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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白白的小说江南误周子陵谢临风全文在线阅读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13:04:56 

我嫁入周府那日,苏州城落了十年未见的桃花雪。

满城芳菲被突如其来的寒雨打落,粉白花瓣混着冰粒铺了十里红妆。

喜娘说这是吉兆,春雨洗旧尘,往后的日子都是新的。

我低头看着袖中紧攥的双鱼玉佩——谢临风送我的定情信物,边缘已经磨得发亮。

三年前他在桃花树下说:“等我金榜题名,定以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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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他高中状元的捷报传到江南,我身边已经站了另一个男人。

1

十五岁那年,谢临风翻过沈家后院的高墙,衣袖里藏着一枝新折的桃花。

“云舒,你看!”他笑得恣意,指尖还沾着晨露,将花枝别在我鬓边,“等明年春闱,我若中了,就向沈伯父提亲。”

我笑他痴,却悄悄把花瓣夹进诗集中,夜夜枕着那抹淡香入梦。

后来,他在满城飞絮里送我玉佩,说:“以此为证,绝不相负。”

轿身猛地一顿,喜乐骤停。

“新娘子到——!”

我慌忙将玉佩塞回袖中,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盖头下,一双修长的手伸来,掌心朝上,稳稳托住我的指尖。

“沈姑娘,小心台阶。”

声音清润,不似谢临风那般意气飞扬,却莫名让人安心。

我怔了怔,忽然想起——这是周家独子,周子陵。

三日前,父亲因盐税案入狱,周家却在此时派人来说亲。

母亲坐在妆台前,铜镜里映出她通红的眼眶。

她手里攥着周家送来的聘书,指节发白。

“云舒……”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低哑得几乎听不清,“娘知道,你心里有人。”

我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窗外,周家的管事正指挥小厮们往院里抬箱子,锦缎、珠宝、田契……一样样摆开,在阳光下刺得人眼睛发疼。

“十万两。”母亲苦笑,“周家说,只要应下这门亲事,今日就送银子去打点衙门。”

我猛地抬头:“谢家呢?谢伯父不是与按察使有交情——”

“谢家昨日闭门谢客了。”

母亲抬手抚上我的脸,掌心冰凉,“傻孩子,这案子牵扯的是太子党,谁敢沾手?”

妆奁里,那本夹着桃花瓣的诗集还摊开着,墨迹被我的眼泪晕开,模糊了谢临风题的那句“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沈姑娘?”

周子陵的手仍悬在半空,袖口暗绣的缠枝纹在雪光中若隐若现。

我深吸一口气,将指尖虚虚搭上去。

喜堂里,海棠香混着檀香,熏得我眼前发晕。

红烛泪一层层堆叠,像极了那日我在谢府门前跪到深夜时,石阶上凝结的霜。

“夫妻对拜——”

弯腰时,玉佩从袖中滑出半截。

周子陵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一瞬,却什么也没说。

直到送入洞房,喜娘退去,他才忽然开口:“令尊的事,三日后会有转机。”

红烛高烧,却照不暖满堂寒意。

交杯酒递到唇边时,我终于崩溃,眼泪砸进酒盏,荡起细碎涟漪。

盖头突然被掀起一角。

烛光里,周子陵眉眼温润,竟用袖口替我拭了泪。

“别怕。”他解开我凤冠的系带,轻声道,“这婚事只是权宜之计。”

妆奁底层,双鱼玉佩硌得我生疼。

“沈姑娘,今夜你睡床榻,我在外间守夜。”

周子陵抱着一床青缎被褥站在屏风旁,衣领上还沾着方才庭院里带来的柳絮。

他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明日我会禀明母亲,说你身子不适,需静养几日。”

我攥着帕子,喉咙发紧:“为什么帮我?”

烛火在他眼底跳动,映出一片我看不懂的深黯。

“三年前诗会上,”他忽然道,“你替我的残诗续过最后一句。”

我怔住。

记忆翻涌——那年春日,诗社以“落花”为题,众人皆嘲周家商贾出身,不配与士子同席。

周子陵的宣纸被风吹落,墨迹未干的诗稿只剩半阕:

“东风不解愁,吹梦到……”

我路过时拾起,鬼使神差补上:

“吹梦到西洲。”

他竟记得......

