一个,不停的闪烁,照在他脸上的光也忽明忽暗。

我的头有点晕,应该是酒精的作用。

来不及多想,我就踮起脚,亲了上去。

第一下撞得急了,只碰到他的下颌。

我又试了一次,额头贴在了他微凉的唇上。

我还想试第三次,裴言洲的手掌扣住了我的后颈。

我瞪大眼睛看他,他猛地低头,做了我想做的事。

混着酒精的吻有些苦涩,但也很甜,我开始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在酒后拥吻。

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用想的感觉真的很好。

浅尝即止。

但我如愿以偿。

18

裴言洲很像我的港湾。

我累了,就可以休息的港湾。

好像躲在他身后,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19

我没有想到我还会见到秦欣悦。

她站在学校的走廊里,问身边的同学,「你认识新闻系的苏梨吗?」

「秦欣悦。」

我出声叫她,她才看到了我。

我们坐在学校的食堂里,她面前放了一杯沙冰,我买了一瓶水。

她和从前一样,没有太多的变化,穿着一条好看的碎花裙子,头发上还有两个发卡,一粉一蓝,很好看。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黑色的短t恤和灰色的工装裤,没有说话。

「苏梨,你放过裴言洲吧。」

她开门见山,我却有些听不懂了,语气也有些攻击性,「什么意思?」

我这才知道,秦欣悦和裴言洲上了同一个大学,同一个专业,虽然不同班,但许多专业课都是一起的。

「他已经很久没来听课了,他原本是和我一起保研的,可是现在缺勤的情况,就算教授想保他,都保不住了。」

「他本来大三有个德国交换的项目,他也拒绝了,虽然他没说,但我知道肯定和你有关系。」

「你家里的事情我也听过一点,你自己都一团糟了,为什么非要拖着裴言洲一起?」

「你们俩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苏梨,你还是认清这个事实吧。」

我心里一咯噔,故作满不在意,反问,「你和他就是一个世界了?」

秦欣悦笑了一下,并不友好,「起码我现在和他一个学校,同一个专业,我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不要再让他在你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她走得很果断,桌上的冰淇淋一口都没有吃。

我梗着脖子,硬着头皮,眼睁睁地看着冰淇淋化成了水。

最后赌气地说,「他就是需要我。」

秦欣悦早就走了,听不见的,这句话大概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喝完了手里的水,才起身离开。

秦欣悦的冰淇淋,我没有碰。

20

「你翘课去打工?」

「怎么了?」

裴言洲没有否认,只是睨着眼睛看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很少看见他这样拽拽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言洲看我笑,也勾了嘴角。

我心里高兴,笑得也久,好不容易才停了下来,一本正经地去扯他的袖口。

「别翘课了,你得毕业的。」

裴言洲看着我,皱起眉头。

我吸了下鼻子,咧开嘴,「一个家里,总得有一个人考个研吧?」

他听了,沉默下来,将我们俩紧握的手拉起,「一个家里,一般都是男人担起责任。」

我太贪恋裴言洲给我的温暖,除了他,我还可以相信谁呢?

裴言洲又一次对酒吧的客人大打出手,就因为客人借醉把我摁在卡座上。

我手脚并用,都推不开这个男人。

裴言洲一把揪起他的领子,就把他丢了出去。

那男人眯起眼,不服气。

他打不过裴言洲,就叫嚷着一起来的人,他们四五个人,就冲着裴言洲打了过去。

第一个酒瓶砸碎的时候,我「啊」地叫出声,朝裴言洲扑了过去。

酒瓶砸在我的肩上,碎片洒了一地,很疼。

我没管自己,急着去看裴言洲,一双手上上下下的探,「你怎么了?啊?你怎么样,哪里疼?有没有受伤。」

又不是言情小说,架还没打完,哪有时间给我和裴言洲你侬我侬?

