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送罢,候爷气红了脸(物分别)已完结,通房送罢,候爷气红了脸已完结
我亲手给春桃簪上并蒂莲,看她耳后那抹胭脂渍在晨光里泛着蜜色。
这是绿枝今早趁她换衣时“手滑”蹭上的,我早摸透了裴旻的脾性,他最厌弃风尘女子脂粉混着汗味的黏腻气。
东院的门被踹开时,春桃吓得跪成一团。
裴旻立在门口,月白衫角沾着露水,眉峰紧拧得能夹死苍蝇:“苏绾,你这是做什么?”
我抚着茶盏笑:“大少奶奶的贤德,总要让老夫人和崔氏看看。”
他突然俯身逼近,指腹碾过春桃耳后那抹红,喉结动了动:“你当我看不出?这胭脂是你让绿枝抹的。”
我心尖一跳,面上仍端着从容:“侯爷这是……恼我多事?”
他猛地攥住我手腕拽进怀里,热息扫过耳尖:“恼你把我当傻子。苏绾,你布了半月的局,就为让我应下‘不纳通房’?”
我抬眼望他泛红的耳尖,突然笑出声:“那侯爷可愿应我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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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镜映出我平静无波的脸,绿枝的声音却带着压不住的火气:“少奶奶,崔姨娘昨儿又在老夫人那儿嚼舌根,说您过门半年无所出,合该抬举个通房丫头替爷开枝散叶呢。”
又是这套说辞,我捏着眉笔的手顿了顿,唇角反而溢出一抹极淡的笑。我断了崔氏私吞月钱的路子,她自然视我为眼中钉。
我描眉的动作依旧从容,脑海中却闪过三日前的一幕。游廊下,裴旻不过在春桃耳垂上落了半眼,那不甚明显的喉结滚动,却逃不过我的眼睛。
他大约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却不知他那点心思,早被我瞧了个通透。
“绿枝。”我放下眉笔,转过身,声音压得极低,“去,寻春桃来,就说老爷今晚要她侍奉。”
绿枝一愣,随即眼中精光一闪,她跟在我身边久了,自然明白我那句“欲擒故纵,先予后夺”的道理。
我继续吩咐:“让她换上我送她的那件月白襦裙,裙摆要沾些桂花蜜的甜香。最要紧的是耳后的胭脂,须得是那种最艳俗的红,再让旁人‘不小心’多抹一些,做出晕染开的邋遢模样。”
“奴婢明白!”绿枝福了福身,快步退下。
我就是要让裴旻看看,他“属意”的究竟是个什么货色。
午后,裴旻果然在东院书房见了春桃。彼时他正批阅着庆安侯府积压的账册,春桃捧着新制的狼毫笔墨,娉娉婷婷地走进去。
后来听书房的小厮说,老爷的目光在春桃耳后那抹刻意为之的胭脂上停了足足三息,眉头狠狠一跳,笔尖无意识地划破了上好的宣纸。
我早知他有洁癖,尤其厌恶这种风尘廉价的香气。他曾无意间说过:“苏绾,你身上的清香很好闻。”
那日,我不过是在回廊下看《资治通鉴》,随口念了一句“靠姿色侍奉人的人,一旦容颜衰老,宠爱就会减退”,他竟也听了进去。想来,此刻他定是膈应坏了。
2
傍晚,我特意在正厅设宴,请了老夫人一同用膳。莲子羹刚送到唇边,庭院外便传来急促杂乱的脚步声。
裴旻铁青着脸踏进来,身后是衣衫微乱、面色煞白的春桃,那张精心装扮过的脸上,胭脂和泪水混作一团,狼狈不堪。
我故作惊讶,手微微一颤,羹匙险些落地,目光却精准捕捉到他袖口那一抹刺眼的胭脂红,像是被抓破了妆容,胡乱蹭上去的。
“这是怎么了?”我柔声问,看向裴旻,眼底是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不解。
他没说话,只狠狠瞪了春桃一眼,那眼神,似要将人吞了。
夜深了,崔氏的挑拨,春桃的献媚,裴旻的怒火,一切都在我预料之中。
我将崔氏这些年私吞府内月钱的账本,与今日春桃那盒劣质胭脂的开销单子并排放在桌上。
绿枝为我披上新裁的素色披帛,轻声问我冷不冷。
我摇摇头,指尖划过那两本账册,忽而轻笑出声:“明日,便让咱们这位探花郎瞧瞧,他最不齿的腌臢手段,究竟出自谁手。”
东院书房的门,是被裴旻一脚踹开的。巨大的声响惊得我手中《世说新语》的书页都震颤了几下,茶盏里的龙井漾出圈圈涟漪,氤氲的雾气也散了。
我缓缓抬头,他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指着缩在他身后,瑟瑟发抖的春桃,厉声质问:“你何时准许一个通房,僭越至东院书房?”
