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前一夜,我被人从房间掳走全文小说萧明彻小说在线阅读
盛京的人都说,我和萧明彻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是储君,我是将门虎女。
他登基,我做皇后,故事圆满得像戏文。
可就在我们大婚的前一夜,一切都变了。
喜庆的红,瞬间被血色浸染。
我被人从自己房间掳走,塞进一辆摇摇晃晃的马车。
目的地,是城郊那座废弃的“菩提别院”。
冰冷的锁链缠上我的手腕脚踝,发出“哗啦”的声响,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空气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甜腥。
我的眼被黑布蒙着,什么也看不见。
那布料的质感,细腻得像宫里上用的贡品丝绸。
「谁?」
我压着嗓子里翻涌的恐惧,尽可能让声音听上去镇定。
没人回答。
只有锁链拖曳在地上的声音,一步步向我靠近。
我被粗暴地按在冰冷潮湿的石板地面上。
黑布蒙得死紧,眼眶生疼。
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反剪在身后,每次挣扎,绳索都更深地嵌入皮肉,火辣辣的疼。
一个刻意压低的、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戏谑:
「未来的皇后娘娘,今夜,朕先来验验货。」
朕?
这个字,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是他!
不,不可能!
萧明彻怎么会……
「啧,身段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马上要成为全天下笑柄的皇后,是什么滋味?」
他戴着狰狞的鬼面具,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照进来,只能看见面具一角反射的幽光。
声音是陌生的嘶哑,可那触摸我肌肤的指尖,那略显笨拙却带着一丝霸道纠缠的动作……
为什么会有一瞬间的熟悉感?
不,我一定是疯了!
萧明彻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对我?
「你是谁?!」
我厉声质问,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是柳家派你来的?还是……还是朝中其他眼红我骆家居功的人?」
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笑。
「骆青霓,你还真是天真得可笑。」
「你以为,没有陛下的默许,谁敢动未来的皇后?」
「陛下……?萧明彻?」
我不愿相信,每一个字都像在割我的心。
「他怎么会……我们……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青梅竹马?」
面具后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讽刺。
「在他的江山面前,一个小小的青梅算什么?」
「他要的是一个绝对听话的皇后,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骆家。」
「而不是一个……功高震主、可能成为他心腹大患的骆家的女儿。」
冰冷的恐慌如毒蛇般缠绕上我的心。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挣扎着,想从他手中逃脱。
「你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他却猛地扼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放开你?过了今晚,你觉得你这残破的身子,还能坐上那凤位吗?」
「骆青霓,好好享受你作为‘程九安’的最后一夜吧。」
程九安,是我娘的小字,很少有人知晓。
他是故意用这个名字来刺激我吗?
不,不对!这个声音……这个说话的习惯……
某个瞬间,他手指拂过我颈侧的样子……
萧明彻?!
这个念头如闪电般劈过我的脑海,让我浑身冰冷。
难道他会变态到这种地步?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命,然后……然后查出真相。
如果真是他……
「求求你……放过我……」
我开始啜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哀求。
「只要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金银珠宝……我骆家有的……」
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屈服”。
「早这样不就好了?」
他的手开始在我身上游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审视”。
我趁着他稍稍放松警惕的一瞬间,假装无力地靠向他。
指尖悄悄地伸向腰间的荷包。
那里,有我平日里用来熏香的“醉金屑”香粉。
粉末极细,带着淡淡的异香,一旦沾上,极难清除,细看之下有微弱的金色光点。
在他低头,呼吸拂过我耳廓的刹那,我用尽全身力气,将一把香粉,狠狠地、隐蔽地抹在了他戴着鬼面具的脖颈连接处,还有他衣袖那繁复的暗纹之上。
做完这一切,我闭上眼,任由屈辱的泪水汹涌而出。
这一夜,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天快亮的时候,我被粗鲁地套上麻袋,像丢弃一件垃圾一样,扔在了都督府的大门外。
清晨打扫的家丁发现了我,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整个都督府,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我衣衫凌乱,发髻散开,脸颊上还残留着干涸的泪痕。
爹爹骆振山闻讯赶来,看到我的样子,脸色铁青。
娘亲抱着我失声痛哭。
我的三个弟弟,大哥骆云飞满脸怒容,二弟骆云昭眉宇间带着忧虑,小弟骆星河眼圈通红。
「女儿……女儿你……」爹爹的声音都在发颤。
「爹,娘,我没事。」
我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但谁都能看出来,我遭遇了什么。
流言像插上了翅膀,一瞬间就飞遍了整个盛京。
说我这个未来的皇后,在婚前失了贞洁。
成了街头巷尾最大的笑柄。
朝堂之上,更是炸开了锅。
御史们纷纷上奏,说我骆青霓德行有亏,不堪为后。
要求陛下严惩。
而萧明彻,我曾经以为会与我携手一生的良人,此刻端坐在龙椅之上。
他“龙颜大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痛斥我“行为不检,有辱国体”。
然后,一道圣旨下来,我被正式废黜了后位。
理由:不堪为后。
我的心,一瞬间像被万千钢针穿透,疼得无法呼吸。
这还没完。
宫里的太监总管带着一群凶神恶煞的嬷嬷,气势汹汹地来到都督府。
「奉陛下口谕,骆氏青霓虽德行有亏,然念其父骆都护有功于社稷,特派宫中资深嬷嬷为其验明正身,以堵悠悠众口,也算……给她骆家一个交代。」
验明正身!
这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脸上,也砸在我骆家的门楣上。
这是何等的羞辱!
简直是将我的尊严踩在脚下,还要再碾上几脚!
「我不验!」我嘶吼着,甩开嬷嬷们伸过来的手。
「我要见陛下!我要当面问问他,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总管太监皮笑肉不笑地说:
「骆姑娘,您还是省省力气吧。陛下日理万机,哪有空见您一个小小的废妃?」
「咱家劝您,还是乖乖配合,免得……自讨苦吃。」
他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我一阵恶寒。
我环视四周,爹爹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娘亲不停地掉眼泪。
大哥骆云飞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却碍于皇命不敢发作。
「带我去见陛下!否则,我宁死不从!」我态度坚决。
或许是我的坚持起了作用,又或许是他们也怕事情闹得太难看。
最终,我还是被带进了宫。
只是,不是去理论,而是……去更彻底地接受羞辱。
宣室殿,曾经我和萧明彻最喜欢待的地方,如今却成了我的断头台。
殿内的空气里,依旧弥漫着熟悉的檀香,暖得让人发昏。
但此刻,这香味闻在我鼻子里,却像是催命的毒药。
萧明彻穿着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龙椅上。
他的身旁,依偎着一个身着粉色宫装的女子。
她温婉可人,眉眼间带着几分楚楚动人的娇弱。
是太傅的女儿,柳书仪。
我曾经的……“手帕交”。
如今,她却成了取代我的人。
看到我进来,柳书仪微微起身,对着我盈盈一拜,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
「青霓姐姐,你来了。陛下正为你的事烦心呢。」
她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里,藏着胜利者的炫耀。
我没有理她。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萧明彻。
盯着他那张我看了十几年的脸。
也盯着他脖颈处,明黄龙袍领口下,不易察觉的位置……
那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熟悉的醉金屑粉末!
