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折枝去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折枝去全文免费阅读(佚名)
当你弱小时,在这吃人的皇宫,连活着都是罪过。
直到遇见他。
我明白命运带来的苦难,要自己争取才会酿成甘糖。
1
我是公主。
却是连宫女不如的公主。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公主,但我的母亲是不受宠的贵人。以至于我们母女二人的日子过得格外艰难。
好在我们住的偏远,在院中种些青菜无人发现,且不说平日吃食好坏。
冬日碳火棉衣那帮人也是常常克扣,就这样碳火给的还是厨灶用来做饭的最末等的黑炭,棉花闻上去一股重重的霉味,也不知是沉了多少年的。
母亲找他们理论,他们翻来覆去的永远都是那一套。年年都在打仗,过冬的东西就这些,总得先紧着皇上皇后、太后和各宫主位娘娘,婉贵人若是不够,大可把奴才的分例拿去。
他们搬出皇上来,母亲断然不好再开口,可看他们穿的棉衣,分明是新做的,屋中烧的木炭是没有呛人的黑烟。
表面上客客气气的恭敬着,背地里自诩清高的唾骂母亲的所作所为。
也有愚笨的太监问只不过是个废了的妃子,何必做面子敬着。
「有皇嗣就是筹码,以后见了婉贵人该敬着还是敬着。往后日子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总管太监教训着手底下的人。
「不入流的手段以后别叫我瞧见,可不是人人都像她这般命好,爬了龙床,还有命生下公主。」
到底是命好,我常听下人这么说。
原来食不饱,穿不暖是命好,原来处处在别人眼色里苟活是命好。
平日,母亲做些绣活打些络子,母亲绣活精湛,绣出来的图案栩栩如生,托人送出宫去买些钱维持生活,
本应能买的贵些,回来的宫人每次都只给一点碎银子。
他们说绣品样式俗气,针脚杂乱,富贵小姐瞧不上,都要贱卖才不至于空着手回来,却又常常催着母亲做多些。
待我大些,母亲托他们带些笔墨书页来,这下连点碎银子没有了。
七岁时母亲教着已经学完《论语》和《诗经》。
母亲说:「女子要有礼节,识明理,不与奸诈之人同流,要做正人君子。」
2
每逢节日,要去皇后宫里请安。
我在甬道上看见淑妃的轿辇,为了躲过她,特意绕到御花园中。
却碰上了另一个烦人的,她儿子六皇子,只好绕道湖边,装作没看到他快步走过。
可他却故意跑来开口道:「午夜梦回,她可曾来找你索命。」
我转身推开他,警告他住口。
其实我有些惧怕他,他比我小两岁,却长得十分壮硕,眼里露出的目光凶恶,不似他的年纪。
「怎么你母亲害死我兄长,你害死个下人,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他步步紧逼,直到我的半个脚掌悬空在湖面。
「哦,那个下人直到死还一直狡辩不认识什么五公主。」
「住口。」我声嘶力竭的呐着,用尽全力推开他,慌忙中打了他一拳。
「敢打我去死吧,你这条命,本来是我兄长的。」
噗通一声,我坠入湖中,冰冷的湖水瞬间灌入口鼻,我挣扎着漏出水面呼救,可身上的棉衣吸满水后开始下沉。
昏迷前最后一眼,是一群人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向我,这场景还是第一次见。
还未从湖水的窒息中缓过来,就按着趴在地上,身旁的嬷嬷拿着棍子一下一下落在我的身上,嘴里说着恶毒咒骂。
当年她也是这般疼吗?
