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雀惊凤(姜水章节)全文免费_(姜水章节)鸾雀惊凤后续阅读(姜水章节)
我名盛妗安,生于锦城首富之家。父亲乐善好施,开药堂济贫,办学堂收孤,满城皆称其为“活菩萨”。
七岁那年,锦城刺史张政、参军陆拙贪功冒进,开城门,引匪寇,任由匪寇闯入我家,烧杀劫掠,血溅满墙。
娘亲将睡梦中的我叫醒,将我塞进后院的密道中,“妗安,去白城找你舅舅,永远别回来!”
我不肯,哭喊着跑去官府找人,偌大的锦城却空无一兵,直到匪寇将我家烧成断壁残垣,官兵才姗姗来迟,原地击杀所有匪寇,张政陆拙立一等大功,扶摇而上,升至京都为官。
我怀着满腔的恨意去白城找舅舅。往日最疼我,待我极好的舅舅听我说完,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厌恶着让家仆将我打出去,又在最后关头喝住家仆,将我困在似春园。
他改我名,换我姓,更名白锦安,逼我弹琵琶唱艳曲。我不愿,他拿起藤条就往我脊背上打,边打边狞笑着道:“你这身异香,生来就是勾引男人的料!”
九年后,白执开始带我见“客”,凡是有钱有权的人,他都会请回家中,让我去唱曲跳舞。他们黏腻的目光如蛇信舔舐肌肤,露骨刺目到要将我原地扒光,我抱着琵琶的手指几乎掐断琴弦,却听见白执谄笑道:“此女待价而沽,非真龙不栖。”
“真龙”来得猝不及防,不过半个月,京都就传来镇北大将军裴瑳南下清剿匪寇的消息。
裴瑳,父亲是为国战死的前镇国将军,母亲是顶顶有名的京城第一才女,自幼被接入宫中,成为太子伴读,深受皇帝信任,二十五岁获封镇北大将军,掌十万大军,手握生杀予夺大权。
我知道,我的劫难和机遇来了。
裴瑳入城的第二天,就被白执请到了似春园做客。我被故意推倒,跌入他怀中,异香氤氲间,他暗自惊叹:“好香…”
我出生那天,香气溢满盛府,众人只闻清香,不闻血气,是万千香料都调制不出的味道。
娘亲说,这是上天赐予我的礼物。
我曾以此为荣,被白执强迫见「客」后,就成了我最忌讳的东西,只要是个男人夸我香,哪怕他语气里没有丝毫戏弄的意思,我也恶心得想吐。
当即一把推开他,却被裴瑳一把拽住胳膊,强行按在原地,“跑什么?”说话间,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颌,强迫我仰头看他。
对准时机,我死死咬住他的虎口,尖牙刺破皮肉,他捏住我下颌的力道猛然收紧,似要捏碎骨头:“好烈的野雀。”
他注视在我身上的眼神,是占有,是掠夺,像一个猎人死死的盯着猎物。
我注意到了,白执自然也注意到了。
当天晚上,白执就用一种大喜过望、天上掉馅饼的语气对我说,“不枉我留你这么多年,攀上裴瑳,你这辈子都有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我极其嫌恶地啐了他一口,推倒他,就要往外逃,被好几个婆子押着制住,强行灌下软筋散。
药效一上来就让人将我塞上送往将军府的马车,马车上还有两个凶神恶煞的恶奴看顾,我无数次想过跳车逃走,可我知道,要是能跑,我早就跑了,何至于等到今天,我跑得出马车,也逃不开白城。
我低垂着头,没再挣扎,乖顺的走进了属于我的囚笼。
裴瑳一身劲装,人模人样的端坐着,见了我进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
我抬眸,面无表情直视他的眼,精光一现,一把抽出藏在袖子里的匕首,横在脖子处,匕首划开皮肉,粘腻的血液顺着脖子流下。裴瑳一惊,猛地扼住我的手腕,将匕首带离脖颈处,急声怒喝:“你疯了!”
我仰头看着他,看到他漆黑的瞳孔中皲裂出的愤怒,突然笑了,莫名觉得很有趣,“裴瑳,我苟延残喘至今,是因为我不想死,但我不怕死,我可以乖顺的做你的金丝雀,但我有一个条件,我要白执死。”
裴瑳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很痛快就答应了,眼眸一抬,捏住我的下巴,拇指摩挲我的下唇,“你该庆幸,遇到的人是我,若是那群满脑子肥肠的蠹虫,你不会有讲条件的机会。”
“呵,你?都是淫虫,还要比谁更下流更无耻吗!”我横他一样,狠狠咬住他的拇指,力道之大,立马出血,粘腻恶心的血液流入唇舌,呛得眉头紧皱,我偏过头,猛灌了口茶,将血气洗净吐出。
裴瑳等我吐完,扯过我的衣襟,拇指在我衣襟上抹开,雪白的寝衣染上一抹异色的红。裴瑳似笑非笑:“牙齿倒利,跟你身上的味道一样,浓烈又呛人。但本将军就喜欢烈的,白锦安你得认,给我送女人,想讨好我的人不知凡几,我从未收过,也从未看上眼,唯独你,我一看见你,就恨不得将你锁起来。”
下一刻,裴瑳打横将我抱起,放倒在床上,欺身而上。
我越挠他,咬他,抓他,踹他,他做得越狠,将我摁在床上,疯狂占有掠夺,将我所有的傲骨尊严碾压殆尽。
2.