那声音,冰冷得像是能刮下人一层皮。春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抖得更厉害了,耳后那抹艳俗的胭脂渍,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我将书卷轻轻合拢,露出夹在内页的一角残画。那是一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用胭脂涂抹着两朵开得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3
“老爷,”我起身,语调平缓,“可还记得,七岁那年,在梨香园,因嫌弃戏班旦角身上脂粉气太重,您曾亲手打翻了生母新得的一盒胭脂?”
裴旻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刺中。他被生母遗弃的那个雪夜,满地破碎的胭脂瓷盒,猩红的颜色,映着凄冷的月光,像血。
他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一步步向我逼近。那股子压迫感,几乎让我喘不过气。
拳头最终停在了我的颈侧,带着凌厉的风。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节的冰凉。可下一瞬,那力道却骤然松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看他,目光落回春桃身上,然后将一本月例账册拍在旁边的红木小案上。账册摊开,中间赫然夹着一张崔氏堂兄常去的那家当铺开出的当票。
“春桃半月前,才跟城南戏班的柳月娥学了这勾栏院的妆容,”我轻描淡写道,“她那盒劣质胭脂,是崔氏房里的婆子给的。您厌恶的风尘气,崔氏的算盘,倒是打得精妙。”
裴旻的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精彩纷呈。他猛地转身,似乎想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房间。
“裴旻。”我忽然开口唤他,连“老爷”的称呼都省了。
他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那幅并蒂莲,是我前些日子在回廊下捡到的。”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老爷若当真要纳通房,日后不如寻个不爱抹胭脂的。”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仓惶。
我走到案前,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方才盛怒之下,指节按过的地方,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冰裂纹。
这只茶盏,还是他幼时失手打碎,后来又费尽周折,花重金寻了高手匠人,一片片拼合黏好的孤品。
崔氏这一局,算是被我破了。只是,她那般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夜风渐起,吹得窗棂轻响。我隐约觉得,庆安侯府这后院的浑水,才刚刚开始翻涌。
用不了几日,该来的,总会来。
4
果不其然,崔氏的反扑来得又快又狠。
三日后,老夫人寿宴,戏台子刚开锣,崔氏便一身素缟,泫然欲泣地捧着一件染血的衣裳跪在了老夫人面前。
“老夫人,求您为春桃做主啊!”她哭得梨花带雨,“大少奶奶贤名在外,却不知为何容不下一个通房丫头,竟逼迫春桃为妾不成,反污蔑她勾引老爷!”