裴言洲一把给我摁进怀里,转了身,往后退开,就跟对面的人打成了一团。

双拳难打四手,又不是武林高手。

领班经理报了警,把我们全都丢出去了,还指着我的鼻子骂,「要当公主,要当护花使者,都滚回你们家里去,酒吧的客人喝多了酒,偶尔有些过激行为,很正常的事,搞得好像天塌了一样,你明天也不用来了,工作工作做不好,还尽给我添乱。」

裴言洲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我碰一下,他就吸一口气。

我问,「疼吗?」

他说,「不疼。」

我们成年了,但还没毕业,影响总归是不好的。

爸爸到警局来接我的时候,从人嘴里听到了原因,进了屋,二话没说就抽了我一个耳光。

他没有收力,很响,震得我耳朵疼。

我眯了眯眼睛,偏头揉耳朵的时候,把眼泪咽了回去。

爸爸看我吊儿郎当的样子,还要再打第二下,被裴言洲拦住了,「叔叔,是我不好。」

爸爸在手册上签了字,又卑躬屈膝地跟人道谢,最后领着我就往外走。

我回头看裴言洲。

他冲我点点头,「放心,我妈一会儿就来了。」

我也点了点头。

21

爸爸走得很快,他的背有点驼,比以前矮了。

我跟在他后面,临近医院了,才小跑了两步。

「爸,这事儿能不能不跟妈妈说?」

他抬起头看我,眼里的情绪很多,我看着挺不舒服的。

我还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爸爸点了点头,「那地方,你别去了。」

他说得很轻,也很慢,每个字都咬得很吃力。

「都是爸没用,要你来操心,爸再想想办法,你专心念书,毕业了再想工作的事情。」

我刚才憋回去的眼泪,「哗」地一下全部流了下来,嘴上答应道,「哎,爸,我知道了。」

22

他年纪也大了,能想多少办法呢?

无非就是对着亲戚朋友磕头,求他们帮帮忙,我舍不得让爸一个人,跟在他旁边。

爸爸起初舍不得我磕头,可是我也舍不得他,两个人跟傻子似的,抱着头一起哭,哭够了,就挨家挨户的去磕头。

他磕一个,我也磕一个。

亲戚要么就是真的没钱,要么就是不想再借了。

毕竟这个病已经治了五六年了,也不见有个头,前面的钱还没还上,就又得借了。

妈妈以前在家时,经常给街坊邻居做些糕点甜品,分着大家吃。

爸爸没了办法,就回到以前的房子那儿,看看隔壁的邻居还能不能念个旧情。

我麻木地跪在地上,跟着磕了一个头。

抬头时,对上裴言洲的目光。

我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身体里有千万只蚂蚁在咬,我把头埋得很低,不敢去看他。

这一刻,我觉得秦欣悦说得对。

我配不上他。

我和他也不是一个世界的。

我干什么非要拖着他?

他妈妈正好也下楼,看到我们父女俩,眼眶也红了。

她上来就扶我,我不肯起,她连拖带拽的。

「梨子,小梨子起来,起来啊!」

「这是做什么?你不要磕头,你不要,叫你爸也起来,别磕了别磕了……」

「阿姨想办法,阿姨帮你们一起想办法,有办法的。」

「乖,乖囡囡,不磕头……」

她一声声的劝着,哭得比我还大声。

我低着头,一眼都不敢去看裴言洲,眼泪也是跟着掉,无声无息的。

「阿姨。」

「没办法了……」

「没办法的。」

23

我在酒吧的工资提了出来,想来想去,还是先还一部分给裴言洲的妈妈。

走到门口,我的手刚放到门铃上,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

「怎么能不帮?那是我二十几年的朋友啊,现在一家人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哪个样子了?我跑一趟船也不容易,拿回来的钱你都拿去给那家人,我们家的日子过不过了?」

「我们家日子怎么不过了?哪里过得不好了?」

「砰!」

花瓶碎了。

我也吓得一缩。

门里传来阿姨呜咽的声音,紧接着男声才响起,「哭哭哭,就知道哭,前两天老李站在船头,一个浪就把人卷走了,我每一次拿命赚回来的钱,你都给别人家去花,到哪天,浪卷着我,有的是你哭的时间,你自己看看,阿洲交换出国的钱都不够了!一天到晚想着别人救命,自家儿子的前程就不管了?哪有你这么当妈的?」

我弯下腰,把信封塞进门缝里。

按下门铃,撒腿跑下楼。

我跑得很快,生怕被他们看见。

我不能再拖累阿姨了。

……也不能再拖累裴言洲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

没办法了……

没办法的。

24

我一个人到了酒吧,等在门口。

差不多天刚黑的时候,经理来了,我低着头跟他认错,语气很诚恳,态度也好。

我想我的脸蛋应该给自己加了不少分,说了许多软话,经理总算点了头,「我跟你说好,就一个条件,你那个男朋友,再也不许来了,再来一次,你就别干了。」

我点头,算答应了。

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拖累他了,怎么还能让他来?

