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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秀才家的怪新娘(怪新娘)已完结,穷秀才家的怪新娘已完结

作者: 匿名  时间: 2025-09-25 04:10:57 

##第一章

青山村的初秋来得比其他地方都早。晨露还未散去,齐修远已经坐在窗前苦读了两个时辰。他修长的手指轻轻翻过《春秋繁露》泛黄的书页,眉头微蹙,将那句"仁之法在爱人,义之法在正我"反复咀嚼了三遍。

窗外,稻浪翻滚,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村里人声鼎沸,丰收的喜悦透过薄薄的窗纸漫进来,却丝毫进不了齐修远的耳。再过半月就是乡试,他这位青山村唯一的秀才,肩负着全村人的期望。

"修远!修远!"

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齐修远搁下毛笔,墨汁在砚台边溅出几点黑星。门一开,邻居王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挤了进来,眼睛里闪着惊恐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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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大事了!李家媳妇死了,七窍流血!他们说是那个克夫的姜寡妇用巫术害的!现在人已经绑到祠堂去了,族长说要沉塘!"

齐修远心头一震,青白的面色更添一分苍白。他迅速抓起床头那件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李家人发现媳妇死在床上,模样可怖得很!有人看见昨天姜寡妇在李家附近采药,肯定是她下的毒手!"王婶拍着大腿,唾沫星子飞溅,"那妖女终于现了原形!"

齐修远快步向祠堂走去,布鞋踩在泥路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姜半夏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村中人都说她是"克夫命",三年前嫁到邻村,当天晚上新郎就暴毙了。婆家说她克夫,将她赶出门,她只好回到青山村的娘家。谁知不到半年,娘家也遭了山洪,只余她一人住在村西头的破草屋里。

村妇们说她眼神阴森,会巫术;孩子们见了她都绕着走,朝她扔石子。齐修远虽不信这些,但每每遇见那个低头匆匆走过的瘦弱身影,也会下意识加快脚步。

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人群中央,一个瘦小的女子被五花大绑跪在青石板上,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苍白的下巴和紧抿的嘴唇。她的粗布衣裳被扯破了几处,露出里面瘦骨嶙峋的肩膀。

"姜氏,你可知罪?"族长齐老太爷厉声喝道,手中的拐杖重重敲在石板上,"用妖术害人性命,天理难容!"

女子缓缓抬起头,黑发向两侧滑落,露出一张出人意料清秀的脸。最令人惊异的是那双眼睛——不是传言中的阴森可怖,而是清亮如秋水,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的光泽。

"我没有害人。"她的声音不大,却出奇地平静,在一片愤怒的声讨中显得格格不入。

"还敢狡辩!"李家汉子冲上前,一脚踹在女子肩上,"我媳妇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没了!不是你还有谁?你这个克夫克亲的扫把星!"

女子被踹得歪倒在地,却一声不吭。她艰难地重新跪直身体,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沉塘!沉塘!"人群开始骚动,几个壮年男子已经摩拳擦掌。

齐修远挤进人群,高声道:"且慢!"

所有人都转过头来。齐老太爷见是他,脸色稍霁:"修远啊,这事与你无关。这等妖女,早该处置了。"

"族长,国有国法,私刑处死可是重罪。"齐修远拱手一礼,袖口沾了点墨迹,"况且尚无确凿证据证明是姜氏所为。"

"证据?"李家汉子冷笑,"秀才公,村里谁不知道她会巫术?昨天张婶亲眼看见她在我们家附近鬼鬼祟祟采药!"

"采药就是害人?"齐修远反问,"那村里半数妇人都该沉塘了。"

"你!"李家汉子语塞,转而向族长求助,"老太爷,您看..."

齐老太爷捋着花白胡须,眯眼打量着齐修远:"修远啊,你读的书多,老头子敬你三分。但这事关人命,不是儿戏。"

"正因事关人命,更该慎重。"齐修远转向姜半夏,"你可有话说?"

姜半夏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会有人为她说话。齐修远这才注意到,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我昨日确实在李家附近采药,"她的声音轻而清晰,"但只是为了找一味治疗咳嗽的紫苏叶。我连李家门都没进过。"

"胡说!"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女声喊道,"她肯定是在找机会下咒!我亲眼看见她对着李家的方向念念有词!"

"那是《药王经》..."姜半夏低声解释,但声音很快被淹没。

"秀才公,你莫要被这妖女蒙蔽了。"一个满脸麻子的妇人阴阳怪气地说,"听说她会迷魂术,专勾读书人的魂儿呢!"

众人哄笑起来。齐修远耳根发热,却仍坚持道:"诸位,人命关天,不如报官处理。若真是姜氏所为,自有王法惩处。若不是,我们岂不是滥杀无辜?"

祠堂前一时安静下来。齐老太爷沉思片刻,忽然眼睛一亮:"修远说得有理。但若放了她,村民们也不安心。"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不如这样,修远你尚未娶妻,若你愿娶这姜氏过门,由你看管,大家也能放心。"

人群哗然。齐修远如遭雷击,他没想到族长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他今年二十有三,因家贫又专心科举,一直未娶。村里不是没有姑娘愿意嫁他,但他总想着等中举后再议婚事。

"这..."他犹豫地看向姜半夏。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低声道:"秀才公不必为难。沉塘也罢,嫁人也罢,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

她话语中的苍凉触动了齐修远。他想起自己早逝的母亲,也是这般年纪就守了寡,受尽白眼。眼前这女子,或许真的只是命不好?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娶。"

就这样,在祠堂前简单的仪式后,姜半夏成了齐修远的新娘。没有花轿,没有喜乐,只有村民们复杂的目光——有不解的,有幸灾乐祸的,也有暗自惋惜的。一个前途无量的秀才,娶了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怪新娘",这青山村怕是又要多一桩奇谈了。

夕阳西下时,齐修远领着沉默的姜半夏走向他那间位于村边的简陋小屋。两个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家中简陋,委屈你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齐修远有些尴尬地说。一进门就是书房兼客厅,一张方桌,两把椅子,一个书架,除此之外别无长物。西边用布帘隔开的是卧房,东边是灶间。

姜半夏站在门口,瘦小的身影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她环视一周,目光在灶台和书架上各停留了一瞬,轻声道:"比我想象的好。"

齐修远不知如何接话,只好指了指卧房:"你先休息,我去煮些粥。"

"我来吧。"姜半夏径直走向灶间,"做饭我还算在行。"

齐修远跟过去,看她熟练地生火、淘米、切菜,动作行云流水,完全不像传言中那个阴森可怕的巫女。

"你...真的会巫术吗?"话一出口,齐修远就后悔了。

姜半夏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如果会,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她将一把野菜撒进锅里,"我只是...比常人更懂些草药之道。"

屋外,最后一缕阳光也消失了。灶膛里的火光照在姜半夏脸上,给她苍白的皮肤添了一丝血色。齐修远忽然发现,这个所谓的"怪新娘",其实生得很是清秀。

"今日...多谢你。"姜半夏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齐修远摇摇头:"我只是依理而行。"

粥很快煮好了,香气弥漫整个小屋。两人对坐在方桌前,各自捧着一碗野菜粥。姜半夏吃得很快,但姿态并不粗鲁,反而有种奇怪的优雅感。

"我睡书房就好。"放下碗,齐修远主动说。

姜半夏抬头看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烛光:"不必。我睡灶间就行。"

"那怎么行!"