衣裳眼熟,正是那日春桃穿过的。只是此刻,上面沾染了大片暗红,触目惊心。
我眼尖,瞥见那衣裳刻意敞开的衣襟暗袋里,露出一角熟悉的当票,正是前两日我故意“遗失”在梳妆台上的那一张。
崔氏这是连栽赃的细节都替我想好了。老夫人被这阵仗惊得不轻,脸色沉了下来,目光转向我。
裴旻眉头紧锁,正要开口,我已先一步撩开裙摆,跪了下去。
“母亲明鉴。”我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遭的人都听清,“是非曲直,一验便知。请老夫人验看春桃耳后。”
春桃被两个婆子押着,也跪在地上,闻言瑟缩了一下,头埋得更低。
老夫人示意身边的嬷嬷上前,嬷嬷掀开春桃鬓边的碎发,众人只听“嘶”的一声抽气。
春桃耳后那块本该细腻的皮肤,此刻红肿溃烂,隐隐有脓水渗出,与那日我看到的胭脂渍位置分毫不差。
“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夫人惊怒交加。
“回老夫人,”我垂眸道,“儿媳那日送春桃去东院,确曾见她耳后沾了胭脂。只是未曾想,那胭脂里竟掺了足以毁人容貌的烈性药物。”
我顿了顿,看向崔氏,“崔家妹妹,你为了伪造我容不下人的污名,竟不惜让春桃以身试药,这般狠心,我自愧不如。”
崔氏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你胡说!是她自己不小心……”
“这胭脂,正是从崔妹妹你房中搜出来的。”我打断她,声音冷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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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枝适时呈上一个小巧的胭脂盒,就在老夫人气得手发抖,要下令彻查崔氏时,一直沉默的裴旻突然从袖中取出一个半旧的香囊,掷在地上。
“母亲,这是崔氏堂兄今晨硬塞给我的,说苏绾与人私通,此乃证物。”香囊落地,滚出半块麒麟纹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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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寂静,那玉佩,是上月我生辰,裴旻差人悄悄送来的,与他身上常年佩戴的那块,恰是一对。
他竟是看穿了崔氏连环的毒计。崔氏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最终,崔氏因构陷主母,手段毒辣,被老夫人下令禁足佛堂,无召不得出。
风波散尽,已是黄昏。我替裴旻整理书案,却见他常读的那本《世说新语》摊开着,空白的扉页上,几行朱砂小字格外醒目:“苏绾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然其心似水,不染尘。”墨迹未干,显然是刚落笔不久。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暮色四合,他从外面进来,手中竟拿着那只我用来“陷害”他的冰裂纹茶盏。
他将茶盏轻轻放回我案头,修长的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背,带着一丝凉意,却不似那日般冰冷。
“明日,”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不自然,“去趟城南相熟的药铺,听说新到了一批西域的胭脂……”
话音未落,我已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老爷不是最厌恶这脂粉气么?”
他耳根微微泛红,避开我的目光,看向窗外。一阵晚风吹过,庭院中的海棠花簌簌而落,一朵调皮的花瓣,不偏不倚,正好跌入他微敞的袖口。
他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咳一声,转身道:“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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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悄然松弛。
次日天刚蒙蒙亮,我便听见院外传来马匹的嘶鸣和下人压低的说话声。
裴旻,似乎亲自在备马。
我起身替他整理衣襟,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腰间。那是一个崭新的避尘香囊,淡青色的丝绦,上面绣着崔氏惯用的缠枝莲纹样。
我心头一凛,崔明远,崔氏的堂兄,果然在她被禁足前夜,深夜潜入东院,送了这东西。想来是打着裴旻的旗号,要在城南药铺做什么手脚。
我若无其事地从袖中取出昨夜赶制的平安符,鸦青底,银线绣着趋吉避凶的符文,针脚绵密。
“夫君今日骑马,西域胭脂听闻极易沾染衣襟,不若换上这个,也算妾身一点心意。骑马颠簸,还是这个更稳妥些。”我微笑着,自然地伸手解下他腰间的避尘香囊,将平安符系了上去。
他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却没有阻止。指尖触碰到那避尘香囊时,我便知里面并非寻常香料,而是有些硬度的纸张触感。
“多事。”他语气淡淡,耳根却又泛起熟悉的微红。
到了城南药铺,那王掌柜一脸谄笑地迎上来,引我们入内堂。他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描金的黑漆木匣,打开来,里面是十数支精致的胭脂筒。
“侯爷,夫人,这可是刚到的西域货,整个京城独一份。”
裴旻却没看那胭脂,目光反而落在我伸向匣子的手上,突然伸手按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不容拒绝。
他眼神示意匣子,我心中一动,指尖在匣底轻轻一敲,果然,那匣底是空的,轻轻一拨,滑出一个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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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里没有价值连城的珠宝,只有半片染了暗红血迹的戏班水牌,上面用朱漆写着一个“春”字。正是半月前离奇失踪的春桃平日里佩戴之物。
我捏着那水牌,指尖轻叩着檀木桌面,声音清冷:“王掌柜,可知这水牌所属戏班的班主是何人?”
