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堕崖掘地三尺只找到和离书最新小说(姜妙周景昀)全文阅读
第一章金丝笼
大红喜绸如血般浸染了东宫的每一寸檐角,金线绣成的双喜字在秋阳下刺得人眼睛发疼。姜妙站在偏殿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上凹凸有致的云纹雕花,那纹路让她想起北境山崖上风蚀的痕迹。
"听说这位太子妃在边关能开三石弓,去年秋狩还亲手射杀过一头狼呢!"
"嘘!你不要命了?太子殿下最厌恶这些粗鄙之事..."
两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宫女捧着鎏金喜烛匆匆走过回廊,细碎的议论声顺着秋风飘进姜妙的耳朵。她嘴角微微抽动,窗棂上的手指突然收紧,指甲在朱漆上刮出几道白痕。
"小姐。"
青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姜妙深吸一口气才转过身。她的贴身侍女正捧着一件金丝凤纹的嫁衣站在殿中央,烛光在那件价值连城的礼服上流淌,仿佛有凤凰真的要在锦缎上振翅高飞。
"尚服局刚送来的,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加了北境雪狐的毛领。"青霜眼睛亮晶晶的,"小姐要不要试试?"
姜妙看着那件足以压垮寻常女子脊背的华服,忽然想起去年冬天在雪原上猎狐的情形。当时她穿着轻便的皮甲,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霜,手中的弓箭稳如磐石...
"放着吧。"她转身继续望向窗外。东宫的布局与北境侯府截然不同,这里每一个转角都经过精心算计,连一株梅树的栽种位置都暗含玄机。
青霜放下嫁衣走到窗前,看见自家小姐绷紧的下颌线,喉头动了动:"小姐可是在想...明日的大婚?"
姜妙忽然轻笑一声,指节敲在雕花窗棂上:"你听,这木头是上好的金丝楠,敲起来像不像牢门的声响?"
"小姐!"青霜急得去捂她的嘴,又猛地想起规矩缩回手,眼圈顿时红了,"您别这么说,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贤德..."
"贤德?"姜妙从袖中抽出一卷绢帛扔在案上,"那他为何在婚前三日递来这个?《东宫女戒》二十一条,要我熟读背诵。"
青霜展开绢帛,脸色渐渐发白。第一条便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最后一条竟写着"不得持械习武"。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姜妙迅速将绢帛收回袖中。十二名穿着杏红色宫装的侍女鱼贯而入,捧着明日大婚要用的珠冠、玉佩、香囊等物。为首的嬷嬷行礼时眼睛却瞟向姜妙腰间——那里常年佩着一柄镶有蓝宝石的短刀。
待众人退下,姜妙猛地将《女戒》掷在地上,丝帛展开像一道刺目的伤痕。
"小姐..."青霜跪在地上要捡,却被姜妙拦住。
"北境十六州,哪家女儿不是马背上长大的?"姜妙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火的钢,"我十岁能开弓,十二岁随父巡边,十四岁..."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母亲去世那晚,是我握着这把刀守了一夜灵堂。"
青霜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砸在丝帛的"柔顺"二字上,晕开一片暗色。
次日寅时,姜妙就被嬷嬷们从床榻上拉起。沐浴用的香汤里飘着层层花瓣,蒸腾的热气中,她们用细绳绞去她脸上细微的绒毛,疼得她咬破了嘴唇。
"太子妃娘娘的皮肤真是如玉如脂。"老嬷嬷用沾着香脂的玉轮在她脸上滚动,突然惊讶道,"咦,娘娘眉间竟有道疤?"
姜妙睁开眼,铜镜中映出眉梢那道浅白色的痕迹。那是十三岁在演武场被流箭所伤,当时父亲说这道疤是战士的勋章。
"用脂粉遮了。"老嬷嬷自顾自说着,已经拿起粉盒。
"不必。"姜妙抬手制止,"就这样。"
嬷嬷们面面相觑,最终妥协地只薄薄施了一层胭脂。当十八斤重的凤冠压在头顶时,姜妙感觉颈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金丝串成的珠帘垂在面前,将世界分割成无数碎片。
"吉时到——"
宫门次第洞开,姜妙踩着三寸厚的红毡走向正殿。两侧文武百官的目光如箭矢般射来,她挺直脊背,让凤冠上垂下的东珠稳稳停在额前三分处——这是昨夜对着铜镜练了上百遍的姿态。
喜乐声中,她终于看见站在丹墀之上的太子周景昀。
他比画像上更为挺拔,大红喜袍衬得肩线如刀削般凌厉。当她的指尖搭上他伸来的手时,感受到的却是冰凉的触感——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竟比秋露还冷。
"一拜天地——"
姜妙跪在锦垫上,听见身侧人呼吸平稳得如同在朝堂议事。合卺酒递到唇边时,她注意到太子持杯的姿势极为讲究,杯沿恰好避开她唇上的胭脂。
礼成时暮色已深。当洞房的朱门终于隔绝外界喧嚣,姜妙悄悄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珠帘晃动间,她看见周景昀站在烛光边缘,半边脸隐在阴影里,像一尊无情的玉雕。
喜嬷嬷说着"早生贵子"的吉祥话退出后,屋内静得能听见烛芯爆开的声响。
"太子妃可要用些点心?"周景昀突然开口,声音如他这个人一般清冷克制。
姜妙摘下压得头皮生疼的凤冠:"不必。"
她直视着这个陌生的夫君,发现他眼角有一颗极小的泪痣,给那张肃穆的脸添了几分不该有的脆弱感。
周景昀走到书案前,取出一卷奏章:"太子妃自便,孤还有政务要处理。"
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姜妙看着他在奏章上批注的朱砂字迹,忽然笑了:"殿下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么?"
朱笔在纸上顿出一粒红点。周景昀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如墨:"太子妃何出此言?"
"北境有句俗话。"姜妙走到他面前,卸去钗环的长发垂在腰间,"装睡的狼,叫不醒。"
太子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他放下朱笔,目光扫过她眉间的疤痕,腰间若隐若现的短刀轮廓,最后定格在她倔强扬起的下巴上。
"姜姑娘。"他忽然换了称呼,"东宫不是北境,这里不需要狼。"
姜妙瞳孔骤缩。她看见太子从案屉中取出一柄镶嵌着北境蓝玉的匕首——那是她及笄时父亲所赠,昨日被尚服局以"不吉"为由收走的贴身之物。
"但孤允许你留着这个。"周景昀将匕首推到她面前,"作为交换..."
"《东宫女戒》?"姜妙冷笑。
"不。"太子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墙上投下浓重的阴影,"作为交换,明日开始,你要陪孤演好这场戏。"
窗外传来三更鼓响。姜妙握紧失而复得的匕首,突然明白自己跳进了一个远比想象中复杂的棋局。当周景昀吹灭最后一支红烛时,她看见他袖中滑落半封密信,上面赫然是她父亲镇北侯的印鉴。
第二章荆棘之路
晨钟响过三遍,姜妙已经梳妆完毕。铜镜中的女子眉如远山,唇若涂朱,与北境那个纵马驰骋的将门之女判若两人。
"太子妃娘娘,该去给皇后请安了。"青霜捧着鎏金托盘进来,上面放着绣有凤穿牡丹图案的锦囊——按宫规,新妇需亲手为婆母制作香囊作为见面礼。
姜妙指尖抚过锦囊上歪歪扭扭的针脚。昨夜周景昀说完那句"演好这场戏"便离开了洞房,她在烛光下熬了半宿才勉强绣出这个丑得惊人的物件。
"娘娘别担心,"青霜压低声音,"奴婢打听过了,太子殿下寅时就去了御书房,说是北境军报..."
"北境?"姜妙猛地站起,碰翻了妆台上的螺子黛。青霜连忙蹲下收拾,却被她拦住:"我自己来。"
弯腰时,她瞥见床榻下露出一角信笺。趁青霜不注意,姜妙迅速将信笺藏入袖中。那是半张被撕破的军报,上面潦草地写着"狼烟"二字,笔迹凌厉如刀——是周景昀的手笔。
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在东六宫最深处。姜妙踩着晨露穿过重重宫门,每过一道门槛,腰间的蓝玉匕首就被帷幔勾一下,像是在提醒她与这精致牢笼格格不入。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姜妙行大礼时,听见自己膝盖磕在金砖上的闷响。
"快起来。"皇后的声音比想象中柔和,"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姜妙抬眼,看见一位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端坐在凤座上,眉目间与周景昀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当皇后目光落在她眉间疤痕时,姜妙下意识想低头,却听见一声轻笑。
"这道疤添得好,"皇后接过她呈上的香囊,竟直接系在了腰间,"比那些娇滴滴的贵女看着精神。"
姜妙怔住了。皇后指尖的温度透过锦囊传来,让她想起北境那些围着火炉讲故事的冬夜。
"昀儿性子冷,你多担待。"皇后突然压低声音,"他五岁那年亲眼看见..."话未说完,殿外传来太监尖利的通报声。
"太子殿下到——"
周景昀一袭玄色蟒袍踏入殿中,行礼时袖口沾着的墨迹若隐若现。姜妙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儿臣来迟。"
"不迟。"皇后笑着看他,"正好带你媳妇去见见各宫娘娘。"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姜妙跟着周景昀走遍了三宫六院。每到一处,太子都会恰到好处地扶一下她的手肘,在旁人看来恩爱非常。但姜妙清楚,他每次触碰都精准地避开了她的脉搏——那是习武之人最忌讳被陌生人接触的位置。
回到东宫已近午时。姜妙刚踏入寝殿,周景昀便松开手,声音恢复冷淡:"申时户部会来呈东宫用度账册,太子妃既掌内务,需过目。"
"殿下。"姜妙突然叫住转身欲走的他,"北境军情...很紧急吗?"
周景昀背影一僵,没有回答。
账册堆满了整张黄花梨案几。姜妙翻开第一本就被密密麻麻的数字晃花了眼。北境军中粮草账簿她常看,但东宫这笔胭脂水粉的开销竟比边关一个营半年的军饷还多。
"这笔三百两的’花草养护’是怎么回事?"她指着其中一项问管事的刘嬷嬷。
老嬷嬷眼皮都不抬:"回娘娘,是苏侧妃院里的绿梅,需用温泉水养着。"
"苏侧妃?"姜妙指尖在案几上敲出轻响。大婚次日就知道夫君有个侧室,这感觉像生吞了块冰碴子。
"苏丞相的嫡次女,原定去年入府,因守孝耽搁了。"刘嬷嬷说着偷瞄她脸色,"殿下特许她保留娘家带来的十二个丫鬟。"
姜妙突然笑了。她合上账册,蓝玉匕首在腰间闪着冷光:"传我的话,东宫用度从今日起减三成。苏侧妃既带了丫鬟,月例就从她院里出。"
刘嬷嬷惊得张大嘴,却见太子妃已经起身走向书房——那里堆着周景昀特许她翻阅的北境军报。
暮色四合时,姜妙在回廊下撞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七殿下小心!"
惊呼声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假山上跌落。姜妙本能地箭步上前,双臂一展稳稳接住了人。少年锦衣上绣着螭纹,苍白的脸上溅着几点血迹。
"多、多谢..."少年抬头瞬间突然噤声。姜妙也愣住了——这张脸与周景昀有五分相似,却多了几分稚气与病弱。
"七弟!"周景昀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姜妙这才发现怀中的少年左肩有一道刀伤,鲜血已经浸透半边衣袖。
"皇兄...有人要杀我..."少年说完便晕了过去。
接下来的混乱像一场梦。太医进进出出,禁军封锁了东宫,周景昀的脸色比北境的寒冬还冷。姜妙在偏殿守着昏迷的少年,从他紧攥的手心里抠出一枚带血的铜钱——上面刻着古怪的异族文字。
"他是景湛,我七弟。"周景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今日之事..."
