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须臾图者，能一统中原。

宫门被灭，太子独留我一人，为奴为婢养在身边。

只因宫门子女和须臾图密切相关。

月华之下，我缓缓褪去烟纱，背上赫然刺着一幅画。

太子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庆祝，画便消失了。

我握住刀柄，抵着太子的喉咙，嫣然一笑：【须臾图，自然仅存须臾之间，这刺青刺在谁的背上，谁就是天下共主。】

【你灭我宫门之时，可有想过今日？】

1.

【奉天子诏，宫门通奸意图叛变，六亲不认，天地同诛……】

尖锐阴柔的声音割裂开破晓的沉寂无声，传至宫门府邸的每个角落。

宫氏抄家灭门了！

这诏书好像千层巨浪，将平静已久的海面撕开一道口子，引发一阵又一阵浪潮。

宫门乃世代元勋，对大越王朝一直忠心耿耿，故引得都城的百姓议论纷纷。

还是斩立决。

黑云压城，凛冽的冷风呼啸着，整个都城都裹着惨白的颜色。

当朝太子谢九仪卷起诏书，一脸胜券在握，他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望着宫门老小，薄唇轻启：【关于宫门全族私下叛变一罪，你可还有辩解？】

父亲衣衫褴褛，面庞早已冻得发红发紫，低垂着头，浑浊的双眼透着对死亡的解脱，当众说了句：【罪臣，无从辩解。】

一旁的母亲潸然泪下，刚落在地上便结了冰。

【好！很好！尔等大越罪人，断不可留，斩！】谢九仪的笑声里不难听出猖獗，可无人敢质问。

长姐蓬头垢面，一双凄厉的眼神紧紧锁住我，咆哮道：【宫闻笙！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他给你什么好处，至于你认贼作父，叛变家族，我可是你的亲姐姐啊！！这是你亲生父母！！】

此时，我就站在谢九仪身边，一身华服，头戴珠钗。

谢九仪突然来了兴致，在我腰间掐了一把，说：【闻笙，为表你对我的忠心，她，就由你来亲手送上路。】

我抬眼眨了眨眸子，娇笑道：【好啊，但凭太子殿下吩咐。】

说完，我拖着长长的裙摆，一步步朝阿姐走去。

【宫闻笙，你会遭报应的！】

【我宫门上下满门忠烈，即便是九泉之下做了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阿姐被绑在柱子上，她死死瞪着我，几乎要将我千刀万剐，我俯身捂住她的嘴，打开事先准备好的药瓶，灌入阿姐口中。

【阿姐，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

我一边絮絮叨叨，一边死死按住阿姐的头。

直到她没了动静，嘴角渗出血迹，我才堪堪停了手，袖间被血污弄脏了，我嫌恶道：【真恶心。】

谢九仪很满意，命人检查了阿姐的脉搏，确认已无心跳后，他肆意笑了。

【很好！闻笙，你真是本太子最得力的利器，赏！】

几枚金子丢在我脚前，我弯腰捡起，露出会心的笑。

围观的百姓都炸锅了，朝我丢烂菜叶与臭鸡蛋，而我无动于衷，攥紧手里的金子，爱不释手。

于是，一生良善清明的宫门，就这样灭亡在这个凛冬。

那天的审判台就像绽放的梅花，血染长街，抹都抹不掉。

回到太子府，我那光鲜亮丽的外表立马被剥夺，太子妃一见我便面露妒色，将我关在杂院里，命下人剥去我身上的华服。

【贱婢！什么风头都让你出尽了，别以为你在外头博得太子的好处，回到府上，你仍然是最下等的贱婢！】

太子妃对我拳打脚踢，竹条抽打在我身上，但从不会伤及我的脸。

谢九仪路过，甚至没有看我，说了那句和以往一模一样的话：【别打死了，还有别伤着她的脸。】

2.

【我当太子有多怜惜你呢，不过是个低等的下人，哦不，连下人也不如呢！】

太子妃打累了，由她的侍女接手，一边对我进行言语上的羞辱，一边进行身体上的折磨。

但她说得没错，我的确连下人也不如。

【叫啊！你怎么不叫，是死人吗！！】

竹条一下下挥在我身上，我早已气息奄奄，口吐鲜血，侍女见状吐了口唾沫在我身上，丢下一句：【啧啧，晦气！】便同太子妃离开了。

就这样死去也好。

可我还有未完的使命，我不甘心，也死不掉。

只因每当我奄奄一息时，谢九仪便会带着郎中过来医治我。

脚步声准时响起。

【闻笙！】

谢九仪惊呼，将我搂在怀里，紧张兮兮。

【是我不好，我不该太纵着她们欺负你，闻笙，都是我不好，你忍着点，我保证以后不会了。】

谢九仪眼中的担忧与急切诠释的非常逼真，就连初时的我也险些被他哄骗。

在郎中眼里，他极其疼爱我，于是郎中不敢怠慢给我医治，用上等的药材，静养个几日便能痊愈。

【闻笙，等着我，待我继承大统，封你为后。】

郎中临走前，谢九仪也不忘做戏。

同样的话，是他人曾许给我的承诺，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我忍不住红了眼眶，不知是身上疼，还是心里疼。

