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今栩耳边轰鸣，全身血液倒流。

他咆哮着喊秘书安排航班送他回易家。

当我在飞机上陷入前所未有的沉睡时，易今栩下车冲进易宅。

他看着被烧得黑逡逡的佣人房，手心没来由地发抖。

“王叔，沈意初人呢……”

王叔眼眶泛红，拿出一瓶安眠药，“太太吃了药，吩咐不要打扰她睡觉，起火之后发现房间反锁，怎么叫都没有人应……”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

李沐儿走进屋子里，皱眉看着残破的房子。

“沈意初也真是的，自己想自杀还烧房子，真当这儿是她的地盘么。”

“穷乡僻壤的野鸡，耍大小姐脾气把自己作死了也活该……”

“你闭嘴！”易今栩不可抑制地低吼了一句。

李沐儿眼眶迅速泛红，破口大骂：

“易今栩你敢喝我？沈意初不就是个佣人么也值得你上心！”

易今栩转过头不看她，脸色铁青问王叔：

“怎么会突然起火？你确定她在房间里面吗？”

王叔犹豫了一阵，还是开口说道。

“太太，不，沈小姐昨天傍晚在露台烧东西，可能是祭奠她父母吧……”

“后来就是吃过药说要睡觉，没见人出来过。”

易今栩眼皮一跳，让管家把我烧的东西翻出来。

一堆灰黑的沈烬中，一角纯白的照片残骸格外晃眼。

我们的婚礼照片。

易今栩彻底慌了，捏着残照的手止不住发抖。

沈意初肯定只是生气，自己偷跑出去了。

他拨出我的电话，回应他的只有冰冷的机械音。

李沐儿看着他着急的样子，强忍着怒火挨到他身边。

“今栩哥哥，我不舒服。”

“你抱我回房间好不好？我还想吃你亲手炖的燕窝……”

易今栩像被她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

他大声冲所有佣人吼，“给我找！看太太有没有留下东西！”

走进书房。

易今栩马上发现了地上烧黑了的戒指以及半份离婚协议。

文件翻到没有烧尽的落款处，他的手指疯狂颤抖。

我的签字映入眼帘，王叔冲进来，声线震颤：

“这是在太太房里找到的……”

他递给易今栩一支验孕棒。

上面赫然是两道鲜红横杠。

我弯腰狂呕和双腿流血的画面闪入易今栩脑中，让他宛若被雷电劈中。

“意初，我要去找意初……”

他踉跄跑出书房，撞上消防员。

只听见对方沉痛说道：

“火灾中唯一的身亡人员，尸体已经移交给警方处理了。”

易今栩眼底猩红，怒吼：“什么身亡人员！她怎么可能死了！”

“去警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沈意初就这么死了……”

他疯狂冲出去，被李沐儿大哭拉住。

“今栩哥哥别扔下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易今栩用力推开她，咆哮道：“你滚开！意初怀孕了！我要找她！”

李沐儿眼里点燃怒火，猛地拔高音量。

“十年才孵这么个蛋有什么好稀罕的！”

易今栩浑身僵住，垂眸看她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

“你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6

就在易今栩闹翻了整个江城，最后终于证明那具焦尸根本不是我时。

我已经在江随安的欧洲庄园中休养了一个月。

他第一时间找了医生给我做全面身体检查。

看完检查结果后，紧攥着拳头在我床边站了许久。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只是找了一个华裔月嫂来照顾我坐小月子。

自父母离世，我在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亲人了。

十年前，和我一起长大的江随安决定出国打拼，问我要不要和他离开。

只要我愿意，他会努力挣钱供我去最好的艺术学院学我喜欢的画画。

江随安只身闯荡本就不容易，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玩笑着拒绝他。

“你现在太菜啦，罩不住我。”

江随安走之前紧紧抱着我，承诺道：

“最多十年，我一定会成为你最强的后盾，最大的靠山。”

他用五年时间就做到了。

成为了海外最大黑帮的掌权人。

他回来时，我已经嫁给了易今栩，他也只是红着眼祝福。

“小初，我永远都愿意做你的后盾。”

江随安拿着一杯温热的牛奶走过来。

他看着我出神的目光，突然开口问道：

“小初，那你还想继续画画吗？”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来。

苦笑道：“可我已经十年没有拿起画笔了。”

“我害怕自己不行。”

