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从医院出来后。

我选择去和我的外婆告别。

自从妈妈癌症走后。

爸爸不久后也因病去世。

在这世上唯一记挂我的。

就只有外婆了。

小老太太每次看我回来。

都开心地不得了。

都说成年人报喜不报忧。

每一次和沈暨闹矛盾了。

我都会好意骗外婆。

是沈暨特意给我放假回来看您呢！

但每每待不了几天。

沈暨就会选择亲自来把我接回家。

他说，我是他沈暨的女朋友。

更是未来的妻子。

离家太久，难免会被人议论。

公司就快上市了。

他没办法去承受这些可能的危机后果。

也是心疼沈暨一路走来不容易。

每一次我都会在和外婆道别后。

约定下一次有时间就回来看她。

可这次。

我却是独自一个人回家了。

沈暨大概率也不会再来接我了。

我也在家待不了多久。

更不敢私自和外婆约定下一次来看她的时间。

我把前几年偷偷单独给外婆存下的钱。

趁小老太太没注意。

都塞进了她的枕头里。

希望以后我不在了。

外婆也能开心快乐每一天。

......

我在家的那些日子。

外婆忍不住眉眼弯弯地问我。

「妮妮，这次在家待多久啊？

「下次啥时候回来啊？」

我强忍酸涩。

压住眼眶里转了又转的眼泪。

「婆婆，这次待到你烦我为止呀！」

外婆闻言当即就醒了神。

「薇薇，你和我说，是不是沈家那浑小子惹你了？

「和外婆说，外婆给你做主！」

饶是外婆这一世不争不抢的性子。

也只有为了我，才会罕见地发怒一次。

我细细安抚外婆。

「不是的啦，和沈暨无关，单纯是我想您了。

「想一直一直留在您身边。」

直到永远。

外婆笑了。

晶莹的泪花正悄悄挂在她眼角处。

我以为。

我伪装得已经足够好了。

可一个将死之人的现状。

涉世几十载的外婆又怎么会看不出呢。

但外婆。

我希望您能原谅我这一次的自私。

我只希望未来的日子。

我能以另一种形式，

继续守在您的身旁。

做您唯一疼爱的孙女。

8

2024年12月7日。

我的视频又准时躺在了沈暨的邮箱里。

这次。

他波澜不惊。

像是习以为常。

甚至有点隐隐期待。

期待我这次低头示好的新手段又能维持多久。

......

他正带着宋念念双双坐在出国旅行的飞机上。

趁小姑娘靠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他才勉强有空点开我的视频。

这一次。

是我自己勇敢地去国外看了爱琴海。

所以开头第一句。

我就向沈暨坦白。

半个月前的那一周不在家，

是我欺骗了他。

其实根本就不是回学校参加校庆。

而是我自己选择独自一人去看了爱琴海。

「阿暨，不知道你还记得吗？

「我们曾经承诺过，等订婚了，我们就一起去看一次浪漫的爱琴海。

「如果能结婚，那就再来一次。

「我相信我们如果来两次，那一定会是两种不同的心境。

「可现在，你擅自失约的爱琴海，我替你看过了。」

真的很美。

我给沈暨费力地展示了好一圈。

很想向他传递我暂时的欢愉。

凉凉的海风让我化疗的痛苦勉强得到了一丝丝舒展。

可满脑子回忆起的。

却还是私下发现沈暨偷偷订好带宋念念出国旅行的机票那天。

沈暨高调和身边的朋友说。

等这趟旅行结束，就得带着我去爱琴海了。

其实，他是没想过真要和我去爱琴海的。

和一个自己看似都已经不爱了的人去爱琴海。

那有什么意思啊？

这是沈暨的原话。

所以。

他想先任性地和宋念念先去一次。

但很抱歉。

我却是先婉拒了他后来的弥补邀约。

爱琴海很美。

美到几乎快让我睁不开眼了。

我累了。

有那么一瞬间。

真的很想沉沉地睡去。

鬼使神差地。

这次我在视频结尾交代了沈暨一句。

「沈暨，如果有可能。

「我想，我死后就葬在这里吧。

「估计还得麻烦你一趟了。」

这里真的很美。

甚至还承载了我曾经最好的希冀。

如果死后我也能在这种地方安葬。

其实真挺好的。

......

面对我的突然交代。

沈暨有些心烦意乱地揉了揉眉心。

许久才压制下心头那股莫名的躁动感。

他在心底默默安慰自己。

这只是我勾他情绪的新把戏新手段罢了。

......

时薇又怎么可能真的会死呢？

大不了。

等他这一趟回来了。

再去外婆那里把她接回来就是了。

......