烛芯“啪”地爆响,惊回现实。

周子陵已退到屏风外,青衣融进夜色里,像一株沉默的竹。

2

第二日清晨,我被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

睁开眼,发现周子陵已经不在外间。

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和几样小菜,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已告知母亲你需要休息,午时再来看你。”

字迹工整有力,与谢临风潇洒不羁的笔迹截然不同。

我突然想起,周子陵虽然是商贾之子,却从小饱读诗书,只是鲜少有人知道。

我勉强吃了几口粥,走到窗前。

“少夫人。”一个圆脸丫鬟走进来,“少爷吩咐了,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奴婢。”

少夫人...这个称呼让我一怔。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我勉强笑道。

丫鬟退下后,我从妆奁深处取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谢临风写给我的所有信件。

最近的一封是半月前收到的,他说殿试已经结束,就等放榜了。

“云舒,我有预感,这次一定能中。到时候,我立刻启程回苏州,向沈伯父提亲...”

我闭上眼。

他不知道,就在他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命运已经改变。

午时刚过,周子陵果然来了。

他换了一身月白色长衫,比昨日那身喜服显得清爽许多。

“好些了吗?”他站在门口问道。

我点点头,注意到他手中拿着一卷书。

“听说你喜欢李义山的诗,”他将书递给我,“这是我收藏的刻本,有些批注,希望你不嫌弃。”

我接过书,随手翻开一页,是《无题》:“相见时难别亦难...”

心中一痛,赶紧合上。

“谢谢。”

“子陵,”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父亲的事...”

“已经在办了。”他接过话头,“我父亲今早去了按察使衙门,最迟三日,沈伯父就能出来。”

我鼻子一酸,急忙低头继续为他包扎,不让他看见我的眼泪。

这一刻,我对这个陌生丈夫的感情复杂到连自己都理不清。

傍晚时分,周夫人派人来传话,说既然新妇身体不适,这几日就不必去请安了。

我松了口气,却又隐隐不安——周家如此宽容,反而让我更加愧疚。

夜深人静时,我再次取出谢临风的玉佩,对着月光细细端详。

玉面上的“不弃”二字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不知此刻,远在京城的他,是否也正看着他手中的那枚“不离”?

“谢临风...”

我无声地呼唤着这个名字,心如刀绞。

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我慌忙将玉佩藏好。

脚步声在门口停住,片刻后又渐渐远去。

是周子陵吗?

他是否听见了我的啜泣?

3

第三日清晨,丫鬟急匆匆跑来报信:“少夫人!沈老爷放出来了!”

我手中的梳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顾不得梳妆,我披上外衣就往外跑,在院门口撞上了周子陵。

“我陪你去。”

他简短地说,随即吩咐备轿。

沈府门前,父亲被仆人搀扶着走下马车。

短短几日,他仿佛老了十岁,鬓角全白了。

看到我,他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云舒...爹对不起你...”

我扑进父亲怀里,泣不成声。

身后,周子陵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回周府的路上,我终于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我...还能回家吗?”

周子陵看着窗外,半晌才回答:“如果你想,随时可以回去看看。但名义上...你已经是周家的人了。”

这个答案既残忍又温柔。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现实,却又给了我最大的自由。

“我明白了。”

我低声说,突然注意到他腰间挂着一枚青玉坠,样式朴素,却透着温润的光泽。

“那是?”

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轻声道:“三年前诗会后买的。那天...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心头一震。

三年前,我随手为他续了一句诗,他却记了这么久。

而我,甚至不记得那天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4

周府的清晨总裹着一层湿漉漉的雾气。

我倚在窗边,看丫鬟们踩着被夜雨打落的海棠花瓣走过回廊。

嫁过来已半月有余,周子陵始终宿在外间书房,每日晨起都会在案头放一枝带露的新桃。

“少夫人,该梳妆了。”

丫鬟捧着铜盆进来,水中漂着几片粉白花瓣,“少爷吩咐,今日要带您去虎丘散心。”

铜镜里映出我憔悴的面容。

自父亲出狱后,周家上下待我愈发宽厚,这份善意却像春日的棉袄,暖和得让人透不过气。

“少夫人真好看。”

丫鬟为我绾发时突然道,“少爷今早特意去折了最新鲜的海棠,说您衬这颜色...”