裴言洲:「你在哪?」

裴言洲:「你爸说你今天没去医院。」

裴言洲:「说话!」

裴言洲:「梨梨,你人呢?」

裴言洲:「梨子,你人呢?别吓我。」

未接来电+1

未接来电+2

未接来电………………

他给我发了很多消息,打了很多电话,我的手机就在口袋里震着。

我看了开头的几条,就不敢往下看了,索性把手机往储物柜里一放。

等过了十二点,灰姑娘没有水晶鞋的时候,裴言洲还是来了。

他气喘吁吁的,他的眼神锐利,几乎一下就捉到了我。

我不敢看他,和身侧的老板碰了个杯,笑得娇俏,「老板您喝好嘞,我先干了。」

老板被哄得开心,一边笑着一边加了单。

裴言洲就站在入口不远的地方,冷冷地看着我。

我喝了很多,可今天的酒也卖得很好,经理高兴,也不计较裴言洲还站在门边上,他摆摆手,说桌子不用我擦了,就让我先走了。

我摇晃着身体往外走,裴言洲一把就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喝醉了。」

不是问句。

我摇摇头否认,「我没有。」

他质问,「你不是答应你爸,再也不来这里了吗?」

我眯着眼睛笑,「不来,不来没钱,没钱就得磕头。」

我向他证明我没醉,逻辑还很清楚。

我低头看他拉着我的手,皱着眉头问他,「裴言洲,你来干什么啊?你怎么又能找到我?」

裴言洲没有回答。

我笑了一下,一根根把他的手指拨开,「是不是因为我没地方去啊?我没什么地方可以去。」

裴言洲也皱起眉头,又要来拉我。

我侧身躲了,脚步有些乱,却还是站稳了,「干什么啊,别动手动脚,让我的老板看见了,他们就不点酒了。」

他看着我,又说了一遍,「你喝醉了。」

我站不稳,没有反驳他的依据了,就继续推他,「裴言洲,你能不能别来找我了!你很烦啊!」

他又不说话了。

我扯着他的衣领拉近,再推远,「你一直这样,我很烦啊!我真的很烦的!很烦……」

裴言洲看着我,「苏梨,你喝醉了。」

我的声音也带了哭腔,「你这样,我压力真的很大,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管我啊!」

他带着我往外走,他往左,我就往右,他往前,我就往后。

我铁了心要跟他唱反调。

裴言洲恼了,将我往墙上一推。

可能是喝醉了酒,身体的感官更加敏锐,我的肩膀很痛,比上次被酒瓶砸还痛。

他欺身过来,把我困在他的手臂之间。

我笑了一下,「你干嘛突然壁咚我啊,长得帅就可以演偶像剧?」

他捏住我的下巴,然后吻了上来,把我的话都堵了回去。

这是我们第二次接吻。

25

那一晚他抱了我很久,我吸着鼻子窝在他的怀里。

「裴言洲。」

「嗯?」

「裴言洲……」

「怎么了?」

我不说,就没头没脑地叫他。

「裴言洲。」

「我在。」

「裴言洲……裴言洲!」

「在,我在。」

「裴言洲!!」

「恩,我在。」

「裴言洲……」

「在。」

「裴言洲。」

「我在」

我一遍遍地叫,他一遍遍地回答。

不厌其烦。

我好不容易狠下的心,又被自己劝降了。

我死死地抓着他的衣服,不愿放开,把自己蜷缩进他怀里,无声的念了一句。

裴言洲,求求你,一直在,好吗?

可是说出口的话,却变了。

「裴言洲,你走吧。」

「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26

我固执,裴言洲就更固执。

我知道的,他想劝说我换一份工作。

可是我尝过了这样的来钱速度,又怎么能安心去做一些普通的服务员?

