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神女志(权修)已完结,九霄神女志已完结
我是妖,权修是捉妖师。
我苦守二十年,他终于决定娶我了。
成婚前夜,我端坐在水月镜前,对镜梳妆。
黯淡的镜面泛起血色的纹路,镜中隐隐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快逃!你夫君要杀你!」
1.
权修又生气了,他每次冷落我,我都无法自抑地向他妥协。
可这次,我并没有低头。
烛火摇曳下,权修冷峻的脸上添了几分柔和,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
「阿泽,你要听话。我身为捉妖师能娶你已经是离经叛道,你莫要得寸进尺。」
他所说的得寸进尺是我提出我们的婚礼必须让他的宗门知晓。
我是妖,权修觉得他能娶我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是莫大的恩赐。
我捂着胸口,心头一阵酸楚:
「修,我跟了你二十年,我只是想要个名分。你们凡人话本里不是说两情相悦之人必须明媒正娶吗?」
「我不求你昭告天下,可为什么连你的宗门都要隐瞒,你在害怕什么?」
权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的冷静越发显得我像个疯子。
「阿泽,你变了。你以前从不会像现在这般胡搅蛮缠。」
我上前几步,抓住攥着他的衣袖,眼泪夺眶而出:
「修,你是不是也同旁人一般认为人妖有别,始终怀有偏见觉得我配不上你?」
闻言,权修愤怒地将桌上杯盏悉数摔碎,起身拂袖而去。
行至门边,他回头看我,目光阴鸷:
「阿泽,我会遵守承诺娶你为妻,你莫要让我为难。」
权修走了,只剩下满地狼藉和心如死灰的我。
婢女桃时赶忙进屋,却看见正在捡杯盏碎片的我,她将我扶到床边,劝慰道:
「大喜的日子,白泽姑娘要开心才是!无论是否被旁人知晓,你都会是天尊名正言顺的妻子。」
权修在捉妖界如日中天,被追随者奉为天尊,与天同尊。
我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应声接过了她送来的玫粉色喜服。
我不喜欢总是被当做见不得人的东西,被权修藏着掖着。
我希望有一天,他能堂堂正正地将我带在身边,告诉所有人我是他的妻子。
我愿意等待,因为他是我夫君,是我唯一可以托付终生的人。
2.
按照凡人的习俗礼节,权修第二天会来接我。
我坐在水月镜前,开始梳妆。
指间偶感刺痛,这才发觉方才满地捡杯盏碎片时被划破了手指。
殷红的血沾在了水月镜上,霎时泛起血色的光芒。
「快逃!你夫君要杀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向四周望去,一片虚空。
是水月镜!镜中居然有人说话!
它说我夫君要杀我?
我颤抖着后退,怒不可遏:
「一派胡言,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当妖孽二字脱口而出,我才觉得可笑。
何其讽刺,我自己也是个妖,竟也学着那些正派人士口口声声称别人为妖孽。
铜镜还是闪烁着妖冶的光芒,刺得我睁不开眼。
镜中人一声声急迫地催促:
「白泽,离开他!快跑!」
我如遭雷击,瘫倒在地,似是听到了动静,住在别院的权修立刻推门而入。
我转头的瞬间,水月镜恢复如初。
权修冲过来扶我,难得地温言细语:
「阿泽,你怎么了?地上凉,快起来。」
我怔怔地点头,努力平复情绪。
权修很敏锐地察觉我的不对劲,他关切地问我:
「阿泽,你如此恐慌,是不是有事瞒我?」
我犹豫片刻,还是沉默着摇头。
他定定地看着我,叹了口气,道:
「我了解你,你在说谎。但我不想追究,即便是亲如夫妻,也会有不可相告的秘密。」
「但无论如何,你不要伤害自己。」
我有些恍惚,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权修,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我们相濡以沫,江湖闯荡,美好而热烈。
权修的一双眸子极美,我迎上他怜爱的目光,深深沦陷:
「修,只要成婚了,我们就能长相厮守了,对吗?」
他的回答是一个热烈又缱绻的吻,我时常觉得权修才是妖孽,总能让人意乱情迷。
良久,他眉间尽是愧疚,幽幽开口:
「阿泽,我这么多年太亏欠你了。你说得对,我们的婚礼理应昭告天下,我会告诉世人,白泽是我此生唯一的妻子。」
再次抬头看他,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权修突然改变了主意,态度转变太快,令我有些恍惚。
但可喜的是他终于认可我了。
他方才对我说的话就像一场梦一样不真实,哪怕是骗我的,我也甘之如饴。
他说怕我一个人害怕,便提出今夜守着我。
我自然受宠若惊,他已经很久没有陪过我了。
这几年,他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总是很忙,把我一个人扔在林间小院里,很久才来看我。
我是水蛭精,他每一次都带着重伤回来,都是我帮他疗愈。
我想见他,可他只有重伤时才会想起我。
我又不想见他,因为我不愿看他受伤。
我听他的话,守着我们的小院,他不来看我时,我也会安安静静地等待。
一个人看太阳东升西落,月圆月缺。
春去冬来,看院里的梧桐落了一茬又一茬。
幸好,幸好。我终于等到他了。
3.
有权修陪在我身边,整整一夜,那面水月镜都不再有动静。
可不知为何,我心中莫名慌乱,耳畔反反复复萦绕着镜中人的那句话。
我翻了个身,紧紧握着权修的手,久久才入睡。
翌日,晨曦微露。
权修先行离开,临走时在我额头轻吻一记。
他承诺回去立刻通知宗门操办我们的婚礼,届时他会派人来接我,将我风风光光迎回紫阳宫。
我在桃时的服侍下,很快梳妆打扮完毕,穿好了婚服。
我习惯性拿起镜子,可我却发现那面水月镜再也照不出人影了。
这是权修送给我的定情信物,他在外除妖时,我很想念他。
于是他将水月镜送给我,让我可以随时通过镜子就能照见他的模样。
但是我很少用,权修捉妖辛劳,我不敢令他因我而分心。
他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他的世界人来人往,能给我留一个很小的位置便已经足够。
我不动声色地将镜子藏进我的袖中。
直到黄昏,终于有紫阳宫的弟子前来接我了。
桃时为我盖上鸳鸯盖头,搀扶着我进了一顶狭窄的玫粉色轿子。
婚服玫粉色,轿子玫粉色,为什么都是玫粉色?话本中不是说迎娶正室用的都是大红色吗?