我咬紧牙关,不愿发出一丝求饶,眼里的泪混着身上的水一起流下来。
转头看见母亲被人拉着跪在地上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着头,求着淑妃饶了我。
开口,却发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有侍女跑来贴在淑妃耳边说一句话,淑妃让母亲赶紧把我带走,别影响她在院中赏景。
被嬷嬷拽起来前,六皇子又在我耳边说了一句。
「她当时比你挨的板子还多,是活活被打死的。」
被母亲抱在怀中,我迷迷糊糊睁开眼,青石板路一望无际,高高的树上的花瓣迎风落下。
「娘,对不起,我错了。」我虚弱的依偎在母亲怀里,废了好些力气却也只能断断续续的说出一句话。
母亲更加抱紧了我,加快了步伐。
回到寝宫,母亲安抚好我跑去太医院,院门紧闭,母亲敲了好一阵子,无人回应。
或是有人不忍心,悄悄地绕到偏门告知母亲。
「院内众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也是不敢违抗淑妃娘娘的意思。若五公主不发热,那便无事,若是发热了,贵人想法子求求皇上或者皇后娘娘。」
末了塞给母亲一包治伤口的药。
不出所料,傍晚我发热了,浑身滚烫昏了过去。
母亲抱着我跑了许多地方,都被人拦在院外,直到遇见了来送吃食的子衿姑姑。
再醒过来,是在一个暖和宽敞的寝殿里。
身上盖着又软又暖的棉被,我伸手反复地摸了摸又摸才敢确认不是梦,又将身子又往棉被里缩了缩,覆盖口鼻。
是香气,是子衿姑姑送来的衣物上才有的香气。
忽然,虚掩的窗户被风吹开,露出一张脸来,正对上他的视线,「你醒了,那我进来了。」
未等我出声,他便从窗外翻进来。
我连忙坐起身来,只觉浑身疼痛。一开口嗓音沙哑问道:「你是谁,这是哪。」
「这是外祖母…就是太后宫里。」他倒了杯水给我。
我接过水杯,道了声谢,思考着他是谁。
他摆了摆手在那自说自话:「毕竟我从小就在军营长大,你不认识我也正常。」
他是长公主的儿子,林溯。
他坐在茶桌旁不解的问我:「不过,你一个公主,怎会被打?」
低头咬着杯子,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见我不说话,他又说:「我爹说了,欺负妇孺老人的都是坏人。你告诉我,我帮你打回来。」
「啊呀,早知道就不绕远路了,说不定早进宫一天,或许就能碰上。」
他说着,好像很生气,猛捶了桌子一下。
有人来了。
子衿姑姑进来了,她先是愣了一下。
「林世子怎么在这呢,太后正派人找您呢。」
「哦,那我先走了。」
他过来,递给我一颗饴糖,走向窗户。
子衿姑姑话还没说完:「林世子门在这边……」他就已经从窗户翻出去了。
「没事,习惯了。」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发尾,头也不回的走了。
留下一脸疑惑的子衿姑姑木讷的问我:「他也是怎么进来的?」
我照实点了点头。
「我就说这个窗户得关好。」
子衿姑姑上前关住窗子,顺手锁了起来。
「姑姑,我母亲呢。」
「她很好,昨晚照顾了你一晚上,刚在偏殿睡下。躺下吧该换药了,有些疼,忍不住就咬着帕子。」
听姑姑一说,连忙躺了下来,浑身酸痛,也不觉得哪里特别痛了,
我接过帕子,把头埋进枕头里。
「听说皇后娘娘已经罚了淑妃母子。」
我紧咬牙关,双手紧握,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姑姑擦去我额前细汗,端来一碗汤药还有一包蜜饯。
「一会把药喝了,门口有宫人,有事便叫我。」姑姑摸了摸我的头,出去了。
我松开紧握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拆开饴糖油纸,有些化了,
只咬下一角,真甜啊,吃过的果子蜜饯还要甜,又小心翼翼的把油纸包回去。
紧紧的捂在手里,才发现泪水已模糊了视线,沾湿了棉被的一角。
3
母亲原是书院女夫子,只因家乡遭了难,逃到京都寻亲。
只是还差点,就差一点。
进城需查户籍路引,母亲一路颠簸,路引不知何时被偷走。
本以为在城门遇上好心大娘,没想到她是专做人口买卖的牙婆,上了马车就被迷晕,再醒来已经到了宫里。
听子衿姑姑说起。
母亲自入宫便被分到太后宫里,后来成了太后身边的掌事宫女,又因着母亲家中遭难又格外宠爱。