我自愿也好,被迫也罢,这一夜之后彻底成了裴瑳的金丝雀。我不愿住将军府,在这待的每一刻都会让我想起屈辱愤恨的一夜。裴瑳妥协了,在将军府隔壁街的转角买了一座宅子,以前叫白水园,我砸了那牌匾,题名锦园。
锦园的仆人是将军府拨来的,他们很清楚我和裴瑳的关系,眼观鼻鼻观心,不会多说一句话。
今日是我入锦园的第三个月,白城连绵三月的梅雨季终于过去,天空开始放晴,艳阳高照,照的人骨头都绵软了。
我让绿拂搬了张摇椅,躺在上面咯吱咯吱的摇晃着响。
阳光蓦然被遮住,阴阴的,挡住了暖意,头顶随即响起一道声音,“怎么不回屋里睡?”
我不冷不淡扫了裴瑳一眼,“你挡住我的光了。”
裴瑳也不在意,揽住我的腰,将我扛了起来,吩咐起人来,“绿拂,不必留饭,今晚不归。”
我气恼不已,对着他的背脊又捶又打,裴瑳吃痛,顺着胳膊一转,将我横抱在前,“又闹什么?”
我横眉扫他,冷声道:“谁人能比得过裴大将军倒打一耙的本事,你抽什么风!”
裴瑳却不搭理,将我抱上马,缰绳塞我手里,“抓稳了。”随即也翻身上马,借着我的手控缰绳,低声耳语:“你乖些,不然我就不带你去践诺了。”
裴瑳的马是红鬃烈马,高头大马,威风凛凛,一日千里。
我却没有多余的心情去欣赏,浑身上下充满了杀意。
我没有半分收敛,裴瑳自然察觉到了,捆住我腰的手收紧,似劝慰又似告诫,“锦安,我知道你不亲眼看见就不会安心,所以我带你来了,但是你只能看,不许动手。”
他总是这样,对所谓的干净有着莫名的执着。
见我不回答,裴瑳继续诱哄道:“乖,听我的,你就该干干净净的,不该和那些污脏的人和事有任何牵扯。”
我还是不搭腔,沉默着拒绝。裴瑳猛地拉住缰绳,强横的停下马,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仰起头看他,我梗着脖子对上他的视线,丝毫不惧。
我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彻底把他激恼了,笑得一点温度都没有,将我一提,强势不容拒绝的吻瞬间落下。
他将我按在马上亲,唇舌不容抗拒的撬开我的齿关,故意吻得咂鸣有声,他就是要让我羞愧,就是要让我难堪。
一吻终毕,我别过脸,凶狠的擦拭着嘴上的水渍,擦得嘴唇生疼也不停,裴瑳却不管,强硬掰过我的脸,“现在能好好说话了?”
我怒目圆睁,犟着不肯说话,裴瑳没了耐心,语气危险起来,“你要是还不回答,我立刻就带你回锦园。”
裴瑳说到做到,我没办法,咬着牙吐出这句话:“知道了…”
马再度跑了起来,半个时辰后来到城外的山谷里。
绿水青山,风也格外温柔,裴瑳跳下马,伸开手要抱我下去,我一眼都没瞧他,从另一个方向跳了下去。
白执被堵住嘴五花大绑着捆在一旁的树上,裴瑳的副将在旁看着,见我们来了,抱拳行礼,“将军,夫人。”
我从不纠结称呼,怎么都一样,抬脚走到白执跟前,白执惊恐的瞪大双眼,浑浊的眼里爬满恐惧,浑身阵阵颤抖,仿佛见到洪水猛兽。
我笑出了声,抽出布条,白执呸呸两声,带着哭腔涕泗横流着求饶道:“安安,我是你舅舅啊,我是你亲舅舅啊,我知道错了,你放了我,放了我,我以后一定离得远远的,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呵,我冷笑一声,看着眼前丑态毕露的白执,心里没有畅快,只有无尽的恶心与厌恶。
“白执,昔年你因为堵伯,败光家产,穷困潦倒,是我娘拿出全部嫁妆,助你东山再起,你呢——”我说着心头猛然升起一团火,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啪的一声惊响,白执脸上顿时现出一个红肿的巴掌印。
我用了十足的力气,扇得身形都摇晃了一下,咆哮着冲他喊:“你呢!你非但没有为我娘报仇,反倒恩将仇报,将我当攀炎附势的玩物!”
陈副将一愣,尴尬的轻咳一声,转过头去。
我瞅准时机一把抽出他腰间佩刀,迅速捅向白执,又猛然抽出,血液被带出,飙溅在我脸上。
下一瞬,手中的剑被裴瑳夺走,反掷回去,陈副官连忙去接,剑柄擦着他的手而过,噌的一下插入树中,力道之大,剑柄还在阵阵发颤。
裴瑳黑着一张脸,朝他大吼:“将尸体处理好,自己滚回去!”
我看着那颤动的剑柄,久久没回神,被他一吼,下意识也颤了颤。
裴瑳如铁爪般按住我的肩膀,指节咯咯作响,“白锦安,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被他摇得身形晃动几下,不带任何情绪的看着他,硬朗的脸上爬满愤怒,阴沉得可怕。
裴瑳,我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金丝雀,你不是早就知道吗?要一个地狱爬回来的厉鬼乖顺,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答应?”我冷笑一声,继续戳他的心窝子,“难道不是裴大将军威胁我吗?我不过是裴大将军消遣的玩物,你掌握着我的命脉,我不得不听,不得不顺着你,满意了吗?”
杀了白执并不能让我心情变好,只会让我更阴郁,浑身竖满尖刺,裴瑳这时候生气,正好撞上枪杆子,就像一个火把扔进柴油里,噌一下火就燃起来了。
裴瑳怒气更盛,“好好好,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做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你给我安的罪名!”