郎中已经走了，谢九仪的脸逐渐阴沉下来，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怒道

【又想起谢昭了对不对？他就这么让你难忘？】

【不过即便他还活着，知道自己心爱之人被我日日凌虐，不知会是何滋味？】

我早已麻木，如残花败柳，任由他随意摆弄。

【宫闻笙，我要你亲眼看着，我是如何夺得这天下！】

我扯了扯嘴角，不屑一顾：【我宫家只认靠自己争取来的储君，而不是你这种，弑杀无辜忠臣，谋捷径，囚其女上位的懦夫！】

话音落下，谢九仪的眸子好似要喷火。

我静待他的爆发时，他却笑了，眼底充满狠毒与算计，一字一句道：【无妨，得到你，囚禁你，本太子就赢了。】

【我会让你生不如死，见证我是如何一步步成为天下共主，我谢九仪就是要比谢昭强百倍，千倍！】

生不如死，谢九仪的确做到了。

在太子府，任何人都可以欺负我，但谢九仪每次都会像今天一样救我，再杀了救我的郎中，掩人耳目。

外人看来，我是卖主求荣的宫门叛徒，是太子的宠妾，但回到太子府，我便是最低等的下人，过得猪狗不如。

顶着一身伤，我还要忍受谢九仪的强夺。

夜半，他就睡在我身边，我无数次想杀了他，都强逼着自己忍下来。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而这一切的来源，都因为一则预言。

3.

我叫宫闻笙，是宫家嫡次女。

七岁那年隆冬，娘亲好心救下一个濒死的和尚，但三日不过，和尚还是撒手归西。

离世前，和尚将一副画卷交给了娘亲。

【为着你们宫门的善，我将须臾图赠予你们，记住，贤能者才能胜任，得须臾图者，能一统中原。】

自那以后，须臾图便是宫门殊死保护的宝贝。

那时的太子谢昭，虽不是嫡出，生母也出身不好，但圣上看重其能力。

谢昭足智多谋，能文能武，十五岁那年我与他初见，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须臾图交给谢昭，宫门也愿意为其效力。

就在与谢昭约定好登门的前一夜，他的尸体被发现在桃树下，那是我经常与他相会的地方。

宫门里出了叛徒，将须臾图的事偷偷告诉谢九仪。

嫡出身份的他本就不满圣上的定夺，让他这个嫡子蒙羞，因而生妒，杀了自己手足谢昭，并以宫门全族性命威胁父母交出须臾图。

我痛哭整整三日，为我那生离死别的爱情，为大越失去一个好储君而惋惜。

【为今之计，只好牺牲宛儿了，她是嫡长女，她应该有这个作为，即便我再不舍，也没有办法……】

【谢九仪不会轻易饶过我们，就算死，也得保住大越的未来，我宫家满门忠烈，绝不低头！】

房间里传来母亲的低声啜泣，躲在院子里神伤的我，恰好听见他们的谈话。

宫宛是我长姐，她才艺绝佳，又通诗书，比我这个贪玩的嫡次女强多了，且长姐从来都是将最好的留给我，我断不能让她舍弃她的未来而冒险。

于是我推门而进，抹去脸上的泪珠，跪在父母面前：【爹，娘，让我去吧！且谢昭被杀，牵连宫门，我家族之耻，女儿要亲自报仇！】

母亲含泪将我扶起，眉宇间满是心疼，她一边抚摸我的秀发，一边哽咽着：【闻笙啊，是娘对不起你，你可知道，选择这条路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忍着想哭的冲动，眼中汹涌着坚韧，一字一句道：【女儿，绝不后悔。】

那天晚上，父亲拿出细长的银针，双眼通红，指尖颤抖，而母亲的泪就没停过，

我咬紧牙关，从未想过自己要面对的第一件事，竟是千针穿骨。

白昼升起，我的背上赫然印着一副须臾图，栩栩如生，母亲则将原图烧毁。

【闻笙，你记住，从今往后……】父亲几乎一夜之间就白了发，他用沧桑的嗓音在我耳边说了句话。

那瞬间，我的恐惧与压力，能与天并肩。

次日，我便转身投靠了谢九仪，以须臾图的秘密做交换，成功换取了他的信任，同时代价也很惨烈。

那就是独留我一人，宫门灭族。

4.