可沈暨这次却想得实在是太天真了。

因为——

这次以后。

他真的是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一别。

便是永别。

9

替我每天准时准点发送给沈暨告别视频的那家机构很贴心。

甚至就连我死后，没人替我火化的事情都提前考虑到了。

所以在我离开外婆家不久后。

我就因为身体透支严重。

奄奄一息。

临终。

我把最新拍好的几个视频给了他们。

「这是我新拍的几个告别视频。

「如果沈暨有一天知道了所有，还希望你们能把这个交给他。」

他们应允了。

在某一个冬日暖阳的下午。

我终于被推进了火化炉。

过去，现在，未来。

都在熊熊大火中。

正一点点地化为灰烬。

应我的要求。

沈暨也大概率会在他收到最后一个告别视频的时候。

同步收到我的死亡告知。

就是不曾知晓那一天的他。

会为我痛心，甚至悔不当初吗？

......

2024年12月8日。

远在国外的沈暨还是能准时准点地收到我的视频。

这次。

他正翘首以待。

面对宋念念一次又一次的催促。

沈暨还是选择先打开我的视频。

但很抱歉。

这次没有他所期望的怀旧。

那段时间的持续化疗。

我的精力开始大不如前。

白天要努力在沈暨面前伪装不露出破绽。

我实在是没有精力再去我和沈暨从前幸福过的地方找记忆。

所以后来的那些视频。

大都是我在家里一个人面对着镜头完成的。

刚开始。

我会觉得有些沉闷。

可渐渐地。

我也习惯了这种沉闷。

沈暨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去陪宋念念的很多次。

我都是这么一个人过来的。

于是后来的镜头。

大都是在记录我的一些琐碎生活。

大概就连沈暨也发现了。

我这是提前录好的视频。

因为视频里出现的场景大都是在以前我们共同的家里。

沈暨不解。

选择在第一时间给我发来了消息询问。

「时薇，要认错也不是你这种态度吧？

「现在连视频都是提前录好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还想不想要我原谅你了？」

原谅？

还有机会吗？

沈暨嘴上说着狠话。

却还是选择耐着性子看完了一整个视频。

其实。

他要是仔细去观看就会发现。

每一次视频里出现的场景。

都是他后来在和我提出不回家要去陪宋念念的事后。

那是我一次又一次强迫自己修复伤害的过程。

......

刚开始的时候。

我或许会躲在镜头后哭泣。

然后继续肿着眼睛录下去。

到后来。

我会直面镜头擦泪。

然后小声安慰自己。

等这次过去了。

下次或许就不疼了。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

疼痛是叠加的。

每一次沈暨的无故缺席。

几乎都是在蓄力推着我走向死亡。

10

医生曾告诫过我不止一次。

要想多活点时间。

就多保持点乐观的状态。

癌症患者到后来也不是没有奇迹。

可现在每一条发给沈暨的视频。

几乎都是我在经历反复崩溃，

强行逼自己站起来又再次崩溃后的状态下。

才有了这如今一条又一条的视频。

起初。

沈暨会不以为然。

渐渐地。

他开始有些心烦意乱了。

想到我，想到曾经。

想到过去的许多。

直到现在。

沈暨面对我的日常敷衍视频。

还是又再度回到了刚开始的那种状态。

「又是她？」

就连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宋念念也有些不耐烦了。

沈暨看我的视频到后来几乎都快成了习惯。

宋念念阻拦过，吃醋过，也生气过。

但沈暨向来就是个不容易被女人所裹挟的男人。

唯一让他低过头的人，也只有我。

这次。

沈暨主动抚慰宋念念。

却更像是为了惩罚我。

当着她的面就把我发视频的邮箱拉黑了。

「她也真是的，认错都没点态度。

「拿提前录好的视频来糊弄我是几个意思？！

「念念你能不能不要和她一般见识了？」

小姑娘这次终于是由衷地笑了。

「我就说薇薇姐她没那么容易死吧！」

沈暨点头默认。

却不自觉地分了一缕神在宋念念的这番话上。

他也疑惑。

时薇说的那些......应该都不可能会是真的吧？

一个看着那么健康的人怎么可能会......

沈暨终是不敢深想。

为了求证。

沈暨竟鬼使神差地，单方面给时薇发去了一条询问的消息。

【你......现在怎么样？】

无人回复。

11

2024年12月15日。

由于已经连续好几天的告别视频都被沈暨单方面拒收了。

所以这次他们选择了发送到沈暨的手机短信。

而我大概也算是为了保险。

特意把有关沈暨的所有联系方式都留了下来。

交代他们。

「要是有一天沈暨他真的烦我了，你们就发给他手机吧。」

我属实没想到。

沈暨烦我的那天，竟来得如此之快。

......