女工、梳发、茶艺连着母亲写着一手好字,无一不让太后满意。
到了出宫的年纪也不舍的让她走。
于是太后就留了她一年又一年,后来也就替她相看好了亲事,想让她成亲了也好再进宫伺候。
可偶然在宫宴结束后,被醉酒的皇上临幸。
本想求死,可母亲又心有不甘,被太后知道后,做主收入后宫赐了答应的位分。
父皇的妃嫔众多,成了后宫的妃嫔后再没见过父皇。
父皇自是王爷时娶妻到现在,登记在册的只有四个儿子,可活下来的的只有皇后的二阿哥和贵妃娘娘的三阿哥。
父皇子嗣稀少,直到有太医诊出母亲有孕,父皇才想起母亲来。
同时知道消息的还有刚刚小产的淑妃。她认为是母亲诅咒她的未出世孩子,她才会小产,母亲才会有孕。
她闹到皇上面前,哭诉着母亲是怎么诅咒她的孩儿,即使她说的这些话并未有什么依据。
无稽之谈,没人相信。
更何况是身为天子的父皇,一贯不信鬼神之说。可父皇宠爱淑妃,还是把母亲搬到紧挨冷宫的元香阁中。或许是不忍再失去个孩子,让皇后照料着母亲的衣食。
我出生那日,淑妃还是买通了接生嬷嬷,当时正处于新年过后,皇后接见朝廷命妇,无暇顾及其他。
母亲说,她快晕死前一刻。有人帮了她,但后来母亲却再没找到她。
连绵多日的冬雨停了,迎来了久违的晴天。
我是父皇的第一个公主。
父皇应是高兴的,晋了母亲的位分,给我赐了名字唤做「云舒」。
可后宫的日子是不好过的,其中不止包括淑妃的刁难还有母亲的身份,爬床的奴才。
后宫的娘娘多是瞧不起上母亲的,而那些被主子打骂的奴才多是羡慕的,时间久了就成了妒忌,成了恨。
下人有了主子的授意,便处处克扣刁衣食。最必要过冬的物品,炭火、棉被、冬袄他们给的是最差的。
母亲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后,成了妃子之后,除了请安即使过得再难也未曾向太后求助过。
而太后也觉得对不住母亲,若不是非要留母亲,也不会如此。
常借子衿姑姑的手,送来好些东西。母亲不收,姑姑便说都是给我的,母亲这才收下。
幸而那天碰上前来送东西的子衿姑姑。
若不是因我受伤,或许母亲这辈子不会求到太后跟前。
4
连着几日,林溯都会在午膳后叩响窗子,来找我闲聊。
叩叩叩—
被子衿姑姑锁上的窗户被人拍打着。
我上前并未开窗,先试探性的问是谁。
他说:「属下是林世子的护卫。」
「世子说,好戏开场还请公主一观。」
「什么。」我打开窗人已经走了。
不禁疑惑这是什么规矩吗,怎么主子爱翻窗户,属下传消息也要从窗户。
「去看看。」
我还在犹豫,子衿姑姑给我梳好最后一个发髻,先开口道。
「我跟你一起。」
子衿姑姑扶着我往外走,听见王公公边跑边喊着,气喘吁吁的跪在殿外道:「太后,林世子坠湖了。」
皇祖母颤抖着声音说:「你说什么。」
「已经救上来了,正往寿康宫来。」
「快、快去请太医。」皇祖母站起身来,身体微微颤抖,母亲扶住皇祖母,连忙朝殿外走去。
林溯被侍卫扶着进来,湿漉漉的头发紧贴脸颊。
身上的水顺着衣衫滴落,身上带着泥泞,小腿处隐隐泛出红色血迹。
一见到太后,林溯挣开侍卫的手,跪在地上,大喊着:「求外祖母做主,六皇子故意推我入湖。」
「荒唐。」皇祖母生气的杵了一下手中的拐杖。
扶起林溯让他先去换衣,又让人去把淑妃母子叫来。
林溯却故意绕到我面前,小声说了句「好戏开场了。」
淑妃母子被人按着跪在地上。
片刻,皇上与皇后来了。
确实,尊贵的长公主与战功显赫的大将军的独子,身份尊贵的世子,入宫不过数日,竟险些殒命。
自然有人第一时间去禀明皇上,而皇上自然要给个说法。
皇上与太后坐在软榻上,一时满场寂静无声。
林溯又跪回院中,出声打破沉默。
淑妃先于六皇子开口:「不可能,远儿他做不出这种害人的事来。」
六皇子顺应着淑妃的话,反驳林溯:「父皇冤枉啊,儿臣本在湖边喂鱼,是他自己过来的。」
从我这看过去,林溯正紧捏着受伤的部位,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他抽噎的说着话:「过去只是想问六皇子前日为何要把五公主推入湖中,想来其中定有误会。」
「只因家中只有自己,自小便羡慕别家兄弟姐妹,本想有误会说开就好了,谁知道反而惹六皇子不快,警告不要多管闲事,反将…推入湖中。」
他掩面悄悄地朝我做了个鬼脸后,便猛地咳了起来。
皇上望向皇后,皇后开口道:「的确有这回事,但臣妾已经罚了淑妃的两个月的月钱,也警告过淑妃看好怀远。」
而此刻父皇才注意到站一旁需要搀扶的我。
我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正准备跪下。