"我什么都没看见。"姜妙将铜钱滑入袖中,转身时闻到太子身上淡淡的沉水香混着血腥气,"殿下该换件衣裳了。"
三更时分,七皇子终于醒了。姜妙端着药碗进去时,看见周景昀正在为他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皇嫂..."周景湛虚弱地唤她,眼睛却亮得出奇,"他们说您接住我时像接片羽毛似的,您真的会武功?"
姜妙忍不住笑了。这个少年眼里纯粹的好奇让她想起北境军营里那些半大孩子。
"喝药。"她故意板着脸,"喝完给你看我的匕首。"
周景昀皱眉,却什么也没说。当姜妙真的拔出蓝玉匕首舞了个刀花时,七皇子激动得差点打翻药碗。
"太厉害了!皇嫂能不能教我?太医院那些老头子整天让我喝药,说我活不过..."
"景湛!"周景昀厉声打断。
屋内突然安静。姜妙看见少年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想起宫中传闻——七皇子是早产儿,从小体弱多病。
"七殿下想学,明日卯时来我院里。"她收刀入鞘,"先从扎马步开始。"
周景昀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七皇子被送回自己寝宫后,姜妙在回廊下拦住了太子:"刺客是冲着他还是你?"
月光下,周景昀的侧脸像冰雕般冷硬:"太子妃不必知道太多。"
"那这个呢?"姜妙亮出那枚带血的铜钱,"西域商队的通行令,我在父亲军中见过。"
太子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伸手要拿,姜妙却后退半步:"我要知道真相。"
一阵沉默后,周景昀突然抬手拂开她额前碎发,指尖在眉间疤痕上停留了一瞬:"五年前,也有刺客带着这种铜钱。"
姜妙呼吸一滞。五年前正是她随父入京受封那年,也是她眉间受伤的时候。
"明日苏侧妃入府。"周景昀转身离去,玄色衣袍融入夜色,"小心她给你的茶。"
次日东宫张灯结彩,比大婚那日还热闹三分。姜妙冷眼看着一顶杏红轿子从侧门抬进来,轿帘掀起时,露出一张芙蓉面。
"妾身苏如婉,拜见太子妃娘娘。"女子行礼时脖颈弯成优雅的弧度,发间一支累丝金凤簪熠熠生辉。
姜妙刚要开口,目光突然凝固在苏如婉腰间——那枚羊脂玉佩上的缠枝纹,与她母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布条图案一模一样。
"妹妹请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青霜,把本宫那对翡翠镯子拿来赠予苏侧妃。"
苏如婉道谢时,腕间镯子相撞发出清脆声响。姜妙盯着她娇艳如花的笑脸,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五年前母亲惨死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那具被送回北境的尸体手中,紧攥着的正是半块带有这种纹路的玉佩残片。
当夜姜妙翻遍了母亲留下的遗物,终于在箱底找到那块染血的残玉。它与苏如婉玉佩的断裂处严丝合缝。
窗外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姜妙攥着玉佩站在窗前,任凭雨点打湿衣袖。闪电照亮她眉间疤痕的瞬间,一个念头清晰如刀——母亲之死,与苏家有关。
第三章烽火照京都
寅时的更鼓刚过,姜妙已经立在院中。北境带来的牛皮护腕紧贴着小臂,蓝玉匕首在腰间泛着幽光。七皇子周景湛气喘吁吁地跑来时,正看见太子妃单脚立在梅花桩上,衣袂翻飞如鹤。
"皇嫂!"少年眼睛亮得惊人,"边关急报!西戎人偷袭了玉门关!"
姜妙足尖一点跃下木桩,落地时尘土不惊。她接过军报扫了一眼,指尖微微发颤——玉门关距北境大营不过百里。
"皇兄已经去兵部了。"周景湛递上汗巾,"听说朝堂上吵得厉害,主和派说要割让河西三镇..."
"放屁!"姜妙一把攥紧汗巾。北境的风沙味似乎还留在肺里,那些战死沙场的将士面孔在眼前闪回。她突然转身往书房跑,七皇子在身后喊什么已经听不见了。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时,周景昀正对着沙盘凝眉。几位东宫属官惊得打翻了茶盏,太子却连头都没抬:"太子妃有何高见?"
姜妙径直走到沙盘前,抄起代表敌军的黑旗插在玉门关外三十里的鹰嘴崖:"西戎人不会走官道。去年大旱,崖下暗河干涸,这里才是他们真正的进军路线。"
兵部侍郎李大人嗤笑出声:"妇人妄议军机!鹰嘴崖是绝壁,如何行军?"
"李大人可曾见过西戎的山羊?"姜妙从袖中抽出一卷皮纸铺开,上面密密麻麻标满红点,"这是家父绘制的西北地形图。鹰嘴崖对中原人是绝路,对常年攀岩的西戎轻骑却是坦途。"
周景昀的目光在地图与沙盘间游移,突然拿起令旗重新排布:"传令玉门关守将王贲,主力埋伏在鹰嘴崖出口,等敌军过半时滚木礌石伺候。"
"不够。"姜妙指向地图上一处弯折,"这里需要一支轻骑截断后路。北境军中有支’铁鹞子’,最擅长山地战。"
太子的朱笔悬在半空。按制,调动边军需皇帝手谕。屋角铜漏滴答作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拿孤的印信去镇北侯府。"周景昀突然道,"请老侯爷派府上亲兵速递军令。"
李侍郎脸色大变:"殿下!这不合..."
"退下。"太子声音不重,却让满室噤若寒蝉。待众人退出,他才看向姜妙,"铁鹞子有多少人?"
"三百。"姜妙心跳如鼓,"但足以切断退路。"
周景昀提笔在军令上添了一行朱批,突然问:"你可知孤为何信你?"
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细密的光影。姜妙看见他眼角那颗泪痣在光下泛着微红,像一粒未干的血珠。
"因为..."她喉头发紧,"殿下别无选择?"
"因为五年前。"太子将批好的军令递给她,"北境军报上说你曾带二十轻骑穿越鹰嘴崖,奇袭西戎粮草营。"
姜妙愕然。那场险胜她从未对人提起,活下来的亲兵不过五指之数。
"去吧。"周景昀转身望向沙盘,"别让孤失望。"
三日后捷报传来时,姜妙正在教七皇子近身格斗。少年被一个过肩摔放倒,躺在草地上直喘:"皇嫂...您下手比太医院的老头还狠..."
"娘娘!"青霜举着军报飞奔而来,"大捷!铁鹞子截获西戎密函,说是三..."
姜妙一把捂住她的嘴,眼神扫过不远处修剪花木的宫女。周景湛机灵地跳起来:"皇嫂,我新得了本兵书,去您书房讨教?"
书房门刚关,青霜就压低声音:"密函提到三皇子与西戎往来!"
"果然。"姜妙攥紧军报。那日苏如婉入府时,她就怀疑苏家背后另有主使。七皇子突然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潮红。
"景湛?"姜妙连忙扶住他。
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封火漆密信:"皇兄...让我转交..."
信上详细记录着三皇子府近半年的异常动向——大量西域珍宝流入,却不见账目;频繁接见边关将领,却无兵部文书。最可疑的是,苏丞相上月秘密接待了一位西戎商人。
"围场秋狝。"周景湛缓过气来,眼睛亮得吓人,"三哥每年都会在围场见几个’猎户’。"
姜妙与他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枚带血的西域铜钱。
秋狝之日,东宫车驾最后抵达围场。姜妙一身绯色骑装,发髻高挽,在满场珠翠中格外醒目。皇帝见到她时眼前一亮:"早听说镇北侯之女英姿飒爽,果然名不虚传。"
"臣妾惭愧。"姜妙行礼时瞥见三皇子周景明正与苏丞相耳语,苏如婉乖巧地站在父亲身后,腰间玉佩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狩猎开始的号角响彻山林。姜妙策马入林时,感觉有道视线如影随形。她故意偏离主道,在一处溪流边下马佯装取水。
"太子妃好雅兴。"三皇子周景明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他生得俊美,笑起来时眼尾上挑,像只狐狸,"听闻北境女儿善射,不如比试一番?"
"三哥要与我皇嫂比试?"周景湛骑着匹矮脚马慢悠悠晃来,"不如算我一个?"
周景明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很快又笑道:"七弟身子弱,还是..."
"三殿下想比什么?"姜妙突然问。
"前方山谷有群野鹿。"三皇子指向东南,"我们各带三人,日落前猎得最多者胜。"他解下腰间镶满宝石的短刀,"彩头如何?"
姜妙瞳孔微缩——那刀鞘上的纹饰与苏如婉的玉佩如出一辙。
比试开始后,姜妙故意落后半个马身。三皇子一行人很快消失在山路拐角,她却勒住缰绳:"景湛,你上次说的’猎户’..."
"就在前面山谷!"少年急得咳嗽起来,"三哥每年都来这儿见他们,皇兄派人盯了好几次都没抓到把柄。"
姜妙沉思片刻,突然调转马头:"我们走西侧小路。"
小路崎岖难行,却意外通往一处高地。透过树缝,谷底情形一览无余。三皇子果然在与几个"猎户"交谈,其中一人解开头巾时,露出的赫然是西戎人特有的小辫。
"果然是他。"周景湛咬牙切齿,"那个西戎商人..."
姜妙却盯着苏丞相递给对方的一个锦盒。当盒盖掀开的瞬间,她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是一块完整的北境兵符,与她父亲随身携带的半块合在一起,能调动边关二十万大军。
"景湛,"她声音发紧,"立刻去告诉你皇兄..."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姜妙本能地扑倒七皇子,箭矢擦着她发髻钉入树干。谷底传来三皇子的怒喝:"谁在那里!"
"走!"姜妙拽起周景湛翻身上马。身后箭如雨下,她抽出蓝玉匕首格开一支直奔后心的箭簇,金属相击的火星溅在手背上。
当他们狼狈地冲出树林时,正撞上带队巡视的周景昀。太子一眼看到姜妙渗血的衣袖,脸色骤变:"怎么回事?"
"三哥私通西戎!"周景湛气都没喘匀就喊出来,"他手上有北境兵符!"
周景昀眼神瞬间锋利如刀。他刚要开口,围场中央突然响起急促的钟声——这是御前召集的信号。
御帐前,三皇子已经好整以暇地站着,脚边堆着五六头猎物。皇帝正夸赞他箭术精进,见到姜妙等人便笑道:"太子妃猎获何物?"
姜妙还未答话,三皇子突然惊叫:"太子妃受伤了?"他一脸关切地上前,"定是林中树枝刮的,我那有上好的金疮药..."
"不必。"周景昀挡在姜妙身前,"孤会照顾自己的妻子。"
回程马车上,姜妙终于有机会展示藏在箭袖里的东西——她用匕首从锦盒上撬下的一小块玉石。
"这是..."周景昀接过玉石对着光细看,面色陡变,"先帝赐给镇北侯的’虎睛石’,天下仅此一块。"
"家父的兵符是假的。"姜妙声音发抖,"真的恐怕已经..."
太子猛地攥紧玉石。车帘被风吹起的一瞬,姜妙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杀意,比北境最冷的刀锋还利。
当夜东宫书房烛火通明。周景昀将调兵虎符的图样递给姜妙:"能仿制吗?"
"能。"姜妙蘸墨勾勒,"但需要找到真品下落。"
"苏如婉。"太子突然道,"她父亲今日提前离席。"
姜妙笔尖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母亲惨死的画面与苏如婉腰间的玉佩重叠,她突然有了主意:"秋狝后日还有一场围猎?"
周景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我需要殿下配合演场戏。"姜妙放下笔,"一场让苏侧妃主动带我们找兵符的戏。"
第四章夜宴杀机
秋狝最后一场围猎前夜,东宫西暖阁的灯亮到三更。
姜妙用银针挑着特制的墨粉,在宣纸上细细勾勒北境兵符的纹路。这是她第三次重画了——虎睛石上的天然纹路极难模仿,稍有不慎就会被识破。
"这里。"周景昀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朱笔在虎目处点了一抹红,"当年先帝赐石时说,这点朱砂像老虎在流血泪。"
姜妙腕间一颤。太子的掌心比想象中温暖,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烛光下,她看见他低垂的睫毛在脸上投下扇形阴影,那颗泪痣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殿下记得真清楚。"她轻声道。
周景昀松开手,从怀中取出一块丝帕:"孤五岁时,曾见父皇拿着真品给镇北侯。"
帕子上绣着歪歪扭扭的竹叶,像是孩童的手笔。姜妙心头微动——这是先皇后在世时的绣品。
"明日围猎,苏侧妃会称病留在营帐。"太子突然转了话题,"你准备的假兵符..."