"我在娘家时,经常睡灶间。"她平静地说,"暖和。"

最终他们达成妥协——同屋不同床。齐修远在卧房地上铺了席子,坚持让姜半夏睡床。吹灭蜡烛后,屋里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窗外,一轮新月悄悄爬上树梢。齐修远望着房梁,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在一天之内多了个妻子。而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这个所谓的"怪新娘",与传言中的形象竟如此不同。

隔壁床上,姜半夏翻了个身,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第二章

晨光透过窗纸渗进来时,齐修远发现自己竟在地上睡了一整夜。他眨了眨酸涩的双眼,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直到看见床榻上蜷缩成一团的陌生女子,昨日的记忆才如潮水般涌来。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生怕惊扰了床上的人。姜半夏睡得很沉,瘦小的身体几乎没在薄被里,只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枕上如泼墨。

齐修远刚推开房门,一阵凉风就灌了进来。初秋的清晨已带着寒意,他不由得打了个哆嗦。灶间里,昨晚剩下的粥已经凝固成块,他犹豫着要不要热一热。

"秀才公起得真早。"

轻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齐修远转身,看见姜半夏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晨光中,她的脸色比昨日好了些,眼睛却还带着倦意,显然没休息好。

"我...我想热些粥。"齐修远有些局促,"你再睡会儿吧。"

姜半夏摇摇头,径直走到灶台前:"我来做早饭。"她掀开米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家里...只有这些了吗?"

齐修远耳根发热。米缸早已见底,只剩一层薄薄的糙米铺在缸底,旁边半袋粗粮也所剩无几。他平日一个人过活,饥一顿饱一顿惯了,如今突然多了一口人,窘迫感油然而生。

"我去村里借些..."

"不必。"姜半夏打断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我带了点东西。"

布包展开,里面是几样齐修远不认识的干菜和草药。姜半夏又走到门口,从昨晚带来的小包袱里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晒干的蘑菇和野菜。

"昨天上山采的,"她简短地解释,"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齐修远看着她熟练地生火、烧水,将粗粮和野菜蘑菇一起下锅,又加入几片干草药。很快,一股奇特的香气弥漫开来,与昨日单纯的米香不同,这香气层次丰富,勾得人食指大动。

"这是什么?"齐修远忍不住问。

"山菌药膳粥。"姜半夏头也不抬,"补气安神的。"

当粥碗摆在面前时,齐修远惊讶地发现,原本粗糙难咽的粗粮变得绵软可口,野菜的苦涩被蘑菇的鲜香中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甘甜回味。他抬头看向姜半夏,后者正小口啜饮着自己那碗,睫毛低垂,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好手艺。"他由衷赞叹。

姜半夏的手顿了顿,嘴角微微上扬:"饿不死的手艺罢了。"

吃完早饭,姜半夏主动收拾碗筷。齐修远注意到她洗碗时格外仔细,每只碗都要用热水烫三遍,动作精准得像在进行某种仪式。

"我去书房读书了。"他说,"你...自便。"

姜半夏点点头,目光却飘向门外:"我想去趟后山。"

"采药?"

"嗯。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吃的。"她顿了顿,"家里...需要添置些东西。"

齐修远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注意安全。"

书房里,齐修远翻开《春秋繁露》,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窗外,姜半夏挎着个小篮子出门的背影纤弱却挺拔,与传言中那个佝偻阴森的"巫女"形象相去甚远。

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可那些熟悉的字句今天却像隔了一层纱,怎么也看不进去。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

"妖怪新娘!妖怪新娘!"

齐修远皱眉望去,只见三四个村童围在院门外,冲着里面做鬼脸。姜半夏正从山上回来,篮子里装满了野菜和草药,被孩子们堵在了门口。

"你用什么妖法迷惑了秀才公?"一个稍大的男孩喊道,"我娘说你会吃小孩的心肝!"

姜半夏站住脚,既不恼怒也不畏惧。她静静地看着那些孩子,忽然从篮子里取出几根草茎,手指翻飞间,一只栩栩如生的蚱蜢就出现在她掌心。

孩子们顿时安静了。

"想要吗?"她轻声问。

小男孩犹豫着点点头。姜半夏将草蚱蜢递给他,又迅速编了一只小鸟给另一个孩子。不到片刻,每个孩子手里都有了小玩意儿,脸上的敌意变成了好奇。

"这是什么草?"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

"这是马蔺草,"姜半夏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可以编东西,也可以入药治肚子痛。"

"我奶奶说你是妖怪..."小女孩小声说。

姜半夏轻轻笑了:"那你觉得我像妖怪吗?"

小女孩摇摇头。

"明天我教你们编蜻蜓,好不好?"

孩子们欢呼起来,之前的敌意荡然无存。齐修远在窗内看着这一幕,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怪新娘",似乎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中午时分,姜半夏端着一碗香气扑鼻的面条走进书房。面条上点缀着几片碧绿的野菜和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

"读书费神,吃点东西吧。"她将碗放在书桌一角。

齐修远惊讶地看着那个鸡蛋——他家已经一个月没见蛋了。"你从哪弄来的?"

"后山有野鸡窝。"姜半夏轻描淡写地说,"我用药草跟村头的张婶换了两个鸡蛋。"

齐修远忽然觉得喉头发紧。他低头吃面,热气模糊了视线。这碗简单的阳春面,竟是他记忆中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你识字?"他突然注意到姜半夏的目光停留在摊开的书页上。

姜半夏点点头:"跟父亲学过一些。"

"你父亲是..."

"村里的赤脚医生。"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三年前那场山洪..."

齐修远没再追问。青山村三年前那场灾难夺走了十几条人命,他是知道的。

"你若感兴趣,可以看我的书。"他指了指书架,"除了科举用书,还有些杂书。"

姜半夏的眼睛亮了一下,像黑暗中突然被点亮的烛火。她轻轻抚过那些书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触碰什么珍宝。

"《本草纲目》..."她抽出一本,"可以借我看吗?"

"当然。"

下午,齐修远在读书间隙抬头,透过窗子看见姜半夏坐在院子里,膝上摊开着那本《本草纲目》,身边摆着几株刚采来的草药,正对照着书上的图样仔细分辨。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她身上,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一刻,齐修远忽然觉得,家里多一个人,似乎并不是什么坏事。

傍晚,姜半夏又做了一顿令人惊喜的晚饭——野菜饼和蘑菇汤。简单的食材在她手中仿佛被施了魔法,变得美味异常。

"明天我去趟镇上。"吃饭时,姜半夏突然说,"今天采了些值钱的草药,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齐修远放下筷子:"我陪你去。"

姜半夏摇头:"你要准备乡试,时间宝贵。我自己去就行。"

"可是..."