江随安拿起他的咖啡抿了一口，故作沉吟。

“既然不想画画，那你去帮我打理画廊好了。”

“我现在可是已经洗白了的资本家。”他微笑着，勾出一个酒窝，“不养闲人。”

我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眸，笑了出来。

我怎么会不明白？

他是不想我沉溺过去，苦苦无法挣脱。

而摆脱旧日的最好办法，是用新生活去覆盖它。

我用牛奶杯碰了下他的咖啡。

“那就谢谢江总了。”

……

于是我开始学法语德语甚至瑞士语，同步接触画廊的业务。

幸运的是，因为有多年的画画功底，我很快就上手了。

而且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让江随安这个刚收购回来的了无生气的画廊，重新焕发了光彩。

连江随安都惊叹，“没想到我的新下属，还挺有经营艺术的天分呢。”

我忙碌得十分快乐，往事渐渐抛诸脑后。

这天，我带着年轻华裔画家周暨到画廊签约。

刚推开办公室门，撞入眼里的，竟是数月未见的易今栩。

他看见我身后跟着的画家弟弟，眉眼闪过愠怒。

挑眉冷嘲道：“沈意初，看来你在这里过得很滋润啊。”

“真是白费我担心了这么久。”

我将周暨挡到身后，冷冷地看向易今栩。

“不劳易总费心，我们各自安好就行。”

易今栩从沙发猛然站起，紧掐我的手腕。

“玩够了就跟我回家去！”

我甩开他，嗤笑出声，“你有病啊？”

“觉得我吃了十年屎没被恶心够，还会想回头舔你？”

“你！”易今栩从未听我说过这么粗鄙的话，一下哽住。

他扬起手想打我，被周暨死死抓住。

“这位先生，对女士出手绝不是绅士行为。”

易今栩阴鸷地将周暨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最后阴恻恻地说：

“沈意初，你以为出了国找了份工作，翅膀就硬了是吗。”

“一个乳臭未干的野男人，一间破画廊，我一根手指就能碾碎。”

我不置一词，推开门让他滚。

被我的轻蔑态度激怒，易今栩怒吼地摔门而去。

“沈意初你等着！有本事到时候别跪下来求我！”

7

两天后，助理匆忙地跑进办公室，气喘吁吁地告诉我出事了。

画廊的作品被恶意买下，然后被公开撕毁了。

还有突然业内传出周暨抄袭的谣言，不少人起哄声讨他，要求全面封杀。

我找到周暨时，他一脸无所谓地在画新作品。

我歉疚地对他说：“抱歉，连累你了。”

显然这一切都是冲着我来的。

和易今栩相处十年，他的手段我再清楚不过。

听我解释完和易今栩的关系以及这是他的报复之后，周暨还是很淡定。

而且还反过来安慰起我。

“既然我选择做护花使者，就要忍受被臭苍蝇叮一下的代价了。”

我更加内疚了。

这么有潜力的创作者，绝对不能因为我断送职业生涯。

易今栩用这么阴险的手段对付我和一个初出茅庐的学生。

让我彻底看清楚了他的低劣人品。

我拍拍周暨的肩膀，“我会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

我走进易今栩下榻的酒店。

他看见我，悠然地泡起茶来。

“来了，意初。”

“你也不用多问，我先认了。对的，都是我做的。”

“理由嘛？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允许你对别的男人这么上心。”

我怒气反笑。

“易今栩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我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嘲弄神情。

“既然李沐儿死而复生，你和她幸福恩爱三年抱两就是了。”

“吃着碗里的还要盯着锅里的有意思么？”

易今栩的眼色暗了一瞬，认真解释道：

“我就知道，你是因为沐儿的事情生气。”

“所以，”他拍了拍手，“我把她带来当面给你道歉。”

保镖嘭地一下将人扔到我面前。

李沐儿手脚被捆着，胶带封住了嘴，披头散发满脸泪痕。

易今栩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

啪——

干脆的耳光落在了李沐儿的左脸。

她喉腔溢出痛苦的呜咽。

啪——

这次是右脸，李沐儿哭得更凶了。

易今栩不耐烦地皱眉，“好吵，别喊。”

李沐儿瞪大双眼拼命挣扎。

啪——

娇嫩的小脸已经浮起了红肿。

“住手。”我拦住了易今栩还要继续施暴的手，神情冷漠。

“易今栩，你知道什么叫一个巴掌拍不响么？”