"已经让青霜放进她妆奁了。"姜妙吹干墨迹,将假图样凑近烛火,"用的是北境特制的鱼胶纸,遇热会浮现暗纹,足够以假乱真。"
烛芯突然爆了个灯花。周景昀伸手挡开溅落的火星,手背却被烫出一道红痕。姜妙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从荷包里掏出薄荷膏抹上去。
"北境的土方子。"她低头涂抹时,发丝垂落在太子手背上,"小时候练武受伤..."
话音戛然而止。周景昀反手握住她的指尖,拇指轻轻摩挲她虎口的茧子——那是常年握弓留下的痕迹。
"明日小心。"他声音低沉,"孤会派暗卫跟着你。"
姜妙抬眼,正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烛火在那双眼中跳动,像雪原上遥远的篝火,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取暖。两人的呼吸在静默中渐渐同步,直到更鼓声惊醒这片刻旖旎。
"四更了。"周景昀率先松开手,"太子妃该歇息了。"
围猎当天天色阴沉。姜妙一身玄色骑装,蓝玉匕首藏在靴筒里。临出发前,苏如婉果然娇滴滴地告了病,说要在帐中抄佛经为皇家祈福。
"妹妹有心了。"姜妙亲手为她披上斗篷,"这卷《地藏经》最是灵验,记得多抄几遍超度亡灵。"
苏如婉笑容僵了一瞬。姜妙转身时,余光瞥见对方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玉佩——那下面藏着通往三皇子营帐的密道图。
猎场号角响起时,姜妙故意落后大队。她按计划拐上去年山洪冲出的隐秘小路,这条道能直插三皇子与西戎人约定的会面地点——断肠崖。
"皇嫂!"周景湛骑马追来,苍白的脸上泛着异样的红晕,"三哥的人往西边去了!"
姜妙心头一紧。西边是皇家禁苑,里面藏着太祖修建的密道网,据说能直通皇宫大内。
"你回去报信。"她调转马头,"我去追。"
"不行!"七皇子拽住她缰绳,"三哥带了’影卫’,那些都是..."
一声鹰唳打断了他的话。姜妙抬头,看见一只海东青在云端盘旋——这是北境军用来传讯的猎鹰,怎会出现在此?
还没等她想明白,林间突然射出三支弩箭。姜妙侧身避过,其中一支擦破周景湛衣袖,瞬间泛起诡异的紫色。
"毒箭!"她一把将少年拽到自己马上,"抱紧我!"
马匹在密林中狂奔,身后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姜妙弯弓搭箭,回身射倒两个黑衣人,却见更多人影从四面八方涌来。蓝玉匕首在掌心发烫,她数着剩下的箭——只有五支了。
"前面!"周景湛突然指向一处岩缝,"皇兄说过那里有..."
爆炸声淹没了他的话音。山石轰然塌陷,将追兵暂时阻隔。姜妙趁机策马冲进岩缝,却发现里面别有洞天——这是条人工开凿的隧道,墙上每隔十步就嵌着一盏长明灯。
"太祖的密道..."周景湛虚弱地靠在她背上,"通往紫宸殿..."
姜妙心头巨震。紫宸殿是皇帝日常理政之所,若让三皇子的人带着兵符从密道潜入...
"你能走吗?"她翻身下马,撕下衣襟扎紧七皇子伤口,"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等等!你听——"
隧道深处传来金属碰撞声,接着是周景昀冷冽的嗓音:"三哥好雅兴,带着西戎贵客游览皇家密道?"
姜妙与周景湛对视一眼,悄悄向前摸去。拐角处的石室里,太子带着十余名禁卫将三皇子一行人团团围住。西戎使者手中的锦盒已经打开,露出半块虎符。
"景昀这是何意?"三皇子笑容不变,"为兄不过是偶遇迷路的西域商人..."
"商人?"周景昀剑尖指向对方腰间,"商人也配戴大内侍卫的玄铁令?"
电光火石间,三皇子突然暴起发难。他袖中射出一道银光,直取太子咽喉。周景昀侧身闪避,剑锋划过锦盒——假兵符应声而裂。
"你!"三皇子盯着断成两截的赝品,脸色骤变,"这是..."
"假的。"周景昀冷笑,"真品早在三日前就由镇北侯亲信送回北境了。"
姜妙趁机冲出:"殿下小心!他有同伙在..."
话音未落,隧道另一端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苏丞相带着数十名甲士出现,将石室两头堵死。
"老臣救驾来迟!"苏丞相高呼,"太子殿下勾结西戎人意图不轨,给老夫拿下!"
局势瞬间逆转。周景昀的侍卫被团团围住,三皇子好整以暇地捡起断成两截的假兵符:"景昀啊景昀,你以为这就赢了?"
姜妙突然发现西戎使者悄悄退到了阴影处,手中多了个铜制物件。她瞳孔骤缩——那是北境军中用来发信号的鸣镝!
"趴下!"她飞扑向周景昀。
鸣镝尖啸着射向洞顶悬挂的铁笼。笼门应声而开,数十条毒蛇如暴雨般倾泻而下。混乱中,姜妙感觉小腿一阵刺痛——条赤链蛇咬穿了她的靴筒。
周景昀一剑斩断蛇头,抱起她就往密道深处跑。姜妙视线开始模糊,最后看到的景象是七皇子用火折子点燃了墙上的油灯,火势瞬间吞没了满地毒蛇...
再醒来时,她躺在东宫寝殿的拔步床上。窗外已是深夜,烛火将一个人的影子投在纱帐上——周景昀正伏在案前批阅奏章,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疲惫。
"殿下..."姜妙一开口就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朱笔啪嗒掉在案上。周景昀几步冲到床前,手悬在半空似乎想触碰她又不敢:"还疼吗?"
姜妙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七殿下呢?兵符..."
"景湛无恙。真兵符已经安全了。"太子扶她靠坐起来,递上一碗汤药,"苏丞相反咬一口,说你我是幕后主使。"
姜妙苦笑。药汁入喉,熟悉的北境草药味让她鼻尖一酸——这是母亲当年教她辨认的解毒配方。
"三日后宫中有夜宴。"周景昀突然道,"父皇要当众审理此事。"
姜妙握紧了药碗。宫宴意味着各方势力齐聚,是三皇子党最好的下手时机...
"我需要做什么?"
周景昀凝视着她,突然伸手拂开她额前碎发:"活着。"
宫宴那日,姜妙破天荒地盛装打扮。累丝金凤冠压得她脖颈发酸,但藏在宽大袖袍中的臂弩却让她安心不少。入席时,她注意到苏如婉的位置紧挨着三皇子妃,而七皇子称病未至。
"今日这阵仗..."青霜为她斟酒时低语,"奴婢瞧着心慌。"
姜妙拍拍侍女的手。大殿四角多了不少生面孔的侍卫,皇帝看起来精神不济,连饮三杯后就开始揉太阳穴。
酒过三巡,三皇子突然起身:"儿臣有本奏。"他一挥手,侍卫押上来个西戎打扮的人,"此人招供,是受太子指使混入围场!"
大殿瞬间哗然。姜妙看向周景昀,太子却气定神闲地抿着酒,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胡说!"老将军王贲拍案而起,"老臣亲眼看见这人在三殿下帐中进出!"
"王将军老眼昏花了吧?"苏丞相冷笑,"倒是太子妃那日为何会出现在密道?莫非是与西戎人..."
"丞相此言差矣。"姜妙盈盈起身,袖中暗扣住臂弩,"那日本宫是追着一只海东青去的。说来奇怪,北境军的猎鹰怎会出现在围场?"
三皇子脸色微变。姜妙趁机继续道:"更奇怪的是,密道里的毒蛇全是中原罕见品种,唯有..."她故意停顿,"苏家别院饲养的赤链蛇与之吻合。"
苏丞相猛地站起:"血口喷人!"
"肃静!"皇帝突然摔了酒杯,"朕自有决断!"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宫人高唱:"七皇子殿下到——"
周景湛被两名太监搀扶着进来,脸色苍白如纸。他颤巍巍捧起一卷竹简:"儿臣...儿臣有证据..."
三皇子突然暴起,夺过侍卫的刀就朝七皇子劈去。姜妙想都没想就掷出手中玉杯,正砸在三皇子腕上。刀锋偏斜,只划破了周景湛的衣袖,露出缠满绷带的手臂。
"逆子!"皇帝终于震怒,"给朕拿下!"
混乱中,姜妙看见苏如婉悄悄离席。她刚想跟上,却见一名宫女端着酒杯朝周景昀走去——那宫女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与西戎使者戴的一模一样!
"酒里有毒!"姜妙失声喊道。
周景昀反应极快,抬手打翻了酒杯。酒液溅在地上,立刻泛起白沫。那宫女见事情败露,突然从发髻中抽出一根银针,直刺太子咽喉。
姜妙来不及思考,整个人扑了过去。银针擦着她脖颈划过,带出一线血珠。周景昀趁机一剑刺穿宫女胸口,却见她临死前露出诡异的笑容...
"小心!"姜妙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看向皇帝方向。
已经晚了。三皇子不知何时挣脱了钳制,手持淬毒的匕首冲向御座。周景昀离得太远,眼看就要来不及——
一道瘦弱的身影突然挡在皇帝面前。
"景湛!"
七皇子被匕首当胸刺中,鲜血瞬间浸透前襟。周景昀的剑随后而至,直接挑断三皇子手筋。当禁军终于控制住局面时,周景湛已经倒在血泊中,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卷染血的竹简。
"传太医!"皇帝抱着小儿子,声音都在发抖,"快!"
姜妙扶住摇摇欲坠的周景昀,发现他死死盯着三皇子,眼中杀意滔天。她悄悄握住他的手,感觉那修长的手指冰凉如铁。
当夜,东宫灯火通明。太医说七皇子命大,匕首离心脏只差半寸。竹简上记录着三皇子与西戎往来的铁证,包括用北境兵权换取对方支持他夺嫡的密约。
"苏家女如何处置?"姜妙为周景昀包扎手上的伤口,轻声问道。
太子看向窗外的月色:"暂时不动。她还有用。"
姜妙点点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蛇毒未清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她强撑着收拾药箱,却被周景昀一把抱起。
"殿下!"
太子不由分说地将她放到床上,亲手为她褪去鞋袜。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发紫,在雪肤上显得格外狰狞。周景昀取来药膏,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他忽然问,"为什么要挡那根毒针?"
姜妙望着帐顶的缠枝纹,轻声道:"殿下不也为我吸过蛇毒?"
周景昀的手顿住了。烛火噼啪作响,他的影子笼罩着她,像一座沉默的山。
"姜妙。"太子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若孤说,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不是政治联姻..."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暗卫来报:苏如婉趁乱逃往苏府别院,而那里刚刚飞出了三只信鸽,方向正是——北境。
第五章蜜糖与砒霜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姜妙正在书房临帖。周景昀站在她身后,左手扶着宣纸,右手覆在她执笔的手上,带着她写"永"字的最后一捺。
"腕要平。"太子的呼吸拂过她耳际,"这一勾要像雁尾..."
笔锋突然一颤,在宣纸上拖出一道歪斜的墨迹。姜妙耳根发烫——周景昀这半个月来每日教她书法,可越教越不像样子。他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沉水香的气息将她团团围住,哪还有心思看字?