在烛光的映照下,有那么一瞬间,闪过幽微的金芒。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是他!
真的是他!
那个在我大婚前夜,毁了我一切的恶魔,就是他!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疼得快要窒息。
我听见自己心脏一寸寸碎裂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
「陛下……」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臣女有何过错,竟要受此奇耻大辱?」
萧明彻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
「青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朕也是为了骆家的颜面,才出此下策,让你验明正身。」
「若你是清白的,自然可以还你一个公道。」
好一个“还我公道”!
虚伪!无耻!
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冲上去撕烂他那张道貌岸然的脸。
柳书仪适时地拉了拉萧明彻的衣袖,柔声劝道:
「陛下,姐姐也是一时想不开,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她说着,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怜悯,又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施舍:
「姐姐,听妹妹一句劝,验了吧。验了,对你,对骆家,都好。」
她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让我一阵反胃。
都是一丘之貉!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再无半分波澜。
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既然陛下执意如此,臣女……遵旨。」
我缓缓跪下,每一个動作都如同慢放一般。
与其说是屈服,不如说是最后的宣判。
宣判了我那愚蠢的、错付了十几年的真心。
从那一刻起,骆青霓对萧明彻的所有情谊,都死了。
死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只有恨。
刻骨铭心的恨!
被送回都督府的时候,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一连“昏睡”了两日。
娘亲守在我的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核桃。
她握着我的手,一遍遍地唤我的名字。
「霓儿,我的霓儿……」
我睁开眼,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心如刀割。
「娘……」
「霓儿,不如……还是让宫里的嬷嬷验身吧。」
娘亲声音哽咽,泪水无声地滑落。
「白的终究抹不黑。虽屈辱,却也是能自证清白的唯一法子。」
「你放心,我与你爹都商量好了。这个后位本就该是你的,也只能是你的。」
娘啊,你还不知道,你女儿的清白,早在那个血色婚礼的前夜,就被夺走了。
被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护我的人,亲手夺走了。
我拉住娘的手,将菩提别院发生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当然,我隐瞒了对掳劫者真实身份的猜测,只说是被歹人所害。
娘亲听完,浑身巨震。
她扬起手,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我的脸上。
「你怎么如此不自爱?!身为女子,贞洁比性命还重要啊!」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但我却感觉不到。
心,早就麻木了。
下一刻,娘亲又猛地抱住我,哭得撕心裂肺。
「我的儿啊!是娘没用!是娘和你爹没有保护好你!」
她抚摸着我的脸颊,声音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
「疼不疼?娘打疼你了是不是?」
我摇摇头。
不疼。
这一巴掌,比起他给我的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那天晚上,娘亲破天荒地留在了我的房里,和我睡在一张榻上。
她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许多话。
说她当年嫁给爹爹时的情景。
说我小时候调皮捣蛋的趣事。
说治家驭夫的道理,说如何教养子女。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哄我睡觉。
最后,她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霓儿,你永远是娘的好孩子,是爹娘的骄傲。」
我在娘亲的安抚下,渐渐沉入了梦乡。
那一夜,我睡得很沉。
再次醒来,天光大亮。
娘亲却不在我身边。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攫住了我的心。
我踉跄着跑出房间,正撞上从娘亲院里出来的爹爹。
他的脸色,灰败得像冬日的枯草。
「爹,我娘呢?」
爹爹看着我,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爹!我娘她……她到底怎么了?!」
我抓住他的手臂,歇斯底里地摇晃。
过了许久,爹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娘……她留下血书,悬梁自尽了。」
轰隆——
如遭雷击!
血书!娘的血书上到底写了什么?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娘亲的房间。
触目所及,是那触目惊心的白绫,和白绫下娘亲冰冷的身体。
她穿戴得整整齐齐,平日最爱的那支碧玉七宝簪,斜插在发间,依旧温润。
只是,再也没有半分生气。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
枕边,静静地放着一封用鲜血写就的遗书。
纸张被血浸透,边缘已经干涸卷曲,摸上去粗糙而冰凉。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心上。
血书里,娘亲痛斥昏君无道,颠倒黑白。
她揭露了当年萧明彻母妃之死的真相一角——
原来爹爹为了向上爬,曾在不经意间将萧明彻母妃当做了垫脚石,虽非主谋,却间接造成了她的悲剧。
娘亲在血书中明言,她并非不知爹爹的野心,也并非不知萧明彻母妃之死的隐情与她有关。
她是因爱女之心牵绊,也为了骆家,才隐忍至今。
如今,她愿以自己的性命,换我骆青霓一线生机,也换我一个彻底的警醒!
「霓儿,我的女儿……记住这份恨,替娘……活下去……看清人心……」
血字模糊,触目惊心。
「不——!」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扑倒在娘亲的遗体上,痛不欲生。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娘亲就不会死!
爹爹骆振山缓缓走进来,看着眼前的一切,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娘亲的自尽,更像是他们老夫老妻之间的一种……默契。
他将手放在我的双肩,声音苍老而嘶哑:
「霓儿,你娘是为了保全你的名节,为了骆家,才走的这条路。」
「她不愿你受辱,不愿骆家因你蒙羞。」
「我已在金銮殿上,以你慈母新丧,需为母守孝三年为由,向萧明彻退了亲。」
我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可是……」爹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萧明彻说,你虽失德,然其母刚烈可敬,念在旧日情分,仍可封你为贵妃,入宫侍奉。」
「霓儿,你可愿意?」
贵妃?
多么讽刺!
我娘用命换来的,竟然只是一个“仍可为贵妃”的施舍!
萧明彻,你好狠的心!
我看着娘亲冰冷的遗容,看着她血书上那些字字泣血的嘱托。
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从我心底涌起。
「女儿……愿意!」
我一字一顿,斩钉截铁。
爹爹似乎松了一口气,连连拍着我的肩膀:
「好!好!不愧是我骆振山的女儿!」
「进了宫,凡事忍耐,先誕下皇嗣,日后……爹爹再为你筹谋!」
他话语里的“筹谋”是什么,我岂会不知?
他是想效仿前朝外戚,待我诞下皇子,再徐图后计。
到那时,萧明彻若有个三长两短,幼主登基,我便能垂帘听政。
他骆振山,依然是权倾朝野的大都护!
只是,他算错了。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任他摆布的女儿。
他不知道,他口中那个“仍可为贵妃”的位置,在我骆青霓眼中,不过是通向复仇之路的第一块踏脚石!
娘,你看着。
女儿不会让你白白牺牲。
这后位,我不稀罕。
但是,萧明彻欠我的,欠我娘的,欠骆家的……
我会让他,连本带利,一一偿还!
大孝期未出,我便被一顶小轿抬进了那深不见底的皇宫。
一路上,盛京百姓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像无数根针扎在我的身上。
「看,那就是骆家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儿!」
「她娘刚死没几天,她就迫不及待地进宫了。」
「真是个不孝不义的东西!」
这些话,我充耳不闻。
孝义在我心,岂是他们这些愚昧之人能懂?
我娘用命为我铺路,我岂能让她失望?