"我在娘家时常去镇上卖药,"她平静地说,"知道规矩。"

夜里,两人依旧一个睡床一个睡地。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格子状的光影。齐修远听着姜半夏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这个突然闯入他生命的女子,像一本被误读的书,每一页都藏着出人意料的内容。

第二天一早,姜半夏就出门了。齐修远站在窗前,看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心中莫名升起一丝担忧。

中午时分,姜半夏回来了,篮子里装满了东西。她一样样取出:一袋白米,一块腊肉,几样蔬菜,还有...

"松烟墨?"齐修远惊讶地看着那个精致的墨锭,"这...很贵吧?"

"药铺老板识货,那株三七卖了不错的价钱。"姜半夏将墨锭递给他,"听说读书人最喜欢这个。"

齐修远接过墨锭,手指微微发抖。这块墨至少值二两银子,相当于他半年的笔墨开销。他抬头想说什么,却见姜半夏已经转身去整理其他东西了。

"我还买了些布料,"她背对着他说,"你的袖子都磨破了。"

齐修远低头看着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袖,确实已经磨出了毛边。他忽然意识到,这个家,正在因为这个"怪新娘"的到来而发生微妙的变化。

而这种变化,似乎并不坏。

##第三章

天刚蒙蒙亮,姜半夏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她看了眼地上熟睡的齐修远,书生清俊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年轻,眉头却即使在睡梦中也微微蹙着,像是在思考某个难解的经义。

米缸又见了底。

这个念头在姜半夏心头盘旋了三日。齐修远给她的那袋铜钱她一个没动,全放在枕头下的暗格里。秀才家的窘迫比她想象的更甚——除了满屋子的书,这个家几乎一无所有。

她系好粗布衣裙,挎上小竹篮,悄悄掩上门。山间的晨露打湿了她的布鞋,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小腿。姜半夏却顾不上这些,她的眼睛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草丛、每一块岩石缝隙。

"七叶一枝花..."她轻声念着,在一处潮湿的岩缝边蹲下,小心翼翼地挖出一株开着紫色小花的草药。这种学名"重楼"的珍贵药材,对治疗高热有奇效,镇上药铺一向高价收购。

日头渐高时,姜半夏的篮子里已经装了大半的草药。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忽然眼前一亮——前方悬崖边上,几株叶片呈伞状的植物在风中摇曳。

"天麻!"她几乎要惊呼出声。这种名贵药材生长在险峻之处,寻常采药人根本不敢冒险。姜半夏咬了咬下唇,将篮子放在一旁,手脚并用地向悬崖边爬去。

岩石粗糙,磨得她掌心发红。有几次,松动的石块差点让她失足滑落。终于够到那几株天麻时,她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父亲说过,采天麻要留根..."她喃喃自语,熟练地用随身小刀挖出块茎,却小心地保留了一部分根系,以便来年再生。

下山时已近正午。姜半夏绕道去了村西的小溪,将草药洗净整理好,这才匆匆赶往镇上。

青石镇的集市正热闹。姜半夏径直来到"济世堂"药铺,这是镇上最大的一家,掌柜的眼睛毒,但价钱公道。

"哟,这不是青山村的...新媳妇吗?"赵掌柜捋着山羊胡,眼睛却盯着她篮中的草药,"这次带了什么好东西?"

姜半夏不卑不亢地将草药一一摆出:"七叶一枝花三两,天麻五钱,黄精半斤..."

赵掌柜的眼睛在看到天麻时明显亮了一下:"这天麻成色不错。一起算你...一两二钱银子如何?"

姜半夏轻轻摇头:"单是天麻,府城药铺就出到八钱银子一斤。这些少说也有半斤,加上七叶一枝花和黄精,至少二两银子。"

"嘿!小娘子还挺懂行!"赵掌柜惊讶地挑眉,"齐秀才教的?"

"家父曾是郎中。"姜半夏平静地说。

最终,草药卖了一两八钱银子。姜半夏攥着这来之不易的银钱,先去了米铺,买了上好的白米;又到肉铺割了半斤猪肉;最后在杂货铺买了盐、酱油和一块新磨刀石。

经过文房铺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有松烟墨吗?"她小声问。

铺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者:"小姑娘要给家里读书人买墨?松烟墨可不便宜,最差的也要五钱银子一块。"

姜半夏咬了咬唇:"要...要中等价位的。"

最终她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一块上好的松烟墨,剩下的钱又买了些便宜的宣纸。走出铺子时,她摸了摸怀中仅剩的几十个铜钱,却感到一种奇特的满足。

回村的路上,姜半夏的步子比往常轻快。路过村口时,几个正在洗衣的妇人看见她,交头接耳起来。她假装没听见那些"克夫""妖女"的窃窃私语,径直朝家走去。

齐家小院静悄悄的。姜半夏轻轻推开门,发现齐修远正在书房专注地写字,连她进来都没察觉。她蹑手蹑脚地走进灶间,开始准备午饭。

新买的猪肉被她切成薄片,用酱料腌上;白米淘洗干净下锅;野菜洗净切碎,和打散的鸡蛋一起搅拌。不过半个时辰,香气就从灶间飘了出来。

"这是..."齐修远站在灶间门口,鼻翼微动,"好香。"

姜半夏回头,看见书生清瘦的脸上写满惊讶,不由得抿嘴一笑:"饿了吧?马上就好。"

她将蒸得恰到好处的米饭盛出,金黄的菜蛋饼和酱爆肉片摆在上面,又撒了些自己采来的野葱花。简单的食材,在她手中却变成了令人垂涎的美味。

齐修远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喉结动了动:"这些...都是你买的?"

"嗯,草药卖了钱。"姜半夏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齐修远夹了一片肉放入口中,肉质鲜嫩,酱香浓郁,比他记忆中任何一次吃肉都要美味。他抬头看向姜半夏,后者正小口吃着饭,睫毛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草药这么值钱?"他忍不住问。

姜半夏放下碗,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还剩这些。"里面是几十个铜钱和那块松烟墨。

齐修远看到墨锭时明显怔住了:"这是...给我的?"

"听说读书人最喜欢这个。"姜半夏轻声道,"你的墨不是快用完了吗?"

齐修远拿起那块墨,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精致的纹路。这种品质的松烟墨,他一年也舍不得买一块。喉头忽然有些发紧,他低头扒了一大口饭,含混地说:"谢谢。"

这声"谢谢"让姜半夏的耳根微微发热。她起身去灶台边盛汤,借机平复突然加快的心跳。

饭后,齐修远主动帮忙收拾碗筷。他动作笨拙,差点打碎一个碗,被姜半夏及时接住。两人的手在碗底短暂相触,又迅速分开。

"我...我去读书了。"齐修远耳根泛红,匆匆离开了灶间。

姜半夏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个呆书生,倒比想象中可爱些。

下午,姜半夏开始整理齐家荒废已久的菜园。这块巴掌大的地长满了杂草,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她挽起袖子,蹲下身开始拔草,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需要帮忙吗?"