这天。

沈暨还在疑惑为什么我足足七天都不曾回复过他的任何消息。

放往常。

最多不超过十分钟。

我就会立马回复他。

可现在。

我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怎么回复他？

......

等待的间隙。

沈暨还是收到了我新的告别视频。

这是我后来交给机构的新视频替换下来的。

我想。

我应该为自己自私一把。

我的生活里本就不止有沈暨一个人。

这次。

视频终于换了一幅场景。

是我和我的外婆。

视频开头我就和沈暨提前交代了。

「沈暨，原谅我的自私。

「我不能只和你一个人告别，外婆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所以，这一期视频，是我给我外婆的。

「你......也看看吧。」

毕竟，沈暨还不知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

他现在每看一次我，

也就真正意义上地愈发少看一次我了。

......

沈暨没有多少情绪反应。

他像是猜到了。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

除了他。

我也就只有外婆了。

如果说他唯一能找到我的地方。

也就是我外婆家了。

沈暨想。

幸好。

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定能找到时薇的地方。

视频里。

我陪小老太太晒太阳。

谈心吃饭，闲唠家常。

看似琐碎的日常。

却在无形中触动了沈暨心底最薄弱的那片地方。

我陪外婆时的意气风发。

也算是回光返照。

落在他的眼里，却是觉得那般地岁月静好。

沈暨大概是在视频里看到了我曾经的样子。

嘴角微微上扬。

思绪飘回了刚认识我的那阵。

这次。

他竟罕见地安静且有耐心地看完了全程。

兴许是身边有外婆的陪伴使然。

这次的视频结尾。

我再没说任何抱怨和私下告别的话。

然后沈暨却是直截了当地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把放进黑名单的邮箱又给拉了出来。

那里面有未读的七条消息。

沈暨没恼。

只是很耐心地把它们找出来全都看完了。

然后隐隐期待着。

明天，我又会发点什么新内容给他呢？

12

2024年12月16日。

沈暨竟意外地没等来我的任何告别视频。

连着12月17日，18日和19日那三天。

我也没有让机构给沈暨发任何视频和消息。

过去的这三天我在干嘛呢？

想起来了。

我偷偷在外婆家把自己关了一天。

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又哭了两天。

都快肿成了一个猪头。

最后还是让自己笑着出现在外婆面前。

我不想让沈暨看到我最后这副丑陋的模样。

所以便私自地停了视频拍摄。

让沈暨不明所以地停三天。

我大概也是私心地想看到。

他会不会有所谓的戒断反应呢？

可如果他现在连我的告别视频都无法戒断。

那等他得知了我的死亡事实。

又该......怎么办呢？

......

沈暨终于坐不住了。

他独自一人不远千里驱车去了时薇外婆的家里。

他迫不及待地就想去问问时薇。

怎么好好的视频却不发了？

他甚至都已经做好了要原谅她时薇的准备。

只要她愿意和念念道个歉。

向他主动低一次头。

这件事也就算过去了。

再者。

沈暨觉着时薇这段时间发这么多勾情绪的视频给他。

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

现在他来了。

时薇也该和自己回家了。

可出乎意料地。

外婆告诉沈暨。

时薇没在家。

甚至早就离开了家，说要回去找他。

沈暨不敢置信。

于是打算在这等着时薇回来。

他相信，外婆在这。

时薇就一定会回来。

可罕见地。

这次外婆却没让沈暨进屋等待。

而是让他在门外独自守了一宿。

13

2024年12月20日。

沈暨在刚驱车回到家的时候。

就收到了来自我的最后一条告别视频。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

像是生怕错过我的什么最新消息。

但这次。

不是什么过去的曾经。

也不是我伤心的现在。

更不是我和外婆的岁月静好。

唯一有的。

就是镜头前我残败不堪的模样。

正在和沈暨做最后的告别。

这是我后来在火化那天早上提着一口气才录的。

我想把它作为最后一个告别视频给到沈暨。

......

于是视频刚开始。

我笑着和沈暨打招呼。

「好久不见。

「阿暨。」

我几度哽咽。

甚至在上镜前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化点淡妆。

可一想到待会火化的功夫。

化什么妆都是白费。

索性就这样吧。

反正我来到这个世界时，也是这般样子的。

......