有关须臾图的秘密，被我篡改成，宫门子女能吸引须臾图线索。

自那以后，凡是靠近我的人，皆被谢九仪暗中杀害。

【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不会好过。】谢九仪一脸很戾看着我，【你说你能吸引须臾图的线索，这样一直杀下去，何时才能得到须臾图！】

我不慌不忙，自然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无妨，我会编。

取下银钗抵向喉间，我满目清明注视着他，娓娓道来：【普天之下，唯一有捷径得到须臾图的人就在你面前，杀几个人而已，我宫门惨死都不觉得什么，你是要做天下共主的人，怎么开始犹豫不决了？若太子殿下不信，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谢九仪有些晃神，仅一瞬，他便换上一副温柔面孔，取出我手里的银钗，为我妆发。

也就是从这天开始，谢九仪对我有了一丝欣赏，同时也有了病态疯狂的占有欲。

他或许喜欢我，但他更爱自己和王权野心。

谢九仪处处都和谢昭比，现在谢昭死了，他便日日在我面前企图证明他比谢昭更适合做天下共主。

这日谢九仪去朝廷还未归来，我便偷偷从后院潜出，直奔红鸳楼，都城最大的青楼。

在外，我的身份是太子最宠爱的妾，老鸨一见我便笑脸相迎。

【哎呦，这不是宫小姐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我四处看了看，【听说近日，红鸳楼来了位名怜，只卖艺不卖身，我倒要看看她是否如说的那般贞烈。】

老鸨意味深长看了看我，压低嗓音说：【今儿……太子殿下不来呢？】

我顺势递上一袋沉甸甸的金子，不客气道：【如今太子府我最得宠，太子在外的那些风流债，我还管不得了？】

话里话外都是醋意吃尽的意思，老鸨会心一笑，领着我往二楼走。

【这姑娘虽然生得貌美，但脾气烈，接客是说什么都不肯呐！】

【有凤鸳姑娘坐镇，谅她也不敢勾引太子，宫小姐您大可放心，再说，还有我盯着呢。】

老鸨笑眯眯说完，将我带至房间门口。

【人就在里头，我就不进去了，你们聊。】

我自然明白，又递上一袋银两，老鸨两眼放光，欢欢喜喜下了楼。

做戏要做全套，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进，故意扯着嗓子喊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勾引太子的心思，若是装的，我非要你好看！】

房间里，我对上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在心里感叹易容术的奇妙。

她一见我便泪眼汪汪，扑过来上下打量，作势就要揭开我的衣袖，被我拦住，仅仅是一个对视，她便双眼愤恨，泪如雨下。

【天杀的狗东西，竟这样折磨你，笙儿，这本是长姐的路……】

【笙儿，父母泉下有知，要心痛死了……】

话以至此，再也说不下去。

我紧紧握住长姐的手，眯了眯眼，说：【那就不要轻易放过他。】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5.

我立马警惕起来，手也伸向腰间握住刀柄，以备不时之需。

但长姐却打断了我的动作，并递来一个宽慰的眼神，上前将门打开，左顾右盼后，带进来一个婀娜多姿的女子。

凤鸳姑娘，红鸳楼曾经的头牌。

谢九仪曾与其有染，喜爱她都城第一美女的容颜，如今一看，果真惊为天人，不过在长姐面前，还是略微逊色。

凤鸳见我一脸敌意，掩面笑道：【宫二小姐，想来涟漪还未与你说起前因后果，就让我来告诉你吧。

长姐贴着墙壁把风，凤鸳开始娓娓道来。

涟漪是长姐在红鸳楼的艺名，宫门斩首那日，我灌入长姐喉咙的药，是假死药，是父母拼尽生命为我们姐妹换来的一线生机。

长姐是被凤鸳救下的，带回红鸳楼养伤。

期间，二人相谈甚欢。

红鸳楼里的姑娘都是被强买强卖来的，而凤鸳不忍心姑娘们受辱，便做了张美人面为自己换上，才有了后来的头牌名声，替姑娘们免了一些灾难，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师父，就是你们救下的和尚。】