“如果你想道歉，那落在她脸上的巴掌，也应该同样落在你自己脸上。”

易今栩身形猛晃，震惊看我。

“意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变了。”

我冷笑，“对啊，我醒了。”

僵持在原地，易今栩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然后他突然捂着胃部蜷缩倒地。

“意初。”易今栩一脸痛苦呻吟，“我胃好疼……”

从前他为李沐儿酗酒，得了习惯性的胃酸反流。

这十年来，在我的悉心照料下，胃病很少再发作。

他他疼得嘴唇发青，我只是淡淡地抽身站起。

“让助理给你找医生吧。”

8

被我三番两次拒绝的易今栩没有就此罢休。

他次日一早就出现在了我的公寓楼下。

他手上拎着早餐和咖啡，说送我回画廊。

我满脸烦躁警告他：“别跟着我！”

“如果你骚扰我，我会马上报警。”

易今栩急了，展臂拦住我的去路。

“意初，究竟怎样你才能原谅我？”

我来不及止住向前的步伐，撞上他手里的咖啡。

易今栩眼疾手快转换方向，滚烫的饮料全部洒到了他身上。

我脸色没有一丝波澜。

“易今栩，你这样很没有意思，拿得起就要放得下。”

“既然选了李沐儿，就不应该三心二意伪装深情，我看着恶心。”

易今栩脸色一白，“不是这样的……”

我没心思听他辩解，举起手机让他看国内今天爆掉的热搜。

全都是关于李沐儿生下易今栩的儿子，被宣布成为易氏继承人的新闻。

易今栩连连摇头，“这都不是真的！”

“意初你知道的，李沐儿怀的不是我的孩子。”

“你才是易太太，只有你肚子的孩子才是江城首富唯一的继承人。”

我冷笑，眼底扩散着刺骨的寒意。

“是么？那可惜了。”

“你的首富继承人早就躺进医疗废物箱里面发烂发臭了。”

易今栩嘴唇忽地煞白，他紧紧咬住牙关，“你真的怀孕了。”

“你怎么，怎么舍得放弃我们努力了十年才得来的孩子！”

我觉得他这幅崩溃的样子无比可笑。

“伤口溃烂了十年，只有剜掉腐肉才能愈合。”

“这段婚姻，就是你亲手割下的伤口。”

易今栩恍若未闻，兀自说道：“没关系。”

“我们以后还可以再生……”

“没有以后了易今栩！”我厉声打断他，“我不想再见到你！”

易今栩看向我，眼里噙着泪。

“我们结婚的誓言里，曾经许诺不离不弃，你忘了吗？”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

我深吸一口气，“从离婚那天开始，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

“什么离婚！”

“我不承认，我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婚！”

我忍下眼眶泛起的酸涩，“是，你没说过。”

“但十年前结婚当天，你就已经在离婚协议签好字了不是吗？”

“我都死遁成全你们了，我受够了！你放过我行不行！？”

易今栩钳住我的手，用力得像要嵌入我的骨肉中。

他哭得无法自已，颠三倒四地解释自己只是被李沐儿迷惑了。

说他只是可怜李沐儿失忆，才会忽略了我。

“意初，我们这十年，不是有过很多甜蜜的时光吗？你都忘了吗？”

怎么会忘。

这十年，每到清明节，情人节，李沐儿的生日，李沐儿的祭日，他们的各种纪念日……

所有这些日子，他都会对我异常冷淡。

但事后又总是赔礼道歉哄回我。

这就是他说的甜蜜的时光。

我曾经一次次心伤，又一次次原谅。

如今我全然明白，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但我已经不想也不愿再和他纠缠下去。

“不记得了。”

“过去的事情大家都忘了吧。”

“就此别过，好聚好散。”

我将易今栩死死纠缠的手指一根根用力掰开。

在夹杂一丝暖意的春风中，头也不回地离去。

9

江随安听说易今栩来纠缠我的消息后，急匆匆从国外回来。

他沉吟片刻，对我说道：“我会让人请易今栩到这里来。”

对上我不解的眼神，他也不解释。

只是说事情终归是要彻底解决的。

很快，易今栩载着满车厢的礼品来到庄园。

江随安喝着茶，招呼他走过来。

“你也知道，小初家里没人了，我跟她一起长大，也算是她半个亲人。”