"又写坏了。"她故意嘟囔,"殿下教的不好。"
周景昀低笑一声,喉结擦过她的鬓角:"是学生不专心。"他抽走毛笔,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刮,"该罚。"
姜妙转身要躲,却被圈在书案与他的臂弯之间。窗外雪花无声飘落,偶有枝头积雪坠地的轻响。周景昀的吻落在她眉间疤痕上时,姜妙恍惚想起北境的传说——在伤疤上落吻的人,前世曾为你流过血。
"殿下!"青霜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七皇子醒了!"
旖旎气氛瞬间消散。周景昀整理衣襟的动作比拔剑还利落,姜妙却注意到他指尖几不可察的颤抖。自从七皇子为救皇帝重伤,太子每日探望三次,亲自试药,眼下的青黑一日深过一日。
景仁宫药香浓郁。周景湛靠在杏黄引枕上,脸色比身后的瓷枕还白。见到兄嫂进来,少年眼睛一亮,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
"别动。"周景昀按住他肩膀,声音却比平日软三分,"药喝了么?"
七皇子摇摇头,突然抓住太子的衣袖:"三哥他..."
"押在天牢。"周景昀截住话头,接过太医呈上的药碗,"父皇命大理寺严审。"
姜妙注意到少年闻言松了口气。她坐到榻边,从食盒里取出一包蜜饯:"北境的沙枣蜜饯,最是润肺。"
周景湛眼睛亮起来,刚要伸手,却被兄长一记眼风钉回枕上。太子舀起一勺汤药送到弟弟唇边,动作看似强硬,手腕却微微发颤。姜妙突然想起北境的母狼——它们也是这样,用尖牙叼着幼崽后颈,力道精准到毫厘不差。
"皇兄..."七皇子咽下苦药,突然压低声音,"苏家别院有动静。昨夜..."
话未说完,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帝身边的李公公捧着圣旨进来,尖着嗓子宣道:"三皇子周景明勾结外敌,即日起废为庶人。苏丞相教唆皇子,着革职查办!"
姜妙与周景昀对视一眼——这处置比预想的轻得多。按律,谋逆当诛九族。
"苏如婉呢?"她忍不住问。
李公公面露难色:"苏侧妃...昨夜暴毙了。"
"什么?"姜妙手中的蜜饯盒子啪地掉在地上。她昨日还收到线报,说苏如婉在别院活蹦乱跳地指挥下人烧文书。
周景昀面色阴沉如水:"怎么死的?"
"说是...心悸发作。"李公公擦擦额角冷汗,"苏家已经领回尸首了。"
待众人退下,七皇子突然挣扎着坐起来:"皇兄,苏如婉不可能就这么死了!她手里还攥着..."
"我知道。"周景昀打断他,替弟弟掖好被角,"你好生养伤。"转身时,姜妙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是那柄蓝玉匕首。
回东宫的路上,雪下得更大了。姜妙踩着周景昀的脚印往前走,突然发现他停在一株老梅前。虬曲的枝干上积着薄雪,隐约可见几点红蕾。
"母亲生前最爱梅。"太子抬手拂去枝头雪,"她说冰雪压得越重,花开得越艳。"
姜妙心头微动。先皇后去世时周景昀才五岁,这深宫里记得她喜好的,恐怕只剩这个儿子了。
"殿下..."她刚开口,一片雪花恰落在唇上。周景昀突然低头,用舌尖卷走了那点冰凉。
"甜。"他轻声道,也不知是说雪还是别的什么。
当夜姜妙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母亲站在雪地里对她笑,手里捧着块残缺的玉佩。她刚要上前,母亲突然变成苏如婉,七窍流血地递来一封血书...
"小姐!"青霜的惊呼将她拽出噩梦,"苏府走水了!"
姜妙赤脚跑到窗前,只见城西方向火光冲天。那个方位——正是苏家别院!她匆忙披衣时,周景昀已经带着亲卫出了宫门,只留话让她安心等候。
这一等就是三天。太子回府时满身烟尘,眼下乌青浓得吓人。姜妙帮他更衣时,发现中衣上沾着可疑的暗红。
"找到什么了?"她轻声问。
周景昀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块烧焦的皮子:"就剩这个。"
姜妙接过仔细辨认,隐约看出"北境"二字和半个虎头纹。这分明是兵符的拓印!她心头突突直跳——苏如婉死前果然在伪造调兵凭证。
"殿下,家父那边..."
"已经加派了羽林卫。"周景昀疲惫地揉着眉心,"但北境军中有苏家旧部..."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姜妙连忙端来参茶,却见帕子上沾着血丝。太医说是连日操劳加上吸入烟尘所致,开了方子嘱咐静养。
可哪静得下来?皇帝因三皇子之事一病不起,朝政全压在太子肩上。姜妙每日看着周景昀天不亮就起身,三更才合眼,案头的奏章却越堆越高。
腊八那日,她亲自熬了粥送去书房。推门却见七皇子已经坐在案前,正帮兄长批阅不太紧要的奏章。少年伤势未愈,时不时掩唇轻咳,但批红的字迹已经颇有几分太子风骨。
"皇嫂。"周景湛抬头一笑,"我偷了你的差事。"
姜妙把粥碗塞给他:"那罚你喝完。"转头又盛了一碗递给周景昀,"殿下也该歇歇了。"
太子接过粥碗,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一蹭。这阵子他们相处的时间反倒比从前更多——周景昀批折子,姜妙就坐在一旁研墨;周景昀与大臣议事,她隔着屏风记下要点;夜深人静时,两人头碰头研究北境传来的密报...
"对了。"七皇子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北境刚到的。"
姜妙一眼认出是父亲笔迹。信上说边关抓获几个冒充朝廷使者的细作,身上带着盖有伪造太子印的调兵文书。最蹊跷的是,这些人竟知道北境军内部的口令变更规律。
"口令只有..."姜妙猛地顿住。除了父亲和她,世上知道这套规律的只有一个人——母亲生前设计的。
周景昀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放下粥碗,轻轻握住姜妙发抖的手:"岳母大人当年..."
"是被灭口的。"姜妙指甲掐进掌心。母亲作为北境军前军师的女儿,参与设计了整套边防体系。她突然想起那块残玉,"苏如婉的玉佩..."
"已经派人去查了。"太子捏了捏她手指,"三日后是岳母忌辰,孤陪你祭奠。"
这个承诺让姜妙眼眶发热。母亲去世五年,除了父亲和她,从没人记得那个雪夜。
忌辰当天,姜妙在偏殿设了简易灵堂。周景昀不仅亲自到场,还带来了先皇后生前最爱的白梅。当香烛燃起时,太子竟按北境习俗行了半跪礼。
"母亲若在..."姜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周景昀静静等她平复,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图纸:"暗卫从苏府废墟里找到的。"
那是张北境布防图,右下角有个小小的"姜"字——母亲闺名里的字!姜妙颤抖着抚过图纸,突然在某个关隘处发现一滴干涸的血迹。
"这里..."她指着一处标记,"是母亲遇害前巡视的最后哨所。"
周景昀展开另一张纸——苏府账册残页。上面记录着五年前的某笔巨额支出:黄金千两,用途是"北境酬神"。
"时间对得上。"太子声音低沉,"领款人是..."
"苏丞相。"姜妙咬破了下唇。血珠滚落在图纸上,与那滴陈年血迹融为一体。
当夜,姜妙翻出母亲所有遗物。在一件旧斗篷的夹层里,她找到了半页残破的日记,上面潦草地写着:"哨所口令有异,恐有内鬼。苏某今日到访,神色可疑..."
"苏某"二字被反复描粗,几乎划破纸张。姜妙捧着残页去找周景昀,却发现书房空无一人。案头镇纸下压着张字条:"急召入宫,勿等。"
她刚要转身,突然注意到书架上有个暗格微微凸起。鬼使神差地,姜妙按动了机关。暗格滑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信件——全是她五年来从北境寄往京城的家书!
最诡异的是,最早一封的日期竟是承平十二年冬,那时她还未与太子"初见"...
"娘娘!"青霜慌慌张张跑来,"不好了!七殿下吐血昏迷了!"
姜妙匆忙锁好暗格赶往景仁宫。太医们乱作一团,皇帝瘫坐在龙椅上,而周景昀——太子正死死攥着弟弟的手,脸色比死人还白。
"怎么回事?"她拉住一个太医。
"中毒..."老太医抖如筛糠,"晚膳用的燕窝里有砒霜..."
姜妙如坠冰窟。七皇子的膳食向来由东宫小厨房单独准备,今日却是皇帝特意赏的御膳!
"陛下..."她刚要开口,突然发现皇帝眼神涣散,嘴角有可疑的白沫。
"传太医!"周景昀厉喝,"封锁宫门!任何人不得进出!"
混乱中,姜妙注意到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往殿外溜。她二话不说抽出蓝玉匕首掷去,刀柄精准地击中对方膝窝。侍卫一拥而上,从那太监袖中搜出个青瓷瓶——里面还剩半瓶砒霜。
"谁指使的?"周景昀剑指太监咽喉。
太监突然诡异一笑,咬破口中毒囊,转眼就断了气。但姜妙已经认出他腰间挂着的香囊——那是苏府婢女特有的绣样。
"苏家还有活口。"她与太子异口同声。
当夜,皇帝与七皇子虽救回性命,却都虚弱得无法理政。朝政重担全落在周景昀肩上,姜妙则日夜守在景仁宫照料两位病人。
第三日清晨,她正在煎药,忽听殿内传来茶杯碎裂声。冲进去一看,七皇子半靠在榻上,手里攥着片染血的瓷片。
"皇嫂..."少年声音嘶哑,"三哥的余党在查...查岳夫人的旧部..."
姜妙心头一跳:"哪方面的?"
"口令体系。"周景湛咳出一口血,"他们似乎想证明...岳夫人当年...修改了口令..."
姜妙手一抖,药碗差点打翻。母亲临终前确实紧急变更了口令,新口令只有她和父亲知道。若这秘密曝光,意味着...
"意味着北境防线会出现致命漏洞。"周景昀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眼下乌青更重了,"刚收到军报,西戎大军在边境集结。"
姜妙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发冷:"他们毒害陛下和景湛,是为了拖住殿下。而追查母亲旧事..."
"是为了给西戎入侵铺路。"太子走到她身边,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孤已经调中军驰援北境,但最快也要十日。"
"来不及的。"姜妙攥紧腰间匕首,"新口令只有父亲知道,但边境传讯至少需要..."
她突然顿住,与周景昀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想起一个被遗忘的细节——那只出现在围场的北境猎鹰。
"海东青能日行千里。"太子眼中燃起希望,"但需要特定的哨音..."
姜妙已经取出笔墨开始画图:"这是母亲设计的鹰哨样式,北境大营里存着一个。"她飞快写下几行字,"这是新口令的加密方式,只有父亲能看懂。"
周景昀接过纸条,指尖在她掌心重重一按:"我让暗卫..."
"不。"姜妙站起身,"我去。"
太子的手猛地收紧:"太危险了!苏家余党一定..."
"他们想不到我会亲自去。"姜妙已经解下钗环,"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北境地形,也认得那只鹰。"
周景昀死死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他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窒息:"三日。"他在她耳边咬牙道,"三日不归,孤亲自去寻。"
姜妙贴着他胸膛点头,听见心跳声如擂鼓。分开时,太子突然摘下随身的龙纹玉佩挂在她颈间:"见佩如见人,可调沿途所有驻军。"
当夜,一队轻骑悄然离京。姜妙扮作男装冲在最前,北风如刀刮过面颊。她不知道的是,东宫书房里,周景昀正对着暗格中那摞信件出神——最早一封的落款,赫然是先皇后的闺名。
第六章断崖残雪
北境的风裹着碎雪,像刀子般刮在脸上。姜妙伏在马背上,感觉四肢已经冻得失去知觉。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疾驰,让她大腿内侧磨出了血,结冰后又再次磨破。
"少将军,前面就是黑水河!"亲卫指着远处蜿蜒的银带。那是北境大营最后的天然屏障,河对岸隐约可见连绵的军帐轮廓。
姜妙眯起眼睛。不对劲——大营辕门处的旗帜不是姜家军的玄色虎旗,而是陌生的绛色狼旗。她猛地勒住缰绳,战马前蹄扬起,溅起一片雪雾。
"有诈!"她打出手势,一行人迅速隐入路侧松林。
树影间,姜妙取出周景昀给的龙纹玉佩对着日光细看。玉内里藏着微缩的北境地图,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这是太子暗卫的警示信号,意味着前方有埋伏。
"分头行动。"她解下颈间玉佩交给亲卫队长,"你带三人绕道上游,用这个调驻军来接应。其余人跟我去鹰舍。"
亲卫刚要反对,姜妙已经翻身上马:"这是军令。"
黑水河畔的鹰舍是母亲生前所建,藏在悬崖石窟内。姜妙带着两名亲卫攀着冰溜子往下爬,指尖很快冻得失去知觉。最年轻的那个亲卫脚下一滑,姜妙眼疾手快地抓住他腰带,自己却被带得往下坠了半丈,膝盖在冰面上磕出两道血痕。
"少将军!"