踏入宫门的那一刻,我知道,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骆都护的女儿骆青霓。
我是贵妃骆氏。
一个决心要将这深宫搅得天翻地覆的女人。
入宫第一日,皇后柳书仪便在椒房殿召见了我。
名为安抚,实则是给我一个下马威。
椒房殿内,熏着名贵的素馨花香,甜腻得让人发闷。
柳书仪端坐在凤位之上,头戴九凤衔珠钗冠,身着华贵的宫装,层层叠叠,如同一只精致的囚笼。
殿内,一众妃嫔命妇早已齐聚。
见我进来,她们的脸上都露出了各种精彩的表情。
有幸灾乐祸的,有鄙夷不屑的,也有暗中看戏的。
我身着最简单的素服,一步步走到殿中,依足了规矩行礼。
「臣妾骆氏,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柳书仪看着我,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骆妹妹快快请起。」
她抬了抬手,声音温婉依旧。
「本宫听闻妹妹慈母新丧,心中也甚是悲痛。只是这大孝未出便入了宫,实在是……」
她话未说完,一旁一个穿着华丽的妃子便接口道:
「是啊,皇后娘娘您仁厚,可骆贵妃此举,未免也太不把孝道放在眼里了吧?」
「慈母尸骨未寒,便急着争宠,真是闻所未闻!」
另一个尖细的声音附和道:
「可不是嘛,咱们姐妹哪个不是规规矩矩守孝过了才入宫的?骆贵妃这般行事,莫不是仗着骆都护的势,连祖宗规矩都不顾了?」
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我能感觉到那些投在我身上的恶意目光,像无数细密的针,扎得我生疼。
我缓缓抬起头,迎上柳书仪那似笑非笑的眼神。
「孝义在心,不在繁文缛节。」
我声音平静,却字字清晰。
「先母临终遗愿,便是望臣妾能入宫侍奉陛下,以慰其在天之灵。臣妾为了却先母心愿,纵然背负不孝骂名,亦在所不惜。」
「至于贞洁……臣妾深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谣言止于智者,那些捕风捉影之言,何足挂齿?」
我的话,让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命妇们脸色微变。
柳书仪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她没想到,我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直白地反驳。
「妹妹说得有理。」
柳书仪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只是这宫里的规矩繁多,妹妹初来乍到,还需多加学习才是。」
「来人,赐座。」
一个小太监搬来一张锦墩,放在最末尾的位置。
我坦然坐下,任由那些探究的、讥讽的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视。
接下来,便是漫长而无聊的请安、训话、立规矩。
柳书仪不动声色地给我下了许多绊子,那些妃嫔也配合着时不时地出言刁难。
这一切,我尽收眼底,却并不在意。
我就是要她们嫉恨我,就是要她们觉得我寸步难行。
这样,萧明彻才会“注意”到我。
他才会“愧疚”,才会“想要弥补”。
请安结束,我起身告退。
不出所料,立刻便有人发难。
「启禀皇后娘娘,骆贵妃目无尊卑,扰乱宫闱清静,请娘娘降罪!」
柳书仪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骆妹妹,你可知罪?」
我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
「臣妾知罪,甘愿受罚。」
很好。
鱼儿,上钩了。
萧明彻果然很快就来了我的“晚晴宫”。
他遣退了左右,走到我的面前。
「霓儿,委屈你了。」
他伸手想来扶我,被我轻轻避开。
「陛下言重了。臣妾自知有错,皇后娘娘责罚也是应当。」
我低眉顺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萧明彻看着我,眼神复杂。
他开始向我解释,说他有他的苦衷,说他也是身不由主。
说当年他母妃被害的惨状,以此博取我的同情。
但他绝口不提,当年那场悲剧,与我父亲骆振山有何关联。
更不提,那个掳走我的黑衣人究竟是谁。
「霓儿,你愿意与朕……重新开始吗?」
他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一丝恳求。
我抬起头,望着窗外出神。
院子里,那棵曾经象征着我们爱情的梧桐树,如今已经枝叶凋零,了无生机。
萧明彻曾说过,梧为夫,桐为妻,梧桐攀缠,同生同死。
多么可笑的誓言!
「陛下,臣妾如今只是一个罪妃,如何敢奢望与陛下重新开始?」
我凄然一笑,眼中适时地泛起泪光。
「皇后娘娘才是陛下的正妻,臣妾……只求能安稳度日,便已心满意足。」
他愣住了,似乎没想到我会如此说。
随即,眼中涌起浓浓的自责。
他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我,将我打横抱起,温柔地放在榻上。
他仔仔细细地查看我因在椒房殿外罚跪而红肿的膝盖,唤来太医为我诊治。
太医战战兢兢地开了药方,萧明彻亲自喂我喝下。
「霓儿,还疼吗?」他声音沙哑地问。
我摇摇头,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
膝盖不疼,疼的是心。
是被他亲手撕碎,又被他假惺惺地粘合起来的心。
他不知道,每一次他的“温柔”,都像一把盐,狠狠地撒在我的伤口上。
那一夜,他歇在了晚晴宫。
他以为他得到了我的原谅,得到了一个温顺听话的骆青霓。
他不知道,他得到的,只是一个戴着假面的复仇者。
萧明彻为了表现对我的“宠爱”,赏赐了许多奇珍异宝到晚晴宫。
我知道,这其中有愧疚,有补偿,更有试探。
他想看看,我是否真的甘心做一个安分的贵妃。
我照单全收,并且表现得“感激涕零”。
在萧明彻面前,我温顺柔婉,善解人意。
他谈论朝政,我便为他分析局势,献言献策,但从不逾矩。
他心情烦闷,我便为他抚琴吹箫,排忧解闷。
他很快发现,在治理一些后宫琐事和权谋算计上,我的能力远超柳书仪。
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
这让他对我更加“倚重”,也更加……忌惮。
那个因直言进谏而被构陷下狱的大理寺少卿文思远,很快就要被公开处斩。
罪名是“妖言惑众,不敬君上”。
实则是他触动了某些权贵的利益,也让萧明彻感到了威胁。
文思远才华横溢,刚正不阿,在寒门学子中声望极高。
杀了他,无疑是断绝寒门晋升之路,也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
这样一个人物,我必须救下。
他将是我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我开始在萧明彻面前,不经意地为文思远“鸣不平”。
「陛下,臣妾听闻那文思远虽言辞激烈,却也是一片赤诚之心,只是性子耿直,不懂变通罢了。」
「他所上奏章,字字句句皆是为国为民,若因此而丧命,岂不可惜?」
萧明彻果然对我的话起了疑心。
「霓儿,你为何对一个将死之人如此上心?」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我,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我心中一凛,连忙做出一副惶恐的样子。
「陛下恕罪,臣妾……臣妾只是觉得对不起陛下。」
「臣妾已非清白之身,却蒙陛下不弃,忝居贵妃之位。臣妾心中有愧,总想着为陛下分担些俗务,弥补一二。」
「臣妾见那文大人深得民心,若是枉杀了他,怕会引得民怨沸腾,于陛下声名有损……」
我话说得情真意切,眼泪也恰到好处地流了下来。
萧明彻看着我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神渐渐柔和下来。
或许是想到了那个被他亲手毁掉的夜晚,或许是被我的“贤德”所打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我揽入怀中。
「霓儿,难为你了。」
「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以后,朕会好好护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半点伤害。」
他信誓旦旦地承诺。
我依偎在他的怀里,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好好护着我?
