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陈大爷反应了过来，但他还是有些犹豫。

毕竟张姨只是一个女人，她想要等她儿子到来，也不是不能理解。

但是他又抬头看了看天空之中的大雨。

雨已经越下越大，雨滴密集到肉眼看不清周围的景象。

陈大爷终于不再犹豫，他一个跨步走到了我的身边，双手按住了张姨死死拽住绳子的手。

我趁机开始和张姨撕扯手上的绳子，但是张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连我一个成年男人都不能将绳子从她的手里拿出。

我有些着急，真的不能再耽误时间了。

还有四分钟，雨会变得更大。

我咬了咬牙，又看向一直都在冷眼旁观的邻居们。

“如果这个绳子不断，等会大雨变得更大，船就会翻，我们就会死在这。”

“你们可以选择继续冷眼旁观，如果你们不想继续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邻居们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动容。

他们原本想的就是不参与张姨的事情。

万一张姨的儿子真的来了，那岂不是成了他们的不是。

但是雨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越下越大。

正如我所说，如果再不去寻找另一个高处，就真的要被雨水淹没。

他们像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个又一个的站了起来。

全都来到了我和张姨的身边。

几个控制张姨的手，几个控制张姨的脚，另外几个控制张姨的身体。

这回，我终于可以轻松的将张姨手上的绳子抢到自己的手里。

我的心中无比的激动，仿佛手上拿到的不是绳子，而是我的命运。

而张姨几乎崩溃，她挣扎着。

“你们这是干什么！”

“我儿子怎么办！”

“不行，不行！不能开船！”

可是张姨的挣扎没有丝毫的用处。

把住张姨的邻居们用尽了全力。

我自然不可能听从张姨的话，直接将绳子扔进了水里。

没有了绳子的束缚，救生船逐渐顺着水流飘远。

眼看着距离居民楼越来越远，我的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这一世，我终于不用死在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我一定要活下来。

救生船已经开始运作起来，邻居们看着船飘远了，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

这才将张姨放开。

张姨崩溃的在原地大哭，她边划着水，想要回去，边喊着她儿子的大名。

可现在没有人愿意理她。

邻居们都开始拿着之前做好的船桨，开始向东处的公园划着。

我看了天气，天上的乌云连成片，根本看不到一丝一毫的阳光。

几乎分不清白天黑夜，我看着不远处的山坡，大声喊道。

“加油各位，五分钟之后这雨就会下的更大。”

“到时候，只要我们一半的人往出摇水，一半的人继续划船，我们依旧可以到达山顶。”

“山顶一到，我们就能渡过这次难关。”

邻居们纷纷应答。

陈大爷没有出声，但是我感受到了陈大爷一直都在用着全力。

我没说什么，不会去安慰陈大爷的悲伤。

因为确实是陈大爷不听我的话，非要让张姨上船，才导致现在的我们陷入危险的境地。

但我也不会开口怪他。

毕竟每个人都有人性，他不是我，没有经历上一世的事情。

不知道张姨会是耽误大家世界的人。

是非对错，都在张姨的身上。

5、

我看向一旁的张姨。

她似乎明白了她的儿子不会再来，也不可能在登上这救生船，她沉默的坐在一旁。

眼神之中黯淡无光，希望之火依然熄灭。

她察觉到了我打量的眼神。

我们两人之间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她看着我，透露出一丝恶毒。

仿佛是毒蝎一半的眼神，让我的脊背一凉。

我不再看她，继续着划船的动作。

没关系了，只需要十分钟，我就能将所有人的命都保下来。

恨我也无所谓，因为我知道她的儿子根本不会来。

可我总觉得有一丝的不对劲。

忽然，天空中一声闷雷，似乎要将整个世界劈穿。

我知道，这声雷之后，便是更大的大雨。

果不其然，原本下的就很大的雨瞬间变得更大。

雨滴密集到一米之内都看不到周身的范围。

就像是在眼前蒙上了一层白雾。

救生船上的积水比我预想攒的还要快。

我拿着水舀，一边划船，一边大喊。

“大家伙一定要一起渡过难关。”

“我们马上就要到山上了。”

虽然我这么喊着，但是已经有邻居几乎崩溃。

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就连身上穿着雨衣都没有任何的作用。

有些邻居看不到希望，已经大哭了起来。

“小何，我们真的有希望能逃走吗？”

“会不会我们的挣扎都没有用啊！”

“我们是不是真的要死在这了。”

“妈妈，我不想死，我还没有活够！”

有些邻居开始怪起了张姨。

“都是这个老太太，非要等她儿子，耽误我们逃跑。”

“就是，就是，你自己相等儿子，就在楼上等，耽误我们的时间算什么！”

他们崩溃的指责，似乎想要将自己的死落在别人的身上。

让他们死的不这样的不明不白。

可是又能怎么样。

就算张姨承认的错误，也不可能让时间倒流。

我皱了皱眉，看向他们。

“够了够了。”