这一天我和往常一样,在晚上八点准时到了酒吧。

裴言洲早早地到了,他不是一个人,身边站着秦欣悦。

他们站得很近,我皱了皱鼻子。

等到临近下班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可是我四处去看的时候,又被跃动的灯光晃了眼睛。

等我换好衣服,走出酒吧,裴言洲就来拉我。

我冷下脸,拍开他的手,「我不是都叫你走了吗?!」

裴言洲的手垂在身侧,晃了两下。

我不敢去看他的眼神,就知道胸口一阵阵的痛,痛得不能呼吸。

「别再跟着我了!你听到没有啊!」

裴言洲还是朝我走了一步,「梨子。」

「不要叫我!你走啊!!」

裴言洲看着我。

「你走啊……」

裴言洲,不要走。

我几乎是吼出声的,尾音里掺了哭腔,旁边的人纷纷朝我们看过来。

裴言洲从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别闹了,我送你回去,煮个面给你吃。」

我不敢再去看他,转身就走。

他的脚步声一直在背后跟着,不远不近。

「这就是你不来实验的原因?裴言洲,你知道教授有多看重你,为了苏梨,你每天出去打工,晚上再陪她来这种地方,课也不上,学分也不要,实验不做,苏梨知道吗?」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笑。

裴言洲追着我,秦欣悦追着他,我也不能回头。

谁也不快乐。

27

后面的事我不太记得了,也可能不想再想起了。

只依稀记得车灯,尖叫,怒骂,还有刺耳的刹车声。

我坐在手术室外面,手臂破了一条很长的口子。

我摇摇头,木讷地拒绝了护士的好意,把袖子拉了下来,盖住伤口。

裴言洲想给我上药,也被我推开。

秦欣悦的爸爸妈妈赶来,看着手术室门口的灯,捂着嘴哽咽。

裴言洲站起身,我看着他低头,向秦欣悦的妈妈道歉。

我歪着头。

这一刻,我觉得他和爸爸一样,也站不直了。

秦欣悦妈妈的表情从紧张不安,变成困惑,最后一副恨极了的神情,拎着包就往裴言洲头上砸。

我的手掐在大腿上,强迫自己冷静,可还是在她抡第二下的时候冲了上去。

我把裴言洲挡在我身后。

他拉开我,我又站了回去。

秦欣悦的妈妈看我们这样,抡包的动作也更加用力了。

那个包很重,砸在头上,晕乎乎的。

裴言洲着急来看我。

我推开他,昂着头,像不会战败的公鸡,瞪着秦欣悦的妈妈,把裴言洲卑躬屈膝的错全都怪在她身上,吼得大声。

「你发什么疯?」

「我又没求着她,她自己非要跟着裴言洲来的,你打裴言洲干什么?」

「管不好女儿就怪别人?」

「马路这么宽,车子开过来,她自己不长眼睛!」

「……就算死了也活该!」

秦欣悦妈妈张了几次嘴,吐出的话又尖锐,又难听。

我都不在乎。

除了耳边的那一声,「苏梨!」

我扭头看他。

裴言洲的眼里,都是失望。

是对我的失望……

我从来没在他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神情,至少从没有对我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你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

裴言洲问我。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只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不敢低头,也不敢眨眼。

「秦欣悦现在在急救室里,要不是我们……!!」

我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裴言洲看了秦欣悦妈妈一眼,没再说下去,他转开头。

我听见他说。

「算了……」

他又说。

「你走吧。」

「以后你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不会再管你了。」

28

裴言洲不管我了。

29

我花了两天时间,才让自己接受这件事。

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全是软件的消息推送,没有了裴言洲的名字。

酒吧门口人来人往,无论我看多少次,都没有了那个修长的身影。

我的毕业典礼冷冷清清的,看着其他同学和爸妈还有朋友们在一起合影的样子,有些羡慕。

「苏梨,你男朋友怎么没来啊?」

「分了。」

我吸了吸鼻子,给自己拍了一张自拍。

然后发给了妈妈。

30

再见到裴言洲的时候,是在医院的走廊上。

他妈妈捂着脸,不敢看我。

我要进病房,裴言洲拦在门口。

我瞪着他,「让开。」

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别进去。」

我浑身抖得像个筛子,不管不顾,就往里面冲,「裴言洲,你干什么?不是说不管我了吗!让开!」

他的胸膛很硬,他不让,我冲不进去。

我红着眼,「我妈在里面。」

裴言洲沉默下来,虽然没有放开我的胳膊,也没有再拦我,跟我一起走进了病房。

全是消毒水的味道,不好闻。

妈妈不喜欢,我也不喜欢。

我猜爸爸也该是不喜欢的。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个护士站在不远处,她们低着头,收拾旁边的诊疗仪器。