我疑惑之际,却听得外面抬轿子的弟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位便是天尊要迎娶的女子吗?我还以为是什么倾城美人呢,原来是个清汤寡水的小妖。」
「天尊如此英武不凡,没准是这妖孽对天尊使了什么媚术呢,天尊也许只是暂时被蒙蔽了。」
「嗐,谁说不是呢。我听说这小妖一直跟着天尊,死缠烂打二十年了。天尊菩萨心肠,出于怜悯才给她个名分。」
「我倒觉得,蓬莱仙岛的云梦仙子跟我们天尊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云梦仙子?听起来很耳熟,过了很久,我才想起来听权修提到过她。
她是蓬莱仙岛的主人,生来便是仙胎,战力无双,金尊玉贵。
是多少修真界弟子的春闺梦里人。
权修与她近些年交往甚密,每次提到她时,眼中总会闪烁出异样的神采。
若是从前的白泽,定会冲出去撕烂他们的嘴,可我自入人间之后,权修教导我,要知礼数,懂涵养。
他的话,我向来深信不疑,我便开始笨拙地学习做人。
旁人的话不堪入耳,那便不必放在心上。
过了今天,我会是他的妻子,不容置疑。
4.
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狂风大作。
风势如千军万马自荒原奔来,轿身剧烈摇晃,险些侧翻。
我听到轿外有打斗之声,心头一紧,低头却发现我手中的铜镜再次泛出妖冶的血色光芒。
我跌跌撞撞走出轿子,却迎面走来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此人身长玉立,格外隽秀挺拔。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桃时和众多紫阳宫弟子,不禁怒斥道:
「你是谁?竟敢冲撞天尊的婚事!」
「放心,我只是想让他们睡上一觉。」
隔着面具,我只能看清那人深如潭底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我,向我伸手。
我警惕地后退几步:
「你想做什么?」
那人微微一笑:「抢亲。」
闻言,我身形一僵,转头正欲逃跑,却被他用术法控制住,将我打横抱起。
那人如鬼魅般的声音在我耳边幽幽响起:
「白泽,你所嫁之人,并非良人。」
「跟我走,我带你离开。」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世界一片黑暗。
仿佛又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九霄神山。
那时我还是守山的水蛭精怪,我很幸运生在神山,得天地滋养,神女点化,我很早就获得了灵元,修成人形。
可是山中精怪无数,却从没有人类踏足。
照顾我们的仙子玄玉说,凡人六根不净,欲念无穷,不可污了这片世外桃源。」
我们神山的一切都是上神白泽所创造的,她是四海八荒唯一的神女。
白泽的传说听过千千万万遍,可我自记事起却从未见过这位神女。
某天,结界处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小道士,不停拍击着界门,嘴里喃喃道:
「救苦救难的神女,你听到我的祈愿了吗?求你救我师门,助我铲除妖邪……」
我一时惊愕不已,神山坐落在九霄之上,虽然凡间也有界门,一般的凡人根本看不见,除非这边是玄玉仙子所说的有缘人。
我隔着界门,见他如此执着,便低声劝慰道:
「神女已经听见你的愿望,所愿必成。」
「你请回吧。」
那小道士骤然间眸光一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目光稳稳地落在我的身上:
「真的是神女吗?妖孽灭了我师门,请神女助我荡平妖邪。」
他居然能透过界门看见我!
见我不语,他又朝我重重磕头,十分虔诚:
「求神女赐我神力,诛杀妖邪。」
妖邪?可我也是妖邪。
听他说妖灭了他的师门,他一定十分痛恨妖怪,即便我没有作恶,却还是感觉到了莫名的偏见和敌意。
我决定不再管他。
5.
翌日黄昏,我看见他已经磕得头破血流,昏死在界门口。
他与我都是神女的信徒。
神女爱世人,假如她在此山中,也绝对不会见死不救。
于是我动了恻隐之心,趁着玄玉闭关之际,我悄悄将他带了进来,送到圣愈灵泉中治疗伤势。
第一次踏足仙境,他一脸惊慌失措,倒显得很是娇憨可爱。
我拍拍他的肩膀,灿然一笑:
「你放心吧,这儿是我的地盘。」
我是水蛭精,圣愈灵泉在我的管辖范围内。
那小道士奋力点点头,随即沉入泉水之中。他再次浮上来之后,身上的伤口已经悉数愈合,脸上没有了血污,一张清逸俊秀的脸庞显露了出来。
我一时间移不开眼,他匆匆瞥我一眼,迅速穿好了衣服,脸颊上泛起两团红晕。
他向我拱手行礼,真诚道:
「多谢神女。」
他竟然把我认成了神女,可我要怎么告诉他我是水蛭精?他那么痛恨妖怪,他会不会也连带着也讨厌我。
我冲他友善地笑笑,避而不答。
「小道士,你叫什么?」
「回禀神女,我叫权修。」
「权修。」我口中轻轻吐出这两个字,欣喜道:
「从今往后,你我就是朋友了。」
权修却如遭雷击,久久愣在原地,随即又反应过来,恭恭敬敬跪在地上:
「承蒙神女厚爱,小道受宠若惊。」
玄玉仙子嫌我愚笨,不爱搭理我。
其他精怪化形太晚,和我语言不通,我寂寞了很久,现在终于有一个能陪我好好说话的人了。
权修告诉我,人间有日升月落,四季交替,还有数之不尽的陆海珍馐,奇珍异宝。
他从小在师门长大,师门的每一天都意义非凡,各有不同的精彩,他们可以去溪边钓鱼、山上练功、四处游走捉妖,守万方安宁。
我有些失望道:
「原来凡间的妖怪这么坏吗?」
权修目光一滞,看了我良久,就向我言明了他师门是惨遭一只厉害的大妖屠杀,他一定会为枉死的师兄弟们报仇雪恨。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记得玄玉说过一些相似的道理,于是我点点头。
「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闻言,他的眸中燃起了异样神采,他看着我虔诚道:
「求神女助我一臂之力,他日定当结草衔环报答恩情。」
我不懂结草衔环是什么意思,反正他就是想让我救他。
这是他的最后一点希望,我不忍心告诉他这世上或许并无神女的真相。
于是我给了他几瓶我用精血融着圣愈灵泉炼制而成的玉露神浆。
「你师门已逝之人,再也无力回天。我的玉露神浆不能医死人,肉白骨,但若还有逃过一劫的重伤者,你可以用它救其性命。」
权修紧蹙的眉间终于舒展,露出难得的笑容,灿烂如霞:
「多谢白泽神女。」
临走之际,他看了一眼我随意披在肩上的青丝,从怀中掏出一支白玉簪子递给我,有些忸怩道:
「神女施恩于我,我无以为报。这是师娘在时给我留的簪子,我现在将它送给你。」
第一次有人送我礼物,我自然十分欢喜,可我觉得这簪子对他意义非凡,我不能收。
几番推来推去,他干脆将我的青丝挽起,将簪子插了上去,动作十分轻柔细腻。
我愣在原地,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慢慢消失在界门处。
6.