若真是如此,我又怎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陛下,臣妾听闻明日便是文大人行刑之日。」
我状似无意地提起。
「臣妾斗胆,想求陛下一个恩典。」
「哦?你要何恩典?」
「臣妾想……去刑场观刑。」
萧明彻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脸上,再次浮现出审视和怀疑。
我连忙解释:
「陛下,臣妾并非想为那文思远求情。只是臣妾久居深宫,想见识一下这宫墙外的刑罚,也好……引以为戒。」
「臣妾也想亲眼看看,触怒龙颜的下场,日后也好更加谨言慎行,免得再惹陛下不快。」
我低垂着眼眸,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萧明彻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准了。」
「不过,你只需在远处看着便可,莫要声张。」
目的达成。
我的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笑。
第二日,菜市口刑场。
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汗臭和劣质酒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高高的行刑台上,血红的“斩”字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文思远被五花大绑在囚车上,囚衣上沾满污渍,头发散乱。
但他脊背挺直,面容坚毅,看向那些刽子手时,眼神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喷薄的怒火。
「昏君当道!权奸弄权!我文思远今日一死,死得其所!」
他高声怒斥,声音洪亮如钟,穿透了所有嘈杂,在刑场上空回荡。
「以银赎罪,是为纵容贪腐!压制寒门,是为堵塞贤路!此等倒行逆施之举,国之将亡啊!」
他的话,引得台下许多百姓为之动容,纷纷窃窃私语。
监斩官脸色铁青,连声喝令:“时辰已到!行刑!”
几个身材魁梧的刽子手,举起了手中明晃晃的鬼头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乘坐的马车在不远处停下。
我拨开人群,一步步走向刑台。
「住手!」
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
监斩官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认出了我的身份,脸色大变。
「贵……贵妃娘娘?您怎么会来这里?」
「本宫奉旨观刑。」我冷冷地说道。
随即,我转向台上的文思远。
「文大人,你可知罪?」
文思远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冷笑一声。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文思远忠君爱国之心,天地可鉴!何罪之有?」
「好一个何罪之有!」
我朗声说道,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刑场。
「本宫适才听闻,文大人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皆因无钱赎买己身性命,可是如此?」
此言一出,台下哗然。
百姓们本就对文思远心生同情,此刻听我这么说,更是议论纷纷。
监斩官额头渗出冷汗,连声呵斥:
「休得胡言!文思远乃是触犯国法,罪有应得!」
我不理他,继续说道:
「以银赎罪,本就是荒唐至极的法度!若有罪者皆可凭借钱财逍遥法外,那国法何在?公理何在?」
「更何况,文大人无法交出巨额赎金,不正说明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吗?如此好官,为何要杀?」
我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花。
台下的百姓们纷纷鼓掌叫好,高声附和。
「贵妃娘娘说得对!文大人是好官!不能杀!」
文思远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异样的神采。
此刻在他心里,对我这个曾经恶名昭彰的“失贞贵妃”,想必也有了不一样的评判。
监斩官见势不妙,急得满头大汗。
「娘娘!此事体大,下官……下官做不了主啊!」
「你做不了主,本宫替你做主!」
我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牌,高高举起。
「此乃陛下亲赐龙纹免死玉牌,见此牌如见陛下亲临!」
「本宫今日便以此牌,保文思远暂缓行刑!待本宫回宫禀明陛下,再做定夺!」
那块玉牌,是当年萧明彻为讨我欢心,随手赠予的小玩意儿。
并非真正的免死金牌,但在这种情况下,足以震慑场面。
监斩官看着那块玉牌,脸色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屈服了。
「听……听凭娘娘吩m咐……」
我命身边的侍卫将文思远从刑台上带下,送回天牢好生看管。
离开前,文思远向我深深一揖。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他日若有机会,文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今日之德。」
我微微颔首。
「文大人客气了。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本宫相信,陛下定会明察秋毫,还大人一个清白。」
回到宫中,我没有回晚晴宫,而是径直去了柳书仪的椒房殿。
我一言不发,在殿外跪下。
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柳书仪自然是气急败坏,立刻带着人赶了出来。
「骆青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刑场,干预国法!」
她指着我的鼻子厉声斥责。
「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今日公然违背,该当何罪!」
「臣妾知罪。」
我垂着头,声音平静。
「请皇后娘娘责罚。」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柳书仪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来人!骆贵妃藐视宫规,扰乱朝纲,给本宫掌嘴!」
她显然是想趁此机会,好好地出一口恶气,顺便将我彻底踩在脚下。
但我会让她如愿吗?
不等宫女上前,我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椒房殿外格外清晰。
「这一巴掌,是替皇后娘娘教训臣妾目无宫规。」
说着,我又扬手,左右开弓,一连扇了自己十几下。
每一巴掌,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很快,我的脸颊便红肿起来,火辣辣地疼。
柳书仪和她身边的宫女们都看呆了,没想到我会如此“配合”。
她们本想看我的笑话,却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弄得措手不及。
我就是要这样。
就是要在我脸上留下“证据”。
这样,萧明彻看到的时候,他的怒气才会消减几分,他的猜疑才会动摇几分。
他的“愧疚”,才会更深几分。
果然,没过多久,萧明彻便闻讯赶来。
看到我红肿不堪的脸颊,他脸色一沉,厉声喝止了柳书仪。
「皇后!你这是做什么!」
柳书仪吓了一跳,连忙解释:
「陛下,是骆贵妃她……她自己……」
「夠了!」
萧明彻粗暴地打断她,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心疼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疑虑。
「霓儿,你这是何苦?」
他将我从地上扶起,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摇摇欲坠地靠在他怀里,哽咽道:
「陛下……是臣妾的错……臣妾不该干预朝政……求陛下责罚……」
萧明彻叹了口气,扶着我往晚晴宫走去。
当着所有宫女太监的面,他冷冷地对柳书仪扔下一句:
「皇后,以后晚晴宫的事,你少管!」
柳书仪的脸,瞬间变得惨白。
回到晚晴宫,萧明彻亲自为我红肿的脸颊上药。
他的动作很轻柔,眼神里满是怜惜。
「霓儿,今日你为何要救文思远?」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我早已想好了说辞。
「陛下,臣妾也并非真心想救那文思远。」
「臣妾只是看到他深受民心,若是朝廷真的枉杀了这样一个清官,必然会引起民怨沸腾,到时候……到时候边境异族若是趁机作乱,那大周的江山社稷……」
我话说得忧心忡忡,眼中满是“为国为民”的恳切。
「臣妾实在是担心陛下会因此而失了民心。」
「而且,臣妾以为,与其让那些贪官污吏用银钱赎买罪行,不如废除这以银赎罪的法度。如此一来,朝廷既能彰显公正,又能赢得民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萧明彻听着我的话,眼神渐渐变了。
他沉思片刻,突然抚掌大笑:
「妙啊!霓儿,你这番见解,真叫朕刮目相看!」
「废除输金赎罪之法,重塑朝纲,此乃安邦定国之良策!」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对我更是赞不绝口。
我心中冷笑。
废除输金赎罪,确实能赢得民心。
但同时,也会触动那些依靠这条律法逃脱罪责的权贵们的根本利益。
他们必然会群起而攻之,给萧明彻制造巨大的阻力。
到那时,朝堂之上,必然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争斗。
而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这一夜,萧明彻对我极尽温柔。
他看着我红肿的脸颊,眼中满是疼惜和愧疚。
我适时地“劝”他,说后宫雨露均沾,子嗣方能绵延。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听从了我的“建议”,宿在了新晋的一位美人那里。
很好。
这样,我也能少喝几碗那苦涩难咽的避子汤了。
身边陪嫁的丫鬟葫芦有些担心地问我:
「娘娘,您就不怕陛下移情别恋,爱上了旁的美人吗?」
「若真如此,您在宫中的处境,岂不更加艰难?」
我淡淡一笑。
「怕什么?」
「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更何况,这是皇家。」
「以色侍君,能有几时好?红颜易老,恩宠难长久。哪有花儿能常开不败的?」
「我要做的,不是这花园里争奇斗艳的花朵。」
「而是……这整座花园的主人!」
萧明彻果然很快就采纳了我的建议,下旨废除了以输金赎人的法度。
此令一出,朝野震动。
寒门士子欢欣鼓舞,奔走相告,称颂陛下圣明。
而那些依靠这条律法作威作福的权贵们,则如丧考妣,叫苦不迭。
第一个冲进宫里来质问我的,竟然是我的父亲,骆振山。
他一进晚晴宫,便屏退左右,怒气冲冲地对我吼道:
「骆青霓!你是不是疯了?!你难道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吗?忘了萧明彻是怎么对你的吗?」
「你为何还要助他施政,助他赢得民心?!」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名义上是我父亲的男人。
在他眼中,只有权力和利益,何曾有过半分真正的亲情?