我猛地攥紧梳子。

木齿陷入掌心,疼得清醒——谢临风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那年我及笄,他翻墙送来一支红海棠,花瓣落在我雪白的中衣上,像溅了血。

“少夫人?”

丫鬟惊慌地看着我指缝间渗出的血丝。

门外突然传来轻叩。

周子陵的声音隔着雕花门板闷闷的:“云舒,马车备好了。”

虎丘的游人比想象中多。

周子陵始终走在我半步之前,青灰色的袍角扫过石阶上零落的樱瓣,时不时回头确认我是否跟上。

“小心石阶。”

他在千人石前伸手扶我,指尖刚触到我腕间就立即缩回,像是被玉佩烫着了。

远处有书生在剑池边吟诗,声音随风飘来: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脚下一滑,周子陵及时托住我的手肘。

这次他没松手,反而收紧了手指:“当心。”

他掌心有练字留下的茧,粗糙的触感让我突然想起谢临风手上也有这样的茧——那是常年握笔的痕迹。

不同的是,谢临风总会趁机挠我手心,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累了吗?”周子陵指着前方的凉亭,“去歇歇吧。”

亭柱上刻满游人的题诗。

“要题一首吗?”周子陵递来随身携带的毛笔。

笔杆上缠着褪色的红绳,我呼吸一滞——这是三年前诗会上我丢的那支!

5

“少爷!少夫人!”周府小厮气喘吁吁跑来,“京城来的报喜船到码头了,新科进士们...”

我手中的笔啪嗒落地。

墨汁溅上周子陵的袍角,晕开一片乌云。

码头人声鼎沸。

插着黄旗的官船正在靠岸,甲板上站着穿绯红官服的年轻男子。

即使隔着半个池塘的距离,我也能认出那个身影——谢临风正扶着船舷远眺,目光扫过之处激起一片欢呼。

周子陵突然侧身挡住我:“要过去吗?”

他背光的轮廓在春日里显得格外单薄。

我注意到他腰间别着那方桃花帕子,露出的半片花瓣已经枯黄卷边。

“不...”我听见自己说,“回去吧。”

回程的马车上,周子陵破天荒地说了许多话。

他说虎丘后山有片野桃林,说观前街新开了家卖杏花糕的铺子,说等谷雨前后要带我去太湖看烟波。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车窗外的春光,又像是怕我拒绝。

6

官船靠岸的第三日,谢临风的拜帖送到了周府。

我正倚在窗前绣帕子,针尖突然扎进指腹。

血珠渗出来,在素绢上洇开一朵红梅,恰似那日虎丘看到的海棠。

“少夫人。”丫鬟捧着描金帖子进来,“有位谢大人递了名刺,说是...说是您的故交。”

铜盆里的水晃得厉害,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帖子上的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凌厉的锋芒——是谢临风特有的笔法。

前院隐约传来争执声。

我提着裙角跑到回廊拐角,看见周子陵背对着我站在垂花门下,绯红官服的谢临风正在说什么,腰间玉佩在阳光下泛着青光。

“周兄应当明白,这桩婚事...”

“谢大人。”周子陵的声音比平日低沉,“沈伯父的案子尚未结清。”

一阵风过,吹落满树梨花。

谢临风突然抬头,目光越过周子陵的肩膀,直直撞进我眼里。

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此刻暗沉如墨,官帽下的面容瘦削得近乎锋利。

我慌忙退回廊柱后,却听见周子陵说:“云舒近日染了风寒,不便见客。”

7

谢临风的拜帖被周子陵婉拒后的第七日,我在拙政园偶遇了他。

那日周夫人让我去园子里取定制的绣样。

春末的雨来得急,我刚走到九曲桥中央,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云舒!”