过了半年,权修再次回来找我。
隔着结界,遥遥相望。
分别半载,再见仿佛已经过了千万年之久。
他今日换下了道士装扮,穿了一件天青色广袖澜袍,腰间系着白玉腰带。
少年静静地立在界门外,眉目如画,笑着走近我。
「神女,我师门逝去的师兄弟已经被我安葬了,这会儿怕是已经投胎转世了。我用你的玉露神浆救活了重伤昏迷、奄奄一息的师父,他带领剩余的弟子重建紫阳宫,多谢你了。」
望着少年璀璨如星辰的眸子,我也很是欣慰。但我不喜欢她称我神女,我委婉地告诉他,如今我们是朋友了,不必称我神女。
少年点点头,问道:「那我叫你白泽……」他欲言又止,似乎觉得贸然叫白泽有些失礼生疏,于是继续道:「我叫你阿泽,如何?」
我终于满意地点点头。
我们面对面盘坐着,权修从包袱里面掏出许许多多新奇的小玩意儿,都是我前所未见的。
一时之间看花了眼,他随即神神秘秘地从身后拿出一捧五颜六色的花束,递给我。
「上次踏入神山,我偶然发现里面的花草并无味道。人间的花草幽香扑鼻,我摘了些送给你,望你喜欢。」
我接过花束,欣喜地抱在怀中,看了好久。
权修又如同变戏法一般,从袖中掏出几块层层包裹的小方块一样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什么?」
「芙蓉糕。」
「为什么送我这个?」
「你与我年纪相仿,小孩子不都喜欢吃甜的嘛,阿泽,你快尝尝。」
他的笑容融进阳光里,格外明媚璀璨。
在他期待的目光中,我将芙蓉糕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品尝,却还是尝不出任何味道。
我天生就没有味觉,但我不想扫他的兴。
我连连称赞,向他表示我很喜欢。
少年笑意更浓了。
隔着界门,我们背倚着背互相靠着。
我隐约听见少年的叹息声:
「阿泽,我就要离开宗门去游历四方了,师门如今落魄,需要我重振荣光,扬名立万。」
「届时回来,希望我还能认出你。」
我身形一僵,他要走了,为什么我心中会有一种莫名的酸楚。
难道这就是玄玉所说的人间离别?
我低声道:
「对不起,我出不了神山。」
权修爽朗地轻笑几声,一扫方才的阴霾和不悦。
「阿泽,没关系的。我今后每去一个地方,都会把所见所闻、名山大川画下来送给你看。」
「从今往后,我会是你的眼睛。」
我原以为是少年一时兴起之言,做不得数。
可没想到果然每隔三五日,便会有一道传送术法呈上一幅幅精美的画卷,画卷栩栩如生,都是世情百态、人间烟火。
原来这便是权修所存在的人间。
7.
又过了三年,权修终于来见我了。
他似乎长高不少,面容却越发冷峻漠然,只有对着我的时候,嘴角会微微上扬。
我敏锐地察觉,他体内的灵力正在快速流失。
我大惊:
「修,你怎么了?你为何虚弱至此?」
权修笑着摇头,柔声道:
「不碍事的,遇到个厉害的大妖伤了我,些许风霜罢了。」
「我这次来只想看看你。」
我看得出来他在硬撑,还顽固地不肯让我医治,于是我再次打开了界门,将他强行带进去。
一路上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问:「伤你的那只大妖与屠你师门的是同一只?」
他沉默着点头。
我继续问:「大妖呢,被你杀了?」
权修眸光黯淡,叹了口气:
「我技不如人,它重伤我之后逃走了。我一定会找到它,不让它继续危害人间。」
我心中暗自道,可是你得先活下来。
到了圣愈灵泉,他一直在拒绝:
「这不合规矩,就算得机缘的凡人也只能踏足一次神山。何况上次你已经帮我实现了愿望,我没理由再叨扰。」
我此刻心中全是烦忧与害怕,我竟会害怕他如同他给我看的画卷中泡沫一般,顷刻消失。
「修,你知道吗?你的灵根受损,若你再耽搁下去,你必死无疑。」
在我的极力劝导下,他才缓缓进入了圣愈灵泉中,可他灵根受损严重,我的玉露神浆似乎对他效果甚微。
于是,我趁他昏迷的时候划破手指给他喂血,当殷红的血液流入他口中,惨白的嘴唇也慢慢变得红润而有光泽。
权修,我帮不了你降妖伏魔,但我是水蛭精,我会帮你疗愈一切伤痛。
当我再次睁眼时,已经被权修揽在怀里,他清秀俊逸的脸庞近在咫尺,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别动,你失血过多,需要好好休养。」
他果真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尽管我已经将我的伤口修复好了,却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担心他有心理负担,于是嘴角勾起一抹笑,安慰道: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救你也是我力所能及之事,不必自责。」
权修并未答话,眼底带有愧疚之色,看了我半晌,才缓缓道:
「阿泽,我该走了。每次到神山来,都会给你带来数不尽的麻烦和伤害。你是神女,居九霄之上,不该染凡尘。」
权修轻轻放下我,转身离去。
「阿泽,我希望你在神山一生无忧顺遂,与我再无瓜葛。」
他这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去找那只大妖!
那是不是意味着,权修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的心却在胸腔剧烈狂跳,仿佛失去了某种很重要的东西,宛如一个溺水之人,无助地挣扎。
为什么看到他难过我也会难过?为什么一个凡人的离去,会让我如此在意?
刹那间,我的眼眶中仿佛有晶莹的水滴流出,这是眼泪?玄玉告诉我,有情有爱之人才会流泪,千百年来我也不曾流过眼泪。
这个人,居然让我长出了情丝。
我慌乱起身,追出几步:
「修,你跟我去个地方!」
权修止住脚步,蓦然回头:「好。」
我带着他乘着孤舟渡过了忘川河,河流的尽头便是回音谷。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玄玉告诉我,若两个相爱之人到回声谷前许愿,回音谷认可其真心之后,山谷就会有三声回音。
「修,我似乎是喜欢你的。」
「嗯?」权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神色比我更加慌乱,又带有几分欣喜:
「阿泽,你果真喜欢我吗?」
我抿着嘴唇点头,真诚道:
「方才见你离开之际,我突然有了眼泪。我本是无泪之人……我想,是你让我长出了情丝,我心悦你,想跟着你。」
权修将我紧紧拥在怀中,贴在我耳边:
「幸得君心似我心,在下庸人之姿,神女抬爱。我此生必不负你。」
权修目光坚定地看着我,举起一只手,一字一字郑重道:
「权修对着神山发誓,此生唯白泽一人,生生世世永不相负。若有违背,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回音谷便有了反应,权修方才说的话,在山谷中回荡了整整三遍。
誓言生效,我赌对了,神山也认可我们了。
8.