我亲自为他沏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
「父亲,他是皇帝,民心所向,是应当的。」
「女儿此举,也是为了稳固朝局,不让那些宵小之辈有机可乘。」
骆振山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
「你……你真是翅膀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你这样做,只会让萧明彻的皇位坐得更稳!到时候,我们骆家还有什么指望?!」
我没有与他争辩,只是淡淡地问道:
「父亲,当年陛下的母妃……究竟是如何过世的?」
骆振山没想到我会突然问起这个,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嗫嚅着想将此事搪塞过去。
「陈年旧事,提它作甚?」
我逼视着他,声音冰冷:
「父亲,女儿只想知道真相。」
长久的沉默之后,骆振山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心虚。
「若非我当年将那个不识抬举的小宫女送进宫,她如何能得到先皇的垂青?」
「可她得宠之后,竟敢不听我的差遣,妄图摆脱我的控制!我一时气愤,便……便命人趁她不备时,将她推入了井中……」
轰!
尽管我早已从母亲的血书中略知一二,此刻亲耳听到他承认,心中还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原来,萧明彻母妃的死,竟真是他一手策划!
难怪萧明彻对我们骆家如此狠绝!
「父亲!你……你糊涂啊!」
我痛心疾首地说道。
「你怎能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那可是陛下的生母啊!」
「你现在赶紧去向陛下认错,或许……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否则,陛下迟早会杀了你的!」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我的脸上。
骆振山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布满了血丝。
「混账东西!我白白教养你这么多年!」
他怒吼道,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
「你懂什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我们骆家的兴盛荣辱,牺牲一两个女人算得了什么?!」
「你现在立刻去求陛下,让他收回那道废除输金赎罪的旨意!否则,我们骆家就完了!」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扭曲的面容,心中一片冰凉。
这就是我的父亲。
一个为了权力可以不择手段,连亲生女儿都可以当做棋子和牺牲品的男人。
我默默地摇了摇头。
骆振山见我不为所动,气得拂袖而去。
「你给我等着!我不会让你毁了骆家!」
我默默地看着父亲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
心中,再无半分波澜。
我命葫芦取来胭脂,将脸上的红肿稍作涂抹遮掩。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我素衣简行,独自一人,去了宫中那口传说中曾淹死过萧明彻母妃的废井旁。
我直直地跪了下去,一动不动。
宫人们纷纷窃窃私语,指指点点,都说我这个骆贵妃是疯魔了。
我没疯。
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我知道,萧明彻的人,一定在暗中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父亲刚才在晚晴宫的那番话,想必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我就是要让他看到,我与父亲决裂的“诚心”。
我就是要让他相信,我,骆青霓,已经彻底站在了他那一边。
果然,没过多久,萧明彻便来了。
他看到跪在废井旁,形销骨立、满脸憔悴的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有怜惜,也有一丝……快意。
他亲自将我扶了起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裂的沙哑:
「霓儿,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地上凉。」
我顺势倒在他怀里,泪水无声地滑落。
「陛下……臣妾有罪……臣妾替家父……向您赔罪……」
萧明彻抱着我,轻轻拍着我的背。
「朕都知晓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幽深。
「霓儿,让你受委屈了。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如此自责。」
他顿了顿,突然开口:
「霓儿,朕想……让你做朕的皇后。」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
「陛下!万万不可!臣妾何德何能……」
「这皇后之位,本就应该是你的!」
萧明彻打断我,语气坚定。
「若不是……若不是皇后柳书仪的母亲当年将她托付给朕,且她自小便钟情于孤,孤又岂会……」
他话说了一半,便没有再说下去。
我伸手捂住他的嘴,柔声说道:
「陛下,臣妾明白您的心意。只要陛下心中有臣妾,臣妾便心满意足了。」
「皇后之位,臣妾不敢奢求。若陛下真心想赏赐臣妾什么,便许臣妾一块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的令牌,再将当年定情的那柄‘湛卢剑’还给臣妾,让臣妾睹物思人,便好。」
“湛卢剑”,先皇御赐宝剑,象征仁道与决断。
当年,萧明彻将其作为定情信物赠予我,因我曾戏言“大丈夫当持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后来,发生变故,此剑自然被他收回。
如今,我主动索要,既是试探他的底线,也是在暗示,我愿意与过去“和解”,重拾旧情。
萧明彻沉吟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了。
「好,朕都依你。」
他还假惺惺地说道:
「霓儿,如此真是委屈你了。」
我摇摇头,依偎在他怀里,乖巧得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陛下,近日臣妾多次惹得皇后娘娘不悦,还请陛下去娘娘面前替臣妾说说好话,免得再生误会。」
萧明彻闻言,对我更是“怜惜”。
「难为你如此识大体。」
他拍了拍我的手,起身道:
「朕这就去看看皇后。」
我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等他走远,我立刻拿着令牌,换了一身不起眼的便装,悄悄出了宫。
此行的目的地,只有一个——天牢。
我要去见文思远。
在天牢阴暗潮湿的深处,我再次见到了文思远。
与上次刑场上的狼狈不同,此刻他虽然身着囚服,却神色平静,目光锐利。
看到我的到来,他并没有感到太大的意外,只是眼中多了一丝探究和……敬意。
这敬意,并非仅仅因为我救了他。
「娘娘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要事?」他开门见山地问。
我也不拐弯抹角。
「文先生,若我要做这天下的主人,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
文思远虽然早已料到我非池中之物,野心勃勃。
但当我如此直白地说出“做天下主人”这样的话时,他还是被我惊人的胆魄和野心给震住了。
一个女子,一个曾经被废黜、受尽屈辱的贵妃,竟然妄图染指那至高无上的皇位!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娘娘,您救过文某的性命,若是您想取走,文某随时可以奉上。」
「可若是想让文某背叛国家,助您谋逆……恕文某万万不能从命!」
他的话,在我意料之中。
真正有才华有风骨的人,哪个不是一身傲骨,岂会轻易屈服?