话音刚落,裴瑳拽着我往马车一塞,我开始慌了,踉跄着爬起来打算跳窗而逃。
马车随即一压,裴瑳已紧随而上,制住我的动作,灼热滚烫的呼吸喷洒在我脖颈,“现在跑什么?方才不是很大胆吗?”
我腰下一颤,心里却倔强着不肯服输,绷着一股气,扭过头不肯看他。
我根本没有做错任何事!干不干净,杀不杀人,手上沾不沾血与他裴大将军何干。
裴瑳本就是兵痞头子,脾气爆得很,平常只是批了层温和的皮,如今被我一激,骨子里的暴戾彻底盖不住了,掐住我的下巴拧了回来,鼻尖对着鼻尖,“白锦安,我是纵你太过,才让你忘了我的脾性!我裴瑳何曾对旁人有半分好脸色,唯独对你,处处忍让,处处迁就,既然你不珍惜,那就试试原原本本的我!”
撕拉一声,薄衾被大力撕裂,我浑身一凉,彻底慌了,胡乱剧烈挣扎着,拳打脚踢,“裴瑳!不要在这里,不要在这里!”
裴瑳膝盖一压,强势镇压住我的所有挣扎,继续撕衣服,“你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怎么惩罚你了吗?做都做了,现在还在叫唤什么!”
那也不能在这里!
“混蛋!疯子!”
“你这个疯子!”
3.
裴瑳将我抱回锦园后,我便单方面开始和他冷战,任他说什么,我都不动不听不管,阖着眼倚在床上躺尸。久而久之,裴瑳也恼了,往将军府一住,便没再来过。
盛夏的蝉鸣扰得人心烦,锦园又正对日光,每日燥得很,我在锦园待不住,便十分勤快的往黔锦阁跑。
黔锦阁是我一手操办的香药铺,所有的香料都由我一手调配,以奇香闻名,满白城的姑娘,无论年龄都爱来此购香。清丽苑的妈妈缇娘是黔香阁的常客,但到底身份有异,不能明着来黔香阁,若是被人瞧见了,总归名声不好,权贵人家的女子心有隔阂,便不会来了。
她与我有些故旧,昔日白执为提高我的身价,请她调教我,她明面上教我风月之事,暗地里关上了门,悄摸给我带些好书,半点没让我沾那些污遭的东西。
我没什么能报答她的地方,便一直给她调香,后来开了黔锦阁,为了让她的姐妹们都能来阁中选香,我将清丽苑附近巷子的庆华轩买了下来,方便她们从后门借暗巷出入黔香阁的二楼。
这日,我在捣药调香,缇娘摇着团扇款款而来,二十有五的年纪,光艳动白城,眉宇含情,一双杏眼如蕴了汪清泉,眼波流转间,要将人生生吸进去,“安妹,你身上的味道胜过你所调万千香。”
缇娘纤白的手搭在我肩上,身形温软着虚靠着我,她总喜欢这样,我却总也不习惯,微叹了口气,“你不是早知道了?没这香未必不是好事。”
也就不会被土匪缠上,被人强取豪夺,如砧板上的鱼肉,没有选择,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怎么?还没和好?”她说着,用扇子挑起我的下巴,对我呵了口气,吊着眼仔仔细细打量我,“异香只是锦上添花,是点缀,就算没有,那裴大将军见了你这神仙人物定然也是要动心的。”
“按我说啊,这裴大将军好歹生得好,没什么不良嗜好,对你也好,要什么给什么,任你给他甩脸子,也不拘着你,还让你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
我睨了她一眼,没好气的拍掉扇子,身形一转去拿香,“你收了他什么好处,处处为他说话。”
缇娘「嘿」了一声就往摇椅上躺,喋喋不休起来,“我哪能收他什么好处,他裴大将军何时踏入过我清丽苑的门?还不是那京城来的陆巡抚——”她说着话锋一转,猛然从摇椅上坐起,抽了口气道:“莫不是平阳公主知晓了你们的事,派人来打探你了?”
这又打哪论的啊?
“公主乃天皇贵胄,我如何识得了她?你莫要开我玩笑。”我说着给她衣襟上挂了颗避暑香珠,希望她早早收了神通,闭上那张胡说八道的嘴。
缇娘见我真不知道,一拍大腿,连声哎呦,“你啊你,你怎么能不知道平阳公主呢?”
据缇娘所说,五年前犬绒来犯,常胜将军赵忠战死,大夏重文轻武多年,朝廷再无能领兵作战的将军,只能以和亲平息战事。
平阳公主不肯,数次哭呛晕倒,却换不来父兄怜悯,只得去求裴瑳,裴瑳连夜进宫,领了南下的圣旨,将犬绒打得落花流水,皇帝连下三封圣旨才将他从前线召回,自此一战成名,获封镇北大将军,掌十万兵权。
“平阳公主痴恋多年,如今双十年华,仍不肯嫁人,裴大将军被缠得没办法,这才领了剿匪的命,千里迢迢跑来白城。”缇娘饮了口茶,一锤定音道。
我表面应和着,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一个名字在我脑中一闪而过。
京城来的——
还是姓陆的——
“缇娘,那位陆巡抚是什么人?”电光火石之间,我一把拽住她,急切发问。
缇娘一愣,重重将茶杯搁下,“你——”
我没等到她的答案,楼下传来一阵吵嚷声。
“将军,将军,楼上是女眷,不能进去啊——”胡掌柜急切着要拦,被裴瑳喝了一声,也只能讷讷站在一边,不敢再拦。
这人又发什么疯,我略微蹙眉,耳边传来声轻笑,缇娘揽住我的腰,将我提坐在桌案上,我一惊,连那急促铿锵的脚步声都抛到脑后,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哐当一声,木门被外力踹开,裴瑳怒不可遏的声音随之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我额头直抽了几下,扫了缇娘一眼,又抬头去看裴瑳,“你来做什么?可别踹坏我的门。”
我说着还真去仔细瞧了瞧,任由裴瑳抓住我的手,朝下面的人吩咐道:“青玉,送缇娘回去,将那箱香料一并送去清丽苑,领了银子再回来。”
有裴瑳这尊杀神在这散发煞气,仆从搬香料的动作利索许多,只片刻功夫人都消失了个干净,临走前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我不动声色瞧他,他脸色虽臭,倒还有理智,若真被气狠了,定不会顾及脸面,早大吵大闹疯起来了。正思忖着,裴瑳便疯起来:“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因为喜欢女人,才处处和我唱反调!”