齐修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姜半夏回头,看见书生已经脱了外袍,只穿着素白的中衣,手里拿着一把小铲子。

"你...不读书了?"她擦了擦额角的汗。

"读累了,活动活动筋骨。"齐修远蹲到她身边,学着她的样子拔草,却因为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地上。

姜半夏忍不住笑出声。齐修远先是有些窘迫,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阳光下,他的笑容干净明朗,完全看不出平日的严肃模样。

"不是这样拔的。"姜半夏示范着,"要贴着根部,轻轻一拽就出来了。"

齐修远认真学着,却还是笨手笨脚,惹得姜半夏频频发笑。两人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不知不觉将小菜园整理得干干净净。

"这里可以种些白菜,那边种萝卜..."姜半夏规划着,"墙角种些葱姜蒜,做菜时随时可以摘。"

齐修远看着她闪闪发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简陋的小院似乎有了生气:"你懂得真多。"

"从小跟父亲学的。"姜半夏的笑容淡了些,"他说...人总要有一技之长,才不会被饿死。"

齐修远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嘈杂声打断。院门外站着几个村民,为首的正是族长家的长子齐大富。

"哟,齐秀才,忙着呢?"齐大富阴阳怪气地说,眼睛却一直往姜半夏身上瞟,"听说你家’怪新娘’今天去镇上了?没使什么妖法吧?"

姜半夏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齐修远站起身,不动声色地挡在她前面:"姜氏去镇上卖草药,合理合法,有何不可?"

"卖草药?"齐大富嗤笑,"谁不知道她那些’草药’的来路不正!我爹说了,让你看好自家媳妇,别带坏了村里风气!"

齐修远面色一沉:"堂兄慎言。姜氏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若再有人出言不逊,休怪我不讲情面。"

齐大富显然没想到一向温和的齐秀才会如此强硬,一时语塞,悻悻地带着人走了。

姜半夏看着齐修远挺直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第一次有人为她出头。

傍晚,两人一起在菜园里撒下种子。齐修远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却笑得像个孩子。姜半夏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家,似乎真的开始像个家了。

夜里,姜半夏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回房休息,而是在书房挑了一本《山海经》,坐在灯下细细阅读。齐修远看了她一眼,没有打扰,继续埋头苦读。

灯花偶尔爆出轻微的噼啪声,映得两人的侧脸忽明忽暗。谁也没有说话,却有一种奇特的和谐在空气中流淌。

直到三更鼓响,姜半夏才合上书,轻声道:"我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齐修远点点头,却在姜半夏转身时突然开口:"明天...我要去趟县学,可能晚些回来。"

姜半夏回头,给了他一个浅浅的微笑:"知道了。我给你准备干粮。"

这一夜,齐修远躺在地上,却久久无法入睡。他听着床上姜半夏均匀的呼吸声,思绪万千。这个突然闯入他生活的"怪新娘",正以一种他无法抗拒的方式,悄悄改变着他的世界。

而更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改变。

##第四章

连日的阴雨让青山村笼罩在一片湿冷之中。齐修远从县学回来时,衣衫已经湿透,发梢滴着水,嘴唇冻得发白。

姜半夏连忙端来热水:"快擦擦,别着凉了。"

齐修远接过布巾,手指不经意碰到她的指尖,冰凉得让姜半夏心头一颤。她不由分说地把他推进内室:"换干衣服,我去煮姜汤。"

灶火生起,姜半夏麻利地切着老姜,又加入几味祛寒的草药。汤刚煮沸,内室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她心头一跳,丢下勺子冲了进去。

齐修远倒在地上,面色潮红,双眼紧闭,已经换了一半的干衣服胡乱搭在身上。姜半夏跪下来摸他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修远?修远!"她轻拍他的脸,却只换来几声含糊的呓语。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上,像无数小锤子在敲打。姜半夏咬了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将齐修远扶到床上,盖好被子。他的身体烫得像块火炭,呼吸急促不稳。

"风寒高热..."姜半夏喃喃自语,飞快地在脑中列出药方。她翻出珍藏的几味草药,又冲进雨幕中,在院角的小药圃里采了几片鲜嫩的叶子。

灶台上的姜汤已经煮好,她加入草药,又特意多放了些红糖。端着药碗回到内室,齐修远仍在昏迷中,眉头紧锁,嘴唇干裂。

"起来喝药。"她扶起他的头,将碗凑到他嘴边。

齐修远迷迷糊糊地喝了两口,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药汁洒了大半。姜半夏擦了擦他嘴角的药渍,眉头紧锁。这样下去不行,高热会烧坏脑子的。

她翻出针灸包,这是她为数不多从娘家带出来的东西。银针在烛光下闪着冷光,她深吸一口气,轻轻解开齐修远的衣襟。

男子的胸膛比她想象的更为结实,皮肤白皙,肋骨轮廓分明。姜半夏稳了稳心神,找准穴位,银针稳稳刺入。齐修远在昏迷中闷哼一声,却没有醒来。

七针下去,他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姜半夏又用浸了药酒的布巾擦拭他的额头、颈部和手心。布巾很快被体温蒸热,她不得不频繁更换。

夜深了,雨势稍缓,但齐修远的高烧仍未退去。姜半夏摸了摸他滚烫的额头,下定决心。她取出一小包珍藏已久的珍贵药材——那株悬崖边采来的天麻,本打算卖个好价钱的。

药罐咕嘟咕嘟响了一整夜。姜半夏守在灶前,时不时进屋查看齐修远的情况。天蒙蒙亮时,她终于熬好了一碗浓黑的药汁,苦涩的气味充满整个屋子。

"最后一次用药了。"她自言自语,端着药碗走进内室。

齐修远的情况似乎更糟了,脸色由潮红转为不正常的苍白,嘴唇泛着青紫。姜半夏心头一紧,顾不上许多,含了一大口药汁,俯身贴上他的唇。

苦涩的药液一点点渡入他口中。这个动作太过亲密,姜半夏的耳根烧得通红,但她没有停下,直到确认他咽下了所有药汁。

不知是针灸还是珍贵的天麻起了作用,天亮时分,齐修远的体温终于开始下降。姜半夏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才感到全身酸痛,眼睛干涩得像撒了沙子。

"水..."一声微弱的呼唤让她猛地清醒过来。

齐修远半睁着眼,虚弱地看着她。姜半夏连忙端来温水,扶起他的头小心喂下。

"我...怎么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

"风寒高热,昏迷了一整夜。"姜半夏摸了摸他的额头,热度已经退了大半,"现在感觉如何?"

齐修远试图坐起来,却因无力又倒了回去:"浑身...没力气..."