王掌柜脸色瞬间煞白,支吾着说不出话。
正在此时,药铺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崔明远带着二十名手持短刀的家丁恶狠狠地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看见了裴旻护在我身前的动作,以及我手中的水牌,狞笑道:“裴探花,苏大小姐,别来无恙啊!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裴旻已将我护在身后,不待他话说完,袖中寒光一闪,三支狼毫笔成品字形飞出,精准地钉入最前面三个刀客的喉头。
笔杆尾部,赫然刻着庆安侯府的暗记。崔明远脸色一变,厉声道:“给我上!男的杀了,女的活捉!”
一片混乱中,我猛地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襟,露出贴身佩戴的那个从裴旻腰间换下的避尘香囊,高声道:“崔明远,这里面可是你走私违禁药材的账册,你还想杀人灭口吗?”
崔明远动作一滞,那王掌柜见势不妙,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侯爷饶命!夫人饶命!都是崔明远逼我的!是他与北疆的走私商勾结,小的只是替他看管些东西,春桃也是他……”
裴旻却没看他,目光锐利地落在我颈间。那里,方才被一个刀客的刀风扫过,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他脸色铁青,声音比冬日的寒冰还冷:“你早知今日有此一劫,为何还要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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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着颈间的刺痛,从他掌中拿过那枚被我鲜血浸染了几分的平安符,重新塞回他温热的掌心,轻声道:“若你当真如自己所言那般厌恶风尘脂粉气,又怎会记得,我绣这平安符时,不小心扎破了那根手指?”
他身躯一震,握着平安符的手指微微收紧。暮色不知何时已经沉沉压下,药铺外火把的光亮将半边天都映得血红,崔明远的火把队已将药铺团团围住。
喊杀声,脚步声,兵刃相击声,响成一片。
裴旻忽然一把扯下我手腕上系着的避尘香囊,紧紧系在自己腕上,眼神决绝。
他翻身一跃,竟是轻巧地上了房梁,居高临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低喝:“苏绾,你且退后,这局,我裴旻欠你一个解释。”
他立于房檐之上,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格外清晰,如同一尊即将浴火的战神,但也成了最明显不过的靶子。
外面的喧嚣叫骂声浪一般涌来,火把的光几乎要将这小小的药铺吞噬。
解释自然是要听的,但不是现在。屋内的烛台,在呼啸的穿堂风中摇曳不定,映照着我们最后的退路,也同样暴露着我们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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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念电转,在那烛火即将被再次袭来的劲风吹熄的前一瞬,猛地凑近,一口气吹灭了它。四周霎时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
“裴旻!”我低喝一声,拽住他的手臂,凭着记忆将他往廊柱的方向猛地一拉。
几乎就在我们翻滚躲开的瞬间,“噗”的一声闷响自我方才坐过的位置传来,紧接着一股刺鼻的异香弥漫开来,是我“不慎”掉落的那个避尘香囊,此刻已化作一团毒雾。
“小姐!那香囊我早换过了引线!”黑暗中,绿枝的声音清脆而冷静,伴随着一声利器破空之音和崔明远压抑的痛呼,“崔大人,这‘惊喜’可还受用?”袖箭,精准地钉入了他的掌心。