一声惊雷般的呼唤穿透雨幕。

我回头,看见谢临风站在桥头,没打伞,绯红官服被雨水浸成深褐色。

他手里攥着一样东西——是半枚双鱼玉佩。

我下意识按住自己的袖口,那里藏着另外半枚。

“谢大人认错人了。”我转身要走,木屐却在湿滑的桥面上打滑。

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我,掌心滚烫:“我去了沈府,去了虎丘,甚至去了我们埋桃花酿的老槐树下......”

他的声音哑得厉害,“他们都说周少夫人深居简出,没想到要在这里才能遇见你。”

雨越下越大,他的官帽被冲歪了,露出额角一道新疤。

我认得那形状——是沈家后院墙头的碎瓷片划的。

十五岁那年,他翻墙来看我,也是摔在这个位置。

“你的伤......”

“殿试那天流的血。”他惨笑,“我拿着你的香囊进考场,闻到里头的安神香才没晕过去。”

我浑身发抖。

那香囊里除了安神香,还缝着从大报恩寺求来的符纸。

如今它和主人一样,都成了不该存在的念想。

8

“周子陵待你好吗?”他突然问。

远处传来周府丫鬟的呼唤声。

我急退两步,:“谢大人请自重。”

“自重?”

他扬起半枚双鱼玉佩。

“你让我如何自重?”

“你本该是我的妻。”

“临风......”我终于哭出声,“别这样......”

“跟我走。”他抓住我的手腕,“我现在是翰林院修撰,太子都给我三分薄面。沈伯父的案子我能翻,你......”

“夫人!”

周子陵的声音从桥尾传来。

他撑着二十四骨的油纸伞,月白长衫下摆溅满泥点,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谢临风的手骤然收紧,玉佩边缘硌得我生疼。

“谢大人。”周子陵把伞倾向我这边,自己半边身子淋在雨里,“拙政园是私家园林,您这样擅闯......”

“周子陵!”谢临风猛地将我往身后一拽,“十万两银子买人,你们周家好大的手笔!”

我这才发现他腰间挂着御史台的银鱼袋——原来他不仅中了状元,还领了监察御史的实职。

“临风!”我死死抓住桥栏杆,“是我自愿的!”

雨声太大了,我的话被淹没在雷声里。

谢临风的官服吸饱了水,沉得像枷锁。

他红着眼睛去解鱼袋:“多少钱能赎?你说个数目......”

“谢临风!”我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还不明白吗?从你父亲闭门那刻起,我们就完了!”

他歪过头,雨水顺着下颚滴在玉佩上。

那枚“不离”已经出现裂纹,像我们支离破碎的誓言。

9

周子陵突然咳嗽起来。

他最近染了风寒,此刻脸色白得吓人。

我下意识去扶他,却听见谢临风说:“你知不知道,周家就是太子在江南的钱袋子。”

“沈伯父的案子和他们周家脱不了干系。”

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周子陵骤然惨白的脸。

“够了!”我挣脱谢临风的手,“周家救我父亲时,你们谢家在哪?!”

谢临风像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

雨幕中,他的眼神让我想起小时候养的那只雀儿——被剪断翅膀那天,也是这么看着我的。

“云舒。”周子陵轻轻握住我发抖的手,“回家吧。”

谢临风站在原地,半边脸还泛着红,那双曾让我魂牵梦萦的眼睛此刻空洞得可怕。

他低头看着掌心裂开的玉佩,忽然笑了,笑声混着雨声,凄厉得像是刀刮过青石。

“好,好得很。”他缓缓后退,官靴踩碎水面倒映的乌云,“沈云舒,你既选了这条路,就别后悔。”

他转身离去,绯红官袍在雨幕中渐渐模糊,最后化作一抹刺目的血色,消失在巷口。

我双腿一软,几乎跪倒在桥上。

周子陵的手轻轻扶住我的肩,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回家吧。”

10

那夜,我发起了高热。

梦境支离破碎,一会儿是谢临风在桃花树下对我笑,一会儿是父亲在狱中憔悴的脸,最后定格在周子陵沉默的眉眼上。

恍惚间,有人用冰凉的帕子擦拭我的额头,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云舒,喝药。”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周子陵端着药碗坐在床边,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

“你……一直在这儿?”我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他轻轻“嗯”了一声,舀了一勺药汁递到我唇边:“大夫说,郁结于心,风寒入体,需静养。”