【谢九仪带人屠上山，整个佛寺血流成河，我因在外侥幸逃过一劫，师父受了重伤，携带须臾图一路逃往都城。】

【说起来，是我们间接害了宫家。】

凤鸳说着，满脸亏欠，一双丹凤眼底，不仅有哀伤愧疚，还有只增不减的仇恨。

听完故事，我不禁神伤，同是天涯沦落人罢了。

【谢九仪不仅残暴，更是风流下作，红鸳楼有姿色的姑娘多少都受过他的折磨，这样的人怎配当大越储君！】凤鸳激动道，【且他不允许女子有作为，这才是我最痛恨的地方！】

女子不如男，女子生来就是男子的玩物。

这样的话，我也曾在谢九仪口中听到过。

【于是，我便和凤鸳联手，做了场戏。】长姐说着，眉宇间已经隐隐有精湛之色。

凤鸳点点头，又看向一旁袅袅的香炉：【不过，老鸨是谢九仪的人，我们要小心。】

长姐向我投来疼惜的神色，并忍不住哽咽：【笙儿，我若知晓原委，定不会让你涉险，这本该是我来捱的……】

长姐的视线止不住在我身上游走，血脉的牵引，令她似乎能与我的伤痛共鸣，企图透过衣裳，慰藉我的那些伤疤。

我摇了摇头，眼泪呼之欲出。

本还想和长姐嘘寒问暖，谁料外头传来脚步声，并越来越近。

我和凤鸳对视一眼，她立马将我推倒在地，骂道：【你当我这红鸳楼是什么？随便一个人都能进来闹？太子宠你又如何？不过是个不得正名的贱妾罢了！】

话音刚落，门就被推开了。

谢九仪一身戾气闯入，他如深渊般的眼睛扫视着我们，似乎将我们看穿，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6.

凤鸳推的那下不浅，我重重撞在桌角上，后腰钻心地疼。

这也让我的表演更加逼真，我倒吸一口凉气，扶着桌子踉踉跄跄站起来，皱眉道：【我并无恶意，只是来看看传闻中令太子多次流连忘返的头牌，既然是我不配，就不做过多纠缠了。】

凤鸳挑了挑眉，将长姐拉过来，谄媚着对谢九仪说：【这是近日才来的名怜，唱曲儿琴艺都上佳，只是……她不卖身，不知是不是在等太子殿下呢？】

说完，我侧身就要往外走，凤鸳拉住我，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吃什么穷酸醋呢？太子宠你不过一时，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边凤凰了？你在府上是个妾，这与我们姐妹有何区别？】

直到这里，谢九仪都没发声，他只是静静站在原地，一双鹰眼反复在我们三人身上流转。

说不紧张是假的，我脸色涨红，气得双肩颤抖，【我飞不上枝头，你不也一样？】

凤鸳恼羞成怒，抬手就要打我。

就在巴掌即将落下时，谢九仪终于有了动作，他稳稳捏住凤鸳的手腕，脸色阴沉下来，重重甩了她一个巴掌。

这一掌极其用力，导致凤鸳直接飞出去，撞在柱子上。

她脸颊通红，嘴角也渗出血迹。

长姐连忙过去将凤鸳扶起，在谢九仪面前跪地磕头：【殿下，饶了凤鸳姐姐吧，我们并无异心，也不敢攀附啊。】

谢九仪拧眉，脸上看不出息怒，眼底却闪过杀意。

他走到长姐面前，我的一颗心都提起来，生怕他下一瞬就要了长姐的命。

但谢九仪只是冷声对凤鸳说：【不杀你，已是恩赐，宫闻笙是我的人，给她道歉。】

凤鸳抬眸的瞬间眼里闪过狡黠。

她泪眼汪汪：【都说帝王家绝情，我只当错付了罢，我这样的残花败柳是不配的。宫小姐，方才是我对不住您，您大人有大量，可别往心里去，说不定您会成为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一跃变凤凰才好呢！】

这番话听得我胆颤心惊，凤鸳却敢在谢九仪眼皮子底下说。

随着话音落下，谢九仪的目光慢慢转向我，我悄无声息，毫不掩饰地展现自己眼底小心翼翼的光亮与神往。

随后，我听见谢九仪轻笑一声，似嘲讽，又似戏谑。

【闻笙，随我回府。】

我轻吐气息，这一战，终于告捷了。

谢九仪揽过我的腰，十分高调走出红鸳楼。

马车里，他幽幽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说：【我竟不知，什么时候你也会吃醋了？不过都是逢场作戏，你若乖巧，早日助我找到须臾图，带我一统中原，后位便是你的。】

谢九仪的语调很慢，像蛊惑。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我的神情，我将头偏至一边，做出娇嗔模样，不愿与他多说话，也用沉默做了回答。

谢九仪狼子野心，简直毫无人性。

他也不想想，屠我全族的仇人，我怎会甘愿为他做事？

同样，这也是搞垮谢九仪的唯一机会。

他太自负了。

7.