病床躺在房间里,盖了一块白布,很孤独的样子。

我伸手去扯那块白布,另一只手被裴言洲死死地拉住。

我转头瞪他,他也看着我,不闪不避。

我们俩之间,从来都是他妥协的。

他松开了手,我也揭开了白布。

我的长相应该是随了妈妈,清秀,漂亮。

标准的瓜子脸,挺俏的鼻尖,有点圆,笑起来的时候,眼眸弯弯的,很好看。

护士拿了一箱东西给我,里面有个手机,早就被磨得不像样了。

我接过时没有拿稳,手机碰了一下旁边的水杯。

屏幕亮了起来。

手机壁纸是我毕业那天的自拍。

护士又拿着两张纸,让我签字。

我捏着笔,后知后觉。

「我爸呢?」

他们齐齐地转开了视线。

31

命运,

有时候真的就逮着一个人欺负。

32

爸爸说过,他会想办法的。

可是他想的办法并不高明,甚至没给我说「不」的机会。

他们生来就会当爸妈,可是到死的时候,却又不会了。

我想,毕竟没有爸妈会把自己的孩子孤零零地留下。

我没有见到妈妈出院,没有吃到妈妈的糖醋排骨,只能反复看着她的手机屏幕,看着屏幕上的我,好像笑得灿烂。

33

那个说好不管我的裴言洲,又一次食言了。

不管我怎么叫骂,不管我怎么推他,他都跟在我的身边,寸步不离。

秋天的落叶很脆,风一吹就掉下来了,踩在脚下还有碎裂的声音。

「阿悦脱离生命危险了。」

裴言洲突然开口。

我蹲下脚步,纠正道,「秦欣悦。」

裴言洲跟着我停下了脚步,他看着我,很认真。

我皱眉头,又道,「秦欣悦。」

裴言洲妥协,「秦欣悦脱离生命危险了。」

我这才满意,重新迈开步子。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答应她,明年和她一起读研。」

我又停了下来。

裴言洲跟着我停了下来,也没有回避我的目光,

「秦欣悦的腿部神经坏死,她妈妈找了德国一家著名的康复医院,给她申请了缓休一年。」

「秦欣悦要求说,他们不要任何补偿,只希望等她养好了腿,要我陪她一起去。」

我没有说话,低下头。

裴言洲又道,「她现在这样,到底是因为我,我应该负责的。」

我看着刚才踩碎的一片落叶,说不出什么滋味。

「苏梨,我以后可能不能再陪你了。」

我的呼吸一窒。

「苏梨,找个稳定的工作,不要再去做酒吧销售了。」

「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累的时候可以休息,难过的时候可以哭出来,开心的时候也要多笑一下。」

「我很久没有看见你笑了。」

……

「苏梨……我要走了。」

「裴言洲,我们结婚吧。」

两句话重叠在了一起。

我猛地抬起头,抿紧了唇,扯出一个笑。

他显然愣住了,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裴言洲想看见的笑容,只知道这是我现在这一刻唯一能有的笑容。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他眼里是没有别人的。

所以我重复了一遍,「裴言洲,我们结婚吧。」

裴言洲身侧的手都握紧了拳头,呼吸也变得急促,我了解他,他是忍住了才没有抱我。

我笑得没心没肺,「反正秦欣悦还要去德国复健,不管你答应她什么,我们还有时间,等她回来的时候,我们再离婚……」

裴言洲没有再让我说下去,他伸手,扣紧我的手。

我仰头,「所以我们结婚吧。」

他点头,「好。」

34

我没有想到,比父母葬礼更仓促的,是我的婚礼。

我问,「你爸妈知道吗?」

他答,「不知道。」

我笑了,也是,他爸妈怎么会同意呢?

裴言洲带着偷出来的户口本,拉着我走进了民政局,再出来时,我们手里多了两本红色的结婚证。

我笑了哭,哭了笑,抱着手里的红本本转圈圈。

他就这么陪着我犯傻,始终没有松开我的手。

我投了很多简历,跟面试官重复着同样的自我介绍,回答各种各样的问题。

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爸爸给我留下的出租屋,窝进裴言洲的怀里。

他总是抱着我亲吻,一遍又一遍,却又浅尝即止。

我眼眶湿润,揪着他的衣领。

他的呼吸急促,胸膛起伏。

我也是。

裴言洲会陪我疯,可是他有他的原则。

我们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却不是真正的夫妻。

我们拉手,拥抱,亲吻,躺在一起睡觉,却从来没有做过。

无论我怎么回应他的亲吻,他都会在领口敞开之前停下所有动作。

他总会深情地抚摸我的脸颊,哪怕臌胀到肉眼可见,他都从不越界。

「裴言洲,你是不是不行?」

我咬着牙,他却答非所问。

「以后你怎么办?」

我笑了,又哭了。

裴言洲在想我的以后,那个没有他的以后。

35

咯哒!