「你不用跪,站着吧。」
我行礼后,便站在林溯旁边。
王公公把在场的宫女太监也都叫了过来,纷纷指认说听见六皇子对着世子破口大骂,最后动手推了世子。
到现在六皇子才觉害怕,拉着淑妃衣袖指向我,颤颤巍巍的说:「娘,都是她,是她找人想联合起来要害我。」
淑妃听见他儿子这么说,发疯一般扑向我。被林溯单手摁住。
「你这个小贱人,你娘害我那未出生的孩儿,你现在要来还要来害我儿子。」
想来淑妃是犯癔症了,不然怎会在皇上面前没些忌讳。
太后起身叫了一声:「子衿」,姑姑上前左右各扇了淑妃一个巴掌。
一旁太监死死将淑妃摁住,任凭她挣扎。
「满口污言秽语,云舒也是朕的孩子。」
淑妃似是被打醒了,爬上前去拉扯父皇衣袍。
父皇像是做什么重大决定般。
「你既然教养不好皇子,那就交给旁人来教吧。」
只见淑妃朝向父皇一下又一下,重重的磕在地上,求着父皇。
「都是我的错,跟远儿无关,求您别怪罪远儿。」
直到淑妃昏了过去,被侍女带走,父皇也未曾动容。
这世上的最惨重的惩罚莫过于骨肉分离,而帝王最擅无情。
5
待人都走后,我叩响林溯房门。
他正倚在床榻,黄安正给他上药。
见我进来,起身坐好。
我将手中药罐放下,坐在他的对面。
「你戏真差。」
林溯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属下倒是我们世子的戏真是太好了,公主你没看见,尤其是坠湖那会,跟真的一样。」他的侍卫声音越来越小。
「不是他推得你啊。」
「算也不算,我自小习武,他定是推也推不动的,我就顺势往后一倒,就落水了。」
我指了指他腿上的伤。
「那这个呢。」
「这是意外,以前领队打仗上山入海是常事。」见我不信,着急的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这真是意外。」
黄安猛地跪在我面前:「世子受伤都赖属下,属下救世子时,不小心磕到石头上,这才让世子受伤了。请五公主责罚。」
我着实被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让他起来。
一主一仆一唱一和的就将此事揭了过去。
林溯将黄安赶出去后。
语气都变得正经许多:「你能给我讲讲那个人吗?」
我知道林溯说的人是指谁,可呼吸还是停滞了一瞬,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问他:「祁怀远都跟你说了?」
他点头:「说,你害死了她。说,跟你走得近的人都会变得不幸。」他停顿「我不信他的话。」
她叫玉竹,是膳房里的一名小厨役,
我跟母亲住的元香阁离御膳房不远,我常能碰见她。
她有时我带些吃食来,是半块酥饼,又或是形状不好看糕点。
而我教她识字,一来二去的我跟她也算得上相识。
她很聪明,御厨做的菜,她只要看一遍就能记得清清楚楚,连味道也不差。
玉竹又很笨,只让我教她写名字。
她抬头望着天,笑嘻嘻的跟我说:「我这名字是我爹花了三十个铜板,找我们那最有名秀才取的。」她沉默了好一会又说,「我想我爹了。」
她哭了。
玉竹从不好奇,或者说除了膳房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我们认识时间不短,她从未问过我是什么身份,只当我是跟她一样的在后宫里求生存的可怜人。
就是这样普通的可怜人,在某一天不见了。
一天又一天,我等不到玉竹,也见不到其他人。
好不容易碰上其他厨役,他却避着我,我追上去,他却像见了罗刹似的跪在地上,求我饶了他。
我后退了一步,我只想问他玉竹呢,我好些日子没见过她了。
他说玉竹走了,出宫了。
为此,我失落了好一阵。
直到次月,给皇后请安回来,祁怀远扔给我一条丝帕,那是我绣给玉竹的,上面还沾着斑斑血渍,。
「偷盗膳食,欲谋害皇嗣,死了。」
「你说谎」
我不信,转身要走。
他抓住我,拖着走了很久,直到下人运输污秽之物的侧门前。
齐怀远捂住口鼻,随手一指:「她的尸体就在那呢。」
我顺着看过去,染着血的一卷草席被虚掩的包住,随意的丢在那。
我认出那就是玉竹,手腕上还有我给她包扎的伤口。
我跌坐在地上,忍不住的哭喊起来。
我站不起来,站起来又跌倒,最后爬过去,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抓住草席一角。