药很苦,苦得我眼眶发酸。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我低垂了眉眼。

周子陵的手微微一颤,药勺磕在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

烛火将他低垂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所有情绪。

“谢临风说得没错。”他忽然放下药碗,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周家确实经手过盐税银。”

他翻开其中一页,指尖点在一行被墨圈住的记录上,“这是太子门人做的假账,周家只是被迫走个过手。”

我挣扎着坐起来,绸缎被面滑落时带倒了药碗。

褐色的药汁在青砖地上蜿蜒,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你娶我...”我攥紧被角,“是因为愧疚。”

“我也是三日前,才从父亲的密室里找到这本账册。”他的指节攥紧,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此前……我并不知。”

“可我娶你……”

他苦笑了一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因为欢喜。”

11

这件事成了我和周子陵之间一道永远跨不过去的坎。

三年来,周子陵待我极好——好到近乎小心翼翼。

晨起时,他会吩咐厨房备一盏我喜爱的龙井;入夜后,他总在书房留一盏灯,等我路过时,能看见他伏案的身影。

他偶尔会试探着提起往事,语气轻得像怕惊飞一只蝴蝶:“云舒,今日路过桃花巷,想起你从前最爱那里的酥饼……”

我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淡淡道:“是吗?我早不爱甜食了。”

他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翻阅账册。

他待我越好,我越觉得窒息。

那些体贴像细密的蛛网,温柔地裹住我的愧疚与不甘——他分明没有错,却要替整个周家赎罪;我分明恨不起来,却也无法装作无事发生。

三年过去,我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

周母终于按捺不住。

那日清晨,我刚踏入正厅,便听见她尖利的声音刺破寂静:“子陵!你是周家独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香火断绝?”

周子陵背对着我,肩线绷得笔直。

“母亲,”他的声音很沉,“此事不必再提。”

周母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剜向我:“沈氏,你自己生不出,难道还要拦着别人?”

我站在原地,指尖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周子陵猛地转身,脸色阴沉得可怕:“够了!”

厅内霎时死寂。

12

三日后,周母还是强行抬了两房妾室进门。

一个是盐商之女,娇艳如芍药;另一个是落魄官家小姐,清冷似寒梅。

纳妾那晚,周子陵没有去她们的院子,而是在我院外站了整整一夜。

我隔着窗纱,看见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像一道沉默的伤痕。

第二日清晨,丫鬟战战兢兢地禀报:“少夫人……少爷天没亮就出门了,留了话,说……说您若有什么不满,尽管拿他的私库补贴。”

我望着妆台上那支他昨日送来的翡翠簪子,兴致缺缺。

直到某日,我在新入府的林姨娘房里,看见了她与太子府来往的信笺。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账册未毁,速查。”

我将那封信笺原样放回,指尖残留着纸张冰凉的触感。

当夜,我去了周子陵的书房。

他正在灯下看账,见我进来,手中的朱笔微微一顿。

“林姨娘是太子的人,她今日往太子府递了消息。”

周子陵的指节骤然收紧,青白的骨节映着墨玉,像雪地里折断的竹。

“……我知道了。”他声音沙哑,“明日我会处理。”

“你打算怎么处理?”我盯着他眼下疲惫的青影,“再替周家扛一回?”

他抬起眼,烛火在眸中跳动:“云舒,我自有打算。”

13

半月后,京中传来太子被废的消息。

那日暴雨倾盆,我站在廊下,看着周府的家丁慌乱地搬运箱笼。

周母在佛堂哭嚎,而周子陵——

他穿着初见时那件月白长衫,静静站在雨幕里,像一尊即将被冲刷殆尽的石像。

“账册我已经交给谢临风了。”他忽然开口,雨水顺着下颌滴落,“真的那本。”

我心头一震:“你……”

“我父亲当年确实参与其中,但真正的主谋是太子。”

他苦笑一声,“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远处传来马蹄声,官兵的铁甲在雨水中泛着寒光。

周子陵转身,将一个锦囊塞进我手里:

“里面是和离书与路引。”他的手指冰凉,“从后门走,谢临风在桃花巷等你。”

我攥着锦囊,雨水打湿了绸面。

“你呢?”