「哦?何为背叛国家?」我淡淡一笑,反问道。
「文先生,你所谓的忠诚,是忠于那个昏庸无能、残害忠良的君王,还是忠于这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
「若我骆青霓登基为帝,我必将革除弊政,澄清吏治,让天下所有有才之士,皆有公平施展才华的机会,不再受门阀士族的掣肘!」
「我必将让百姓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不再受贪官污吏的盘剥,不再受战火硝烟的侵扰!」
「我必将让那些仗势欺人、鱼肉百姓的权贵们,受到应有的惩罚!让他们知道,这大周的江山,是属于万民的,而不是他们这些蛀虫的私产!」
「从今以后,百姓的血汗必有回报!触犯法律者必遭严惩!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在律法面前,一律平等!」
「所有人都可成为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奉常、郎中令、卫尉、太仆、廷尉、典客、宗正、治粟内史、少府,甚至食邑万户,这些不再只是贵族的专利!」
我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在阴暗的牢房中回荡。
文思远静静地听着,眼神渐渐变了。
从最初的震惊和怀疑,到后来的沉思和动容。
最后,他的眼中,燃起了一团熊熊的火焰。
那是对理想的向往,是对未来的憧憬,也是对一个崭新世界的渴望。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再次睁开时,眼神中已满是坚定。
「娘娘……」
他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但我知道,事情成了。
他没有直言答应,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将那柄“湛卢剑”交到他的手中。
「文先生,接下来,还望先生替我走一趟边关,将此剑交到镇守边疆的沈骁将军手中。告诉他,若他愿助我一臂之力,我骆青霓必定不叫他重蹈当年飞将军李广的覆辙,抱憾而终!」
沈骁,边关宿将,手握重兵,却一直被我父亲骆振山压制,郁郁不得志。
若能得他相助,我的胜算,便又多了几分。
「娘娘放心,文某定不辱使命!」
文思远接过湛卢剑,郑重地向我一揖。
这一夜,我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望和力量。
从天牢出来,夜色已深。
回到晚晴宫,葫芦正焦急地等着我。
「娘娘,您可算回来了!奴婢都快急死了!」
她见我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娘娘,您走后不久,宫里就出大事了!」
「哦?何事?」
「是……是皇后娘娘!」
葫芦欲言又止,狐疑地朝窗外望了望,确定无人偷听,才凑到我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
「奴婢听说……皇后娘娘她……她有孕了!」
柳书仪有孕了?
这倒是个意外的消息。
「听说才一个多月,本是准备在陛下下个月生辰的时候,再给他一个惊喜的。」
「谁知今日陛下从您这里离开后,去了椒房殿,不知为何与皇后娘娘争吵了起来。」
「皇后娘娘一时气急攻心,动了胎气,胎像不稳,太医们正轮番往椒房殿去呢!」
难怪,今夜皇宫里,弥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我本想去椒房殿“探望”一下柳书仪。
可转念一想,她现在最不想见的人,恐怕就是我了。
我又何必去自讨没趣,平白惹她不快呢?
于是,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深夜,萧明彻垂头丧气地来到了我的寝殿。
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霓儿……」他声音沙哑地唤我。
「孤的孩子……终究还是没能保住……」
我心中了然,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悲伤。
我起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柔声安慰道:
「陛下,龙体为重,切莫太过伤怀。」
「您与皇后娘娘还年轻,日后……定会再有皇嗣的。」
萧明彻端着茶杯,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
以前,他也曾满怀憧憬地对我说过,要与我生很多很多孩子,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还说过,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永不相负。
可如今,从我的眸子里,他看到的,却只有温柔、贤德、懂事、大度……
再也没有了当初那份炽热而纯粹的爱恋。
他不知道是该为此感到欣慰,还是……失落。
「陛下,若是心中烦闷,不若写写字吧。」
我轻声提议。
「从前您心情郁结之时,写写字,便能豁然开朗。」
萧明彻没有拒绝。
他走到案前,铺开宣纸,提笔蘸墨。
我默默地站在一旁,为他研墨。
不像从前那般,总爱在他写字时突然探出头去,俏皮地问他写了什么,问他为何要写这个字。
如今,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沉默不语。
室内,一片寂静。
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沙沙声。
萧明彻写了一会儿,转过身来看我,兀自解释着他所写的每一个字的含义,以及其中蕴含的典故。
他不知道,他写的每一个字,我都很熟悉。
从前只是因为他是那个让我倾心的少年,我总想着能做他的解语花,才装作一无所知,让他有机会向我炫耀他的博学。
窗外,那棵曾经寄托了我们美好爱情的梧桐树,已经彻底凋谢了。
还没到深秋,便已是这般萧瑟破败的模样。
我突然觉得,当初的自己真是眼盲心瞎,竟然会将这么一棵不经用的树,当成了象征我们爱情的神木。
想想,当真是可笑至极。
不知不觉,便到了快要上朝的时辰。
我伺候萧明彻穿戴好龙袍,将他送到殿门口,才转身返回。、
他因为龙嗣夭折之事心情欠佳,而我的父亲骆振山,也因为当日在晚晴宫与我戳破了那层窗户纸,对他怨恨不已。
朝堂之上,父女两人之间的龃龉竟成了某些人挑拨的由头。
骆振山更是联合了那些因废除输金赎罪法度而利益受损的权贵,在朝堂上公然与萧明彻唱反调,处处掣肘。
气得萧明彻几次拔剑相向,甚至当众扬言要杀了骆振山那个“老匹夫”。
这话,我父亲自然是听进去了,也当了真。
他一向是个见微知著、善察言观色的人。
他知道,萧明彻对他已动了杀心,双方已到了图穷匕见、千钧一发之际。
我的弟弟们都劝他,让他暂时隐忍,切莫与陛下硬碰硬。
若是他真的举兵逼宫,我身为皇帝的贵妃,必定首当其冲,成为第一个牺牲品。
「那个不孝女,你们管她做什么?!」
骆振山怒斥道。
「她如今已经完全倒向了萧明彻那边,根本不把我们骆家放在眼里了!」
「你们给我记住!我们骆家的昌盛荣辱,才是你们应该放在首位的!其他的,都不重要!」
弟弟们被他呵斥得不敢再多言。
所有人都知道,父亲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局势,正在一步步朝着我预期的方向发展。
许是因为与父亲在朝堂上的激烈冲突,萧明彻下朝之后,并未像往常一样来晚晴宫。
丫鬟葫芦有些替我着急。
「娘娘,如今越来越摸不清陛下的心意了。他……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他爱怎么想,便怎么想。
与我何干?
我早已不再是那个围着他转的傻女孩了。
我正准备歇息,殿外却有宫女通报,说是皇后娘娘来了。
柳书仪?她来做什么?