火光从药铺外疯狂涌入,勉强视物。裴旻已借着这片刻喘息,如狸猫般窜上摇摇欲坠的房梁,手中不知何时又多了几支狼毫笔,笔尖在火光下泛着冷意,与同样跃上另一处断裂横梁的崔明远遥遥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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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目光飞快扫过地上,那本被崔明远失手掉落的账册正躺在角落。我扑过去拾起,借着外面跳跃的火光飞速翻阅。
越看,心越沉。不仅仅是寻常的走私,账册上赫然记录着军械的流向,还有北疆商队的暗号。
崔氏的名字,也赫然在列。在账册夹层,我摸到一张更薄的纸。展开,是一封字迹娟秀却透着绝望的旧信,提及幼子被弃,托付亲随。
而那亲随的名字,正是崔明远,他竟是裴旻生母当年的心腹。
原来如此,我深吸一口气,将账册连同那封信,猛地掷入墙角已燃起的火堆。
火苗“轰”地一下蹿高,纸张迅速卷曲、焦黑,秘密在烈焰中一闪而逝,化为灰烬。
“老侯爷驾到!”
一声悠长的唱喏石破天惊,紧接着便是甲胄碰撞之声。火墙被蛮横地破开,一顶黑漆平顶的轿辇在十数名铁卫的簇拥下,生生闯了进来。
裴旻眼神一凛,趁崔明远分神之际,身影如电,一记迅猛的膝击狠狠撞在崔明远肋下。骨裂的闷响清晰可闻,崔明远惨叫一声,从房梁上滚落下来。
我敛了神色,快步上前,在老侯爷的轿辇前屈膝:“儿媳苏绾,见过父亲。”
老侯爷被人扶出轿子,他面色苍白,手中紧紧攥着一根龙头拐杖,杖首却是一枚磨得光滑的玉簪,此刻,那冰凉的玉簪尖端,正抵在被侍卫死死按住的崔明远咽喉。我认得,那是裴旻生母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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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侯府书房。裴旻将一支沾了血迹的狼毫笔,轻轻放进我妆奁的笔格里,与我的眉笔胭脂并列。
他嗓音有些哑:“那日你问我,为何收下你的平安符,只因……”
我将一只刚寻来的冰裂纹茶盏递到他温热的掌心,打断了他的话:“七岁那年,你失手打碎的那只并蒂莲纹的茶盏,我找到了原画的样子,请人仿烧了一只。”
他握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颤,眸光复杂地看着我,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
子时更鼓敲过,我辗转难眠,起身踱步至回廊。裴旻书房的门缝下,似乎有片纸角。
我俯身拾起,是一张被雨水浸得有些模糊的信笺残页,上面是他清隽的字迹:“绾绾若懂,当知我非无情,实因……”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血声从老侯爷的院落方向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
我心中一紧,攥着那片残缺的告白,疾步奔向书房。门虚掩着,裴旻并未安歇,他正躬身为倚在榻上的老侯爷顺气,老侯爷手中捏着一方染血的帕子,面如金纸。
而他们面前的矮几上,摊开的竟是数卷军械案的宗卷图册。裴旻抬眼,看到我,疲惫的眼神里多了些什么。
崔明远的账册虽毁,但更大的阴谋已然浮出水面。他肩上的担子,比我想象的更重。
我看着那些繁复的案卷,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中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在内宅为他打点妥当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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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朝堂之上,父亲工部侍郎苏大人,亲手呈上了我连夜绘制的走私路线图。那上面,不仅有军械的流向,更有崔家多年来盘根错节的利益网。