【在我小时候，我爹曾说过，须臾图问世前，位高权重者必会互相残杀，他们虽然不知其意，但冥冥之中必有牵引。】

【这样做是因为，天下共主，只有一位。】

【今天是我待在太子府的第一百八十天，我能感知到，快了。】

说完，我躺在谢九仪的臂弯，定定看着他。

窗外乌云密闭，方才还明晃晃的圆月立时被遮盖，黑压压的树枝摇晃在窗外，狂风呼啸，骤雨突袭。

谢九仪一个翻身将我压在身下，勾起我散落在枕间的发丝，若有所思道：【初始你还惦记着谢昭，口口声声说我不如他，怎么不过百来天，你的情意竟转换得如此快？】

外头忽然降落一道闪电，刹那间照亮谢九仪的脸，他凉薄的口吻，阴骘的眼神，似乎要将我挖出一个窟窿。

我看着他，心在滴血，但面上依旧平静。

整整一百八十天，我数着星星月亮过日子，天知道我是如何过来的。

不止是为父母报仇，为谢昭报仇。

还为了大越的未来。

我宫门上下几代忠臣，一生从未做过不利国家之事，爹爹生前的遗愿便是，绝不能将大越的未来断送在谢九仪这样一个残暴无情之人的手里。

我叹息，垂下眼帘，柔柔道：【不为别的，我是宫门唯一遗骨，我只愿快些助你坐上那个位置，然后还我自由。】

若直白表明我爱上谢九仪，这样的谎言，精明的他断不会信。

说完这些，果然激怒了谢九仪，他没怀疑，而是紧紧将我禁锢在他怀里，咬牙切齿道：【你还是想离开！宫闻笙！从我灭了你全族那刻起，就注定了你要一辈子绑在我身边，想自由，呵呵，休想！】

我丝毫不惧，无所谓地直视他：【留在你身边，你能给我什么？我已无家族傍身，天涯海角流浪便是，也不妨碍你宠幸她人。】

沉浸在情绪里的谢九仪，自然没发现我是故意的。

他愣了片刻，突然低声笑了。

谢九仪捏起我的下巴，一个缠绵的吻席卷而来，末了，我喘着粗气靠在他胸膛，他则兴奋道：【届时，我会承诺给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我没说话，重重闭上眼。

脑海里尽是宫门的惨状，父母被斩首，手段狠毒连幼孩都不放过。

【宫闻笙，看着我！】

【我注定要取代谢昭在你心里的位置，已死之人，是争不过我的。】

我被谢九仪强迫睁开眼，与他对视，他的动作愈发疯狂，我只得默默忍受，紧咬嘴唇让自己更可怜些。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雨终于停了。

谢九仪汗流浃背，在我身边沉沉睡着，我收起注满仇恨的目光，抬眸间却注意到，外头闪过一道影子。

青花色的衣裳，是太子妃身边的婢女。

这样按捺不住，那我便借此机会，从谢九仪身边开始，一点点斩除他的所有势力。

8.