"闭嘴。"姜妙抹了把脸上的冰碴子,"快到了。"
鹰舍石门被积雪封住大半。姜妙掏出蓝玉匕首撬开机关锁,扑面而来是浓重的血腥味。十几只海东青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羽翼折断,鸟喙染血。
"混账..."姜妙浑身发抖。这些猛禽是母亲毕生心血,能日行千里传递军情。她踉跄着往里走,突然在角落发现一团微微颤动的白影——是那只头鹰"雪爪"!它右翼受伤,但还活着。
姜妙小心翼翼地抱起它,发现鸟腿上绑着截断了的信管。里面残留的纸条上只有半句话:"令爱慎入大营,苏..."字迹是父亲的,却被血迹晕开大半。
"少将军!"洞口放哨的亲卫突然低呼,"有人来了!"
姜妙迅速熄灭火折子。黑暗中,崖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血液凝固——
"仔细搜!那丫头肯定来找鹰了。"
是苏丞相的心腹,当年押送母亲灵柩回京的苏礼!
"大人,姜侯爷已经绝食三日了,再这样下去..."
"怕什么?"苏礼冷笑,"等西戎大军过了黑水河,他就是第一个祭旗的。倒是太子妃...嘿嘿,主子吩咐要活捉。"
姜妙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她轻轻抚摸着雪爪的羽毛,从腰间取出特制的鹰哨。这是母亲用北境特有的玄冰铁打造的,能发出常人听不见的高频音律。
哨音响起时,雪爪突然睁开琥珀色的眼睛。姜妙迅速写下加密军令,绑在它完好的左腿上:"去找父亲。"
白鹰如箭般射向夜空,几乎同时,洞口传来惊呼:"下面有人!"
箭雨倾泻而下。一名亲卫推开姜妙,自己却被射成了刺猬。姜妙和剩下那名亲卫且战且退,沿着冰河往悬崖另一侧移动。追兵的火把在身后连成一条火龙,眼看就要被追上——
"少将军跳河!"亲卫突然转身扑向追兵,"属下断后!"
姜妙纵身跃入黑水河的瞬间,听见身后传来凄厉的惨叫。刺骨的河水立刻吞没了她,沉重的皮甲像石头般拽着她往下沉。意识模糊之际,似乎有只手抓住了她的衣领...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个潮湿的山洞里。篝火旁坐着个浑身裹在黑袍里的人,正用匕首搅动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
"醒了?"那人抬头,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是北境军前任斥候统领赵破虏,三年前因重伤退役。
"赵叔?"姜妙挣扎着坐起来,"您怎么..."
"嘘。"赵破虏递来肉汤,"你爹料到苏家会打鹰舍主意,半月前就派我暗中守着。"他指了指洞外,"雪爪送信回来了。"
姜妙急忙展开信筒里的纸条。父亲的字迹比平日潦草许多:"妙儿勿入大营。苏贼勾结西戎,囚我于地牢。新口令’残雪断崖’,三日内必攻。为父死不足惜,汝当保全..."
字迹到此中断,背面却有行小字:"汝母之死,非苏氏一人所为。三皇子府有铁证,切记勿怒行事。"
姜妙攥着纸条的手指节发白。母亲遇害那晚的画面在眼前闪回——大雪纷飞中,母亲被抬回营帐时已经奄奄一息,手里攥着半块染血的玉佩...
"赵叔,我娘当年..."
"军师发现了调包的口令册。"赵破虏眼中燃起怒火,"那晚她本要去黑水崖哨所查验,却在半路遇袭。我们找到她时..."老汉声音哽咽,"她拼死写了’苏三’二字,是用自己的血写在冰面上的。"
苏三!姜妙如遭雷击。苏丞相排行第三,年轻时人称苏三公子!而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残玉,与苏如婉佩戴的玉佩严丝合缝...
"我要回京。"她突然站起来,"立刻马上。"
赵破虏大惊:"少将军!大营危在旦夕..."
"正因如此。"姜妙解下湿透的外袍,"苏家敢对北境军下手,必是京城有变。太子处境恐怕比父亲更危险。"
老汉还想劝阻,洞外突然传来雪爪的尖啸。白鹰冲进来丢下一块染血的布条,上面潦草地画着西戎军队渡河的示意图——就在今夜子时!
姜妙和赵破虏对视一眼,同时抓起武器。他们都知道,没有海东青传信,最近的援军也要五日才能赶到...
"少将军看!"赵破虏突然指向崖顶。
黑水河对岸的悬崖上,不知何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排成个奇特的图案——是北境军最古老的求救信号,只有历任统帅才知道的密语!
"是父亲!"姜妙声音发抖,"他被囚在崖顶哨所..."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沉闷的号角声——西戎军队开始渡河了。火光中,密密麻麻的皮筏如蝗虫般涌向对岸。而北境大营辕门处,竟然无人防守!
"调虎离山..."姜妙瞬间明白了苏家的算计。刺杀皇帝和七皇子拖住周景昀,调走北境精锐再让西戎偷袭,同时伪造太子手令制造混乱...
"赵叔,你带雪爪去求援。"她抓起弓箭,"我去崖顶救父亲。"
老汉刚要反对,姜妙已经撕下中衣写了封短信绑在鹰腿上:"把这个送给太子。"她摸了摸雪爪的头,"去吧。"
白鹰振翅飞向夜空的同时,姜妙和赵破虏分头冲向悬崖。攀岩时,她满脑子都是周景昀临别时的话——"三日不归,孤亲自来寻"。现在,她只希望他千万别来...
崖顶哨所像个铁笼子。姜妙从通风口爬进去时,看见父亲被铁链锁在石壁上,白发散乱,嘴角带血。地上用炭笔画满了西戎军队的布阵图。
"父亲!"她扑上去用蓝玉匕首砍断锁链。
镇北侯姜烈睁开眼,竟是一巴掌扇过来:"混账!谁让你来的?!"打完自己却先红了眼眶,"新口令传出去了?"
"传了。"姜妙扶起父亲,"但大营辕门无人把守..."
"当然没人!"姜烈咳嗽着指向窗外,"你看!"
透过石窗,姜妙看见大营辕门处突然竖起无数火把。原本空荡荡的壕沟里冒出密密麻麻的弓箭手,而西戎人的皮筏已经快到河中央了!
"空城计..."她恍然大悟。父亲是故意示弱引西戎人渡河!
"走密道。"姜烈塞给她一卷羊皮纸,"这里顶得住,京城才危险。苏家背后是三皇子,三皇子背后..."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是西戎王庭!"
姜妙展开羊皮纸,是张皇宫密道图,标注着三皇子府与紫宸殿之间的捷径。最令她震惊的是,图上还有行小字:"先皇后死于同毒,景昀知晓。"
"殿下他...早就知道?"姜妙声音发颤。
姜烈沉重地点头:"所以他才坚持娶你。那孩子...是想查清母亲和岳母的死因..."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姜妙想起东宫书房暗格里那些信——最早一封的日期早于他们"初见"整整三年。周景昀娶她,从来不是为了镇北侯府的兵权,而是...
哨所外突然杀声震天。姜烈推开女儿:"走!拿着这个去找太子!"他从怀中取出半块虎符,"我若战死,北境军只听你号令!"
"父亲!"
"记住!"姜烈将女儿推进密道,"无论太子说什么,一定要让他看这个!"他又塞来一块染血的帕子,"还有这个!"
密道门关闭前,姜妙最后看见的是父亲挺直腰背走向战场的背影,那身姿与五年前母亲出殡那日一模一样...
三日后清晨,满身风霜的姜妙站在东宫门前。守门侍卫见到她如同见鬼:"太太太子妃娘娘?!"
"殿下呢?"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在、在书房..."
姜妙直奔书房,却在回廊撞上了七皇子。周景湛见她活着回来,竟踉跄着后退两步,脸色比纸还白:"皇嫂...你怎么..."
"殿下在哪?"她没心思寒暄,"我有要事!"
七皇子欲言又止,最终指了指书房:"皇兄三日未眠...北境军情有变,西戎..."
姜妙已经听不进去了。她推开书房门,看见周景昀伏在案上,手中还握着朱笔。听到响动,太子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
四目相对的瞬间,姜妙在他眼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情绪——震惊、狂喜、愧疚、痛苦...最后统统化为一声叹息:"你回来了。"
"北境军无恙。"姜妙直接摊开羊皮纸,"但我父亲...他给了我这些。"
周景昀的目光落在密道图上,瞳孔骤然收缩。当他看到那行小字时,整个人如遭雷击。
"你早就知道。"姜妙声音发抖,"娶我是为了查先皇后和我娘的死因..."
"不是!"太子猛地站起来,案上奏章哗啦洒了一地,"最初确有这个念头,但后来..."
"后来怎样?"姜妙步步紧逼,"利用我接近北境军?利用我父亲巩固东宫势力?还是..."
"姜妙!"周景昀一把抓住她手腕,"你听我说..."
"说什么?"她甩开他的手,掏出那块染血的帕子,"说我娘和你母后中的是同一种毒?说苏家只是棋子?说三皇子背后站着西戎王庭?"她声音越来越高,"这些你早就知道,却瞒着我!"
太子脸色惨白:"朝局复杂,我本想查清再..."
"查清?"姜妙冷笑,"我娘死的那晚,手里攥着苏家的玉佩残片!"她从怀中掏出那半块染血的玉拍在案上,"现在证据确凿,殿下还要等什么?!"
周景昀拾起残玉,手指微微发抖:"给我三日,我必..."
"不必了!"姜妙转身就走,"我自己去讨这个公道!"
"站住!"太子厉喝,"你可知现在弹劾苏丞相会打草惊蛇?西戎使团还在京中..."
姜妙猛地回头,眼中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所以呢?我娘就白死了?你母后就白死了?"
"当然不是!"周景昀绕过书案要来拉她,"但事关两国战事,需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姜妙退后两步,突然笑了,"周景昀,我真是看错你了。"
这句话像把刀插进太子心口。他僵在原地,看着妻子决绝转身的背影,突然意识到什么:"姜妙!你去哪?!"
"讨债!"
当东宫侍卫赶来阻拦时,姜妙已经夺了匹马冲出宫门。周景昀追到宫墙上,只看见一抹绯色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他攥着那块残玉,指节发白。
"殿下..."七皇子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要不要臣弟..."
"备马。"太子声音嘶哑,"孤亲自去追。"
但已经晚了。当周景昀带着禁军赶到苏府时,只见大门洞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苏家侍卫。正堂上,姜妙手持染血的蓝玉匕首,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苏丞相。
"说!"她一脚踹翻老臣,"五年前的黑水崖哨所,谁指使你杀我娘?!"
苏丞相抬头看见太子,如见救星:"殿下救命!老臣冤枉..."
"冤枉?"姜妙匕首抵上他咽喉,"这玉佩是你的吧?上面的缠枝纹与我娘手里的残片一模一样!"
周景昀上前一步:"姜妙,冷静点..."
"我很冷静。"她头也不回,"今日要么他招供,要么我剐了他!"