我理了理那几乎快要蔓延到喉头的酸涩感。

开口。

「阿暨，瞒了你这么多天。

「其实我有一件事一直没敢告诉你。

「事到如今，应该也是瞒不住了。」

我假意微笑。

逼着自己在真正要迎接死亡之前能尽量从容一点。

镜头前甚至还有我曾经爱过的人。

「沈暨，相信你也看出来了，我头发掉光了，人也变丑了。

「你肯定很想知道为什么吧？

「因为我生病了，肝癌，医生说治不好了。

「瞒了你这么久，就是为了不让你伤心难过。

「一直到现在，我都快要走了，不告诉你也是不行了。」

我尽力扯起嘴角笑笑。

假装自己能坚强地看淡生死。

实际却是比谁都要怕死。

我还有爱我的外婆。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都还没有去感受。

我想带着外婆去环球旅游。

想让她再眉眼弯弯地喊我妮妮。

我想听外婆再为我唱一次摇篮曲。

或许火化的时候也就没那么疼了。

我想......

下辈子吧。

我擦了擦泪花，继续。

「沈暨，偷偷告诉你，我的火化仪式就在下午，还挺着急的。

「或许我也没有时间和力气说再多了，我想，我们这一世就到这吧。」

那一刻。

我是自私地不想再有来世的。

可一想到外婆，却又心软了。

我强压眼泪。

面对镜头。

像是在给自己的这一生强行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沈暨，谢谢你。

「当你看到这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去世有半个月了。

「这会算着，我大概已经在另一个世界开始新的生活了。

「你也不必为我操心，毕竟现在你也有新生活了，挺好的。

「我想，如果真有下辈子的话，我们还是不要遇见的好。

「我要自私地为我自己活一次！」

我真的不想再被你伤害了。

那样真的很疼。

如果可以。

沈暨。

我其实真的挺想恨上你的。

为什么要嫌我变丑了呢？

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偷把真心分给别人呢？

又为什么......不肯好好珍惜我呢？

后半段我终究还是没勇气说出口。

长呼一口气。

我主动掐断了视频的录制。

沉沉的睡意再度如滚滚浪潮一般裹挟了我。

如果真有下辈子。

我想。

要是真的没有沈暨。

我或许能过得更加开心随性一点吧。

应该吧。

14

视频截止的那一刻。

沈暨突然就站了起来。

莫名震怒。

「时薇，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不打一声招呼就走！」

他像是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拿生死大事来和他开玩笑。

只天真地以为我这又是一场蓄谋的恶作剧。

可谁又会傻到拿生死去和他开玩笑呢？

直到助手递给他一封早上的加急邮件。

轻轻拆开。

是我的死亡通知。

和一份退婚告知。

几行短短的字。

却是写完了我这一生。

沈暨不相信。

丢了信失力地瘫坐在地上。

莫名像丢了浑身魂魄。

他当即便发动了所有的手段开始满城寻找着我的踪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我就只有骨灰了。

委托处理我后事的机构差点就被沈暨这个疯子告上了法庭。

幸好我早先签订了免责条款。

沈暨就是不肯相信我已经去世了的事实。

尽管有不止一个人和他说过。

时薇现在就只有骨灰了。

你该去完成她唯一的遗愿了。

沈暨如失心疯一般将那些人都统统打了出去。

期间。

还有他曾经想要用来当时薇替身的宋念念。

小姑娘更是被他伤得不轻。

花了几百万抢救却还是成了植物人。

最后还要被沈暨主动授意，放弃抢救。

沈暨只说她这是咎由自取。

要是没有她的主动。

他也不会失去自己的老婆。

任何破坏过他和时薇感情的人。

都不配。

包括他自己。

2024年12月的最后一天。

历经十天。

一切尘埃落定。

时薇真的死了。

想起时薇曾不止一次隐隐暗示过他。

可沈暨为什么就是没注意呢？

现在时薇真的离他而去了。

是他没做好。

是他的错。

他自私地不想让时薇埋葬在那么遥远的地方。

所以沈暨只是把时薇的骨灰带回了家。

轻放在他身边。

然后。

吞服了一整瓶的安眠药。

他想。

想和时薇一起长眠与此。

生前不能共白头。

那就奢望死后能共同衾吧。

......

2024跨年钟声即将敲响的那一刻。

时薇真正的骨灰还是被人葬在了爱琴海旁。

是时薇的外婆后来找上机构强行要求的。

老人家这一辈子到后来就没觉得男人是可信的。

其实时薇也想到了。

只是外婆去替她做了。

她最终还是安心了。

......

2025钟声敲响的那一刻。

新年胜旧年。

往事不究。

未来可期。

时薇终于也算是迎来了独属于她自己的新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