太子妃是相府嫡女，嚣张跋扈，狠辣无情，倒是和谢九仪很般配。

在谢昭还是太子时，丞相便为其效力，奈何其嫡女偏偏非谢九仪不可，二人成婚后狼狈为奸，在都城中坏事做尽。

可怜丞相一介忠臣之臣，为女儿操心已久，却不得谅解，处处作对。

后来谢九仪杀了谢昭取而代之，他势力渐长，丞相也不得不服从。

次日，谢九仪又出去笼络群臣了。

我被太子妃抓来，关在柴房里，阴冷的风从窗子里吹进来，我下意识裹紧了衣裳。

【你是不是以为，太子真会宠你一辈子，再把我取代呢？】

【谁人不知，我和太子成婚以来，府上不准纳妾，他在外面怎么风花雪月我都管不着，但住进府上的女子，你是第一个。】

【宫闻笙，你舔着脸勾引灭族仇人，你对得起良心吗？】

太子妃的身影挡住的唯一的光源，她森冷的目光如腊月寒冰，脸上的杀意已经藏不住，好似下一瞬就会杀了我。

太子妃的侍女拎来一桶冷水，浇了我一身，又迅速扇了我两个巴掌，直到脸颊红肿，才肯罢休，眼底的意味却仍然不解气。

【你已经不是宫家小姐了，真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做梦！】

我又冷又疼，从前的伤经冷水的侵蚀，又开始隐隐作痛。

掐算了时间，谢九仪应该快回来了。

【太子曾说过，不准伤着我的脸，你这样做，挑衅他的命令，不怕受牵连吗？】我费力昂着头，一边拭去嘴角的血一边说。

这句话直接惹恼了太子妃。

我全身上下，除了背上的须臾图，最值钱的就是这张脸了。

母亲曾说，放眼整个中原，我的美貌是数一数二的，这也是为什么我选择代替长姐走这条路的原因。

我虽不如长姐饱读诗书，但论谋略，还是能搏一搏的。

谢九仪风流成性，他喜爱我这张脸。

太子妃面色扭曲，我差点忘了，都城第一丑女，说的就是她。

我轻笑：【人丑是非多，你若不是靠着家世背景，何以嫁得太子？太子是灭了我全族没错，可人总要活下去，为了活着而争宠，我成功了，姐姐你急什么？】

一番话下来，太子妃早已脸色铁青，她不顾形象厉声尖叫，蹲下来狠狠掐住我的脖子，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教本太子妃！呵，谢九仪若不是有我，他能坐上这个位置吗？我可是相府嫡女，我要的是权！区区宠爱，也就只有你这等低贱之人明哲保身的手段罢了！】

【别说你的脸蛋了，就是要你的命，他谢九仪也奈何不了我！】

说话间，太子妃手上的劲越来越大。

我丝毫不担心，嘴角浮起一抹挑衅的笑。

在即将窒息时，门被踹开，谢九仪携一身寒凉闯入，一脚踢开了太子妃。

我顺势倒在地上大口喘息，一边装柔弱一边泪眼汪汪。

我的目的达成了。

9.

【一山不容二虎，这个道理，丞相没有教你吗？】

谢九仪冷眼看着太子妃，显然，方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这就是我想看见的效果。

太子妃气势汹汹从地上爬起来，我抢先一步，赶紧说：【须臾图，你敢说你没有觊觎之心吗？明明对此早有耳闻，却装作不知道。怎么，妄想独吞不成？】

【太子灭宫门，最开心的人就是你吧？】

太子妃对这件事当然不知情，面露疑色，但她在气头上，失去理智的她早就忘了力证清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被戳穿的恼羞成怒。

【贱婢！竟然诬陷我？我家族势力庞大，真想夺权，早就夺了，容得了你在这里说三道四！】

太子妃自幼口无遮拦，也正是这样的性子，给了她致命一击。

谢九仪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有人挑衅他的权力。

于是他抽出长剑，一剑刺穿了太子妃的腹部，并对一边早已吓傻的侍女说：【回去告诉丞相，太子妃病逝，待我继承大统，会追谥为皇贵妃，不用谢恩了。】

侍女吓得哆哆嗦嗦，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谢九仪拭去剑上的血，将我扶起，用带血的手摸着我的脸颊，说：【你方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目的达成了。

【太子妃是第一个。】

【殿下，如果我说依附在你身边的人，都有觊觎须臾图的想法，你会信我吗？】我认真盯着谢九仪，任由血迹沾在脸上：【我倒希望你晚来一步，这样我死在太子妃手里，也算自由了。】

谢九仪能呼风唤雨，离不开他的贴身侍卫白宇。

此人一身武功出神入化，还带着一群训练有素的精卫，但谢九仪从不珍惜，动辄打骂已是家常便饭。

白宇念在谢九仪曾救过他一命，即便受尽打压，也为其效力。

【好啊，我信你。】

【我会亲手斩杀白宇。】

谢九仪的手移至我的脖子，缓缓摩挲着，眼里却汹涌着嗜血的意味，他语气很轻，却令我背后发寒。

我逐渐不安起来，但面上仍若无其事。

谢九仪居然这么轻易就信了我的挑衅，这实在不像他的性子。

我正犹豫着，谢九仪突然将我拦腰抱起，一路来到他的厢房，角落里的烛火灯亮起，谢九仪立时把白宇喊了来。

他凑近我耳边，低声说：【闻笙，睁大你的眼睛看着，只要是你提过的人都没有活口，包括你宫家满门。】

我这才明白，谢九仪想当着我的面赐死白宇。

动作这样快，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这样我就没办法事先说服白宇，给他一颗假死药了。

怎么办？高度紧张下，我的身子绷紧，大脑飞速运转。

白宇是个可用的人才，若真死了，才叫无辜。

【闻笙，你瞧，他来了。】

谢九仪危险的嗓音落下，我抬眼，看见一个清瘦的男人，他恭敬谦和，还没等说话，便被谢九仪喂了毒药。

白宇很快七窍流血，我死死盯着，不敢表露异样。

谢九仪却忽然说：【闻笙，我已经杀了我的贴身手下，以表对你所言的信任，你是不是也要表示一下？杀一个你所结识的人，比如……红鸳楼的凤鸳，或涟漪？】

我如遭雷劈。

10.