我随权修出了神山。
我很喜欢人间烟火,四时风光,让我感觉我的生命是如此鲜活,不再是一潭死水。
权修对我爱护有加,一路上带着我斩妖除恶,守卫正道。
闲暇之余我们泛舟湖上,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权修一身白衣,整个人融进月色之中,冷峻的脸上多了几分温润。
他凝望着月亮,浅浅吟唱: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神山,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一曲罢,权修深情地看着我,眉眼间尽是爱意:
「从前我想你的时候,我会对月吟唱,如今你竟真的在我身边,像是梦境一般。」
我温顺地伏在权修膝上,他轻轻抚着我乌发间的那枚白玉簪子,继续柔声道:
「师娘活着的时候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她说将来我若有了喜欢的女子,便将这枚簪子送给她,有情人一定终成眷属。」
原来这枚簪子如此贵重,意义非凡。
这一切如幻如梦,若真是梦,宁愿长醉不复醒。
我握住他温热的手,笑道:
「修,谢谢你。从前我一个人在神山之时,没有悲伤,没有喜悦,千百年如一日。」
「直到遇见你……对我而言,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好好活着,要么好好地死。我想学做人,若不能有七情六欲和尘世羁绊,那么我活一日或是活千万年并无二致。」
权修温柔地看着我,眸中荡漾着一汪春水。
我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权修思虑片刻,回道:
「除妖,正道,等一切了结后,和你一起浪迹天涯。」
可我知道,他一直有一桩心事未了。
我那时便下定决心,与他一同铲除屠他师门的大妖。
似是心有灵犀一般,我昨日刚想到此事,第二日晨起时,权修就不见了。
我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我偶然听他提起过,当年一战,他被大妖重伤,大妖也被他用悯生剑暂时封印在苍梧山。
我渐渐有了头绪,迅速往苍梧山飞去。
这里烟雾缭绕,荆棘丛生,重岩叠嶂,不见天日。
我一路呼唤着权修,声音在空旷的密林中回荡,惊走一群乌鸦。
突然,我发现一棵苍天古树隐隐有血滴不断流出,我一掌将其劈开,看到了被封印其中的权修。
原来他所说的大妖就是这只树妖。
此处暗无天日,浊气汇聚,这大妖不断吸食,日益强大,看起来也有上千年的修为。
我惊呼:「修,我来助你!」
权修浑身是血,艰难地抬眼看我,嘴唇翕动:「快走!」
突然,一声凄厉刺耳的笑声划破长空,久久回荡:
「竟敢独自闯入我苍梧秘境,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罗金仙呢,原来是只水蛭精。」
「哼,真是自不量力。今日,谁都别想走,沦为我的养分吧。」
「哈哈哈哈……」
水蛭精,水蛭精,它居然当着权修的面叫破了我的身份。
很好,树妖,你可以永远闭嘴了。
我不敢直视权修的眼睛,默念了一段咒语,权修深深刺入树根的悯生剑朝我飞来,我将手掌划破,画下几个玄玉教我的除妖咒符,悯生剑立刻金光大作,泛着寒气的剑身不断抖动,汹涌澎湃的灵力。
我暂时用牵丝线将树妖制住,运转全身灵力将手掌贴在权修背上,源源不断地向权修输送。
权修瞬间疗愈,凝神聚气,运转全身灵力执剑向树妖砍去。
这一剑气贯长虹,释放出强大的威压,树妖没来得及哀嚎一声便化作晶莹的碎片散落一地。
没有了树妖的法术加持,这个秘境很快地动山摇,即将崩塌。
权修迅速将我背起,御剑而去。
灵力流失太多,我感觉我的身躯越发轻盈失控,我紧紧贴合着权修宽大的脊背,便要沉沉睡去。
「阿泽,不要睡!我带你回去,求师父救你,师父一定有办法。」
我疲惫地抬起沉重的眼皮,口中喃喃道:
「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是妖,是你最痛恨的妖……」
9.
与现实丝毫不差的梦境戛然而止,我的额头和颈间全是密密层层的冷汗。
恍惚间睁眼,身边的白衣人正耐心地给我擦拭着细密的汗水,动作十分轻柔。
看他年纪不大,外貌身形约莫十八岁模样。
我没有力气挣脱他,沙哑开口:
「你是谁?」
「换个问题。」
「你为什么要劫走我?」
「为了救你。」
我忽然想起那面水月镜也和他有一样的说辞,反反复复告诉我,权修要害我。
我又问:「你是那镜中人?」
白衣少年不置可否,答非所问道:
「白泽,我会保护你。」
保护我?我气极反笑:
「你不该将我劫走的,你口口声声说我夫君要害我,你有何证据?」
「我又凭什么会相信你一个藏头露尾的登徒子胡言乱语?」
他的意思是,和我相知相爱二十载的夫君要加害于我,而他一个劫亲掳掠的陌生人会救我性命。
我实在难以信服。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他不再与我争论,从小桌上抄起一碗汤药,舀起一勺吹凉了送到我嘴边。
我别过脸去:「不喝。」
「你最好快点滚,不然我夫君找过来,你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那人也不恼,只是淡淡地笑着:
「白泽,借水月镜一用。」
那人向水月镜注入了术法,透过镜面,映射出一对璧人正在举行婚礼,此刻夫妻对拜。
画面渐渐清晰,我看清了那新郎的脸,顿时如坠冰窟。
权修?我在这里,他娶谁?