"别乱动。"姜半夏按住他的肩膀,"我去煮些粥,你再睡会儿。"

灶间的米缸已经见底,姜半夏挖出最后一点米,又加入些山药和红枣,熬了一锅滋补的粥。她自己的肚子咕咕直叫,才想起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

粥煮好后,她先盛了一碗端给齐修远。书生靠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清明了许多。

"你...一直没睡?"他看着姜半夏眼下的青黑,轻声问道。

姜半夏摇摇头:"不碍事。来,喝粥。"

她舀了一勺粥,轻轻吹凉,送到齐修远嘴边。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愣了一下。齐修远的耳尖微微泛红,但还是张口接下了那勺粥。

"好喝。"他轻声说,"甜的。"

"加了红枣。"姜半夏又舀了一勺,"对恢复元气有好处。"

一碗粥见底,齐修远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他看了看窗外,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院子的积水上,泛着粼粼波光。

"今天不能去县学了。"他叹了口气。

姜半夏忍不住笑了:"病成这样还想着县学?好好休息吧。"

她起身收拾碗筷,却被齐修远轻轻拉住了衣袖:"半夏...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没有客套的"姜氏",也没有疏远的"你"。姜半夏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她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快步走出了内室。

接下来的三天,姜半夏像只忙碌的小蜜蜂,煎药、煮粥、换冷敷巾,一刻不停。齐修远的高热虽然退了,但咳嗽却缠绵不去,有时咳得整张脸都涨红。

"这咳嗽不对劲。"第四天早晨,姜半夏皱着眉头说,"普通风寒不会咳这么久。"

她翻开齐修远的眼皮看了看,又让他伸出舌头,脸色越来越凝重:"肺热未清,得换药方。"

"已经很麻烦你了..."齐修远话没说完,又被一阵咳嗽打断。

姜半夏不由分说地给他掖好被角:"我去趟山上,采些新鲜的枇杷叶和川贝母。你好好躺着,别着凉。"

初晴的山路泥泞难行,姜半夏的布鞋很快被泥水浸透。枇杷树在深山处,她不得不攀爬一段险峻的山坡。雨后湿滑的石头让她几次险些滑倒,手掌被锋利的草叶划出几道血痕。

终于采到足够的药材,她急匆匆往回赶,却在村口被几个妇人拦住了。

"哟,这不是’怪新娘’吗?"一个满脸麻子的妇人阴阳怪气地说,"听说齐秀才病了?该不会是被你克的吧?"

姜半夏握紧药篮,低头快步走过,不想生事。

"听说她天天给秀才灌些黑乎乎的汤药,"另一个妇人大声说,"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邪门的东西!"

"就是!齐秀才以前身体多好,怎么娶了她就病了?"

恶毒的话语如毒蛇般钻入耳中,姜半夏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直到冲进自家院子,关上门,她才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胸口剧烈起伏。

不是这样的...她在心里反驳。她是在救人,不是在害人...

深吸几口气平复心情,姜半夏起身去灶间煎药。新采的枇杷叶和川贝母配上几味其他药材,熬成一碗深绿色的药汁,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喝了这个应该就不咳了。"她端着药碗走进内室。

齐修远靠在床头看书,见她进来,合上书页:"你回来了。"目光落在她沾满泥水的裙角和手上的伤痕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受伤了?"

姜半夏下意识地藏了藏手:"没什么,采药时划了一下。来,喝药。"

齐修远却没有接药碗,而是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伤痕累累的手掌摊开:"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的指尖温暖干燥,轻轻抚过那些细小的伤口,带来一阵微妙的酥麻。姜半夏的心跳突然加快,慌忙抽回手:"小伤而已,过两天就好了。快喝药,要凉了。"

齐修远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姜半夏忍不住笑了,从袖中摸出一小块冰糖:"给,去去苦味。"

"你什么时候买的糖?"齐修远惊讶地问。糖在农家可是稀罕物。

"上次卖草药剩下的钱。"姜半夏轻描淡写地说,"对咳嗽有好处。"

冰糖在口中化开,甜味弥漫。齐修远看着姜半夏忙碌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女子,明明自己那么节省,却舍得给他买糖...

夜里,姜半夏依旧睡在内室的椅子上,方便随时照顾齐修远。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听着齐修远平稳的呼吸声,终于放心地闭上了酸涩的双眼。

第二天一早,齐修远的咳嗽果然好了许多。他精神奕奕地起床时,发现姜半夏已经在灶间忙碌,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气。

"你怎么起来了?"姜半夏回头看见他,吓了一跳,"快去躺着!"

"我好了。"齐修远笑了笑,走到灶台边,"今天吃什么?"

姜半夏怀疑地打量着他,见他确实气色好了许多,才稍稍放心:"山药粥和青菜。你去坐着吧,马上就好。"

齐修远却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看她做饭。姜半夏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下的动作都僵硬了几分。

"我帮你烧火吧。"齐修远突然说。

"啊?"姜半夏惊讶地抬头,"不用,你病刚好..."

"已经没事了。"齐修远已经蹲下身,往灶膛里添柴,"多亏你的照顾。"

粥煮好了,两人坐在方桌前一起吃早饭。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给一切镀上了温暖的金色。齐修远喝了一口粥,突然说:"半夏,你识字,会医术,做饭又好吃...为什么会被人叫做’怪新娘’?"

姜半夏的手顿了顿,眼神黯淡下来:"因为我嫁人那天,新郎死了。后来娘家又遭了山洪...村里人说我是’克夫克亲’的命。"

"那都是无稽之谈。"齐修远认真地说,"这次要不是你,我可能就..."

"别胡说!"姜半夏急忙打断他,"你只是普通风寒,不会有事的。"

齐修远看着她紧张的样子,轻轻笑了:"总之,谢谢你。"

饭后,姜半夏坚持不让齐修远帮忙洗碗:"你去休息,或者看书。病刚好,别累着。"

齐修远无奈,只好去书房。但他没有读书,而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崭新的空白册子,提笔写下"药膳食谱"四个工整的大字。

接下来的几天,齐修远恢复了去县学的日程,但每天都会准时回家吃饭。姜半夏则忙着打理小菜园,新种的蔬菜已经冒出了嫩芽,长势喜人。

一个雨后的傍晚,齐修远从县学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袱:"给你的。"

姜半夏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套崭新的衣裙和一双绣花布鞋。

"这..."她惊讶地抬头。

"我看你的衣服都旧了。"齐修远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知道尺寸合不合适..."

姜半夏的眼眶突然有些发热。她低头抚摸着那件淡青色的衣裙,布料柔软舒适,是她多年未曾穿过的好料子。

"谢谢。"她轻声说,声音微微发颤。

齐修远笑了:"试试看?"

内室里,姜半夏换上那套新衣裙,意外地发现尺寸刚刚好。她低头看着脚上的新鞋,忽然想起那天自己满脚泥水回来的样子...原来他连这个都记得。

走出内室,齐修远眼睛一亮:"很适合你。"

姜半夏的脸红了。她转身去灶间:"我...我去做饭。"

那天晚上,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地改变了。饭桌上,齐修远主动讲起县学的趣事,姜半夏则分享菜园里蔬菜的长势。饭后,他们一起在灯下看书,偶尔交流几句,却不再觉得尴尬。

夜深了,姜半夏合上书,轻声道:"我回房睡了。"

齐修远点点头,却在她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半夏...以后你睡床吧。我病已经好了,不能再让你睡椅子。"

姜半夏回头,看见他认真的眼神,心跳又乱了节奏:"那...那你呢?"