只是一眼,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落空。
「看到了吗,是你害死了她。」
最后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记得跌在母亲怀里,一直说着「是我害死她的」。
后来,母亲拿着十两银子去找其他厨役把玉竹遗物买了回来也知道了她的身世。
只有一身换洗衣服,一条吊坠和许多写着她名字的草纸。
玉竹是孤儿,早年逃难的难民,晕倒在街上,幸而被胡屠夫所救,才捡回一条命。
屠夫见她可怜,就收养了她。
十年前匪徒横行,边陲小镇民不聊生,在那种情况下,屠夫愿意花银子找个读书人,给她取个有寓意的好名字。
希望她坚韧不屈,又希望她今后也能被人如宝似玉相待。
后来屠夫死了,被所谓山匪一刀捅了,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堵住藏着玉竹的柜子。
咽气前,让玉竹跑,往北边跑,到京都去,听说那安全是皇上的地盘,不会有匪患。
可好不容易到了京都,才发现这不是他爹说的那般好,这里人人都是骗子。
玉竹先是被卖入某个府中做烧火丫头,后来王府被抄家,又被卖到宫里成了膳房的厨役。
玉竹那年不过十六。
我低着头抽泣,泪水滴落。
「可这不是你的错。」
这句话当时母亲也说过。
后来我明白,有人想害你,害你身边人,在这宫城里太过容易,只需要一条莫须有的罪名,又或者根本不需要。
「可若是我,我不去认识玉竹,她就不会被人盯上,就,就不会…」
林溯握住我的手,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
「她不会枉死的,而她会有报应的。」
是淑妃,一定是她。
快了就快了。
6
我跟母亲依旧住在太后宫里。
元旦将至,各宫里都热闹了许多。
我到主殿时,林溯已经在了。
他将怀中锦盒放在皇祖母面前,里面是一绢花发钗。
「这是宫外最时兴的发钗。」
皇祖母拿起发钗,烛火映在绢花上,更显得栩栩如生。
见我进来,皇祖母叫我到跟前来。
「这是溯儿给哀家的,哀家年纪大了,不喜这些新鲜玩意,跟你们这些小辈才相适。」
说着皇祖母将绢花插入我的发髻中。
前些日子,林溯将锦盒送给过我一次,我婉谢了他的好意,没有收。
而现在锦盒又到了我的手中。
是皇祖母赏赐的。
同日,林溯双亲,长公主与林将军也回朝了。
见林溯第一面,长公主不由分说的揪着他的耳朵去父皇那请罪。
黄昏时分,落雪未停,林溯一瘸一拐的跟在长公主身后,身着红墨锦袍,白雪落在身上。
「见过长公主。」
行过礼后,长公主牵起我的手,手中油纸伞向我倾斜,走回廊下。
「都长这般大了,出落得也漂亮了。」长公主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脸颊,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又问:「可是快及笄了。」
「多谢长公主夸赞,过了年就满15了。」
长公主本不应识得我,也只当是长辈对小辈的询问。
还在疑惑就听见长公主对着林溯说:
「来,转一圈给母亲看看。」
林溯张开双臂正着转了一圈,又反着转了一圈。
「这跟在青州也没区别啊,这才月余怎么就突然长大了呢。」
「多谢母亲夸奖,我可是把父亲常说的话牢记在心的。」
未等林溯高兴,被长公主揪住耳朵。
我连忙跪下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还请长公主不要责罚世子,世子与六皇子争执落水全是因为我,要罚还请公主责罚我吧。」
公主抬起左手扶起我,右手依旧揪着林溯的耳朵。
「以身犯险是最蠢的法子,早就跟你说过,不要总是跟着你父亲整日打打杀杀,闲来无事也多读读书,凡事多动动脑子。」
「疼疼疼,我知道错了母亲。」林溯顺道跪下。「真知道了。」
长公主松开揪着林溯耳朵的手,「明日你就随我一起出宫,年前就在家中好好闭门思过。」
在无人注意的时刻,林溯默默地低下了头。
长公主离宫时,雪停了。
我站在寿康宫的回廊下。
「舒儿,进来吧,外头冷。」母亲在殿内唤我。
我收回目光,双手已经被寒风冻得发红。寿康宫的炭火烧得很旺,皇祖母正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见我进来,微微睁开眼。
「走了?」
「回皇祖母,长公主和林世子已经出宫了。」