钥匙转动锁的声音很轻,却惊得我掉了手里的文件夹,纸张散落一地。

我惊慌失措地去捡,却看见“离婚协议”四个字,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

其实我知道,这一天总会来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都说三岁看老,我早该知道的,裴言洲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他答应做我的朋友,他答应照顾我,他答应哄我开心……

他也答应了秦欣悦,陪她去德国,不和我在一起。

我捏着手里的离婚协议,撞上了裴言洲的目光。

他正开门进来,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高挑,帅气,还有一种男人的成熟感。

只可惜,白色的衬衫上面溅到了不少水污。

看起来没有那么高不可攀了。

裴言洲看见了我手里的离婚协议,进门的动作显然也顿了一下。

我移开目光,忙伸手擦掉纸张上渗下去的水珠。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手里拎着一些蓝色的袋子放在了一旁的矮柜上,蹲下身,把我和协议一起捡了起来,才说了句「地上凉。」

我笑了一下,「是有点凉。」

裴言洲和平时一样,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抱我一会儿。

他轻轻啄了下我的唇,「我去做饭。」

和过去的每一天,一模一样。

我点点头。

他拎起手边的袋子,就要转身。

可是他迈不开步子,我的手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衬衫。

两粒纽扣贴在一起,衬衫的布料被揉作了一团。

裴言洲静静地看着我,他的眼底也多了些光泽。

我听见他叫我,「梨梨。」

我受了惊吓,猛地收回手,只是纽扣挂在指缝之间,硬生生被我扯下了一颗。

裴言洲丢掉手里的袋子,就来检查我的手,「没事吧?」

我摇摇头,将手心的纽扣死死握住,不让他打开我的手心,嘴上也忙应着话,“没事,没事,你快去做饭吧!”

他看穿我的心思,也不说破,只是看了我一会儿,才转身出去。

老房子的厨房都是共用的,在几个住户中间的走道上,和我一门之隔。

平常这个时间,我应该窝在餐桌前的椅子上,看着电视上的综艺,一遍遍地傻笑。

只是今天,裴言洲推开门,端着菜回来的时候,电视的屏幕还是黑色的。

一大碗糖醋排骨。

油光很亮。

我抱着自己的双腿歪头去看他,「这么丰盛?」

裴言洲笑了一下,陆续把其他菜也端了进来。

我吃得很慢,就算是排骨的骨头,也啃得仔细。

他也不着急,慢悠悠地挑出了鱼刺,然后把鱼夹进了我的碗里。

我早就饱了,好像再塞一口,肚子就要胀开了。

可是我不想停,直到桌上的碗都见了底,手里的筷子才慢慢地搁在碗上。

裴言洲熟练地起身,端着碗走了出去。

门外传来哗哗的水声。

36

我像个提线木偶,脑子指挥着身体,摸到了柜子上的遥控器,然后打开电视。

我们的沙发不大,只够两个人并肩而坐,我一般窝在左边,裴言洲坐在右边。

电视一直絮絮叨叨,我没听进去几句。

右边的沙发一沉,我就知道他洗完碗回来了。

我拧身就往他的怀里钻了进去,仰头去亲他。

第一下没碰到。

第二下撞了下巴。

……和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一样。

裴言洲沉声笑了,「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让我来亲你?」

他笑了,所以我也笑了。

裴言洲的手臂圈过我的肩膀,然后他侧过头,缓缓靠近。

他的动作很慢,慢得我有些着急。

这一次的亲吻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他像是一把火,要连同我一起燃烧殆尽。

可这一次的亲吻,结局却和以往没有差别。

他在松开纽扣之前停了下来,我不死心,伸手去扯他的衣服,他却扣住了我的手腕。

「裴言洲!你个胆小鬼!」

我没有反驳。

「胆小鬼!!」

我叫骂。

他没有反驳,却也不再亲我。

我的手腕被他勒得难受,「裴言洲!你……」

他却红了眼睛,打断了我的话,「苏梨,我在。」

我一愣,哑着嗓子,试探性地又叫了一声,「裴言洲。」

他贴上我的唇,「在。」

「裴言洲……」

「我在。」

唇贴着唇,他的声音还没有传进耳鼓,我就能感受到他要说的话。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37