苏丞相突然诡异一笑:"太子妃娘娘,您就不奇怪为何令堂临终前要写’苏三’二字?"他故意拖长声调,"因为那天去的根本不是老夫..."
"住口!"太子厉喝,却已经晚了。
姜妙匕首往前送了半寸:"什么意思?"
"意思是..."苏丞相舔了舔嘴唇,"那晚持我玉佩去北境的,是先太子妃身边的..."
"嗖"的一声破空响,一支弩箭突然从梁上射下,正中苏丞相咽喉。老臣瞪大眼睛倒地,鲜血喷了姜妙一身。
"有刺客!"禁军顿时大乱。
周景昀一把拉过姜妙护在身后,但已经晚了。她站在原地,看着苏丞相的尸体,耳边回荡着那句没说完的话——先太子妃身边的谁?
"姜妙..."太子去拉她的手,却被狠狠甩开。
"你早就知道。"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一直瞒着我..."
周景昀急切地解释:"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
"够了!"姜妙突然从怀中掏出一封和离书拍在案上,"签字吧,殿下。"
满堂哗然。太子盯着那封墨迹未干的和离书,如坠冰窟:"你什么时候..."
"刚才等你追来的那半个时辰。"姜妙冷笑,"我算是明白了,在你心里,江山社稷永远比血海深仇重要。"
周景昀猛地抓住她手腕:"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姜妙挣开他的手,"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说完她转身就走,禁军无人敢拦。周景昀站在原地,手中和离书上的墨迹晕开一片,像滴永远落不下来的泪。
当夜,东宫灯火通明。太子派出了所有暗卫寻找姜妙,却只带回她留在驿站的行囊——里面整整齐齐叠着那件大婚时的嫁衣,和一枚北境特制的鹰哨。
"继续找!"周景昀将案上物品全扫到地上,"掘地三尺也要..."
"殿下!"侍卫长慌张跑来,"刚接到急报,太子妃娘娘单人独骑往黑水河方向去了!"
太子脸色瞬间惨白。黑水河...正在打仗的黑水河!他抓起佩剑就往外冲,却被七皇子拦住。
"皇兄!西戎使团刚刚递了战书,朝中需要您坐镇!"
周景昀一把推开弟弟:"让开!"
"皇嫂不会有事!"周景湛突然喊道,"她是去找镇北侯问清楚!"
太子僵在原地。是啊,姜妙那么聪明,一定猜到了苏丞相没说完的话...先太子妃身边的人,很可能是...
"报——"又一个侍卫冲进来,"北境军情!西戎大军突破黑水河防线,镇北侯...生死不明!"
周景昀眼前一黑。他强撑着走到案前,颤抖着手展开那封和离书。姜妙清秀的字迹力透纸背:"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一滴泪终于砸在纸上。
第七章坠日
黑水崖的雪下得比往年更早。
姜妙伏在马背上,任凭冰碴子刮着脸。她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自那日冲出苏府后,脑海中不断回响着苏丞相临死前的话——"先太子妃身边的人"。
先太子妃,就是周景昀的生母。她身边的人...会是谁?
"驾!"姜妙猛夹马腹。前方就是黑水河渡口,过了河再行半日就能到北境大营。她要当面问父亲,母亲临终前究竟看到了什么。
渡口的木桥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姜妙刚行至桥中央,突然勒住缰绳——桥那头立着十几个黑衣人,为首的举着火把,火光映出一张熟悉的脸。
"苏礼?"她眯起眼睛。苏丞相的心腹不是应该被关在大理寺吗?
"太子妃娘娘。"苏礼阴笑着拱手,"属下奉太子之命,护送您回京。"
姜妙冷笑:"撒谎也不找个好借口。"她缓缓抽出蓝玉匕首,"殿下从不会称我’太子妃娘娘’。"
苏礼脸色一变,挥手示意手下上前:"那就别怪属下无礼了!"
箭矢破空而来。姜妙俯身贴在马背上,匕首格开两支箭,第三支却擦着她脸颊飞过,带出一道血痕。战马受惊扬起前蹄,差点将她甩下桥去。
"活捉有赏!"苏礼高喊,"主子要她手里的东西!"
姜妙心念电转。他们说的"东西"多半是父亲给她的密信和虎符。她一夹马腹冲向桥头,在即将撞上敌人的瞬间突然侧身滚落,借着冲力滑到桥下。
冰冷的河水浸透衣衫。姜妙屏住呼吸,顺着桥柱攀上对岸。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咬紧牙关钻进路边的灌木丛。
"搜!她跑不远!"
姜妙在雪地里爬行,每动一下都像有千万根针扎进骨头。她摸到腰间虎符还在,稍稍安心。前方隐约有灯火,是猎户的小屋...
"在那儿!"
一声暴喝炸响在身后。姜妙回头,看见苏礼带着人追了上来。她强撑着站起来往前跑,却被树根绊倒,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天旋地转中,蓝玉匕首脱手飞出。姜妙拼命想抓住什么,指尖只碰到冰冷的雪。悬崖边缘近在咫尺——
"抓住她!"
一只手猛地拽住她手腕。姜妙抬头,对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周景昀?不,是幻觉...太子怎么可能在这里?
"姜妙!"那声音真实得可怕,"抓紧我!"
她这才看清,拽着自己的是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那人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崖边的树根,指节已经泛白。
"你是谁..."姜妙刚开口,崖顶突然射来一支箭,正中那人肩膀。
面具人闷哼一声,却仍不松手:"上来!"
姜妙借力往上攀,眼看就要够到崖边,第二支箭破空而来——
"小心!"
面具人猛地侧身,箭矢穿透他胸膛。鲜血喷在姜妙脸上,滚烫如泪。那只拽着她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
"不——!"
姜妙坠落的瞬间,看见崖顶火光中闪过一道杏黄色身影——是七皇子周景湛!少年面色惨白地趴在崖边,伸出的手与她指尖擦过...
然后是无尽的黑暗。
冰冷。疼痛。黑暗中有雪花落在脸上。
姜妙想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千钧。耳边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还活着...""...商队...""...北境口音..."
身体被搬动时,折断的肋骨发出抗议的尖叫。有人掰开她的嘴灌入辛辣的液体,火线一路烧到胃里。
"忍着点。"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箭上有毒。"
剧痛中,姜妙恍惚看见母亲站在雪地里对她笑。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母亲的身影渐渐变成周景昀,太子朝她伸出手,掌心躺着那封和离书...
"不..."她终于挤出一个字,却听见自己声音陌生得可怕。
"醒了?"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进入视线,"小娘子命真大,坠崖还能活。"
姜妙想说话,却发现喉咙火烧般疼。老人扶她喝了些水:"老朽是河西商队的医师。我们在崖底发现了你,挂在树杈上。"
崖底...姜妙瞳孔骤缩。她没死?那面具人呢?七皇子为何会在崖顶?
"我...一个人?"她嘶哑地问。
老人点头:"就你一个。不过..."他欲言又止,"你腰间有块玉佩,看着像宫里的东西..."
姜妙摸向腰间——龙纹玉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块陌生的羊脂玉。她心跳骤停:那是调兵的凭证!
"这个...在哪发现的?"她急切地问。
"就攥在你手里。"老人叹气,"掰都掰不开。"
姜妙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缝里残留着青铜碎屑和干涸的血迹。不是梦...那个面具人真的存在,而玉佩被他拿走了?
"我们三日后到凉州。"老人帮她掖好被角,"小娘子好好养伤。"
帐外传来驼铃声。姜妙透过缝隙看见漫天飞雪,和一队望不到头的骆驼商队。她得活下去...得找到父亲...得查清面具人是谁...
最重要是,得知道周景昀是否参与了这场谋杀。
这个念头像刀一样插进心里。姜妙蜷缩起来,无声地流泪。如果太子真要杀她,为何不在苏府就动手?如果不是他...七皇子为何会出现在崖顶?
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突然一阵剧痛袭来,她又陷入黑暗。
这一次,梦里没有周景昀。
东宫正殿,周景昀盯着案上的龙纹玉佩,面色比殿外的雪还冷。玉佩是从一个死士身上找到的,那人戴着青铜面具,胸口插着两支箭。
"查清楚了?"他声音嘶哑。
暗卫首领跪在地上:"是西戎死士。面具内侧刻着狼头纹,是三皇子余党的标记。"
"人呢?"
"尸首...不见了。"暗卫额头抵地,"七殿下派人收殓时,棺材是空的。"
周景昀猛地捏碎茶盏。瓷片割破掌心,血顺着指缝滴在玉佩上。三日了...姜妙坠崖已经三日,崖底只找到她的蓝玉匕首和几片染血的衣料。
"继续找。"太子一字一顿,"活要见人,死要..."
话音未落,殿门被猛地推开。七皇子周景湛跌跌撞撞冲进来,手中捧着个檀木匣子:"皇兄!北境急报!"
周景昀接过匣子,里面是封染血的信——镇北侯姜烈的笔迹。信上说西戎大军突破黑水河防线,北境军伤亡惨重。最令人心惊的是末尾那句:"妙儿若至,万勿入营,营中有..."
字迹到此中断,像是写信人突然遇袭。匣子底层还有块烧焦的皮子,隐约可见"先太子妃"四字。
"报——!"传令官慌张跑入,"西戎使团在宫门外示威,说要为三皇子讨公道!"
周景昀缓缓抬头,眼中杀意让满殿人屏息:"传孤令,羽林卫全城搜捕西戎细作。凡抵抗者,格杀勿论。"
"殿下!"老丞相颤巍巍劝阻,"如此恐引发两国..."
"两国什么?"太子冷笑,"战争已经开始了吗?"他猛地展开军报,"北境军死伤过万,镇北侯下落不明,太子妃..."声音突然哽住。
七皇子突然跪下:"皇兄,让臣弟去北境吧!"
周景昀盯着弟弟看了许久,突然伸手抚上他脖颈——那里有道新鲜的抓痕。
"你这伤..."太子声音极轻,"怎么来的?"
周景湛眼神闪烁:"那日...追捕刺客时..."
"是姜妙抓的吧?"周景昀突然掐住弟弟喉咙,"她坠崖那日,你在崖顶做什么?"
满殿死寂。七皇子脸色渐渐发紫,却反常地不挣扎:"皇兄...杀了我...也救不回皇嫂..."
太子猛地松手。周景湛瘫在地上剧烈咳嗽,从怀中掏出一块残布:"这是...从面具人身上扯下的..."
布料上绣着古怪的符文。周景昀瞳孔骤缩——这是西戎王庭的密文,意思是"药人"。
"药人计划..."太子喃喃自语。他想起姜妙曾说,母亲遇害那晚,先太子妃身边的人...
一个可怕的猜测浮上心头。周景昀转向暗卫:"去查五年前先太子妃薨逝那日,所有进出东宫的人员名单!"
暗卫领命而去。七皇子蜷缩在柱边,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皇兄怀疑...母妃之死与皇嫂有关?"
"闭嘴!"周景昀暴怒,"姜妙绝不会..."
"那她为何急着去北境?"周景湛幽幽道,"为何苏丞相说先太子妃身边的人..."
太子一把揪起弟弟衣领:"你知道什么?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七皇子突然笑了,"但皇兄若真想找皇嫂,不妨问问河西商队。"
周景昀僵住:"什么商队?"
"三日前经过黑水崖的河西商队。"周景湛轻声道,"他们少了个医师,多了个重伤的女子。"
太子如遭雷击。姜妙还活着?被商队所救?为何暗卫没查到?
"皇兄。"七皇子递上一卷竹简,"这是商队的路线图。若现在派人去追..."
周景昀夺过竹简,却在展开时愣住了——这不是商队路线,而是张北境布防图,上面标注着几处鲜为人知的密道。最引人注目的是图角那个小小的"姜"字,与姜妙母亲的字迹一模一样。
"这是..."
"皇嫂母亲留下的。"周景湛咳嗽着,"我从苏府密室找到的。"
太子盯着弟弟看了许久,突然转身:"备马!"
"殿下!"众臣惊呼,"国不可一日无君!"