皇祖母轻叹一声,闭上眼睛,「哀家乏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
7
弹指间,除夕而至。
皇祖母特许我去御花园折几枝腊梅插瓶装饰,给寿康宫添些喜气。
我正踮着脚去够高处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帮你。」
我还未来得及回头,一双手已经越过我的头顶,轻松折下了那枝腊梅。
林溯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
我慌忙退开两步。
「你怎么在这。」他将腊梅递给我,眼中带着笑意。
「我见御花园红梅开着正好,想折几支回去插瓶。」
林溯像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折了两支递给我。
「还要吗?」
「不,不要了,够了。」
林溯摆了摆手:「回去吧,外面冷。」
天上下起小雪,我与林溯并肩而行。
宫中早早筹备起新年庆典,高高挂起的花灯和飘扬的缎带。
「云舒。」
「嗯。」我应着他。
「如今边关太平,也无战事发生…」林溯说的犹犹豫「也许年后不会回军营了」
「这是好事啊。」我摆弄着手中的腊梅。
「我想…」
刚踏入寿康宫,迎面碰上子衿姑姑,打断了林溯的话。
姑姑行了礼后说:「内务府送来的对联太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好,思来想去寿康宫里五公主的字是最好,劳烦五公主将那对子重新写一遍。」
我将腊梅插在瓶中放好,侍女拿来红纸和金墨。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听见主殿里皇祖母和长公主的对话。
「我这孙女啊,若是生在世族家中定是名满京城的闺中才女。」
皇祖母长叹一口气。「这些年她们母女在这宫里吃了太多苦。」
「母妃这不能怪你,许多时你也是身不由己。」
「皇帝总归不是哀家亲生,中间总有着隔阂。」
「若不是母妃当时将皇兄叫到身边养着,怕是活不过那个冬天。您自小养大皇兄又有着救命的恩情,皇兄怎么会忘。」
「你也不用替他讲话,哀家没忘他当年把你赶出宫又遣回封地的事。到今也快十五年了。」
「当年婉常在生产,身旁却没有产婆,又刚好被我碰上,我那时生完林溯两年初为人母,怎么可能束手旁观。只是因为知道的人太多,皇兄是为了女儿的名声才让我回封地的,而且也是孩儿自己不愿待在京中的,母妃你错怪皇兄了。」
「救人姓名又何谈损名声,妇人生产更是鬼门关里走一遭,更何况那是皇子,救的是他的孩子。」
「倒也是奇怪,宫中有小主生产,竟没提前安排产婆,想来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
「此事哀家也就跟你说说…」
「我明白母妃,不说这个了,我这次回来就先不走了,今后日日进宫来陪母妃。」
才发觉像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怯怯的拿起对联,从偏门出去。
只是后面还有我没听到的。
长公主此次回京是想给林溯议亲。
年后我便及笄,皇祖母也拜托长公主为我寻个性情温良又有些学识才干的郎婿。
还有就是,这个新年恐不太平。
近日多有百姓入城,却都不像寻常百姓,恰好赶在新年时又不能关城门,怕是…
有人要造反。
8
今年新春是个大日子,距父皇登基已有二十年整。
城门大开,普天同庆。
以往这种宫宴,淑妃总是有着各种手段不准我与母亲出席,恰巧我也不喜欢这种场合。
淑妃关入冷宫,而祁怀远因无品行教养被罚出宫去。
我坐在众多皇子中的末席,挨着窗子侧身望去,绚烂的烟火乍破在空中。
林溯凑到我身旁伸出手。
「跟我来。」
见我没回应,他又说:「城墙那能看到烟火映出的宫外全貌,还有城外百姓放的花灯。」
我动摇了,我从来没出过宫。
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林溯带着我躲过巡逻的侍卫,绕到城门下。给了守城的侍卫一袋银子,顺利登了城墙。
一墙之隔,两幅光景。
可我觉得有人往这瞧,也只以为是他们像我一般对没见过的事物格外好奇。
「云舒,你瞧那是公主府。」顺着林溯手指的方向望去。
「其实,我两岁就随母亲回封地了,回来又去了父亲军营,对京都也不熟悉。以后也许不会回军营了。」
「我知道啊,你不是说过了嘛。」后半句话听着熟悉,今早上他便说过。