“邻居们，我们有时间在这怪罪别人，不如加快脚步。”

“我们马上就要靠近山顶了，再撑一撑！”

“马上就要到了，到时候我们谁都不会死！”

我的声音振聋发聩，邻居们终于不再骚乱。

陈大爷看了一眼他们，更加卖力的划着船。

可事情怎么能发展的这么顺利。

按照推算，就算是大雨磅礴，救生船的自我排水系统，加上人为的排水。

怎么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沉的越来越快。

陈大爷发现了不对劲，他看向我。

“小何，船要沉了。”

我皱着眉头。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这时我突然感受到了身后有一道狠辣的目光正紧盯着我的。

我猛地回头，看到了张姨的眼神。

随后，她朝我笑了一下。

这一笑，我瞬间毛骨悚然。

6、

我几乎来不及思考，直接来到了张姨的身边。

这一看，我的心脏几乎要受不了了。

张姨的身边有着不知道多少个小洞。

救生船当初为了能让大家一起坐下，用料几乎都用在了扩大面积上面。

而这样，船底的料子自然少了许多。

张姨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也正是如此，她就更加知道，如何让这一船的人跟他陪葬。

她趁着大家都在忙着划船和舀水的时候，拿着我刚刚混乱之中忘记的剪子。

她用剪子，在她的周围，钻了一个又一个的洞。

张姨几乎陷进了癫狂，她的眼睛布满红血丝，却没有半点的生机。

“你们这群人，都该死！”

“我儿子没登上这船，你们也都别想活！”

“都去死，都去死，都给我去死！！！”

就是这些小洞，让水从下面翻涌而上。

让舀水几乎变成了徒劳。

我看着张姨，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愤怒。

“你是不是疯了！”

“你的儿子根本不可能来，就算他赶得过来，也坐不下这个船！”

“我们现在是在逃命，是我门大家在救你！”

“你这样做，只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个船上，包括你自己！”

“我就这样告诉你，就算你在那一直等，你的儿子也不会来。”

“而你，也死在大雨之中！”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只扔绳子，连你也应该扔下去。”

我说着，狠狠的瞪了张姨一眼。

可没有办法，我只能继续带着邻居们舀水。

尽量保持船的平衡。

给划船的人继续向前的时间。

坚持住，坚持住！

我看到了不远处已经逐渐出现了山的样子，马上就要到了，马上就能得救。

只要再坚持三四分钟，我们就能到达山顶。

船底的水窟窿像狰狞的蛇口，咕嘟咕嘟吞咽着浑浊的雨水。

张姨握着带血的剪刀狂笑，指缝间还滴着混杂铁锈味的污水。

她对着逐渐下沉的船头尖叫。

“张潇！你怎么还不来……让妈看看你开的破船在哪里——”

我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三天前我亲眼看见张潇在家族群里发定位。

他早就带着新婚妻子躲到百公里外的度假村，此刻怎么可能出现在被洪水围困的老城区。

“所有人把救生衣系紧！”

我抄起船桨砸向张姨乱挥的手臂，剪刀“当啷”掉进水里。

“陈叔！带年轻人去船头压舱，其他人用防水布堵漏洞！”

话音未落，船身突然剧烈倾斜，不知谁的尖叫划破雨幕。

左侧船舷已没进水中，漂浮的泡沫板正成片脱落。

“小何！山、山边有船！”

7、

有人突然指着雨雾深处大喊。

我猛地抬头，只见浓黑雨帘中劈开一道雪白的浪花。

一艘蓝白相间的冲锋舟正破浪而来，船头站着个穿荧光救生衣的男人，手里挥舞的红色信号棒刺破雨幕。当那张熟悉的脸冲破雨雾时，我手中的船桨“扑通”掉进水里——是张潇！

“妈！”

冲锋舟在五米外急刹，张潇踉跄着扑到船边，他身后还坐着个抱婴儿的女人。

“快把我妈拉上来！这是政府的救援艇，我跟工作人员说了加塞……”

“张潇你王八蛋！”

我怒吼着揪住他的衣领，却被他反手推开。

他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额角，腕间还戴着那块我送的毕业礼物手表。

上一世他就是戴着这块表，在葬礼上假惺惺掉眼泪。

“你发什么疯？”

张潇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突然看向缩在船尾的张姨，瞳孔骤缩。

“妈你手上怎么回事？谁让你……”

“儿子！”

张姨突然像回光返照般扑过来，救生衣带子挂住船沿的铁钉。

“他们不让我等你……说你不会来……”

她浑浊的眼球转向我，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笑，

“现在你来了！快让他们下去，这破船坐不下这么多人！”

冲锋舟上的救援人员皱眉喊话。

“这艘艇最多再载三人，你们快决定——”

“先救孩子！”

我打断他，同时按住想往前挤的陈叔，

“让抱着婴儿的家庭先上，然后是老人。”