我的手指深深陷入掌心,沁出冷汗。
「你故意的!这不是真的!」
那人凄迷地看着我,幽幽开口:
「白泽,别傻了。他答应娶你,是娶你做妾。他所中意的妻子一直都是蓬莱的云梦仙子。」
「他看不起妖怪,比谁偏见都深。他之所以会留你在身边,无非是为了获取你身上源源不断的灵力。」
他的一番话,在我脑海中轰然炸开。
我想起那时我助他铲除树妖之后,他背着我回到了师门,据说他在紫阳宫外跪了三天三夜,他师父才答应救我。
期间我一直昏迷,再次醒来之时,他把我带回一间林间小屋。
我逃出神山,违背了誓言,又多次动用灵力救他,我的身体不堪重负,竟然生出几缕华发,隐隐有了衰老的痕迹。
他将我安顿好,摸着我的头,温言道:
「你需要静养,先在此处等我,外面不安全。」
我沉默着点头,而今他已经知道我是妖了,自然不能时刻将我带在身边。
何况我现在灵力低微,已经失去了与他并肩作战的资格。
临走之际,我叫住了他。
「我不是白泽,我不是神女……」
说谎太累了,要用无数个谎来圆,我想告诉他,我叫阿蛮。
权修并未回头看我,只是加快了脚步。
从那之后,他还是继续叫我白泽。
可能于他而言,我既然都不是神女白泽了,那我是谁都将无所谓。
又过了几年,他的师父操劳过度,驾鹤西去。
弥留之际,他将门主之位传给了权修,并为他定下一门好亲事。
我那时也并不知道,他门当户对定过亲的竟是蓬莱的云梦仙子。
难怪我的嫁衣,我的轿子,都是民间妾室所用的玫粉色。
权修,你瞒得我好苦。
彼时,妖怪横行,道门衰微,两家强强联合是明智之举。
权修继位之后,日夜劳碌,连着几天我都不见他的身影。
起初,他也会将我带在身边,可是门中弟子的指点和非议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们畏惧权修,不好发难于我,只是看我的眼神越发怨毒,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是啊,捉妖师身边跟着一只妖,成何体统。
我第一次感觉,在世俗和偏见面前,情爱是如此脆弱无力,微不足道。
上次同树妖一战,我灵力逐渐枯竭,直到有一次我当着门中弟子的面,体力不支,化了妖形……
我知道,我该离开了。
可是我能到哪里去?神山不会接纳叛逃之人,尘世间我举目无亲,也没有一个朋友,我唯一亲近之人只有权修。
我几番挣扎,还是回到了权修为我准备的林间小屋,闭门不出。
如此,就不会给他添麻烦了。
后来,我的身体越发差了,他就派了桃时过来照顾我。
权修更加忙碌,时时不在我身边,就将水月镜送给我,以慰相思之苦。
他每次外出除妖,都很顺利,如今他的实力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偶然遇到修为不俗的大妖也会有小伤,他来看我时,我总能一次次催动灵力帮他疗愈。
可是近年来,我感觉他体内的灵力运转已经开始逆流,格外地强大诡异,难以压制。
每一次他不受控制之时,我都会划破手指,将血液喂入他口中,他才能暂时平静下来。
就这样,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我终于等到他娶我了,可眼前的白衣少年却打破了这个我幻想过无数次的美梦,将血淋淋的现实撕开给我看。
我不傻,我不是不晓得,只是可以装作不晓得。
毕竟,我学做人以来,最擅长的便是自欺欺人。
10.
想到此,我的眼泪再也难以自抑,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
白衣男子有些慌乱局促,温柔地将我揽在怀中,轻轻拍着我的背,耐心地给我擦掉眼泪。
「好了,不要哭了,不是你的错,他不值得。忘记他,我带你离开,我一定会给你想要的生活。」
不知为何,此人总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尽管他多次冒犯,我却似着了魔一般无法推开他。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但并无印象。
我的头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却听不见他的心跳声。
「你没有心跳?」
白衣少年又一次答非所问:
「白泽,你可以叫我影子。」
影子?这人确实如影子一般,有化形却没有心脏,起初我以为他是镜妖,看来并不是。
算了,每个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我不勉强,也不甚在意。
影子问我:
「你今后作何打算?」
我思虑片刻,如实道:
「我想等夫君……不,等权修过来寻我,二十多年了,我不能骤然离开。我该给他个交代,有始有终。」
既然苦等二十年也做不了他的妻子,那我不再执着了,他是天生明月,我是泥泞尘埃,我不敢肖想了。
此言一出,影子却讥笑起来:
「交代?什么交代,明明他负了你,却好像你欠他一般。」
「白泽,你卑微到尘埃里居然是为了留住一个如此平庸无情的男人。」
透过面具,我在他眼底看到了汹涌的恨意。他为何这般痛恨权修,明明他们素不相识。
就在我想得出神的片刻,他将那碗药一口一口地喂入我嘴中。苦涩入喉,我轻咳几声。
他从袖中掏出一颗蜜糖放在我口中,笑了。
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悠然起身,与我十指相扣,拉着我往外走:
「白泽,你已经等他二十年了,也该让他尝尝等待的滋味了。」
「什么意思?」
「我会带你走,天高海阔,我们去哪儿都行,不必自求窘境,待在这个牢笼里了。」
会吗?那个人会因为我的离开而痛苦吗?
他也会如我等他一般等待着我吗?哪怕一日也好。
影子告诉我,他来到这世间只为了结一段尘缘,他的时间不多了。
恰好他与我都是被世界抛弃之人,他想让我陪他去看看这世间美景,百态风情。
少年拔剑,带我御剑飞行。
「我们去哪?」
「雪山,大漠,云海,阳光……你想看什么,我们就去看什么。」
我正欲开口,剑身却撞到了什么东西,我顷刻坠落。影子慌乱地拉住我的手,稳稳地御剑降落。
何人再此设下结界?
「唔,白泽,好久不见。」
我抬眼望去,竟是狐妖卿酒。
时隔多年,她一身红衣,娉婷袅娜,依旧美艳动人,只是眉眼间隐隐有淡淡的哀伤。
我扫视到她身后的墓碑,心中隐隐有了猜想。
我柔声道:「节哀。」
卿酒勉强一笑,眸中泪光闪烁。
「前些年我遭千年雷劫时承蒙你相救,这才活了下来。本以为我能与相公长相厮守,却不想那帮捉妖师还是不肯放过我。」
「千百年来,我未曾害过一人,只因为我是妖,他们便要将我赶尽杀绝。夫君为了保护我……」
「我只能在此设下结界,护住夫君的魂魄。」
她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但我明白,她夫君即便知道她是妖,也坚定不移地维护他,她夫君大概枉死在了捉妖师剑下。
我听说捉妖师剑下一旦沾染了凡人的血,即使是神兵利器也不再受人驱使了。
她夫君为了保护他,竟做到这个地步。
我颤抖地开口:「谁做的?」
她闭上眼睛,恨恨道:
「蓬莱云梦仙子。」
一旁沉默已久的影子,问出了我心中所想:
「权修有参与其中,助纣为虐吗?」
卿酒犹豫片刻,微微颔首,坦言道:
「他蒙着面,但我还是能认出他,他身上有白泽姑娘的气息,比从前更加浓郁。」
那是我近年来频繁给权修喂血,他功力突飞猛进,身上也散发着我的气息。
卿酒面露难色,却还是继续道:
「数年前,你与他一同救下了我。彼时,我以为你们是天作之合,他必然会同你一般纯真善良,看来是我看错了。」
「白泽姑娘也别太难过,他来杀我时蒙着面的,或许是顾忌着你们之间的情分的。」
我抬头仰望这一望无际的天,眼神迷茫而空洞,何止是她看错了,我更是错了。
我以为他是与众不同的,他得知我是妖之后并没有抛弃我,我甚至天真地存有幻想他会为了我改变对妖的态度。
人分好坏,妖也分善恶。
然而,一切都是我妄念了……
卿酒残忍地笑着,泪痕斑驳:
「白泽姑娘,你也是妖,你怎能背叛同族去委身于一个薄情寡义的捉妖师?」
「有了你的灵力,他才能这么强大。可到头来,他还是抛弃你了!你真是愚不可及,他的背叛和抛弃都是你应得的!」
我脚下一滞,越发虚浮无力,影子稳稳地将我拦腰扶住。
他将我护在身后,向卿酒拱手道: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们如此行事必遭天谴。此事,白泽并不知晓,她受的伤害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再迁怒于她。」
卿酒抬眼,似是察觉到什么,凌厉地看着他:
「你是谁?你接近白泽做什么?」
「我是她夫君,现在不是,但早晚会是。」
闻言,我们三人都僵在原地,一阵静默。
可我不能逃避,我跪在卿酒面前,一字一句道:
「抱歉,卿酒。你说得对,你的安稳人生,终究是被我毁了。」
我不该抱有天真的幻想,我不该助纣为虐。
卿酒茫然地看着我,后退几步,一脸愕然:
「是我失礼了,方才被心魔所支配。白泽姑娘,你救过我的性命,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该怪你,你也是受害者。」
「你不要再追着他跑了,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善良之人,无论受过怎样的伤害,都会委屈自己来顾忌别人的感受。
卿酒如此,我越发心疼。
我含着泪止不住地点头。
告别之前,我问卿酒要不要跟我们走,如今她孤身一人,在人间再无牵挂。
卿酒只是笑着摇头拒绝:
「我与夫君早有约定,我们是三生石上的旧精魂,会生生世世缠绕在一起,永不相弃。」
「人与妖寿元不同,妖可得长生,但人亦有轮回。」
「我会好好活着,无论轮回千百次我都要找到他,再续前缘。」
卿酒,保重。我真心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11.