我白他一眼,“你走错地方了,这是香铺,不是药堂,治不了你裴大将军的疯病。”
我说完不再理他,自顾自捣起先前的素馨花来,素馨花香气浓烈,带有清寒的韵味,能消暑热,定心神,解燥气。
只是就算在裴瑳身上挂满素馨花,裴瑳的性子也不会温和半点,他就是个披着将军皮的土匪。
“白锦安,我不管你有什么癖好,既被我看上了,到你死的那一天,你也只能喜欢我,我不仅要你的人,我还要你的心!”裴瑳阴沉着瞧我许久,冷不丁将我拽到怀里,咬着我的耳朵咬牙切齿道。
他说着也不管我应不应,拽着我一路出了黔锦阁,干脆利落地塞上马车。
“做什么!”
我最讨厌他这副不讲道理的模样,连带着人都变得面目可憎,抓起一把捣碎的素馨花瓣就朝他脸上招呼。
“闹够了?”碎花瓣没能挂住,顺着裴瑳下颚往下掉,独留点点汁液黏在上面。裴瑳抽出我腰间帕子,胡乱擦了几下,继续道:“就知道你还在恼,不让你发泄一下,你是不会罢休的,终于肯理我了?”
我心里想着陆巡抚的事,冷不防被他夺走帕子,还要讨嘴上便宜,登时气恨得牙痒痒,夺过帕子团成一团,就这么扔了出去。
“你不去接待陆巡抚,来我这发什么疯!”
“呵,陆拙那个酒囊饭袋——”
咯噔一下,骤然听到这个名字,我心里那根弦猛然绷紧,耳中响起阵阵嗡鸣,我已完全听不进裴瑳的任何话了,梦中重复无数次的尸山血海再度重现。
4.
裴瑳果然是带我去见陆拙,这倒是奇怪,堂堂镇北大将军怎会在意一个小巡抚的意见?
莫非真如缇娘所说?
白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我早就见过了,他们都曾是白执的「客人」。
在陆拙没来之前,他们明里暗里打探过多回,就想知道我这个「舞姬」在他裴大将军心里的地位,虽不敢亲自问裴瑳,礼物倒是不停的往锦园塞。
今日有机会得见,众官员齐齐站在陆拙身后,耳朵都快竖起,就想亲耳听裴瑳介绍我。
裴瑳没让他们等太久,十分自在地牵过我的手,“吾妻白氏。”
众人一愣,郑刺史率先反应过来,连忙作揖行礼,“原是将军夫人。”
其他人也一并跟着拜,唯独陆拙表情怪异,不知信没信。
接风宴设在将军府,我没去,也没回锦园。
裴瑳让人唤了绿拂过来,在屋内又摆了一桌。
“裴瑳。”他一只脚刚踏出门,我喊住了他。
“你乖些,就今晚留在将军府,嗯?”他回过头,硬朗带着野性的脸藏在黑夜与烛火的交接处,明明灭灭。
“你今日所做,是为了什么?”
裴瑳表情认真,不复平日桀骜恣睢的模样,“锦安,无论你信不信,我从始至终都当你是我妻。”
没有否认。
我垂下眼,了然的笑了。
机会千里迢迢递到眼前,就怪不得我了。
裴瑳,你是时候该归京了。
我看着裴瑳绕过游廊,直至消失不见才让绿拂关上了门。
前堂渐渐热闹起来,琵琶古琴箜篌一应乐器先后上场,到了亥时初才渐渐停歇。
裴瑳多少沾了酒,正要推门而入,绿拂就开了门,引着人去沐浴。
“将军,热水已经备好了,请将军先去沐浴。”
裴瑳嘟囔了句“麻烦”,还是跟着人去了。
我没动,估摸着到了时间才从后堂摸进去。
屋内热气氤氲,裴瑳坐在浴桶中,热水顺着他的肩膀淋下来。他是货真价实的将军,有着一身的伤疤,是个很男人的男人。
“这里不需要伺候,你出去吧。”
水声涓涓响动,裴瑳拒绝的声音随之响起。我没理,手指滑过层层水汽搭在他肩上,对着那道陈年的刀痕来回划拉着。
“裴大将军耳朵不大好?竟连脚步声也分不清了?”