"我睡书房。"齐修远说,"已经铺好被褥了。"

姜半夏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点了点头:"那...晚安。"

"晚安,半夏。"

这是他们第一次互道晚安。姜半夏躺在温暖的被窝里,闻着新衣服上淡淡的阳光味道,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家,似乎真的开始像个家了。

##第五章

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去,姜半夏已经挎着篮子走在去镇上的小路上。篮子里整齐地码放着十几个小陶罐,里面是她精心制作的酱菜和药膳包。

这是她第三次来镇上卖自制货品了。第一次只是试探性地带了几罐酱菜,没想到半天就卖光了。第二次增加了数量,还试着做了些药膳包,也被抢购一空。今天她特意多准备了一些,篮子里还装着齐修远给她画的小招牌——"齐家酱菜"四个清秀的楷书,旁边还画了棵栩栩如生的大白菜。

青石镇的早市已经热闹起来。姜半夏熟门熟路地找到自己前两次摆摊的位置,铺开一块干净的粗布,将陶罐一一摆好。旁边卖鸡蛋的大婶朝她友善地笑了笑:"姑娘又来啦?上次买的酱菜,我家老头子可喜欢了,说比酒楼里的还好吃。"

姜半夏腼腆地笑笑,递过一个小罐:"这是新做的辣酱,您尝尝。"

太阳渐渐升高,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姜半夏的摊位前很快排起了小队,大多是回头客。

"姜姑娘,上次那个安神的药膳包还有吗?我家老婆子睡得好多了。"一个白发老翁问道。

"有的。"姜半夏从篮子里取出两个小布包,"这次多加了些茯苓,效果会更好。"

"我要三罐酱瓜!"一个胖妇人挤到前面,"我家那几个小子就着这酱瓜能吃两大碗饭!"

不到晌午,姜半夏的货品就卖了大半。她数了数钱袋里的铜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照这个势头,很快就能给齐修远添置件新袍子了——他那件唯一的棉袍已经洗得发白,袖口都磨出了毛边。

"这是什么?"一个尖锐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半夏抬头,看到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中年男子站在摊前,身后跟着两个伙计模样的青年。男子圆脸小眼,腰间挂着一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正是镇上最大酒楼"醉仙楼"的老板赵财。

"回赵老爷,是些家常酱菜和药膳包。"姜半夏低声回答,下意识地把钱袋往怀里收了收。

赵财拿起一罐酱菜,掀开盖子闻了闻,小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傲慢:"谁准你在这儿卖的?交摊位费了吗?"

"我...我交了。"姜半夏指了指不远处收税的小吏,"早上刚交的两文钱。"

赵财冷哼一声:"两文钱就够了?你这酱菜抢了我醉仙楼的生意,知道吗?"他突然提高声音,"谁知道这里面加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排队的人群骚动起来,有人小声嘀咕:"我吃了没事啊...""确实比醉仙楼的好吃还便宜..."

"都散了都散了!"赵财挥手驱赶人群,"这女人是青山村出了名的’怪新娘’,会巫术的!你们敢吃她做的东西?"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有人将信将疑地放下已经拿起的罐子,有人则直接转身离开。姜半夏咬紧下唇,手指紧紧攥住衣角。

"赵老板好大的威风。"

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姜半夏抬头,看见齐修远一身儒衫,手执书卷,正缓步走来。阳光洒在他挺拔的身影上,衬得他越发清俊不凡。

"齐...齐秀才?"赵财显然认出了他,语气顿时软了几分,"您怎么来了?"

"来接我家娘子。"齐修远走到姜半夏身边,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篮子,"赵老板对我家酱菜有兴趣?"

赵财干笑两声:"哪里哪里,只是担心这...这位娘子不懂集市规矩..."

"内子的酱菜,用料干净,做法考究,绝无问题。"齐修远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若有疑虑,大可报官查验。"

赵财脸色变了变,最终悻悻地带着伙计走了。人群这才慢慢重新聚拢,生意又恢复了热闹。

"你怎么来了?"姜半夏小声问齐修远,心跳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平复。

"今日县学休沐,想着来接你。"齐修远帮她整理剩下的货品,"没想到正巧碰上这事。"

有了齐修远在一旁,剩下的酱菜和药膳包很快卖光了。收拾摊位时,姜半夏发现赵财正站在不远处盯着他们,眼神阴鸷,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别怕。"齐修远轻声说,"他不敢怎样。"

回村的路上,姜半夏一直沉默不语。齐修远看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赵财不会善罢甘休的。"姜半夏忧心忡忡地说,"他在镇上势力很大。"

齐修远沉吟片刻:"以后我陪你来。"

姜半夏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突然觉得心里暖暖的,轻轻"嗯"了一声。

回到家,姜半夏把钱袋里的铜钱倒在桌上,一枚一枚数起来。齐修远坐在一旁看书,时不时抬头看她专注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够给你做件新袍子了。"姜半夏突然说,眼睛亮晶晶的,"我打听过了,镇上刘裁缝的手艺最好,价钱也公道。"

齐修远愣住了:"给我的?"

"嗯。"姜半夏点点头,"你那件棉袍太旧了,冬天快到了..."

"不行。"齐修远坚决地摇头,"这钱是你辛苦赚的,该给自己添置些东西。"

姜半夏执拗地看着他:"我什么都不缺。"

两人对视片刻,最终齐修远败下阵来:"那...做两件吧,你也需要。"

姜半夏这才露出笑容,起身去灶间准备午饭。齐修远看着她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倔强的小女子,总是先想着别人...

午后,齐修远在书房教姜半夏写字。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有些粗糙,握笔的姿势也不标准,但写出的字却意外地有模有样。

"你学得真快。"齐修远由衷赞叹,"比我当初强多了。"

姜半夏抿嘴一笑:"是先生教得好。"

"先生"这个称呼让齐修远耳根一热。他轻咳一声,指着账本上的数字:"这些账目也要记清楚,进多少,出多少,一目了然。"

姜半夏认真地点点头,继续埋头练习。阳光透过窗纸洒在书桌上,映得她侧脸格外柔和。齐修远一时看得入了神,直到姜半夏疑惑地抬头,他才慌忙移开视线。

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流逝。姜半夏每周去镇上卖两次酱菜和药膳包,齐修远只要没课就陪她一起去。赵财虽然再没直接找麻烦,但醉仙楼的伙计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姜半夏摊位附近转悠,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转眼到了秋收祭,这是青山村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村民们会在祠堂前摆宴庆祝丰收,未婚男女可以借此机会相看,已成亲的则要双双出席,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我们...要去吗?"姜半夏小心翼翼地问齐修远。她知道村里人怎么看她,不想让齐修远难堪。

齐修远放下书,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要去。你是我的妻子,哪有不出席的道理?"