话音未落，张姨突然扑向最近的小女孩，指甲划过对方脸颊。

“让我儿子先带我走！你们这群穷鬼凭什么——”

“够了！”

张潇突然甩开张姨的手，他胸前的工作证在雨水中反光。

我这才看清“蓝天救援队”的字样，

“妈，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喉结滚动，声音发颤，

“昨天我接了转运孕妇的任务，根本没时间回来……”

“你为什么不肯走啊，你真是老糊涂了啊！”

张姨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你……没打算来接我？”

雨突然小了些，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

张潇别过脸，从救生包里掏出块压缩饼干。

“救援队凌晨就进了城，但老城区水情太复杂……要不是小何就带着大家囤物资、做救生船。”

“要不是他，你们根本撑不到现在。”

我攥紧湿透的衣角。

原来上一世张潇“迟到”的真相，是被我提前打电话支开。

那时我还天真地以为，只要阻止张姨等儿子，就能避免悲剧。

却忘了，有些人的自私刻在骨子里，哪怕没有绳子，她也会用剪刀凿穿希望。

“张姨，该做选择了。”

我踢开脚边的积水，船底的木板已泡得发胀，

“要么让救援艇先带其他人走，你跟我留在破船上等下一批救援；要么……”

我看向她腰间的救生衣卡扣，

“你现在跳下去，游向你儿子的船。”

“小何！”陈叔拉住我，

“她毕竟是长辈……”

“长辈？”

我指着正在下沉的破洞，

“她刚才用剪刀扎穿船底时，可没把我们当晚辈！”

8、

雨水混着汗水流进眼睛，我却笑出了声，

“张姨，上一世的你让我们大家都死在了雨里。”

“这一世我希望你不要再这样了。”

张姨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她看着张潇胸前的救援队徽章。

又看看我眼中的冷意，终于哇地哭出声。

“我只是怕……怕你像你爸一样，说回来却再也不回来……”

冲锋舟上的女人突然开口。

“妈，潇潇昨天为了接孕妇，在水里泡了十个小时，现在腿上还有擦伤——”

她掀起丈夫的裤腿，暗红色的伤口在苍白皮肤上格外刺目。

张姨的哭声戛然而止。

远处传来第二艘救援艇的马达声，张潇突然摘下自己的救生衣，塞给最近的老人。

“你们先上，我陪我妈留在破船等下一批。”

他转身时，我看见他后颈新纹的刺青。

是朵雨水中低垂的蒲公英，和我们高中课本里画的那朵一模一样。

“不用。”

我捡起船桨，冲救援人员扬起手，

“这艘船还能撑十分钟，你们先转运重伤员，我们……”

我看向呆坐的张姨，

“会划到那边的信号塔下，那里水位浅。”

张潇愣在原地。

雨又大了起来，他突然从包里掏出个防水袋扔过来。

“里面有补丁胶和急救包！小何，对不起……当年高考后我没敢告诉你，其实我……”

“别说了。”

我接住防水袋，指尖触到袋角熟悉的棱角。

是他高三时总夹在课本里的那枚硬币，

“活着出去后，有的是时间聊。”

当第一艘救援艇载着妇孺远去时，张姨突然主动爬向漏水处，用身体堵住最大的破洞。

她头发滴着污水，却比上一世任何时候都清醒。

“小何，帮我把这根绳子系紧……张潇，你开船时小心暗流……”

我低头看着她颤抖的手指，突然想起她曾在我发烧时，用温毛巾敷了整夜。

曾把熬好的鸡汤装在保温桶里，在校门口等三个小时。

这些温暖与自私交织的记忆，此刻都被雨水冲淡。

只剩下两个在绝境中学会止损的灵魂，拼命抓住最后一丝生机。

第二艘救援艇赶到时，我们的破船离信号塔只剩二十米。

张姨被拖上艇的瞬间，我听见她对张潇说。

“以后别当什么英雄……妈只要你活着。”

张潇的救生船出现的太过及时。

这一次，我们没有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全部得救。

山上正如我所料，在快要接近山顶的地方，有一处山洞。

那里没有被雨水侵蚀，空气中也没有那般的潮湿。

我们所有人都躲在了里面，终于感受到了火和食物的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暴雨终于停了下来。

天空中的乌云依然全部散开，太阳又重新露出了脑袋。

可是大雨导致的城市内涝还没有解决，几乎整个城市的男男女女们都进入了搜救活人的行列。

这一场灾难，带来的伤害几乎是毁灭性的。

当直升机的探照灯扫过狼藉的小区时，我看见张潇的冲锋舟正在搜救另一片废墟。

他腕间的手表早已停摆，却仍固执地戴在手上。

就像我始终留着他送的硬币，不是因为怀念，而是为了记住。

人性有光明与阴影，但总有人会在暴雨中，选择成为撑伞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