林溯牵起我的手,「我想…你若是同意,以后城外各地风光,一年四季光景,我们都一同瞧遍好吗?」
「我…」
还未等我开口,一支不知何处射来的箭,距我咫尺被林溯抓住。
劫后余生的无措跌坐在城墙上,被林溯搂在怀中。
「是刺客吗?」我颤抖着声音问。
接着听到了城下兵戎相交的声音,喊叫声不断。
「不好,快走。」
林溯护着我绕下城墙,寻了处隐蔽假山,将我安置在此后转身离去。
我抓住他的衣袖,求他别丢下我,带着我一起。我将头上发出声响首饰的摘下,林溯递给我他随身的匕首。
从宫里小道绕回去,一路上满是哭喊和求饶声。
回到正殿时,门窗紧闭。
林溯将我护在身后,小心翼翼的上前踹开殿门。
迎面便横七竖八的躺着侍女尸体,父皇正襟危坐着脖子上却悬着一把刀。
「好久不见啊溯儿,看见皇叔不打招呼吗?」
成王,是父皇的亲兄弟。
他不明白,即使要在宗族中过继男子,也不该是父皇。
自此便一直记恨着。
一个青楼娼妓靠着肮脏的手段进了老王爷的身,入王府时便已有了身孕,王府下人都私下嘀咕是不是老王爷的血脉。
老王爷很喜欢父皇,亲自教导他的功课,对他寄予厚望特给他取名承许,承天之佑,栋梁之材。
后来父皇娘亲病逝,老王爷举兵出征。主母磋磨兄长欺负,没有人再护着他了。
皇祖母第一次见父皇时他13岁。
深秋里,只穿着单薄的夏衣,在偏院里洗衣物。
第二次见,是在冬日里。
他依旧穿着那身夏衣,手腕脚踝都露着一块。
被罚在院子举着有他一半高的水桶。
第三次,老王爷战死,先帝痛失兄长突发恶疾,被太医诊断时日不多,有了过继宗族之子的想法。
皇祖母想到了父皇,无父无母没有家族助力,不会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差公公去寻父皇时,他正被成王拴在马上拖着走。身上没一寸好肉,人也就剩最后一口气
被太医用汤药喂了三天才醒过来。
先帝病逝,新皇登基。
那时父皇14岁。
父皇登基第一件事下旨将成王派去边境守城。
即使这是先帝生前的旨意,还是毫不意外的被众大臣反对。
成王并不屈于父皇的旨意,到了边境也不安分,派守卫四处招兵,招不到便抢,抢青年男子,抢金银钱财。
筹谋十余载,竟也只想出造反这个蠢主意。
造反往往都没有好结果。
叛军被林将军带来的士兵围剿,成王也被捕获,父皇也身受剑伤。
成王已经疯癫,大笑着朝着大殿官员女眷说:「他是妓子生的孽畜,是不是我父亲的血脉还犹未可知,江山要易主了。」
他突然夺过士兵的长剑扑向皇祖母,站在一旁母亲上前挡下了这一剑。
好在林将军敏捷,将成王斩杀,母亲只伤到肩膀。
成王倒在地上,伸手够着什么,嘴里说着:「父亲,您也疼疼孩儿吧。」
事实上,成王没有说错,父皇的母亲是青楼的妓子,也是早年获罪的户部侍郎的嫡女,与老王爷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老王爷托人打听到她的去处,便买通老鸨将她养在青楼,待寻了时机,换了身份将她接回去。
9
父皇受了重伤,又被成王抖出了他不愿提起的往事,一怒之下,急火攻心,卧床不起。
我心中有疑问于是斗胆去求了皇后,想跟父皇单独待一会。
她起先不应,后来想着我也是父皇的孩子,所以退了一步,要求她必须在一旁听着。
我站在父皇床榻前,看着他虚弱的样子。
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想问什么就问吧。」伴着一阵阵咳嗽声,父皇先开口了。
「为何…」鼻头一酸,忍不住的啜泣起来。
「临幸她不是我本意。」父皇说的是我母亲。
「但你出生时,朕是高兴的,你是朕的第一个公主。给你取名云舒。[山云舒卷闲中看,竹雨萧疏静处听。]希望你品性纯良,舒然美好。」
见我低头不语。
父皇摆了摆手,示意皇后退下。
我跪在地上,磕了头后,在敢问出口:「父皇您也曾受过不公平对待,为何却看着孩儿和母亲被淑妃欺辱坐视不理。」
沉默,许久的沉默后,父皇起身招手让我上前。
我坐在床榻旁,父皇抬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朕…做错了。」
淑妃母家,是父皇母亲一族的旁系。
户部侍郎贪赃赈灾银两,草菅人命。先帝只抄家后,斩了主谋一人,家中男子流放,女眷为娼,未牵怒于旁支族亲。
父皇却是糊涂了,想着天子恩宠也能照拂所谓的母家,所以送了淑妃进宫,即使行事鲁莽,残害皇嗣,父皇还是对她的行为熟视无睹,淑妃荣宠不断,就代表着母家一族荣宠不断。