我低估了谢九仪，他很聪明。

红鸳楼被查封，里面的姑娘们全部被一个个审查，谢九仪断定涟漪和我交情匪浅。

【闻笙，你知道的，我不愿和他人共享秘密。】

【你既死心塌地跟着我，我总要想个法子确定你的话是不是真的。】

【为了你，我谁都敢杀。】

【闻笙，别让我失望啊。】

我头皮发麻，谢九仪的每一句话都是警告，若被发现端倪，牵连的人将会无数。

我平静道：【我已孤身一人，不怕你试探。】

说话的同时，我的心却跳个不停，生怕谢九仪发现我的紧张。

而红鸳像早有所闻似的，风情万种道：【涟漪？别提她了，富家郎君看上她，豪掷千金买她初夜，她倒好，宁死不肯，这会儿怕是尸体都凉透了吧。】

我很惊讶，但还是相信，这是长姐做的局。

这时有侍卫来报：【殿下，姑娘们的确都亲眼所见，涟漪是上吊而死。】

谢九仪眯了眯眼，四处扫视一番，最终视线落在红鸳身上：【尸体埋哪儿了，带我看看。】

红鸳眼底波澜不惊，笑道：【原来太子殿下也为涟漪感到可惜呢。没问题，当然可以，我想想，这会儿应该还没下葬呢！】

这表演毫无痕迹，连我都要信以为真。

我忐忑着跟着他们来到后院，长姐果然躺在那里，身上遍布都是淤青，脸色呈现一种死灰白，一阵腐烂的恶臭扑面而来。

红鸳拉住我的手，迅速在我掌心写了个字。

【活。】

我立马明白过来，正欲配合着演戏时，谢九仪却冷冷道：【父皇的别苑养了个条烈犬，专吃美人肉。】

说完，谢九仪拔剑就要朝长姐身上砍。

我惊呼，来不及思考，生怕那剑真的落在长姐身上，噗通一声跪在谢九仪面前，【殿下，涟漪已经死了，你就让她好生安葬吧！】

我语气急促，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中有问题。

就连红鸳也忍不住捏了把汗，正在思考对策时，谢九仪却笑了，意味深长道：【闻笙，你知道我最信你，给我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拼命保持理智，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长姐的命就在我手上了。

于是我垂眸，伤心起来，很快便声泪俱下：【我不过是怜惜她和我有相似的经历，孤苦一人又被卖入青楼，若非有殿下的垂青，怕是也要落得如此境地。】

说完，我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

良久的寂静过后，谢九仪用剑抬起我的下巴，【是真的吗？闻笙。】

他的目光明显透着肯定的怀疑，说不定，他已经知道的涟漪的身份，就是曾假死的宫家大小姐。

我不敢赌，眼泪簌簌落个不停。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时，外头传来急冲冲的脚步声，侍卫一脸慌张，正要凑到谢九仪身边说些什么，却被推开了。

谢九仪的语调染上胜券在握：【大声说出来，发生了什么事？】

侍卫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圣上……圣上他驾崩了！】

11.

我这才知道，谢九仪弑父夺位。

若不是关键时刻传来这样的消息，恐怕长姐和风鸳都难辞其咎。

谢九仪风风火火进了宫，作为太子，他顺理成章即位。

而我被他关在宫里，听着外头礼乐声起，鞭炮轰鸣。

当夜，谢九仪一身龙袍出现在我眼前，【闻笙，朕已成为皇帝，四方边境皆臣服于朕，可见有没有须臾图，都改变不了朕的野心。】

周边小国本就兵力不多，谢九仪残暴，用酷刑威胁，使得周边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我垂眸，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见我不说话，谢九仪也不生气，自顾自洋洋得意：【你以为你的那点障眼法能瞒得过朕吗？涟漪的身份朕早就知道，朕不过是想试探你的心意。】说罢，谢九仪话锋一转，肆意道：【不过如今朕乃天下共主，捏死她就像捏死一只蚂蚁，朕不屑去杀一个弱女子。】