秋收祭这天,姜半夏穿上了齐修远给她买的新衣裙,头发也精心挽起,只用一根木簪固定。她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总觉得哪里不满意——镜中的女子太过平凡,配不上那个才华横溢的秀才。

"好了吗?"齐修远在门外问。

姜半夏深吸一口气,推开门。齐修远今天也穿了件新做的靛蓝色长袍,衬得他越发挺拔如松。看到姜半夏出来,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很...好看。"他轻声说,耳尖微微泛红。

姜半夏低头捏了捏衣角:"走吧。"

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经摆满了桌椅,村民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说笑。当齐修远和姜半夏出现时,喧闹声明显小了许多,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他们,有好奇的,有鄙夷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姜半夏的身体不自觉地僵硬起来。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是齐修远。他神色如常,仿佛没注意到周围的异样,牵着她径直走向一张空桌。

"修远啊,这边坐!"族长齐老太爷招呼道,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主桌。

齐修远微微一笑:"多谢族长美意,我们坐这里就好。"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姜半夏的。

宴席开始后,各种目光依然时不时地瞟向他们。姜半夏如坐针毡,食不知味。齐修远却泰然自若,时不时给她夹菜,低声介绍这道菜的来历,那道菜的讲究,仿佛他们只是在自家庭院用餐。

"别在意他们。"趁着上菜的间隙,齐修远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你是我的妻子,堂堂正正。"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注入姜半夏心田。她挺直了腰背,开始真正享受这场宴席。食物虽然简单,但充满了农家特有的朴实风味。齐修远说得对,她没什么好羞愧的。

宴席过半,村里的年轻人们开始表演节目。有人唱山歌,有人跳丰收舞,气氛渐渐热闹起来。姜半夏也放松了许多,甚至为几个精彩的表演鼓掌喝彩。

"秀才公不来一个?"酒过三巡,有人起哄道。

齐修远笑着摇头:"我只会读书,哪会什么表演。"

"那就吟首诗!"又有人喊,"听说秀才公诗作得好!"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齐修远无奈地站起身。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在座的村民,最后落在姜半夏身上:

"秋收时节遇佳人,

素手调羹滋味真。

不羡朱门酒肉臭,

但求茅舍粥饭温。"

诗很简单,却引得满堂喝彩。只有姜半夏听懂了其中的深意,脸颊顿时烧了起来,低头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敢看齐修远含笑的双眼。

宴席散后,天色已晚。齐修远和姜半夏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色的宁静。

"你今天...很美。"齐修远突然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姜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胡说什么..."

"真的。"齐修远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那首诗,也是真心话。"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如星辰,里面盛满了姜半夏从未见过的温柔。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膛。

就在这时,路旁的树丛中突然窜出几个醉醺醺的身影——是村里的几个闲汉,为首的正是族长家的长子齐大富。

"哟,秀才公和’怪新娘’月下谈心呢?"齐大富阴阳怪气地说,满嘴酒气,"要不要哥几个给你们助助兴?"

姜半夏下意识地往齐修远身后躲了躲。齐修远却上前一步,将她严严实实地挡在身后:"几位喝多了,请让路。"

"让路?"齐大富怪笑一声,"这路是你家的?我们偏要在这儿,你能怎样?"

他摇摇晃晃地凑近,伸手想摸姜半夏的脸:"小娘子穿这么漂亮,给谁看啊..."

话音未落,齐修远已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齐大富痛呼出声:"哎哟!你...你放手!"

"道歉。"齐修远的声音冷得像冰,"向我妻子道歉。"

姜半夏惊讶地看着齐修远的侧脸——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书生,此刻却像变了个人,眼神锐利,浑身散发着不容侵犯的气势。

"我...我错了!"齐大富疼得龇牙咧嘴,"秀才公饶命!"

齐修远这才松开手,冷冷地说:"再有下次,别怪我不讲情面。"

几个醉汉灰溜溜地跑了。齐修远转身看向姜半夏,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没事吧?"

姜半夏摇摇头,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刚才竟为她露出了如此强硬的一面...

回到家,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路上的插曲。但当晚,姜半夏没有再回内室,而是和齐修远一起在灯下看书到深夜。烛光摇曳中,两人的影子在墙上靠得很近,几乎融为一体。

##第六章

冬去春来,齐家小院的菜园里新冒出的嫩芽在晨光中舒展着叶片。姜半夏蹲在地里,小心地给刚出土的菜苗松土。她的动作轻柔熟练,仿佛能听懂这些绿色小生命的语言。

"半夏,有信来。"齐修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不寻常的波动。

姜半夏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齐修远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捏着一封信,眉头微蹙。阳光穿过他身后新发的梨树枝桠,在他清俊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怎么了?"姜半夏走近,看见信封上盖着省城的邮戳。

"陈兄来信,邀我提前两月赴省城,与几位同窗一起备考。"齐修远的声音平静,但姜半夏还是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

"这是好事啊。"姜半夏接过信看了看,"省城书院名师多,同窗间切磋学问,肯定比一个人闷头苦读强。"

齐修远沉默片刻,转身走进书房。姜半夏跟进去,看见他将信轻轻放在桌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已经磨出毛边的书角。

"这一去至少半年。"他低声道,"家里..."

"家里有我呢。"姜半夏打断他,"菜园子、酱菜生意都能维持生计,你不用担心。"

齐修远抬头看她,眼中满是犹豫:"可是..."

"没有可是。"姜半夏难得强硬地说,"十年寒窗不就为这一考?你若因家事耽误了前程,我岂不成了罪人?"

话虽这么说,当夜姜半夏却辗转难眠。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画出菱形的光斑。她轻轻翻了个身,听着隔壁书房里齐修远同样不安稳的呼吸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齐修远若真去了省城,这个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村里人会怎么对她?赵财会不会趁机找麻烦?这些问题像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中旋转,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糊糊睡去。

清晨,姜半夏被一阵香味唤醒。她揉着眼睛走进灶间,看见齐修远正手忙脚乱地搅着一锅粥,灶台上还摆着几样简单的小菜。

"你...做饭?"姜半夏惊讶地瞪大眼睛。自从她来到这个家,灶台一直是她的领地。

齐修远耳根微红:"想让你多睡会儿。"他盛了一碗粥递给她,"尝尝?"

粥煮得有点糊,咸菜也切得粗粗拉拉,但姜半夏却觉得这是她吃过最温暖的一餐。她小口啜饮着,热气模糊了视线。

"我决定去省城。"齐修远突然说,"但要在走之前把家里安顿好。"

姜半夏抬头,看见他眼中的坚定,知道他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她点点头:"什么时候动身?"

"十日后。"齐修远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推给她,"这是我这几年攒下的束脩,还有你卖酱菜的钱,一共五两银子,应该够你用半年。"

姜半夏没有接:"你赴考不需要盘缠吗?省城花销大..."

"陈兄说可以暂住他家的别院,省了住宿钱。"齐修远坚持将布包塞进她手里,"家里更需要。"

饭后,姜半夏借口去镇上卖酱菜,实则直奔当铺。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的小物件——这是她唯一从娘家带出来的贵重物品,母亲留给她的银簪。

当铺老板眯着眼看了看成色,称了称重量:"三两银子。"

姜半夏知道这簪子至少值五两,但她没时间讨价还价:"成交。"

揣着沉甸甸的银两,她又去了布庄,扯了几尺厚实的棉布;到杂货铺买了油盐酱醋等必需品;最后到药铺补充了些常用药材。回到家时,她的篮子里装得满满当当,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齐修远正在书房整理要带的书籍,见她回来,连忙上前接过篮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你要出远门,得准备齐全。"姜半夏轻描淡写地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这个给你。"

齐修远打开包袱,里面是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和几双袜子。他惊讶地抬头:"这..."