我与影子继续御剑漫无目的地飞行,落在哪里,便在哪里休息。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记得权修跟我念过这句诗,彼时我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如今终于明白了。
可我记忆中的淳朴少年却不断被欲念腐蚀,丢了初心,与我渐行渐远。
他有了目标,有了追求,有了必须实现的欲望。
我想,我与他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等我晃过神来,影子已经拉着我进入了幻灵城。
幻灵城,玄玉送给我的古籍中有记载,幻灵城是人与妖可以共存的最后一片世外桃源。
进入城中,接受了灵风的洗礼,妖便会隐去身上的气息,千里难寻踪迹。
也好,我陪影子过完最后的安稳日子,再去完成我该完成的事。
初入城中,流水潺潺,鸟语花香,一派宁静祥和,让我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惬意舒适。
「白泽,这里很适合你养伤,等你养好身体,我们继续出发。」
我看着影子发自内心地感激道:
「谢谢你,你我都已经时日无多,你也该多保重自己。」
影子唇瓣翕动,似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孩童的声音打断,他们手上拿着糖人欢快地奔跑着。
「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好一个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是啊,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见我情绪低落,影子拉着我继续向前,给我从街边买了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我拿起一个面具合在我脸上,这样我就和影子一样了,面具之下,没人知道我们是谁。
回去的路上,那首诗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心中有困惑,于是我坦言问他:
「影子,你说相爱相守过的两个人为什么会如诗中所说的走到相看两厌?」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影子沉思片刻,苦涩一笑:
「相爱时爱肯定是真的,相看两厌时的不爱也是真的。」
「当爱中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利益渐渐凌驾于感情之上,人心就会变成鬼域,吞噬一切美好。」
我释怀地笑了笑:
「浓情蜜意时,爱会无限美化一个人。当爱意消退,很难接受对方的平庸和普通。」
当初我无意中说谎,认下了神女之名,他爱上了我。
当他发现我只是一只妖时,大失所望。
可是神是妖不都是捧着一颗赤诚之心对他的。
影子抚上我的脸,指腹轻轻摩挲,似是在抚摸稀世珍宝,万般珍重道:
「白泽,你很好,他配不上你的真心和情义。」
「家师修道,也信佛。昔日我闻他讲《楞严经》,有摩登伽女,她为善僧阿难,敢与佛祖论道。
她说,「我爱阿难眼,爱阿难耳,爱阿难声,爱阿难行步」最后却发觉阿难的发肤如常人一样庸凡而放弃。」
「我非是她,故我无悔。我若是她……纵苦海无边,迷途深陷,只望你能安然在岸。」
我望着他熟悉的轮廓出神,只觉得越发熟悉,心头巨震,竟鬼使神差地朝他伸出手去:
「影子,我可以揭下你的面具看看你的模样吗?」
影子笑着后退几步:「不可以。」
我沉默良久,终于不再执着。
月色醉人,他就这样拉着我的手,走完了我人生中最后一段幸福安稳的日子。
12.
这些日子,我和影子定居在幻灵城东边的小巷,租下一户青瓦小院。
不同于权修给我安排的林间小院,这里的青瓦小院虽藏于林间,竹篱爬满蔷薇,远处青山云雾缥缈,却极具人间烟火气。影子在小院里同我一起烧火做饭,静谧又悠然。
一天夜里,桃时找到我。
彼时我正躺在庭院里的秋千上,吃着影子给我买的芙蓉糕。
「白泽姑娘。」桃时站在不远处看着我,眼中有难以言喻的欣喜:
「我终于找到姑娘了,你被劫走之后,天尊一直在林间小院等您。」
桃时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是受谁的意前来,不问自明。
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也好。
我跟着桃时出了小院,并未惊动影子,轻轻扣上门锁。
我转过头轻轻唤她,朝她笑笑:
「桃时,我住在林间小院的时候时常不能见到权修,都是你在陪着我,朝夕相伴十余年,你也算是我的朋友了。」
「我为你留了笔嫁妆,就放在我床头的暗格里。这段时间我活得很开心,二十年了,再次感受到心脏在胸腔跳动是如此热烈美好。」
「从今以后,你不必再陪我蹉跎光阴了,我找到了属于自己最后的人生,我希望你也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桃时身形一僵,再难挪动脚步,眼神闪烁游离:
「白泽姑娘,我……对不起。」
我问:「他为何不亲自来寻我,他一定跟着你来了,对吗?」
桃时为难地点头,始终不敢看我的眼睛。
「是天尊带我来的,可幻灵城是人妖和平共处的秘境,任何修道者在这里都会法力尽失。」
所以权修想把我骗出去杀?