哗啦一声,水花四溅,有力的大手将我扯入水中,裴瑳立刻压了上来,呼吸粗重灼热,“白锦安,你就个狐狸,专门来勾我命的狐狸。”
我一手撑着他的胸膛拉开距离,躲开他的吻,另一只手沿着他的下巴一路往下滑,最后没入水中。
裴瑳的呼吸愈发沉重,胸膛开始剧烈起伏,额头的汗不知是热水蒸的,还是燥的。
“裴子晟,你就这点定力吗?”我满是兴味的看着他,颇有些挑衅意味。
听到这个名字,裴瑳浑身的血液都快沸腾了,眼底欲望尽显,炙热到几乎要将我吞吃进肚。
他曾无数次让我唤他的字,或强迫,或引诱,或威胁,或诱哄,我一次也没松口过。
“锦安,是你先勾我的。”
他话还没说完,忽地抓住我手腕,将我往浴桶壁上压,灼热的吻随之落下,急不可耐。
我狠狠咬了他一口,血腥味在唇舌间爆开,他却丝毫不在意,吻得更深更狠。
一吻终毕,我软趴在他肩上喘息,对着他的脖颈猛咬一口。
屋内一片春情,正对着的窗口却还开着个缝,发出些窸窸窣窣,极其微小的动静,那挂在屏风上的薄衾被风轻轻吹动。
我倏然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鱼儿上钩了。
5.
将军府的梨花开得格外艳,清香阵阵,适宜睡觉,我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时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离去半夜的绿拂急急从游廊走来,凑近我低声道:“小姐,信鸽已传。”
我倏然睁开双眼,艳丽的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落在脸上,眼睛里。
“那就……留他不得了。”
我将将军府的侍女都唤到中堂来了,让她们把将军府的花卉都摘了送去黔锦阁。
老管家讷讷上前,“夫人,这——”
“你去告诉裴瑳,我今夜留宿黔锦阁制香,不回来了。”我截断他的话头,不带任何商量将人打发走。
丫环仆使领了命各自摘花去了,我则晃悠着马车朝黔锦阁而去。
黔锦阁的二楼有七间隔间,储存有各色香料,中堂设有雅座和各色制好的香品。
我到时青玉已提前摆好各色香料,等着我去调配。
青玉一身黛青色长裙,头发盘起,梳得一丝不苟,一副学徒打扮,表情却古灵精怪,眼睛滴溜溜转着向我问安。
她年岁小,今年不过二七年华,还是个跳脱的性子,生得又可爱,两颊的婴儿肥还未褪去,妇人小姐见了都爱揉捏一番,也算是我黔锦阁一个招牌。
“青玉,你想不想和我学制香?”我望着她,心念一转,出声问道。
我制香时不喜旁人在侧,黔锦阁也没有别的制香师,全都由我一人操办,青玉想学很久了,总能见她往楼上盼望。
青玉刚踏出的步子立刻停了,像鸟儿似的飞奔回来,眼睛亮晶晶的,“真的吗?真的吗?姐姐不要骗我。”
我嫣然一笑,刮了刮她的鼻子,“傻丫头,我骗你做什么呢?”
青玉雀跃不已,抱着绿拂转了好几圈才罢手,脸上仍洋溢着笑,兴奋得有些手足无措。
我给绿拂使了个眼色,绿拂便下去帮胡掌柜招待下人了。
隐隐约约还听到胡掌柜惶恐的声音:“怎得劳烦姑娘做这粗使活呢?青玉那丫头呢?又偷懒去了?”
绿拂回:“夫人要教青玉制香,特叫我来帮你。”
6.
酉时初刻。
清丽苑天字三号房。
“浮云为我阴,悲风为我旋,三桩儿誓愿明题遍,婆婆也,直等待雪飞六月,方旱三年呵,那其间才把你那个屈死的冤魂这窦娥显。”
我抱着琵琶,喃喃的唱着曲儿,噌地一声响,我左手使劲,猛然将缠弦抽出。
楼里浮香袅袅,烛台上罩了层明黄的纸,明亮的烛光变得昏黄昏黄的,暧昧旖旎。
陆拙就是在这时被簇拥着进了清丽苑。昨日有裴瑳在场,众人都拘谨得很,只听曲赏舞喝酒谈天,全都顾着讨好裴瑳,以求飞黄腾达,根本没有半分旖旎心思。
是酒囊饭袋还是烟花柳色,浸润在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又怎会看不出?
这不第二天大家就撺掇着带陆巡抚来这烟花巷柳之地,陆拙假模假样的推辞一番,脚步却一刻不停,巴巴的往这儿来。
缇娘立马迎了上去,“哟,今儿倒是巧,诸位大人竟一齐儿来了。”
那声音直转了好几个弯,婉转轻媚,直听得人骨头都酥软了。
郑刺史将一张银票送入缇娘手中,暗示道:“陆巡抚可是京城来的,你可懂得?”
缇娘灿然一笑,连声应是,“那是自然,早让窈娘在房中等候了,定不会让巡抚大人失望。”
陆拙就这样被引着上了二楼。
清丽苑的二楼是非富即贵之人才能踏足的地,也就陆拙郑刺史王参军能去,其余的小官都被留在一楼雅座。
郑王二人各自寻了相好的去了一号房和六号房,陆拙则进了三号房。
屋内挂着层层纱幔,燃着清甜浸润的香,飘飘然若临仙境。
我带着面帘,只留出一双丹凤眼,涂着艳红的胭脂,似妖似幻。
“陆参军,您还记得我吗?”
锦城特有的方言啊——
呵,陆拙,京城的官做多了,你还记得锦城的方言吗?