江随安捏着杯柄，装作要递给易今栩。

但演也懒得演，直接手一翻掀翻在他身上。

易今栩僵在原地，只听见江随安说道：

“真可惜，这么好的地毯弄湿了。”

“想尝这杯茶，怕是得跪下舔一舔才知道味道了。”

我恍然大悟，江随安是在给我出气。

易今栩脸色一白，马上就想到了当初他为李沐儿出头，让我跪地舔干净地面的场景。

他二话不说双膝着地。

“意初，我错了，过去是我对不起你。”

“错？”我语气温和，“你何错之有？”

易今栩顿时噤声，抬眼看我时眼底猩红。

还没等他开口，江随安已经站了起来。

啪——

“这一巴掌是替晚棠打的，为她付出的十年青春。”

啪——

“这一巴掌是替晚棠父母打的，为的是身体发肤手指父母，而你一次次伤她。”

啪——

“而这一巴掌。”江随安的声音冷硬如冰，“是替我自己打的。”

“为的是你自以为是，竟然敢在我的地盘动我的画廊，还动我的人。”

易今栩的脸被连续打得肿起。

他屈辱地握紧双拳，沉声说道：

“意初消气了的吗？消气的话就跟我回家吧。”

江随安狠狠地踩住他的膝盖，语气阴鸷：

“你把我的小初欺负成这样就想一笔勾销？”

“如果不是小初心善要放你一马，现在你在我的斗兽场里喂狗！”

我挽过江随安的臂弯，让他消气。

“好了，不是说好以后不碰黑色，做个彻底洗白的资本家吗？”

江随安闻言，神色一松，垂眸温柔看我。

我的手指轻轻向下，找到他的掌心，用力扣紧。

保镖将崩溃咆哮的易今栩拖出了庄园。

这天之后，易今栩没有再出现过。

不是因为他死心了。

而是他低估了江随安在海外多年的势力。

他被彻底剥夺了入境这个国家资格，再也不能靠近我一步。

10

一年后，画廊的全球展览巡回到了中国。

意想不到的是，我竟然在展上碰见了王叔。

他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喊我。

“太太，不对，沈小姐……抱歉不应该再这样叫您了。”

我在心底叹气，不忍对这个温和勤劳的老人家冷脸。

我将他带到会客室，给他倒水。

“王叔，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我知道，易今栩被李沐儿曝光婚外情后导致易氏股价大跌。

而他也无心事业，一蹶不振之后很快沦落到了破产的程度。

王叔瞬间红了眼，“先生不知道我来这里。”

我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先生指的是易今栩。

“我在易家快二十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

“实在不忍心看着他就这样死了。”

易今栩快死了。

一年前他被江随安赶回国，又开始疯狂酗酒。

可这次，没有再出现一个沈意初救赎他。

一次次胃疼出血，他说什么都不肯去医院。

只是酒醉之后喃喃自语我的名字。

等到易家人强拉着他去检查时，已经是无可救药的胃癌晚期。

在王叔的苦苦哀求下，我去见了易今栩一面。

他的病房里挂满了我们的合照。

我带了一捧黄玫瑰，放在他床前。

易今栩睁开眼看见我，马上红了眼。

“意初，我记得你对花粉过敏的……”

我微微一笑。

“现在科技很发达，可以做脱敏治疗。”

听到这句话，易今栩突然哭出声来。

“都怪我，一切都怪我。”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他激动不已，想起身来拉我的手。

却被我手指的一抹冰凉震住。

我垂眸看向戴在无名指上硕大的钻石婚戒，一脸温柔。

对上易今栩慌乱的眼神，我没有解释，只是轻轻地抽回手。

“你好好休息吧。”

易今栩忽然笑了，然后落下泪来。

“是他吗？”

我点头，“他等了我十年。”

“从前，真的浪费了太多时间了。”

我只是轻轻地感慨，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

易今栩看着我，还是笑着，却忽然呕出一口暗红的血。

“是……我浪费了你十年。”

“晚棠，希望你以后都要幸福。”

他拉着我的手终于放开。

我转身离开，和门外的王叔告别。

房间的监控设备传来尖锐的鸣叫声。

医护们冲进病房抢救，我走到外面。

江随安扬起手里的向日葵，笑若灿阳。

我快步向他走去，迎接绚烂的新生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