他笑了笑,目光越过我,看向院中那株被风雨摧折的梅树:“我是周家子孙。”

官兵破门而入时,我终究没有走。

当那把刀架在周子陵颈上时,我上前一步,将锦囊扔进了雨里。

“罪妇沈氏。”

“愿同罪。”

周子陵猛地转头,眼中终于露出这三年来第一个真真切切的、破碎的神情。

14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雨而来。

谢临风一身玄色官服策马而来,手中令牌在闪电下泛着冷光。

“奉旨查抄周府,一应人等押候再审!”

他的目光扫过我,又很快移开,像是不敢多看。

后来我才知道,他用了三皇子的人情,才将我从死囚名册上划去。

而周子陵——因主动呈上太子罪证,免了死罪,被判流放岭南。

临行那日,我去送他。

他戴着沉重的木枷,头发散乱,却仍挺直脊背,像一株不肯低头的青竹。

“你不该来。”他嗓音嘶哑。

我递给他一个包袱,里面是几件厚衣裳、一本《岭南风物志》,还有一包桃花酥——

当年他从桃花巷给我带的酥饼,我终究没机会告诉他,其实我一直记得那个味道。

“活着。”我低声说,“别死在那儿。”

他笑了,眼角有细纹:“好。”

枷锁碰撞声中,他转身走进晨雾,再没回头。

15

我在岭南开了家书店,取名“待归堂”。

铺子不大,临着官道,后院种了株桃树。

每年春天,绯红的花瓣会落满青石台阶,像一场未说完的旧梦。

谢临风有时会来。

他总是穿着便服,带一壶酒、几册新刻的诗集,坐在窗下慢慢翻看。

我们很少说话——他看他的书,我理我的账,偶尔目光相接,便各自避开。

直到第三年立春,他忽然放下书卷:“他要回来了。”

我手一抖,茶壶磕在桌沿。

“朝廷大赦,周子陵……”谢临风顿了顿,“三日后到梧州。”

我在官道旁等了一整天。

暮色四合时,终于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比记忆中瘦了许多,走路微微跛着,但眼睛依然清亮。

他停在我面前,风尘仆仆。

“这位娘子,”他笑着指了指我身后的匾额,“‘待归堂’...可还缺个掌柜?”

我红着眼眶把算盘砸进他怀里:“月钱三钱,包吃住。”

后来谢临风再来时,总见周子陵在柜台后打算盘,而我坐在院中煮茶。

有次他醉得厉害,临走时突然问:“若当年……”

周子陵打断他:“没有若当年。”

番外(谢临风)

谢临风又梦见那个春天。

十五岁的沈云舒坐在墙头,桃花落满肩头,晃着腿冲他笑:“谢临风,接住我!”

他惊醒时,案上的公文已积了薄灰。

窗外细雨如丝,正是江南三月。

侍从轻声禀报:“大人,梧州来信。”

信是周子陵写的,寥寥数语,附了一包晒干的桃花。

“内子新制桃花酿,念及故人。”

谢临风捏碎一朵干花,指尖沾上淡淡的香。他忽然起身:“备马,去桃花巷。”

桃花巷的老掌柜还记得他。

“谢大人还是老规矩?”

“嗯。”

油纸包好的酥饼递到手中,还冒着热气。

谢临风咬了一口,甜腻依旧,却再不是当年滋味。

他撑着伞走到河边。

雨水打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河灯已经很少见了。

谢临风蹲下身,将酥饼放进河里,看它被水流一点点浸湿、沉没。

“大人何必自苦?”侍从忍不住道。

他望着远去的油纸包,忽然想起那年在周府地窖,沈云舒递给他账册时,指尖冰凉,眼里却烧着一团火。

那时他就知道,自己迟了太久。

回京前,谢临风去了一趟“待归堂”。

他没进门,只隔着窗棂望见沈云舒低头研墨,周子陵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桃花落在窗台上,被风吹进砚台,染了一池淡红。

侍从问:“要留话吗?”

谢临风摇头,解下腰间那个褪色的香囊,轻轻挂在门前的梅枝上。

香囊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纸,是当年沈云舒与他放灯时所写——

“愿岁岁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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