陆拙急不可耐拨开纱幔的手一滞,脸上瞬间爬满惊恐,拔腿就要跑。
瞧瞧,仅一句话就能让这位高贵的陆巡抚露出这样惊惧交加的表情,由垂涎到恐惧,从天堂到地狱。
真是太好笑了。
我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狰狞,一把抽出藏在腰间的琴弦,猛地勒住他的脖子,手臂青筋暴起,将人狠狠制在原地,陆拙不停得瞪着双腿,双手紧紧扯住琴弦,琴弦却纹丝不动,只徒然割破他的手掌。
琴弦割破皮肉,鲜红的血液破皮而出,沾了我满手的血!
“看样子,陆参军是想起我来了。”我微笑着看他,故意叫着他在锦城的旧官职。
将人扔垃圾似的甩到床上,琴弦掸在他脸上,抽出一道红印来,清清冷冷一笑,“陆参军借我盛家成了巡抚,就该有为此付出代价的觉悟!”
陆拙呜咽着,浑身都抖了起来,下身洇出一道水痕,丑态毕现。
我厌恶地瞧了他一眼,突地发狠,勒住他的脖子,一下下收紧,银白色的琴弦沾满血色,割开皮肉,陆拙脸色瞬间苍白,鼻孔倏地张大,身子在床板上剧烈蠕动起来,激得床板嘎吱嘎吱响。
可惜这里是清丽苑,床板响动,呻吟呜咽再正常不过了,怎么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你今天必须死。
我再度收紧琴弦,鲜红的血液从喉管爆出,飙溅到我脸上,脖子上。
在陆拙还剩一口气的时候,我松开了手。
鲜血染红了粉白的床单,沿着床榻滴答着流入地板。
呵。
这鲜血,真眼熟啊。
七年前那场屠杀,比这血还浓还艳,整座宅子,里里外外都流满了血。
墙壁上,池子里,尸山血海!
我猛地拽住陆拙的头发,表情狰狞,拔出头上的簪子疯狂般地捅向他,足足捅了一百三十七个洞,“我代表盛家一百三十七条冤魂来向你索命了!陆拙,我要你血流而死!”
每一个字都是压在牙缝中挤出,字字都是血海深仇!
哗啦哗啦——
窗外竟然开始下雨了…
陆拙进气多出气少,再也没了挣扎动弹的能力。
我脱力的跌坐在躺椅上,又发出吱呀一声响,目光虚虚望着窗外,连窈娘何时进来的,我都不知道。
“报了仇不该痛快吗?你在伤心?”
机械着转过头,对上她那张清丽的脸,我收敛心神,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你来叫我。”
窈娘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递给我一根棍子,“你且使点劲,莫要让你那罗刹将军发现端倪。”
7.
黔锦阁。
亥时末,雨下得越发大了,雨点顺着屋檐往下滑落,滴答滴答的连点成线,共奏催眠曲。
青玉到底年纪小,伏在桌案上睡着了。
我怎么唤她也不见来,便踏出房门来到中堂。
“青玉?青玉?”
我边叫边轻轻推了推她,青玉嘤咛一声,揉着朦胧的睡眼醒来,“姐姐?”
“我唤你多次,见你一直不应,便知你是睡着了。”
青玉猛抖一激灵,倏地站起,急急忙忙就要去瞧花料。
“完了完了,怎么下雨了呢?花——花来没收呢!”
“早收了。”绿拂捧着筐梨花上来,语气嗔怪继续道:“就你睡得香,难为我家夫人下着大雨还去搬花,衣裳都沾湿了。”
……
雨下了一整夜,天光大亮下驱散种种阴霾,雨停了,人却乱了。
京城来的陆巡抚死了。
死在清丽苑那等烟花柳色之地,奇怪的是白城大部分官员昨夜竟都宿在清丽苑,唯有裴大将军和几个微末小官没去。
郑刺史等人被吓破了胆,衣服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疾跑着去拍将军府的门,是什么脸面也不要了。
清晨出摊的商贩,路上的行人都瞧见了这滑稽的一幕,皆有些摸不着头脑。直到裴大将军带兵包围查封清丽苑,大家才恍然,昨日才到的陆巡抚竟然离奇被杀了。
还是在这么多大人物眼皮子底下,听说发现的时候,流了满地的血,那陆巡抚瞪大双眼,满脸的惊惧,死不瞑目。
经验尸官查验全身共有一百三十七的大洞,血肉糜烂,属失血过多而死。
这一下可把全白城给点燃了,大街小巷满是巡查的官兵。
裴瑳刚给陆拙收完尸就直直往黔锦阁而来。
此时不过巳时三刻,阁中没客人,唯有胡掌柜在盘点账务,一见到裴瑳,忙上前行礼,“大将军。”
裴瑳扫他一眼,并不搭话。
一楼摆满了簸箕,里头装满了花卉,花瓣虽干,样子却还鲜活,不知用了何种秘法留存,轻嗅一下便能闻到阵阵幽香。
裴瑳随手拿起一朵,细细碾碎,指尖残存点点水意,“锦安呢?”
胡掌柜略一思索答:“许是在二楼歇下了。”
裴瑳眉头一皱,脸色莫名冷下,朝着二楼走去,却正好撞上下来的青玉。
青玉一愣,这位性格暴戾的大将军,她印象深得很,怯生生的不敢抬头直视他。
裴瑳又问:“她呢?”
这一次语气显然沉了些。
青玉怯生生回:“白…白姐姐昨日一夜未睡,卯时初刻才歇下。”
裴瑳傲着细长的眼直盯着青玉,将人盯得身子颤了颤,才继续问:“你一整夜都在她身边?”