周景昀已经披上大氅:"七弟监国。"他深深看了周景湛一眼,"若姜妙有半点闪失..."
话未说完,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九响连鸣,是皇帝驾崩的信号。
满殿哗然。周景昀站在原地,手中竹简啪嗒落地。按照祖制,先帝驾崩,新君需即刻即位,三日内不得离宫。
"皇兄..."七皇子轻声道,"臣弟替您去找皇嫂吧?"
周景昀望向北方的天空,眼中情绪翻涌。最终,他缓缓摘下冠冕:"传旨,全国搜寻太子妃下落。凡提供线索者,赏千金。"
转身走向灵堂时,太子背影挺拔如松,却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
千里之外的河西商队里,姜妙从噩梦中惊醒。
"做噩梦了?"老医师递来药碗。
姜妙摇头,冷汗浸透衣衫。梦里她又回到悬崖边,但这次拽着她的人变成了周景昀。太子眼中含泪,却亲手松开了她...
"喝药吧。"老人劝道,"凉州快到了,那里有好郎中治你的失魂症。"
"失魂症?"
"你昏迷时一直喊一个人的名字。"老人叹气,"叫...景什么..."
姜妙手中的药碗差点打翻。她完全不记得自己喊过什么,甚至记不清坠崖前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只有零星的碎片——苏府、血、悬崖、面具人...
"到了凉州,老朽帮你打听家人。"老人安慰道,"看你这通身气派,必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姜妙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只摸到陌生的羊脂玉。她是谁?从哪来?为何浑身是伤?
商队缓缓驶入晨雾中,驼铃声回荡在山谷。姜妙不知道的是,凉州城墙上刚贴出告示——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而画像上的新皇后,赫然与她一模一样。
第八章碎镜重圆
凉州城的雪停了,但寒风依旧割脸。姜妙裹紧粗布斗篷,跟着商队缓缓穿过城门。她的肋骨已经愈合大半,只是走路时还会隐隐作痛。
"小娘子,前面就是济世堂。"老医师指着街角的药铺,"老朽与掌柜有旧,你先在那安顿。"
姜妙点点头。这一个月来,她脑海中零星的记忆碎片始终拼凑不成完整的画面。每当她试图回想坠崖前的事,太阳穴就像被铁钳夹住般剧痛。
"让开!让开!"
一队官兵突然冲过来,将行人驱赶到路边。为首的军官展开卷轴:"奉圣谕,搜寻太子妃姜氏!有线索者赏千金!"
姜妙浑身一僵。太子妃?姜氏?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铜镜里的容貌与告示上的画像确实有几分相似...
"听说太子妃在北境坠崖了。"路人窃窃私语。
"新皇登基第一道圣旨就是寻人,情深义重啊..."
新皇?姜妙太阳穴突突直跳。她隐约记得一个挺拔的身影,却想不起那人的脸。
"走吧。"老医师拉她离开,"这些官家事与我们无关。"
济世堂后院有间闲置的厢房。姜妙刚安顿下来,就听见前堂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掌柜的声音里带着恐惧,"小老儿哪敢藏匿朝廷钦犯?"
"有人看见她进了你店里!"官兵厉声喝道。
姜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她刚要翻窗逃走,房门却被猛地踹开。两个持刀官兵冲进来,刀刃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就是她!拿下!"
姜妙本能地抓起药碾砸向对方,同时矮身从刀锋下滚过。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仿佛练习过千百遍。她撞开后窗跳进小巷,身后传来官兵的怒吼。
拐过三个弯后,姜妙躲进一家茶楼的后厨。她喘着粗气,突然注意到墙上贴着张残缺的告示——"西戎使节遇刺案悬赏线索"。残破的纸片上画着半块玉佩,纹路与她腰间那块羊脂玉极为相似。
"客官要点什么?"小二探头进来。
姜妙慌忙遮住玉佩:"一碗茶...再问问那告示怎么回事?"
"嗨,前几日西戎使团在驿馆遇刺。"小二压低声音,"死的那位大人手里攥着半块玉,官府正找另半块呢。"
姜妙心跳加速。她鬼使神差地掏出玉佩,发现边缘确实有断裂的痕迹——这难道就是凶器?
"听说新皇为此事震怒。"小二继续道,"本来要和西戎议和的..."
话音未落,街上又传来喧哗声。姜妙透过门缝看见一队禁军簇拥着个杏黄衣袍的年轻人——那张苍白的脸莫名熟悉。
"是七王爷!"小二惊呼,"听说皇上派他来凉州查案..."
七王爷?姜妙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悬崖边,杏黄衣衫的少年向她伸出手...
头痛突然袭来。她踉跄着扶住墙,眼前发黑。混乱中似乎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腕,接着后颈一痛,世界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她躺在一间陌生的卧房里。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姜妙试着动了动,发现双手被绸带绑在床柱上——很紧,却不会勒伤皮肉。
"醒了?"窗边传来温润的嗓音。
姜妙转头,看见七皇子周景湛坐在阴影里,手里把玩着她的羊脂玉。
"皇嫂别来无恙。"他轻笑,"坠崖都没死,命真硬。"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姜妙呼吸急促:"是你...崖顶上是你的人放箭!"
周景湛不置可否地站起身。月光下,他的面容比记忆中更加阴郁:"皇兄为了找你,连登基大典都推迟了。"他突然掐住姜妙下巴,"你凭什么?"
姜妙挣开他的手:"苏丞相临死前的话是什么意思?先太子妃身边的谁?"
七皇子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癫狂:"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西域奇药’忘忧散’,能让人忘记最痛苦的记忆...老医师给你用了不少吧?"
姜妙如坠冰窟。原来她的失忆不是坠崖所致,而是...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得太多了。"周景湛俯身,呼吸喷在她脸上,"比如先太子妃是怎么死的...比如我到底是谁..."
门外突然传来打斗声。七皇子脸色一变,迅速将一粒药丸塞进姜妙口中:"睡吧,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药丸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姜妙用尽全力咬破了他的手指。周景湛吃痛松手,她趁机将药吐在肩头。
"来人!"七皇子暴怒。
门被撞开的刹那,一个黑影闪电般掠入。青铜面具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剑锋直取周景湛咽喉!
"药人?!"七皇子狼狈躲闪,"你不是死了吗?"
面具人一言不发,剑招凌厉如暴风。姜妙认出那身形——是崖边救她的人!她趁机磨蹭手腕,绸带渐渐松动。
周景湛突然吹响骨哨。窗外立刻跃入四个黑衣人,将面具人团团围住。混战中,面具被挑落,露出一张布满疤痕的脸——是商队的老医师!
"赵...赵叔?"姜妙失声叫道。这不可能,赵破虏明明在北境...
老医师剑势一滞,被周景湛趁机刺中肩膀。他踉跄着退到床边,割断姜妙的束缚:"少将军...走!"
这个称呼像钥匙般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姜妙脑海中浮现出北境军营,父亲叫她"妙儿",将士们称她"少将军"...
"想起来了?"周景湛冷笑,"那更留你不得了!"
姜妙抄起床边的药碾砸向烛台。黑暗中,她拉着老医师撞破窗棂跃入后院。身后箭矢破空,老医师闷哼一声,却仍护着她翻过围墙。
凉州城的街巷错综复杂。姜妙搀着老人在一处废弃染坊停下,撕下衣襟为他包扎。
"你不是赵叔。"她盯着那张陌生的脸,"你是谁?"
老人苦笑,突然从耳后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张年轻许多的面容:"末将林铮,北境军前哨营校尉,奉姜侯爷之命暗中保护少将军。"
姜妙太阳穴突突直跳。更多记忆涌现——黑水河、父亲给的密信、苏丞相的遗言...
"七皇子有问题。"她喃喃道,"他与西戎..."
"不止。"林铮咳嗽着,"他根本不是真正的七皇子...是西戎王庭培养的’药人’...替换了真皇子..."
姜妙如遭雷击。难怪周景湛对她和先太子妃的事如此了解...
"少将军必须回京。"林铮塞给她一块铁牌,"这是北境军虎符,能调动沿途驻军...皇上现在很危险..."
"皇上?"姜妙怔住,"周景昀...登基了?"
林铮点头:"先帝驾崩后,殿下继位。但七皇子...不,那个药人把控了内廷..."
远处传来搜捕的号角声。林铮推她:"走!城南有我们的人!"
姜妙摇头:"一起走!"
"属下不行了..."林铮苦笑,"箭上淬了毒..."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记住...先太子妃死于’断魂散’...姜军师发现药人是通过..."
话未说完,他的瞳孔已经涣散。姜妙含泪取下他腰间的青铜面具,转身没入夜色。
城南车马行,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正在装货。姜妙亮出铁牌,女子立刻将她引到后院。
"属下红绡,奉姜侯爷命在此接应。"女子递来包袱,"里面有男装、盘缠和通关文牒。"
姜妙迅速更衣:"京城情况如何?"
"七皇子掌控了禁军。"红绡压低声音,"皇上被软禁在紫宸殿...他们准备三日后逼宫..."
姜妙系腰带的手一顿:"为什么是三日后?"
"西戎大军压境...三日后是约定献城的日子..."红绡咬牙切齿,"药人要用大周江山...换西戎王庭支持他称帝..."
一切突然明朗。姜妙想起父亲给她的密信,苏丞相的遗言,还有那个假周景湛诡异的态度...这是一场策划了十几年的阴谋!
"备马!"她戴上青铜面具,"我要连夜回京!"
红绡却拦住她:"少将军一个人不行...药人在宫中遍布眼线..."
姜妙冷笑,从包袱里取出胭脂水粉,对着铜镜开始易容。半刻钟后,镜中出现个面容阴鸷的青年男子,与刚才判若两人。
"这是..."
"西戎使者打扮。"姜妙用炭笔加深轮廓,"药人不是在找刺杀使者的凶手吗?我送上门去。"
红绡还想劝阻,姜妙已经翻身上马:"传信给北境军旧部,三日后在京城外集结。"她抖开缰绳,"记住暗号——’残雪断崖’。"
马蹄声碎,踏破凉州月色。姜妙心中思绪翻涌——周景昀知道七皇子是假的吗?他为何要全国寻她?那封和离书...他还留着吗?
五日后黄昏,一队西戎商旅抵达京城南门。守军查验文牒时,为首的年轻人摘下兜帽,露出左脸狰狞的伤疤。
"奉七王爷令,进宫献宝。"他亮出半块羊脂玉,与城门悬赏告示上的图案严丝合缝。
守将大惊失色,连忙放行。年轻人踏入城门时,唇角勾起一抹冷笑。青铜面具藏在他袍袖中,冰凉如那段被刻意遗忘的过往。
紫宸殿内,新帝周景昀正在批阅奏章。烛光下,他眼下青黑愈发明显,身形也比从前消瘦许多。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太监慌张跪倒,"南门守将来报...找到刺杀西戎使者的凶手了!"
朱笔在奏折上划出长长一道红痕。周景昀缓缓抬头:"人呢?"
"七王爷已经押着人去天牢了...说是要亲自审..."
皇帝猛地站起,案上奏章哗啦洒了一地:"传朕口谕,犯人即刻押送紫宸殿!"
太监吓得连连叩头:"可七王爷说..."
"朕的话不管用了?"周景昀声音很轻,却让满殿宫人跪伏在地。
半刻钟后,殿门被推开。七皇子周景湛押着个五花大绑的西戎青年进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皇兄,凶手抓到了。"
周景昀盯着那低垂的头颅,心头莫名一颤:"抬头。"
犯人缓缓抬头,左脸伤疤在烛光下狰狞可怖。但皇帝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双眼睛上——杏眼含霜,似曾相识...
"此人刺杀西戎使者,意图破坏和谈。"七皇子上前一步,"请皇兄准臣弟..."
"你叫什么名字?"周景昀突然打断他。
犯人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阿史那沙华。"声音沙哑难听,与外貌极为相称。
皇帝走下御阶,在犯人面前站定。七皇子急忙阻拦:"皇兄小心!此獠凶狠..."