听着这番话，我的心都在颤抖。

【怎么样？闻笙，只要你臣服，过往一笔勾销，明日朕便封你为后，共享天下，如何？】

谢九仪如罂粟惑人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知道这回答也是生与死的选择。

顺他者生，逆他者亡。

这时，窗外响起一片绚丽的烟花。

我深吸一口气，说：【你已是帝王，我再怎么争，也改变不了结局。如此，我把须臾图给你，你放了我，如何？】

谢九仪瞳孔猛缩，来不及疑惑须臾图竟一直藏在我身上，便迫不及待答应了。

月华之下，我缓缓褪去烟纱，背上赫然刺着一幅画。

谢九仪欣喜若狂，还没来得及庆祝，画便消失了。

【这……这是何意？】他满眼惊诧，正想一探究竟时，我一个转身与他面对面。

我迅速抽出刀柄，抵向谢九仪喉间，嫣然一笑：【须臾图，自然仅存须臾之间，作刺青，刺在谁的背上，谁就是天下共主。你灭我宫门之时，可有想过今日？】

谢九仪愣了片刻，随后冷笑出声，阴寒的声音自齿间挤出：【宫闻笙，原来你憋了这么久，就为了这个。】

他想反击，却发现全身无力，像是被下了药。

【来人！！朕的侍卫呢！来人——】

偌大的宫殿回荡着谢九仪的呼喊，却无一人回应。

他厉声呵斥，目光赤红散乱，逼迫道：【朕是一国之主，你敢动朕！】

我的面容在一瞬间变得苍冷无比：【真论国主，你远不及谢昭的千分之一！断然他无缘这帝位，也轮不到你。】

撕下久违的面具，我终于能不再掩饰地做自己。

【谢九仪，你简直人畜不如！我宫家做错了什么？冰天雪地，欲加之罪便被一夕灭门！这半年以来的忍辱，我等的就是今日，为父母、宫门及谢昭报仇！】

匕首寒凉无比，悄无声息划过谢九仪的脖子，隐隐有鲜血透出。

谢九仪面部扭曲，试图挣脱，却无济于事，他咬牙切齿道：【休想！朕还有精卫，白宇的精卫不会饶了你！】

12.

【陛下，属下跟了您这么久，从来没得到什么赏赐，若不是凤鸳告诉我你的罪行，我恐怕还蒙在鼓里，为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考虑，您实在该死。】

紧闭的宫门被踹开，谢九仪定睛一看，彻底傻眼了。

是凤鸳和长姐，身后跟着的人就是白宇

长姐褪下美人皮，露出原本面貌，道出真相：【早在你给白宇下毒时，我便救了他，你这种人，配不上这样忠心的属下。】

谢九仪表情逐渐僵硬，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颤抖。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长久压抑的痛苦终于得到释放，我走近谢九仪身边，蹲下，说：【半年来，在你身边的每一刻都令我倒尽胃口，我不会杀你，我要让你看着，你处心积虑得到的江山，就要改成宫姓！】

【宫闻笙！！朕要杀了你！杀了你！】

谢九仪声嘶力竭，像极了当年我跪下求他放过宫家。

长姐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自豪又疼惜地说：【我家笙儿长大了，爹娘泉下有知，一定会欣慰。】

【文武百官都等着你呢，让我们共同见证吧。】

当我龙袍加身的那一刻，坐在了不曾想过的位置上，我才明白父亲当年的那句话。

【闻笙，你记住，从今往后你就是天下共主。】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这一路走来真的好不容易。

【女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浩浩荡荡的声音传来，渐渐将我过去的耻辱淹没，我抹去眼泪，面对朝臣百官露出一个得体的笑。

长姐在人群中与我对视，心酸道不尽，唯有泪千行。

靠着才学，长姐任国子监祭酒。

自我掌权后，家家户户不论男女，都能进学堂读书。

渐渐地，朝堂上也有了女官的身影。

后来，我接济了周边小国，并亲自布衣施粥，慢慢赢得民心，一统中原。

还有那些红鸳楼的姑娘，我查封了青楼生意，全部还给她们自由。

我邀请凤鸳留下来，她却拒绝了我，望着远方，眼中一片清明：【师父的仇已报，他的愿望就是希望我不再沾染鲜血。】

【云游四方，或许是我的归宿。】

我很佩服凤鸳，她的处境不比我好过，却怀着一颗赤诚之心，她永远都是最干净的。

【再见不知何时，且一路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