我心中疑惑,却还是让她进来了。
几日不见,她憔悴了许多,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
即便是满头珠翠,也掩盖不住她眉宇间的疲惫和落寞。
「骆青霓!」
她一进殿,便红着眼睛,指着我厉声说道。
「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本宫的孩子!也是你,夺走了陛下对本宫的恩宠!」
她声音尖利,带着浓浓的恨意。
「若不是你这个狐狸精从中作梗,本宫又岂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我看着她因极度激动而扭曲的面容,心中竟没有半分快意,反而升起一丝……莫名的悲哀。
可怜的女人。
她到现在还不明白,萧明彻真正爱的,从来都不是某一个女人。
他爱的,只是那个对他最有利、最能满足他权力欲的棋子罢了。
无论是曾经的我,还是现在的她,亦或是将来可能出现的任何一个女人。
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可以随时被取代、被牺牲的工具。
「皇后娘娘,您又何苦自欺欺人呢?」
我平静地看着她,声音淡漠。
「陛下爱不爱你,你心中难道没有数吗?」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地刺进了柳书仪的心脏。
「你胡说!」她尖叫道,声音因激动而破了音。
「陛下是爱我的!若非如此,他怎会立我为后?怎会与我……与我有了孩子!」
「本宫告诉你,当得知孩子没了,你知道陛下有多伤心吗?!他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我知道。」我打断她,语气依旧平静。
「那夜,他确实难过了许久。」
「可也只是许久罢了。不会是一个月,甚至……不会是半年。」
「在他的心中,区区一个未出世的皇嗣,又怎比得上这万里江山,无上皇权?」
柳书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她明白我的意思。
她本就虚弱的身子,禁不住向后退了几步,幸好被身后的宫女及时扶住。
她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用一种绝望而怨毒的眼神看着我。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转身,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去。
走到殿门口时,她又回过头,声音嘶哑地说道:
「本宫……回不了头了,骆青霓!」
「本宫已经习惯了爱他,习惯了事事以他为先,习惯了将他当做自己世界的全部!」
「即便知道是错的,即便知道是饮鸩止渴,本宫……也回不了头了!」
这一夜,我睡得无比香甜。
而整个皇宫,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我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用不了多久,这里便会迎来一场真正的血雨腥风。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宫中便响起了急促的钟声。
紧接着,便是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器碰撞的刺耳声响。
来了!
父亲,你终究还是按捺不住,选择了这条不归路!
「葫芦,更衣!我们去宣室殿!」
我平静地吩咐道。
「娘娘!您……您要去宣室殿做什么?」
葫芦吓得脸色发白。
「现在宫里乱成一团,到处都是叛军,太危险了!」
「无妨。」我淡淡一笑。
「今日之后,陛下……或许就不会再斥责我们了。」
我一步步向前迈着,往日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向我袭来。
我曾经立下誓言,要好好辅佐我的华琰哥哥,做他最贤德、最得力的皇后。
那时,他从不吝啬对我的夸赞,称我若是男子,绝不会逊色于他分毫。
若是当初……若是当初他没有那么心狠,没有将我掳走,没有毁掉我的一切……
或许,我真的会成为一位贤后吧。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弹指之间,我与葫芦便已来到了宣室殿的门口。
眼前的景象,惨烈得如同人间地狱。
一双双杀得血红的眼睛,在狰狞的面孔上闪动着仇恨的光芒。
空气中,飘散着越来越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天空,硝烟弥漫。
宣室殿内外,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我的父亲骆振山,与萧明彻,这两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都已是强弩之末,两败俱伤,浑身浴血。
但他们依旧没有停手,举刀相向,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架势。
萧明彻早就想报他母亲的杀身之仇了。
而我的父亲,为了活下去,为了能站在权力的最高点,也只能不择手段。
管他是君,还是王,挡他路者,皆可杀!
看到我进来,两人同时停下了动作,目光齐齐地转向我。
即便他们都已经奄焉一息,却依旧用尽最后的力气,命令我杀了对方。
「霓儿!杀了他!快!杀了这个弑君篡位的逆贼!」萧明彻嘶吼道。
「女儿!还愣着做什么!快助为父杀了这个昏君!事成之后,你就是我大周的公主!」骆振山也跟着咆哮。
我冷冷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不是为他们任何一方而来。
见我默不作声,萧明彻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难以置信。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着我,声音嘶哑地质问道:
「骆青霓!你……你对朕,难道就从未有过半分真心吗?」
我缓缓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轻轻抚平他蹙起的眉峰。
那个地方,我曾经无比熟悉。
「陛下,臣妾曾经……是真心爱过你的。」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为了懂你,为了能配得上你,臣妾曾将你会的那些帝王之术、权谋心计,废寝忘食地苦读,甚至比你当年还要用功。」
「既如此……」他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今日你便杀了他!替朕报仇!朕……朕便信你!」
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了那些身披铠甲、沾满鲜血的士兵身上。
随即,又重新回到萧明彻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上。
「陛下,你当真以为,臣妾不知道那日将我掳至菩提别院的人……是谁吗?」
萧明彻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诧异和慌乱。
他自觉那夜做得天衣无缝,我绝不可能识破。
「怪只怪……臣妾太爱你了。」我幽幽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
「所以,即便你化成了灰,臣妾依旧能认得你!认得与你骨血相连的一切!」
「那晚,你身上独有的龙涎香,你触摸我的力道和习惯,甚至是你那件特制衣物上只有我才察觉到的细微线头……桩桩件件,都出卖了你!」
萧明彻的表情痛苦到了极点。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发出一声绝望的叹息。
「既如此……那你便应该知道……孤是爱你的……」
他声音微弱,却依旧固执地辩解。
「若不然……孤不会亲自前去……也不会让你有机会……入宫……」
爱?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自私、如此残忍的爱吗?
或许,当初他心里真的闪过一丝不忍。
可与他对江山的炙热渴望、对皇权的偏执追求相比,那点微不足道的“不忍”,又算得了什么呢?
见我依旧默不作声,萧明彻突然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信不信……孤现在就杀了你!」他嘶吼道,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愤怒。
「陛下,你不该食言的。」我云淡风轻地说道。
当年,是你信誓旦旦地说要娶我为后,要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是你亲手毁了这一切。
如今,又怎能怪我?
「臣妾可什么都没做!是你,和父亲,将彼此逼到了আজকের绝境!」
此话一出,萧明彻气得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眼神渐渐涣散。
与此同时,我的父亲骆振山,却开始沾沾自喜起来。
他以为,我终究还是站在了他这一边。
「好!好!不愧是为父的好女儿!」他得意地大笑起来,声音嘶哑难听。
如今看来,这最后的结果,与他当初谋划的,倒也相差无几。
只要萧明彻一死,他便可以掌控朝局,扶持一个傀儡皇帝,继续他权倾朝野的美梦。
「父亲,你可曾想过,我娘亲自嫁给你以来,何曾过过一天安稳舒心的日子?」我冷冷地打断他的幻想。
「可你为何还要逼死她?她可是你的结发妻子啊……」
此话一出,骆振山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看至极。
他原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绝不会有人知道。
当初,我娘根本没有想到要以死来阻止我验身,以死来激发萧明彻对骆家的愧疚。
是他!是他骆振山,在一旁“指点”了她!
是他告诉她,只有这样做,才能最大限度地保全骆家的颜面,才能让萧明彻心怀愧疚,不敢对骆家赶尽杀绝!
他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待自己登上权力的顶峰,他的亡妻,便是这第一功臣!