灰姑娘的魔法会在十二点失效,她赶在那之前离开了舞会。

我不是灰姑娘。

所以我的魔法甚至延续不到十二点。

我们都没有话说,眼睁睁地放任时间流走。

裴言洲的手从我的肩头拿开,我没有说话。

右侧的沙发空了一下,我也没有说话。

他拉开抽屉,动作有些粗暴,我听见木质的抽屉呻吟了一声。

他翻找,最后摸出一支笔,才小心翼翼把拉过头的抽屉推了回去。

我听见身后细碎的声音,可是不敢回头去看。

直到房门咯哒打开,又吱呀关上。

「……」

我试探性地出声。

「裴言洲……」

沉默。

「裴言洲。」

沉默。

「裴言洲……裴言洲……裴言洲!!」

除了电视里的声音,没有任何回应,直到这一刻,我的眼泪才彻底决堤。

我把电视声音调大,直到盖住我的哭声。

38

裴言洲的字很好看,理所当然的,他的签名也很好看。

这么漂亮的签名,为我们三个月的婚姻,画上了句号。

他的名字挨着我的,在离婚协议上。

39

我没有请假,按时上班,勤勉依旧。

我没有任性,我也不能任性,因为还有从前的债没有还清。

就像裴言洲,也有他的债要还。

我想见裴言洲最后一面,也想去送机。

我尝过很多苦,却没尝过喜欢的人在面前消失的苦,我想尝一尝那种苦,可是我不知道他们航班的时间。

我和裴言洲默契地粉饰了离别,让他变得不那么丑陋。

「苏梨,晚上聚餐,一起啊?」

我抬起头,看向同事,想了想,「也好。」

等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屋里黑漆漆的,就算打开了灯,也只有摇曳的黄色。

空落落的房间,就连盛夏都挡不住寒意。

我脱了鞋,把钥匙丢在一旁的矮柜上,还不等我收回手,就摸到柜子角上一张单薄的纸。

「钥匙挂起来,否则快递一多,就压在下面找不到了。」

字迹很漂亮,裴言洲留的。

我重新捏起钥匙,一板一眼地挂到一侧的挂钩上,手里的快递盒顺势压上了矮柜,连同那张便签,一起压在了下面。

「胃不好,尽量别喝冰的。」

冰箱亮起的灯,照在一侧网格上,我摸到冰水的手指一缩,收了回来。

我扶着冰箱的门,有些茫然,环视几平米的屋子,视线所及,好像都有他的身影。

「按时吃饭。」

「早点睡觉,别看电视了。」

「创口贴在第二个抽屉右边角上,用完要放回去。」

「空调温度别打太低,你容易感冒。」

……

我突然叫出声,「裴言洲。」

没有人回答。

我又叫了一声,「裴言洲!」

依旧是沉默。

我看着冰箱上的纸条,他明明不在的,可是他好像又在。

三个月的时间,他在屋里贴满了大大小小的便签,我只是站在原地,就已经看到了许多。

我关上冰箱,重新窝进了沙发里。

这一次身侧没有了他,我可以躺下来。

紧接着,我看到了一张新的便签,就在扶手边的椅背上,字迹密密麻麻。

40

他说,「糖醋排骨的做法是你妈妈教我的。」

他说,「苏梨,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他说,「苏梨,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喜欢你。」

他说,「我喜欢你。」

他还说,「照顾好自己,我不在了。」

我的手指有些发麻,这张纸很小,捏久了有股钻心的疼。

最后一个爱我的人,终于也离开了。

41

他离开后,我没有给他发消息,他也没有给我发消息。

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耿耿于怀,每次有男生靠近,我就会拿裴言洲去作对比。

最后发现,他们都不是他,他们都不如他。

偶然遇到从前的同学,自然而然地提起了从前。

他们说,秦欣悦这辈子离不开轮椅了。

他们又说,听说裴言洲一直陪着她。

他们还说,他们俩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我从容地点头,只应了一句「他出国之后我们没再联系了。」

42

其实,生活没有了谁都要继续的。

我们不是男女主,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就可以在五年或者十年后破镜重圆。

我们主动消失在彼此的人生当中,安静地当一个过客。

我用了十年偿还金钱的债,却要用一辈子偿还他赐予的温柔。

43

「裴言洲,我也喜欢你。」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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