我跟着桃时出了城,我本身就是个麻烦,我不想再让任何人被我牵连。
城外月下水泽间,权修负手而立,玄色锦绣华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身边站着一个明艳高挑的女子,眉若翠羽,眸若星辰。
权修向我轻轻招手:「阿泽,过来。」
见我没反应,权修朝我靠近几步,双手放在我的手臂上,蹙眉道:
「阿泽,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吗?终究是我太骄纵你了,你被人劫走为何不与我互通消息,我多次用水月镜联系你,你都没有回应。」
「还是……」权修似乎是在斟酌用词,几度欲言又止:「你喜欢上那人了,对吗?」
我没有再回避,迎上他的目光:
「我喜欢谁与你无关,天尊请自重。」
「既然婚礼未成,那便不再作数。这是遗憾,没能给你一个杀妻证道的机会。」
他介意我的身份,原先只是想抬我做个妾室,可这么多年来,我是妖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他坐在天尊的位置上,却饱受非议。
一个捉妖师娶一个妖,何其滑稽。
权修已经受够了这么多年的流言蜚语,我灵力消失殆尽,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就想昭告天下,宴请宾客。
当着天下人的面,杀妻证道,以表决心。
难怪他一开始对我避之不及,突然又想通了要给我一个婚礼,昭告宗门。
但他还有秘密我不知道,比如他身上为何会有汹涌逆行的灵力。
「阿泽,如果你向我示弱的话,我可以不计前嫌原谅你。」
权修看我的眼神越发寒冷,继续道:
「本座为了你饱受非议,你居然为了那个劫走你的妖孽忤逆本座,他给你用了什么迷魂药?」
他握着我的手腕,我冷哼一声,用力甩开。
「对,我就是喜欢妖孽,如何?天尊口口声声妖孽妖孽,可当年救下你们师门,助你诛杀树妖,让你扬名立万的不正是妖孽吗?」
他一边厌恶妖孽,却又不得不仰仗妖孽,那他岂非得位不正。
权修不再说话,沉着脸高高扬起手,却被一手硬生生拦下。
我用余光扫过,看见一角白色衣袍,是影子。
我千方百计瞒着他,他还是跟来了。
影子将我护在身后,拔剑抵在权修喉间,冷声质问:
「对她动手?你怎么敢的?」
权修看了影子一眼,自顾自笑了起来,在黑暗里显得越发阴森可怖。
「阿泽,你可知他的身份?」
他们俩站在对立面,身形轮廓何其相似。
突然,影子周身灵力运转,执剑便向权修刺去,权修抽出悯生剑正面相击,强大的威压瞬间将影子震开。
我迅速起身接住他,一齐跌落在地,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影子,你不该来的。」
「白泽,我承诺会保护你,绝不食言。」
权修阴沉着脸走近他:「找死吗?有点意思。」
他手起剑落,一道剑气劈开了影子的面具,露出一张和权修一模一样的脸。
影子是权修……
更准确来说,他是十八岁的权修。
14.
影子顾不得重伤,扑向我捂着我的眼睛,低声恳求道:「白泽,别看我!」
他的话在我脑中轰然炸开,头痛欲裂。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我还是没有勇气揭开他的面具。
我一直觉得只要隔着面具,我就能欺骗自己反反复复爱上他。
可现下,连这个幻想都破灭了。
我霎时间如坠冰窟,面色如土,试着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权修一把将我从影子身边拦腰捞起,目眦欲裂:「阿泽,纵使你移情别恋,爱上的人始终都是我。」
影子面红耳赤,怒喝道:
「我不是你,我才不会背叛白泽。」
沉默良久的云梦仙子告诉我,权修在修习至上功法的时候走火入魔,分裂出了两个魂魄。一个是权修,另一个就是少年权修。
难怪我那段时间总是感觉到他的灵力逆转,气血翻涌。
少年权修只留有十八岁之前的记忆,那正是与我浓情蜜意之时,所以才会对我如此死心塌地。
少年权修也不会理解年近四十的天尊权修为何会不爱我了。
他趁机逃到了水月镜中,默默陪伴着我,直到那日他偶然听到权修要杀妻证道,他终于通过镜子劝我逃跑。
成婚前一晚,我割破了手指,血液流入了水月镜中,少年权修便有了实体来到我身边。
难怪,他没有心跳。
可笑的是,就连少年权修也接受不了自己后来负心薄幸。
我痛苦地捂住耳朵,绝望地流泪。
权修将我的手指一节节掰开,贴在我耳边:
「两个我,你更喜欢谁?」
我木讷地抬头,望向一片虚空,一字一句道:
「权修,他是影子,他不是你。」
权修却笑出声来,戏谑地看着我:
「没有我,哪来的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弱者罢了,连承认自己不爱了的勇气都没有。」
「阿泽,年少的我确实满心满眼都是你,可是人心易变,我也没办法控制自己。」
「我的世界很大,不止有你一个人,我不顾流言蜚语将你带在身边,可你还不满足,慢慢地你让我疏离生厌……」
我颓然于地,将头深深埋进手臂中。
影子调息片刻,再次举剑向权修劈来,权修闪身躲避,怒斥:「你疯了吗?」
影子一次次被他击退又扑过去,执剑的手血流不止,宛如疯魔。
云梦仙子飞身将影子暂时压制住,转头对权修催促道:「还等什么?快动手!」
我回过神之际,腹下一凉,悯生剑已经贯穿了我的身体。
鲜血不断从我的口中涌出,堵住了我的喉咙,一时无法言语。
我与权修四目相对,他的脸近在咫尺:
「抱歉,阿泽。你应该有预感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我只有杀了你,毁灭妖身,你的魂魄才能重回神山。」
「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影子癫狂地笑了起来,指着云梦仙子,骂道:
「这便是你教他的?你不是自诩蓬莱上仙吗,居然会嫉妒一只妖,欲除之后快。这就是仙家气度吗?哈哈哈……」
云梦仙子不以为然地瞧着他,一巴掌落在影子脸上:
「你知道这些年旁人是如何议论我的吗?你爱她,但她是你的污点。你不是同我定过亲吗?我堂堂一个上仙居然被妖孽压一头,我怎能容她。」
「放心吧,你可以做影子,因为你很快就会消失了。」
我和影子一同向云梦仙子看去,她微微挑眉,得意道:
「杀了白泽,取其妖髓,就能彻底根治权修的一体二魂,届时影子也会灰飞烟灭。」
「哈哈哈,什么魂归山神。这妖孽背叛了神山,神山又岂会容她?」
闻言,权修握着悯生剑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一脸惶恐地望向云梦仙子,怒不可遏:
「你敢诓我?你不是说……她能重回神山。」
「哈哈哈。」云梦仙子的笑意更甚,讥讽道:
「权修,别装了。你和我都是一样的自私卑劣之人,你会杀她非我诱导,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她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摊开手,道:
「你看,刺进她身体的正是你的悯生剑。」
悯生,怜悯众生。何其讽刺。
权修不可置信地摇头后退,这人明明什么都做了,却还是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影子拼命冲破云梦仙子设下的结界,不顾一切地朝我跑来,将头埋进我的颈间,滚烫的泪水灼烧着我的肌肤。
影子心疼地看着我,泣不成声:
「对不起,阿蛮。」
阿蛮,我叫阿蛮,终于有人记得我叫阿蛮。
我同他一起流泪,影子轻轻吻我额头,万般虔诚道:
「阿蛮,忘了我,忘了卑劣不堪的我。」
我绝望地摇头,他是影子,不是对不起我的权修。
影子将悯生剑刺入自己腹间,权修和云梦仙子错愕地看着他,表情惊讶到扭曲。
「阿蛮,我和他是一体的,现下他们没有办法让我消失的。我是年少的他,我杀了自己,他也没办法活下去。」
「对不起,我还是没能阻止一切,我能做的只有如此了。」
「杀树妖那次,你重伤昏迷,我又去了一次神山。你的离开让神山改了规矩,凡是许愿者必须献祭一样东西,那时我选择献祭了情丝。」
情丝?确实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当时的权修也以为自己占尽了便宜。
我握着影子逐渐冰凉的手,真诚道:
「谢谢你的出现,圆了我一场无法实现的梦,你很好,什么都好。」
15.