“…没,我在中堂背配方,白姐姐在雅间调香,后半夜我们才一起救花呢。”
还挺敏锐。
他若真半分没察觉,反倒叫我瞧不起。
“你想问什么不若亲自问我。”我推开门抬眼将他淡淡一瞥,坦然自若道。
裴瑳一见我,终于舍得侧开身子让出路来,青玉立即逃也似的跑下去。我望着她疾跑的背影,兴味盎然调侃起裴瑳来:“裴大将军好气派,才来了两回,我这唯二的掌柜伙计都怕了你。”
裴瑳凑上来,满身的血腥气登即扑入口鼻。
呵,陆拙那恶人的血倒真是长久。
我慢悠悠沏了壶茶,“你不去抓凶手,来我这做什么?”
裴瑳眼疾手快,我刚斟好的茶就被他拿去,牛饮而尽,“出了这等事,我自要过来看看你,确保你平安,你不要多心。”
他话虽如此说,黔锦阁有一条通往清丽苑的小道却是明明白白写在地契上的,白城的官员岂能不知?
为表明公正,堵住悠悠众口,查是必然的事情。
只可惜啊,来黔锦阁盘问的官员来了一波又一波,都没寻到一丝破绽,再怎么说我也是人证物证一应俱全,就连我那沾了雨点和淤泥的裙子也都是雨中搬花的缘故。
若是没他裴大将军做靠山,白城这群蠢货,或许还蒙上眼睛,将我屈打成招,可现在嘛?
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
白城戒备月余,始终没有凶手的信息,他没再杀人,也没半点踪迹,仿若人间蒸发。
比真相更先到来的是京城的召令,召镇北大将军裴瑳回京述职。
京城啊,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马车晃晃悠悠一个半月,才终于到了京城。
我掀开帘子瞧了瞧那牌匾,上书明德门,是京城外城郭的第一道门,进了这道门便是真正入了京都。
裴瑳本可骑马,却硬要挤上马车跟着一路上京。
“将军。”
陈副将截停马车,他先一步回了京,此刻正候在城门,一见马车登即上前,敲了敲木窗:“陛下已等候多时,您——”
“先回——”
“这就去”」我突然出声覆过裴瑳不耐的声音,随后将赖在车壁的裴瑳推出去。
也不理裴瑳是何种反应,牵过车绳驾车而走。
陈副将得了命令,急急骑马赶超,“末将替夫人开路。”
我自然无不可,驾着马车悠悠往前走。
京城人多,新鲜物件也多,妇人小姐的穿着打扮也新奇,偏华贵之风,与白城清丽素雅大不相同,道路两旁摆满摊位,行人多停留驻足,马车只能缓缓而行。
三刻钟后,镇北大将军府,我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平阳公主。
比起她的人,我先听见她的声音,高扬清脆:“是子晟哥哥回来了吗?”
只见她身旁仆从环绕,头上金钗点翠,一张鹅蛋小脸,眉目如画,眼睛含情,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只可惜那流动婉转的眼眸在见到我之后,瞬间横眉竖眼,浑身气质顿时一改,从娇俏女儿家变为高傲清贵的公主殿下。
“你…”她上上下下扫我一眼,吊足了眼,语气轻蔑:“你就是那个商贾之女?”
我坦然一笑,朝人福了福身:“臣妇拜见公主殿下。”
“你怎知我是谁?可是子晟哥哥常在你面前提起我?”
平阳喜上眉梢,根本不需要我的回答,喃喃细语,“是了,子晟哥哥绝不会忘记我的。”
原本有些失落的眉眼瞬间兴奋起来,眼含希望,连带着对我都和颜悦色几分。
“白…”
“锦安。”我很有眼色补全道。
终于见面了,我的——
恩人。
没有你,我还真没能这么快回到京城呢,平阳。
我温柔乖巧着看她,倒让她误会我是个性子软的,高兴极了,金玉养成的素手拍拍我的肩头,“既然你如此识趣,本公主定不会亏待你,定会给你个贵妾的名分。”
她兴高采烈甩下这句话后,挥挥衣袖翩然而走,我盯着她的背影,直到车撵消失不见,也未曾回头。
昔日锦城刺史张政如今已是管辖京都及周边二十三县的京兆尹,皇城之内,如此重臣,仅凭我一人,是绝计潜入不了京兆府,更杀不了他的。
直接刺杀不行,就只能另谋其他了。
平阳——
这位蠢笨的恋爱脑公主,或许会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呢。
8.
陈副将自觉看了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的大戏,许是怕我不高兴,又或是怕他家将军回来被冷待,讷讷上前解释,边说边小心翼翼地瞄我,“夫人放心,将军只把公主殿下当妹妹的,从无男女之情。”
我并不理会,自顾自往府里进。
盛京的将军府比白城大,听说是裴瑳爷爷那辈就传下来的,裴家一门三代皆是将军,老将军战死后,皇帝也没收回这座宅子,仍留给裴瑳居住,后来裴瑳也封了将军,就名正言顺,一直住下去了。
我细细打量着府中景色,陈副将亦步亦趋的跟着,仍不死心的碎碎念:“当年陛下还曾下过赐婚圣旨,将军当场拒接,死活不肯娶妻。陛下被闹得没办法,总不能按着将军的头成亲,这才作罢。”
“改而劝起了公主,说天下的好儿郎何其多,定会替公主找个更好的,可公主也倔强得很,就是不肯嫁人,还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您当初为了政局,想要牺牲女儿,女儿不曾怨过您,如今女儿只想嫁他,您也别管我。’陛下见两个人都拗得很,也就不管了。”
“夫人,我从将军十五岁就跟着将军了,他最是洁身自好,是绝对没有什么红颜知己的,您得相信他呀。”
他实在太过聒噪,跟夏天的蝉似地,在耳畔叽叽喳喳,叽叽喳喳,一刻也停不下来,平白煞风景。
“你确定还要跟着我?”我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他还在碎碎念,嘴里说着裴瑳的种种过往。
当然,全都是好的,在他口中裴瑳就没一点不好的。知道你很忠心,只不过,与其在我面前献殷勤,不如去接你那位快要气炸了的好将军。
不出意外的话,平阳应该已经见到他了,并且——
他很快就要被气炸了。
我笑吟吟看着猛然刹住脚的陈副将,他还有些懵,不明所以的挠了挠头,似是不明白我为什么停下来,又为什么突然心情变好了,恍恍惚惚,四处张望。
绿拂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嗤笑出声,“你这呆子,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饶是你替将军说再多的好话,进了这后宅,将军也是要恼你的!”