「父皇您还是错了,自您被皇祖母选中的那一刻,无论之前的身份如何,都已无关,也只能是先帝的太子,皇位的继承人。」
父皇听见我的话先是一愣,然后大笑起来。
「朕用了二十年才想明白的道理,你随便一听就明白了。」
转而又咳了起来,手帕上带着血。
我起身叫门外的太医,父皇按住了我,摇了摇头。
只有长辈在临终前才会对小辈说出歉意,承认自己的错事。
所以我斗胆求了父皇一个恩典,我要离宫去安阳,那是母亲的故乡。
父皇打断了我的话,「之前长公主也曾求过朕一个恩典,为独子求娶五公主。」
我并没有回答父皇,只是紧紧握住双手。
「朕懂了,你先出去吧,离宫的事容朕考虑一下。」
10
我行了礼后,转身向外走。
父皇叫住了我,他也有疑问。
「我也不明白林溯为何帮我报复淑妃母子,但我没有利用过他,那天之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父皇有很多孩子,可我只有一个父亲。
他并不了解每一个孩子,我们却同样的惧怕他。
走出寝殿时,云雾已散,旭日正盛。
所有人都听见殿中父皇的咳声,焦急地往里跑。
我双腿止不住地发颤,跌地上前林溯跑来将我抱起。
扑在林溯怀中大口喘着气。像溺水的人终于爬到岸上,劫后余生的喜悦。
回到寿康宫里,我病了三天。
醒了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林溯,就像第一次见他那样。
次日,天色刚泛白,父皇驾崩了。
父皇留下了三道圣旨。
一道是传位于皇后的二阿哥。
一道是赐我封号昭阳,封地安阳。
一道是淑妃陪葬其族亲抄家流放。
丧仪前,我去了一趟冷宫。只才数月,曾经蛮横无理的淑妃娘娘到如今竟成了个疯子。
把怀中的包袱,当成了他还未出生的孩儿。
我上前一把抢过扔了出去。
他追着把包袱捡了起来,轻声哄着,好一副慈母的做派。
「别装了,父皇已经驾崩了,你惺惺作态的样子没人会看了。」
听到这她随意撇开怀中的包袱,一步步地朝我逼近。
林溯上前一脚把她踹开。
她挣扎起身,又捡起包袱哄着。
「等你下去与他相见,他会不会怪你,为什么要杀人作恶,害他未能到这世上来。」
「午夜梦回,你害死那些人可曾来找你索命。」
她像是看到什么,大叫着四处逃窜。
第二日,她死了。
值班的太监说昨叫了一晚上,今早上一看,死了。
死状凄惨,应自己把眼珠被剜了出来,满院里都是血痕。
11
父皇的丧仪过后,母亲随着皇祖母去别院养病。
父皇还留有一封密信,让人剪下一缕头发埋在战死的老王爷墓旁。
新皇用父皇的密信支开了林溯,而我趁这个时间离宫了。
与我同行的还有辞官的尚书令,尹惇。
他是母亲的故人,他的父亲曾是母亲入宫前的夫子。
还带着母亲失踪多年的兄长,自安阳城被抢掠后,母亲的兄长便失踪了,直到那天成王造反,母亲才终于又见到她的兄长。
当年安阳城及边陲小镇被抢掠都是成王干的。
母亲花了所有积蓄,托人将她兄长的尸体烧成灰,让我将他带回去安葬。
途中绕了好些城镇,终于寻到了玉竹被胡屠夫收养地方。
用她的遗物盖了个衣冠冢。
微风拂面,马车一路颠簸。
「公主有心事。」尹惇递来水袋。
离宫前,新皇曾来找过我。
他同我讲,如果反悔了,他可以下旨赐婚。
我拒绝了他。
我本该是寻常百姓,争宠夺利的日子不愿再经历一遍。
日夜兼程,终于赶在上元节前到了安阳。
我用父皇赏赐修建公主府的银两,重修城墙布防。
尹惇耗尽积蓄重建四方街道。
一切都已安定下来后。
县官提议修建公主府,我拒绝了他。
转头拜了尹惇为师,住到了书院。
他起初不愿,我总拿之前夫子不顾礼制收母亲为弟子的事情来说,又在修缮书院时找出许多带着夫子批注的母亲的手稿。
百年之后一身学识无人可传,岂不可惜。
最后他没拧过我,只是提出了不行拜师礼,先皇亲封的昭阳公主的这一拜他受不起。
城内修缮差不多时,夫子上书给京都,不多日,便派兵来剿匪。
领队之人正是林溯。
剿匪后,士兵驻扎在此,林溯也没走。
整日跑到书院,做些洒扫活计。
我们都没提起当年的不告而别。
夫子说:「有缘自会相聚。」
「夫子你又懂了。」
夫子终身未娶,却颇有着过来人的经历。
院外一阵嘈杂。
「闹市中禁止纵马,站住。」
我正欲起身,林溯递过茶杯说道:「娘子歇着让为夫来。」
说罢,一个侧身翻墙而出。
看到这一幕的夫子,问出了他的不解:「他一直如此?」
「嗯…之前是翻窗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