至于当初隐瞒我,派人杀了萧明彻母亲的事情,在他看来,也实在是“情非得已”。
后来,他见我与萧明彻感情甚笃,便想借此瞒天过海,稳坐太尉之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没曾想,萧明彻竟如此心狠手辣,来了这么一招釜底抽薪,让他多年的谋划毁于一旦!
所以,在我“失了清白”之后,他才会想方设法地加深我对萧明彻的恨意,只求能够给萧明彻致命一击。
他自信,他骆家的女儿,绝不会胳膊肘往外拐,定会明白亲疏远近的道理。
这也是他今日敢率兵逼宫的原因之一。
他在赌,赌我会帮他。
可他与萧明彻在这宣室殿耗了如此之久,血流成河之际,我骆青霓却迟迟不曾露面,他心中便开始慌了。
只能拼尽全力,与萧明彻做困兽之斗。
没曾想,最后竟被我这个亲生女儿,狠狠地摆了一道!
「骆青霓!你……你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了吗?」
骆振山色厉内荏地嘶吼道。
「我还有三个儿子!他们会替我报仇的!」
「是吗?」我不屑地冷笑一声。
「若你那三个儿子知道,是你逼死了他们的母亲呢?」
骆振山突然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也就在此时,宣室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我的二弟骆云昭和幼弟骆星河,带着一群神色复杂的骆家军将士,走了进来。
我的大哥骆云飞,则被他们反剪双手,狼狈地押在身后。
骆振山见状,彻底绝望了。
他突然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用尽最后的力气,挥舞着手中的残剑,向我猛扑过来。
「我杀了你这个不孝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矫健的身影从我身旁闪过,挡在了我的面前。
是文思远!
他手中紧握着那柄“湛卢剑”,剑锋直指骆振山。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
镇守边关的沈骁将军,身着一身闪亮的铠甲,手持大刀,带着他麾下的精锐骑兵,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宣室殿外,将整个大殿团团包围。
我命太医分别为萧明彻和骆振山进行诊治。
柳书仪自请留在宣室殿,日夜照料重伤垂死的萧明彻。
可由于萧明彻心中郁结,伤势又过重,药石罔效,迟迟不见好转。
最终,在那个曾经种满了他亲手为我栽下的梧桐树的庭院里,在他曾经许下无数海誓山盟的地方,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他死去的那个夜晚,柳书仪也在椒房殿内悬梁自尽,追随他而去。
她留下了一封血书,字字泣血,写着:“既为君故,生死相随。惟愿来世,不复相见。”
我看着她那绝望而惨烈的遗书,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可怜的女人,终其一生,都活在对萧明彻偏执的爱恋之中,清醒地沉沦,无法自拔。
或许,死亡对她而言,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
而我的父亲骆振山,在被押解回府后,也因伤势过重,加上心灰意冷,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
据下人回报,在他临死前,他似乎一直喃喃自语,不停地叫着我娘亲的名字。
他说,他看见了一个貌美的女子来接他。
那是娘亲年轻时的样子,光彩照人,温柔美丽,一如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这一场由权力引发的血腥争斗,最终以这样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夜深人静,我常常会梦见娘亲。
她依旧像那个诀别的夜晚一样,坐在我的床头,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絮絮叨叨地叮嘱我许多事情。
我耐心地听着,即便这一切我早已知晓。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虽然识字不多,却在我每日用功苦读圣贤书、学习帝王之术时,默默陪在我身旁,与我一同看书的娘亲。
她还时常在我稍有松懈之时,一脸严肃地敲打我,告诫我切莫荒废学业,要努力成为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如今,我终于一步步走到了权力的顶峰,坐上了那把人人都为之争得头破血流的龙椅。
这把龙椅,冰冷而沉重。
娘亲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欣慰。
她轻声问我:「霓儿,你可知,这并非至高无上的权力荣耀,而是沉重如山、不可推卸的责任与担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笑了,笑得那么温柔,那么欣慰。她说,她相信我,相信我一定可以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第二日,早朝。
我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缓步走上那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銮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然而,就在我准备宣布登基即位,改元开元之际,一些冥顽不化的老臣却跳了出来,滔滔不绝地斥责我罔顾礼法,牝鸡司晨,妄图打败祖宗基业。
他们的说辞,与当初指责我贞洁有损、不堪为后如出一辙。
那时,我是一个任人拿捏的弱女子。
如今,我是坐在这龙椅之上的君主。
若因我是女子,便不可以登上这把龙椅,算什么理由?
我只需把它当做一根羽毛落入了湖心而已。。
「那么请问诸位大人,」我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偌大的金銮殿。
「当女子被送去和亲,远赴异族,用她们的青春与性命换取你们口中的国家安宁之时,你们为何不说‘女子不可’?」
「当她们孤身前往荒蛮之地,用柔弱的肩膀扛起联姻的重担,维护两国邦交之时,你们那些所谓的‘祖宗规矩’又在何处?」
大殿之内,顷刻间雅雀无声。
方才还义愤填膺,口若悬河的老臣们,此刻都面面相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煞是好看。
我的话,像一把把锋利的尖刀,狠狠地扎进了他们那迂腐不堪的心脏。
就在此时,新任丞相文思远上前一步,朗声说道:
「我大周历经动荡,正需陛下这等英明果决之君,重整朝纲,安邦定国!」
他身后的那些寒门出身的官员们,也纷纷跟着附和。
「荒唐!」一个老臣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自古以来,何曾有过女子称帝的先例?此乃牝鸡司晨,国之不祥啊!」
他的话音未落,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
镇北大将军沈骁,身披重铠,手按腰间佩剑,目光如电,缓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是数百名杀气腾腾的虎狼之师。
每走一步,那厚重的铠甲便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如同战鼓一般,重重地擂在那些老臣的心头。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凝固到了极点。
那些原本还想开口反对的老臣们,在看到沈骁和他身后那寒光闪闪的刀剑之后,都识趣地闭上了嘴。
文思远见状,立刻率领百官,对着我拜倒在地。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拜声,在大殿之内久久回荡。
昭示着一个旧时代的结束,和一个崭新的时代的开启。
「众卿平身。」我的声音因激动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便不再仅仅是骆家的女儿。
我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是大周朝的女皇。
所以,在后来将二弟骆云昭委以重任,派往南方治理水患,将不懂事的长兄骆云飞削爵软禁,将尚且年幼的小弟骆星河送去太学悉心培养之时,我没有像寻常女儿家那般,因为与亲人的离别而落泪伤感。
帝王之路,本就注定了孤独与决绝。
夜深人静之时,我独自一人,漫步在那曾经栽满梧桐树的庭院。
萧明彻曾亲手为我种下的那些梧桐,早已在战火中化为灰烬。
如今,新栽的幼苗,却已在春风的吹拂下,抽出了一片片嫩绿的新芽,闪烁着勃勃生机。
原来,生命便是一千次的沉舟侧畔,和一万次的枯木逢春。
「萧明彻,」我望着那满树的新绿,轻声低语。
「即便我知道,当年在菩提别院,那冰冷的面具之下,就是你那张我曾深爱过的脸。」
「即便我知道,是你亲手策划了那一场羞辱,是你将我所有的骄傲与尊严,都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但我,没有再恨过你。」
「如今,无爱,亦无恨。」
风吹过,新叶沙沙作响。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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