进入府门后,便有一条长而曲折的长廊,长廊上画有许多壁画,两边挂有许多灯笼,料想夜间走路定然也是不会黑的。
穿过这弯弯绕绕的游廊便是真正入了后宅,后宅到底是女儿家的地方,陈副将傻里傻气,只顾着笨拙的说着裴瑳的好话,连他自个儿是个男子汉都忘了。
被这么一提醒,陈副将终于开悟,健康的肤色染上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整个人羞赧极了,“我···,属下告退!”
说完头也不回,飞速跑了,没多时就消失在长廊尽头。
······
我没去老管家安排好的景福阁,而是选了西南角的颐乐园,有桥有水,门前有棵极高的海棠树,清香阵阵,最重要的是离书房最远。
老管家虽觉不妥,到底没说什么,将原本定好的丫环婆使从景福阁调到颐乐园来,一应事物也都搬过来,这一来一回间已到了晚间。
天色彻底暗沉下来,丫环们掌好了灯,照得满屋都亮堂起来。
颐乐园摆设很雅趣,厅堂中间竖着木画屏风,隔出两片空间来,一边作饮茶谈事用,另一边则设有棋盘,文房四宝,桌边还置有矮榻,专给人休憩用。
只不过以裴瑳那性子,怕是情愿去舞刀弄枪,去训兵,也不会踏入这里半步。
说到他,也不知皇宫情况如何,平阳有没有将我的话带到他面前呢?
我正暗自出神,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棋奁里的棋子,外头倏乎传来一阵细细的响动,由远及近,行礼问安声前后回荡着,一声比一声近。
来人走得极快,前院的丫环礼还没行完,问安的话才说出口,第二道门的声音就又响起了。
“白锦安,你又在恼什么!”
我还没将棋奁盖好,裴瑳已怒气冲冲杀了进来,眼神四处扫射,隔着屏风我都能感受到他那喷射着怒火的眼神,强烈而又炙热。
那视线只停了一秒,裴瑳便已冲到我跟前来,他额头青筋暴起,脸颊沁着热汗,一双铁手不由分说紧紧按住我的胳膊,“白锦安!你就这么急着将我推出去吗,我告诉你,你一日是我妻,到死的那刻你也只能是我妻!你生要和我同寝,死也得和我同棺同穴!”
裴瑳行动如风,连带着烛台上烛光都跟着晃动起来,暖黄暖黄的,浮动闪烁在屏风上。
我下意识撇过头去,躲开那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直愣愣看着那飘动在屏风上的烛光,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
他又在说什么胡话?
我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仰头望进他赤红的眼底。
我不管不顾杀白执的时候,他也没气成这样。
“你又发什么疯呢?”我下意识放低声音,不似质问,更像嗔怪。
平阳到底对他说了什么?是那句“贵妾名分”,还是更诛心的“她都不在意,你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你同她说什么了?”我后知后觉想起正事来,状似好奇的问他。
我初入京都,诸事不便,也不认得什么人,再者我是商贾之女,京都这群小姐妇人未必瞧得起我。
做起事情来,定然束手束脚,若是有平阳从中推波助澜,我才能有发挥的余地。
她越气,越恼,我便越能寻到机会。
裴瑳没说话,手指从我的脸颊滑向耳垂,他胡乱揉捏几下,才哑着声音道:“乖一点,别再说什么不是我妻的话,就算我当时行为过激了些,开始的方式也不对,可我到底待你如何,你真的不知吗?我裴瑳此生只要你一人,绝无异枕之人,异腹之子。”
我听着他的话,心头猛地一跳,呆滞地眨了眨眼,“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平阳,你对她说什么了?”
我打着自己的算盘,裴瑳却好像想歪了。
瞬间转怒为喜,像个大狗狗似的深深埋入我怀中,声音隔着衣服,闷闷的,又带着一丝雀跃,“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一定会让整个盛京都知道,你白锦安是我裴瑳的妻。”
这又整的哪一出?
我没能疑惑太久,第二日一大早就被唢呐声鼓声吵醒。
披上披风从窗棂往下一瞧,一夜之间,整座将军府披上一层红妆,屋檐下挂着红绸红灯笼,灯笼上贴着大大的囍字,红得刺眼,红得夺目。
昨日还挂满桃红色花朵的四季海棠树,此刻挂满红丝带,压得绿叶都成了陪衬,姻缘寺前那株姻缘树都没这么喜庆。
先前只响了片刻的唢呐声再度响起,随即鼓声锣声一并敲打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高昂的叫喝声:“镇北大将军于白城娶妻,如今新妇归家,将军特请京城诸位父老乡亲沾沾喜气,派发喜糖喜钱,共贺将军新婚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