我抱着影子的身体,感觉他越来越轻盈透明,转瞬间,化作了无数晶莹的碎片。
我痴痴地望着袖中的水月镜布满了细碎的裂纹,随即整个爆裂开。
随着影子死去,权修的身体也遭到了反噬,灵力再次汹涌澎湃,冲击着五脏六腑。
他痛苦地抱着头蜷缩在地上,我趁机执起掉落在地上的悯生剑狠狠刺去,从前胸贯穿到后背。
权修狼狈地擦去嘴角的血迹,趴在地上,一点点向我靠近。
他又呕出血,朝我伸手,沙哑道:
「阿泽,当年师父死活不让我娶你,于是我杀了他。我心中的愧怍日日夜夜啃噬着我,我不知道要恨谁,才把一切罪责归咎到你身上。」
「我有时常常在想,假如我不曾带你出神山,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每一次受伤都要你豁出性命帮我疗愈,我不愿见你为我付出这么多,这对你不公平。我只想快速变强,独当一面。于是,修习无上秘法,走火入魔,这才有了少年权修。」
「两个都是我,为何你偏偏喜欢他?」
他大力喘息着,似乎每说一句话就会扯得五脏六腑一起疼,眉间的戾气也已经散去。
「我知道你跟着我受尽屈辱,我想送你离开。云梦仙子骗了我,她说只要杀了你的妖身,你就能重返神山,饮下忘川水,便也什么都不记得了。错已经铸成,我只想让一切回到原点。」
权修有一张倾倒众生的脸,也有一张颠倒黑白的嘴。
我静静地看着他,只觉得他如此陌生可怖。
杀师杀妻,恶事做绝,还能将自己的罪责推得干干净净,说得如此冠冕堂皇。
我俯下身,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杀师,不过是你师父要传位于他人,你心中不平。杀妻,是你权衡利弊之下的两全其美之法。」
「一来,你可以当着天下人的面杀妻证道,与妖划清界限,迎娶你的如意娘子。二来,你想得到我的妖髓彻底根除你的一体二魂之症。」
什么送我回神山,都是骗人的鬼话。
「你杀了我,影子也会灰飞烟灭。」
「影子说了,他厌恶你,不想成为你。」
我不再言语,在云梦仙子惊悚的目光中拍散了权修的魂魄。
这是影子临终前的夙愿。
如此,我的少年郎如皎皎月光,不会有分毫改变,永远鲜活在我的记忆中。
当年他曾在回音谷说,今生今世,永不相负。
神山听到了他的祈愿,他负了我,魂飞魄散。
我的身体也慢慢变得透明,虚浮而无力。
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我已经精疲力尽。
故事的开头源于一个冒充神女的谎言,如今我也因这个谎言而终结,公平了。
只剩下目睹一切的云梦仙子,惊恐万分,颓然于地。
权修死了,她的计划也落空了。
她看我的眼神从茫然变成带有嗜血的光芒,汇聚全身灵力于掌心向我劈来。
我释然地闭上眼睛,我本就是将死之人。
云梦仙子那一掌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疲惫地抬起眼皮,看见早已消失的桃时再次出现,轻松地接下那一掌,又形成巨大的光晕反击回去。
在巨大冲击下,云梦仙子化作了一只乌鸦七窍流血倒在地上。
原来她也是妖!却不知从哪里偷来了仙骨和人皮,冒充云梦仙子多年。
桃时双手叉腰,盛气凌人,冷喝道:
「哼,一个妖邪之辈也敢冒充仙子?披个人皮就不把自己当畜牲了吗?」
不对,如此强盛的灵力,这不是桃时。
我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脸。
桃时转过身来瞧着我,瞬间化形,回到原来出尘绝世的模样。
「玄玉?原来你一直化作桃时陪在我身边。」
这么说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我大喜过望,死前还能见到她,真好。
玄玉叹息一声,施法术将我的周身牢牢包裹。
我在巨大的光晕之后慢慢感受到流失的灵力重新聚拢回来,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强大能量。
我不置信地看着我重塑好的肉身,玄玉朝我眨眨眼睛,恭恭敬敬地跪在我面前,郑重道:
「玄玉恭迎神女白泽重回神山。」
我是神女白泽?
似是看出我的疑惑,玄玉笑着解释道:
「当年上古一战,你封印了许多妖魔,灵力散尽,险些魂飞魄散。」
「我只能暂时将你的魂魄豢养在水蛭肉身里面,才能加速疗愈。」
听说神有凭空造物的能力,难怪之前少年权修得到我的血就有了实体,化作影子来到我身边。
也难怪我的血除了为权修疗愈伤口之外,还能令他功力突飞猛进。
玄玉拉着我往神山飞去,我却「哇」一声哭了出来。
「神女,你怎么了?」
「玄玉,我讨厌你。你怎么才来,呜呜呜。」
尾声:
原来这一切,只是我作为神女经历的一场情劫。
梦醒了,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我重新掌管神山之后,万象更新。
我取消了人与妖不可踏足的禁令,神女爱众生,理应雨露均沾,泽被苍生。
玄玉见我闷闷不乐,于是提出,让我饮下忘川之水,忘却前尘。
我摇头拒绝,我不能再逃避了,宁愿清清楚楚痛苦,也不愿糊里糊涂幸福。
那些存在过的不必抹去,那也是我的成长之路,纵有泥泞和污点,也值得令我怀念。
我忽然想到什么,杵着下巴,对着玄玉玩笑道:
「你不如抽掉我的情丝一了百了。」
玄玉一脸严肃地看着我:
「神山从未有抽取或是献祭情丝之法。」
我瞬间明白了,少年权修欺骗了我。
少年权修还是不肯接受权修已经不爱我的事实,于是为他编织了这样一个谎言,让我不那么难过。
无妨,一切都过去了。
美好与不堪,我都已经释然。
只是每当我路过回音谷之时,总会想起白衣少年对着神山虔诚起誓:
「阿泽,爱上你是我的宿命。我永远不会忘记你,除非碧蝶不再张开翅膀,时光肯在黄泉路上倒流……」
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不破不立,有情方能无情。
自开放神山以来,回音谷多了许多善男信女前去许愿,空谷回响,日夜不息。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我浅浅笑着,一一默许他们的祈愿。
神将赐予凡人爱的能力,但痛苦是它的附赠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