周景昀抬手示意他闭嘴。两人对视片刻,皇帝突然伸手抚上犯人脸颊——在众人惊呼声中,他猛地撕下那道伤疤!
"啊!"犯人痛呼,声音却变成了清亮的女声。
满殿哗然。七皇子脸色大变:"护驾!"
"谁敢动!"周景昀一把将人护在身后,眼中燃起滔天怒火,"朕看谁敢动皇后一根指头!"
姜妙扯下假发,露出原本的容颜:"陛下别来无恙。"她看向面如死灰的七皇子,"七弟脸色怎么这么差?见到皇嫂不高兴吗?"
七皇子强笑:"皇兄,此人必是假冒..."
"假冒?"姜妙冷笑,突然从怀中掏出青铜面具,"认识这个吗?那日黑水崖上,你的箭射穿的就是戴这面具的人!"
周景昀浑身一震:"姜妙...你记得?"
"刚想起来。"姜妙盯着七皇子,"比如这位’七弟’根本不是周景湛,而是西戎王庭培养了十五年的药人!"
满殿死寂。七皇子突然狂笑:"证据呢?皇兄会信你这面之词?"
"要证据?"姜妙从靴筒抽出蓝玉匕首,"先太子妃中的’断魂散’,与北境军前军师姜氏中的是同一种毒——都是通过药人下的手!"
七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胡说八道!"
"还有。"姜妙转向周景昀,"陛下可还记得先皇后临终前说的话?她说’景湛非我儿’..."
皇帝脸色骤变:"你...你怎么知道?"这是母后最后的遗言,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因为这句话,是对我母亲说的。"姜妙眼中含泪,"两位母亲早就发现七皇子被调包...她们约在黑水崖哨所交换证据...却被灭口..."
七皇子突然暴起,袖中射出三枚银针!周景昀拔剑格开两枚,第三枚直奔姜妙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殿外飞来一支羽箭,精准击落银针。禁军统领带着数十名甲士冲入:"陛下!北境军八万铁骑已到城外!"
七皇子见事败,突然咬破口中毒囊。姜妙箭步上前掐住他下巴:"想死?没那么容易!"她熟练地卸掉对方下巴,转头对周景昀道,"他身上有西戎王庭的密文,能证明这一切!"
皇帝站在原地,眼中情绪翻涌。一个月不见,姜妙瘦了许多,眼神却比从前更加锐利。那封和离书还锁在他抽屉里,从未示人...
"陛下?"姜妙疑惑地看他。
周景昀突然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力道之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你活着..."他声音哽咽,"你真的活着..."
姜妙僵了片刻,缓缓抬手回抱。殿内众人识趣地低头退出,只留下七皇子在地上痛苦抽搐。
"那封和离书..."她闷声问,"还作数吗?"
周景昀松开她,从怀中掏出封信——正是她当日留下的和离书,只是上面多了行朱批:"朕不准。"
姜妙破涕为笑。皇帝却突然正色:"北境军怎么回事?"
"我假传圣旨。"姜妙吐吐舌头,"用你给的龙纹玉佩调的兵。"
周景昀挑眉:"朕何时给过你..."
话未说完,他猛地想起什么,转向七皇子:"那日崖顶...是你拿了玉佩?"
七皇子怨毒地瞪着他们,却说不出话。姜妙蹲下身,从他怀中摸出块龙纹玉佩——正是周景昀当初给她的信物!
"果然是你。"她冷笑,"面具人拼死护住的证据..."
周景昀接过玉佩,眼神复杂:"所以那日救你的人..."
"是北境军的林校尉。"姜妙轻声道,"他临死前说...先太子妃与家母发现了药人的秘密..."
皇帝闭了闭眼。十五年的谜团,今日终于揭开一角。他牵起姜妙的手:"一起审?"
姜妙点头,与他十指相扣。殿外,北境军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而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鱼肚白——漫长的一夜即将过去,更大的风暴却才刚刚开始。
第九章日月同辉
三更的梆子响过,紫宸殿后殿依然灯火通明。
姜妙蘸着朱砂,在地图上标出西戎大军的行进路线。每画一道红线,手腕就传来隐隐刺痛——那是坠崖时留下的旧伤。
"药人招了么?"她头也不抬地问。
周景昀放下奏折,揉了揉眉心:"咬死不说真皇子的下落。"他起身走到姜妙身后,双手搭上她肩膀,"你该休息了。"
"没时间。"姜妙笔尖停在黑水崖位置,"三日后西戎大军就到城下,而我们还不知道真皇子..."
话未说完,周景昀突然抽走她手中的笔,顺势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烛光下,他眼下青黑更重,却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深邃。
"三天。"他拇指抚过姜妙眉间疤痕,"我们还有三天。"
这个动作让姜妙鼻尖一酸。北境传说,在伤疤上落吻的人前世曾为你流过血。她鬼使神差地仰头,在周景昀唇上轻轻一碰。
"先皇后留下的东西..."她退后半步,"找到了吗?"
周景昀眸光一暗,从怀中取出一枚玉钥匙:"跟我来。"
紫宸殿地宫幽深曲折。玉钥匙插入龙椅底部的锁孔时,机关发出沉闷的咔哒声。暗格滑开,露出个乌木匣子。
匣中是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影卫名册》。姜妙翻开第一页,指尖突然颤抖——上面赫然是先太子妃与姜母的联名手书!
"两位母亲...早就联手调查?"她声音发紧。
周景昀紧挨着她坐下:"十五年前,母后发现七弟被调包,暗中联络北境军师姜夫人。"他指向一段文字,"看这里..."
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惊人内幕:先太子妃诞下双生子,次子周景湛被淑妃偷送出宫,替换成西戎药人。而淑妃的真实身份,是西戎派来的细作!
"淑妃?"姜妙倒吸冷气,"她不是早就..."
"暴毙是假死。"周景昀冷笑,"药人身上搜出的密信提到’主上’在宫中,我早该想到..."
姜妙突然翻到末页,那里粘着半块残玉——与母亲临终前攥着的严丝合缝!残玉背面刻着几个小字:"黑水崖哨所,景湛藏处。"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站起身。
"来不及调兵了。"周景昀抓起佩剑,"我亲自去。"
姜妙一把拉住他:"我们一起去。"她抽出蓝玉匕首,"但得先解决眼前的麻烦..."
话音未落,地宫入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禁军统领浑身是血地冲进来:"陛下!西戎大军提前到了!七王爷的余党打开了西门!"
周景昀脸色骤变:"传令羽林卫死守皇城!"
"守不住了!"统领跪地痛哭,"他们有三皇子旧部做内应..."
姜妙突然想起什么:"药人呢?"
"地牢被劫...七王爷被人救走了..."
皇城外杀声震天。周景昀抓起龙案上的虎符塞给姜妙:"你从密道出城,去黑水崖..."
"不。"姜妙将虎符一分为二,"我去城头督战,你去救真皇子。"她拔出匕首,"周景昀,记住你的身份——现在你是皇帝。"
皇帝闭了闭眼,突然将她拉入怀中。这个拥抱短暂而用力,像是要把人揉进骨血。
"活着。"他在她耳边说,"这是圣旨。"
晨光熹微时,姜妙站在京城南门箭楼上,望着潮水般涌来的敌军。北风卷起她猩红的斗篷,像面不屈的旗帜。
"娘娘..."老将王贲声音哽咽,"守不住了..."
姜妙眯起眼睛。西戎军阵中,有个杏黄衣衫的身影格外醒目——假周景湛骑在马上,正指挥攻城车撞击城门。
"拿弓来。"
宝雕弓入手沉甸甸的。姜妙搭箭拉弦,弓如满月。箭尖对准了三百步外的七皇子,却在最后一刻偏了半寸——她看见敌军后方突然扬起北境玄色虎旗!
"是北境军!"城头守军欢呼,"援军到了!"
西戎军阵脚大乱。玄甲骑兵如利刃切入敌阵,为首的老将军银发飞舞,手中长枪所向披靡。
"父亲?!"姜妙手中弓箭啪地落地。
镇北侯姜烈一枪挑飞西戎将旗,声如洪钟:"北境儿郎们!随老夫杀敌!"
这场反击战持续到日落。当姜妙在乱军中找到父亲时,老将军胸前插着三支箭,却仍挺直腰背坐在马上。
"妙儿..."他艰难地取出染血的襁褓布,"真皇子...在黑水崖..."
姜妙颤抖着接过。布料上绣着生辰八字,正是十五年前七皇子出生那日!
"父亲别说话...太医..."
"来不及了。"姜烈咳出一口血,"先皇后...与我约定...若有不测..."他猛地攥住女儿的手,"你与太子...早有婚约..."
姜妙如遭雷击。所以周景昀书房里那些早于"初见"的信件...所以先皇后与母亲如此密切的联系...
"陛下他..."
"去黑水崖了..."姜烈声音渐弱,"小心淑妃...她没死..."
老将军的手突然垂下。北境的军号声响彻战场,为他们的统帅送行。姜妙跪在血泊中,泪如雨下却无声。
三日后,京城残雪未消。姜妙一身素缟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渐近的烟尘。当那队玄甲骑兵出现在视野时,她一眼认出为首的周景昀——他怀里抱着个昏迷的少年。
"开城门!"姜妙飞奔下城楼。
真皇子周景湛比想象中更加瘦小,苍白如纸的脸上依稀能看出与皇帝的相似。太医说他在暗无天日的石室里被关了十五年,全靠药水吊命。
"淑妃呢?"姜妙低声问。
周景昀眼中杀意未消:"死了。"他解开大氅,露出肩头狰狞的伤口,"她在崖顶埋伏...想用毒针..."
姜妙倒吸冷气——那针尖泛着诡异的绿色,与母亲中的毒一模一样!
"幸好有它。"周景昀取出蓝玉匕首,刃口沾着黑血,"你送我的定情信物。"
姜妙破涕为笑:"胡说,明明是你强塞给我的。"
皇帝突然正色:"姜妙,你可知我们早有婚约?"
她点点头,从怀中取出父亲给的信物——半块龙凤玉佩。周景昀也取出自己那半块,两相合拢,严丝合缝。
"母后与你母亲指腹为婚。"他轻抚拼合的玉佩,"我五岁那年,母后带我去北境,就是为见你..."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姜妙想起五岁那年的雪夜,有个锦衣少年送她蓝玉匕首,说这是"定礼"...后来母亲惨死,父亲绝口不提这段往事...
"所以你在书房收藏我所有信件..."
"从你十岁开始。"周景昀眼中含笑,"你第一次射箭,第一次骑马,第一次巡边...我都知道。"
姜妙耳根发烫。难怪太子对她了如指掌,难怪他坚持这门婚事...不是政治联姻,而是...
"陛下!"太医慌张跑来,"七殿下醒了!"
病榻上的少年形销骨立,眼神却清亮如星。当他看到周景昀时,泪水夺眶而出:"皇...兄..."
皇帝一把抱住弟弟,肩膀微微颤抖。姜妙悄悄退出殿外,留给他们独处的时间。
廊下积雪未消。她蹲下身,捏了个雪团放在栏杆上。小时候母亲说,把心愿告诉初雪,就能实现。
"希望..."她对着雪团低语,却被身后脚步声打断。
"希望什么?"周景昀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肩上落满雪花。
姜妙仰头看他:"希望盛世太平,海晏河清。"
皇帝弯腰,将她刚捏的雪团托在掌心:"还有呢?"
"希望..."她声音渐低,"与君偕老,日月同辉。"
周景昀忽然单膝跪地,从怀中取出那封和离书:"朕不准。"他当众将信撕得粉碎,"这辈子都不准。"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盖住了满地碎纸。姜妙俯身,吻在他眉间——那里有道浅浅的疤,是崖顶救弟时被淑妃所伤。
"北境传说..."她轻声道,"在伤疤上落吻的人..."
"前世为你流过血。"周景昀接完,将她打横抱起,"今生也是。"
满宫梅花怒放,暗香浮动。远处传来新年的钟声,而属于他们的盛世,才刚刚开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