裴旻立于殿中,一身探花郎的绯色官袍,在金銮殿的日光下,竟有几分肃杀。他接过图册,只略扫一眼,便字字清晰地指出了几处关键军械的制式与来源,其精准,令满朝文武为之侧目。
崔明远被押解上殿,见了图纸,初时还抵死不认,待听完裴旻的陈述,他那张因刑求而扭曲的脸,倏然狰狞,嘶吼道:“裴旻!你忘恩负义!当年若非我母亲收留你这丧家之犬……”
“咔嚓……”一声脆响,裴旻手中那支记录的朱笔,应声而断。
他眼底赤红一片,仿佛有什么不堪的记忆,与生母弃他时冰冷的耳语重叠,让他浑身紧绷。
我是在书房寻到他的,他蜷缩在那只冰裂纹茶盏前,背影萧索。
那盏新仿的并蒂莲静静躺在案上,他却用我绣的平安符,一遍遍擦拭着一张泛黄的旧画稿,上面是幼年稚拙的并蒂莲。水渍晕开了墨痕,像极了他此刻破碎的心绪。
我将新调好的墨汁轻轻推到他手边,声音放得很轻:“最世俗的是人心,而非胭脂。要补画,得用狼毫笔蘸着真心。”
他指尖一颤,缓缓抬眼,眸中的痛楚与迷茫,几乎将我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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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的消息是在黄昏时传来的.禁足室中,她吞金自尽了。我没有半分快意,只觉得世事荒唐。
绿枝去收拾她的遗物,竟在她妆奁的夹层里,发现了一份伪造的亲子谱。上面赫然写着,裴旻乃崔家远房血脉,因父母早亡,才被其母,也就是崔明远的母亲,“好心”收留,后又“辗转”送入侯府。
原来,崔氏早就知晓裴旻并非老侯爷义子那般简单,她处心积虑,竟是妄图用这伪造的血脉,在侯府倾颓之际,攀附上裴旻这条她自以为的“真龙”。
裴旻接过那份谱轴,看也未看,便将其掷入火盆。火苗舔舐着火焰,发出噼啪的声响。
我将一封早已备好的密信放到他手边,那是老侯爷的亲笔,字字泣血:“当年收养你,并非一时善心,而是故人之托,更是他用半生清誉,为你挡下的风雨。”那里面,才是裴旻真实身世的冰山一角,与先皇遗孤的沉重真相。
上元佳节,侯府内外张灯结彩,一派盛世荣景。我与裴旻并肩立于廊下,看满院的花灯璀璨。
他突然伸手,扯下了我腰间的平安符,力道之大,丝绦几乎勒进我掌心。
“再绣一个,”他嗓音有些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次,要双喜纹。”
我讶然抬头,他却避开了我的视线,只将什么东西塞进我手中。
借着灯笼的光晕,我低头看去,指尖触到一片冰凉温润的碎瓷。
竟是那年他七岁时失手打碎的并蒂莲茶盏残片,此刻,被他用金漆细细镶嵌在一幅新画的并蒂莲双喜图中央,那拙朴的莲瓣旁,是他新添的喜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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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痕未消,新喜已至。夜渐深,喧嚣散去。更鼓敲过三响,绿枝捧着一只螺钿小盒进来,说是西域新贡的胭脂,颜色极好。
我接过,却转身递向裴旻,故意逗他:“你不是最厌恶这味道?”那日春桃耳后的胭脂渍,依旧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他眸色一深,接过那精致的胭脂盒,却在我错愕的目光中,猛地合掌将其捏碎。
馥郁的香气混着细碎的粉末从他指缝溢出,他摊开掌心,露出一枚打磨光滑的素银男戒,静静躺在胭脂的残骸里。
“混着血腥气的胭脂是毒,”他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像是在剖白心迹,“但混着真心的……”
话音未落,后院方向,骤然传来老侯爷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喘声,撕心裂肺。
我与裴旻相视一眼,他眼中未尽的话语化为沉沉的忧虑。
不及多言,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一同疾步奔向老侯爷的书房。夜色浓稠,前路未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