"省城路远,要走好几天,没有好鞋怎么行?"姜半夏转身去整理买回的东西,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试试合不合脚。"

齐修远坐在凳子上试鞋,大小刚好合适。他走了几步,鞋底柔软舒适,针脚细密整齐,显然是上等手艺。

"你什么时候量的尺寸?"他轻声问。

姜半夏背对着他整理药材:"你睡着的时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齐修远心头一热。

接下来的几天,姜半夏像只准备过冬的松鼠,不停地往家里添置东西。她还特意多做了几批酱菜和药膳包,晒干了储存起来。齐修远则忙着整理书籍笔记,时不时去县学向老师请教问题。

出发前三天,姜半夏在灶间忙活到深夜。齐修远半夜醒来发现灯还亮着,起身查看,只见姜半夏正在蒸一笼笼的点心,灶台上还摆着几个装满酱菜和肉干的罐子。

"这么晚还不睡?"他轻声问。

姜半夏吓了一跳,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在地上:"吵醒你了?"她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我给你准备些路上吃的干粮,省城的伙食贵,能省一点是一点。"

灯光下,她的脸被热气蒸得通红,几缕碎发贴在颊边,显得格外疲惫。齐修远突然觉得胸口发闷,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点点头:"别太累,早点休息。"

出发前一天晚上,姜半夏做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全是齐修远爱吃的。饭后,齐修远从书房拿出一个小木盒。

"这个给你。"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温润的白玉佩,上面雕刻着精美的云纹,"家传的,你收好。"

姜半夏连忙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

"不是送你的。"齐修远耳根微红,"是...请你保管。等我回来再还我。"

他不由分说地将玉佩挂在姜半夏颈间。玉佩贴着她的皮肤,微凉,却很快被她的体温捂热。姜半夏低头看着这块晶莹剔透的玉,上面还带着齐修远掌心的温度。

"我会保管好的。"她轻声承诺。

夜深了,两人却都没有睡意。齐修远提议去院子里坐坐。春夜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像一条闪烁的丝带横贯天际。他们并排坐在梨树下的小凳上,一时无话。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齐修远突然问。

姜半夏轻轻点头:"在祠堂,你要把我沉塘。"语气中带着一丝调侃。

齐修远苦笑:"我当时只是想阻止私刑,没想到族长会提出那样的建议..."

"后悔吗?"姜半夏抬头看他,月光在她眼中洒下细碎的银辉。

齐修远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不后悔。"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姜半夏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玉佩。

"半夏,"齐修远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这半年多,谢谢你。"

姜半夏摇摇头:"是我该谢谢你。若不是你,我可能已经..."

她没有说完,但两人都明白那个未尽的结局。夜风拂过梨树,新发的嫩叶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那些无法言明的心事。

"到了省城记得来信。"姜半夏转移了话题,"听说驿站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派人来县里。"

齐修远点点头:"家里有什么事就去找县学的李教谕,他是我老师,会帮忙的。"

又是一阵沉默。夜渐深,露水打湿了衣角。姜半夏站起身:"不早了,明天还要赶路,睡吧。"

齐修远也跟着站起来,两人在月光下相对而立,影子在地上交叠。有那么一瞬间,齐修远似乎想伸手拥抱她,但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晚安,半夏。"

"晚安,修远。"这是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姜半夏就起来了。她煮了一锅热气腾腾的面条,按老家的习俗,远行的人要吃"长面",寓意一路平安。

齐修远穿戴整齐,背着书箱走出来时,面条刚好出锅。两人沉默地吃完这顿早饭,空气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村里的牛车准时来到门口,车夫是经常去县里的老赵头,这次特意绕道来接齐修远。姜半夏帮他把行李搬上车,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漏了什么。

"差不多了,上车吧。"老赵头催促道,"要赶午时到县里搭驿车呢。"

齐修远点点头,转向姜半夏:"我走了。你...保重。"

姜半夏强忍着眼中的酸涩,挤出一个笑容:"一路顺风。好好考,别惦记家里。"

齐修远上了牛车,老赵头一挥鞭子,车轮缓缓转动。姜半夏站在门口,看着牛车渐行渐远,胸口那块玉佩贴着她的皮肤,微微发烫。

就在牛车快要拐过村口那棵大槐树时,齐修远突然站起来,回头喊道:"半夏!等我回来!"

他的声音在清晨的空气中格外清晰。姜半夏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用力点点头,虽然知道他可能已经看不清了。

牛车消失在视野中,姜半夏还站在原地。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照在她孤单的身影上。一阵风吹过,梨树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春雪。

姜半夏擦了擦眼泪,转身进屋,轻轻关上门。从现在开始,她要一个人守护这个家了。

##第七章

齐修远离开的第十天,姜半夏在院子里晾晒新做的酱菜。初夏的阳光已经有了几分毒辣,晒得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她用手背擦了擦,继续将切好的黄瓜条整齐地码放在竹筛上。

"哟,齐家娘子忙着呢?"

一个尖细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姜半夏抬头,看见村里有名的长舌妇王婶正倚在篱笆边,眼睛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王婶有事?"姜半夏直起腰,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没啥大事。"王婶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就是听说啊,镇上有人看见你和济世堂那个年轻伙计走得挺近...啧啧,齐秀才才走几天啊..."

姜半夏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胡说八道!我只是去卖药材!"

"哎哟,急什么呀,我又没说什么。"王婶阴阳怪气地笑着,"不过啊,这寡妇门前是非多,齐秀才不在家,你可得注意着点..."

姜半夏气得浑身发抖,正要反驳,王婶已经扭着腰走了,临走还故意大声嘀咕:"克夫命就是克夫命,齐秀才怕是要倒霉喽..."

竹筛从手中滑落,黄瓜条撒了一地。姜半夏蹲下身,机械地一根一根捡起来,胸口像压了块大石头,闷得喘不过气。

谣言比野火蔓延得还快。第二天姜半夏去井边打水时,原本聚在一起说笑的妇人们立刻散开,看她的眼神活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她去杂货铺买盐,老板找零时用两根手指捏着铜钱,生怕碰到她的手。

最让她心寒的是,连经常来买酱菜的几个老主顾也开始躲着她走。集市上,她摆了一上午的摊,只卖出去两罐酱菜。

"听说她会下药..."

"可不是,专门勾引男人..."

"齐秀才可怜啊..."

这些恶毒的窃窃私语像毒蛇一样钻入耳朵。姜半夏收拾摊位的手微微发抖,眼前一片模糊。她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回过神来。

回家路上,一群孩子跟在她身后,拍手唱着新编的顺口溜:"怪新娘,克夫命,男人沾上就没命..."姜半夏加快脚步,那些稚嫩却恶毒的声音却如影随形。

推开家门,院子里一片狼藉——她早上晾晒的药材被人掀翻在地,踩得稀烂。姜半夏双腿一软,跪坐在门槛上,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决堤而出。

这是齐修远走后的第一次哭泣。她哭得无声无息,只有肩膀剧烈地抖动着,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积压的委屈全部宣泄出来。

哭够了,她抹干眼泪,开始收拾院子。不管多难,她都得守住这个家,等齐修远回来。

第二天一早,姜半夏发现菜园也遭了殃——刚结出的小黄瓜被折断,嫩绿的菜苗被连根拔起。她蹲在菜园里,一片一片捡起被糟蹋的菜叶,手指深深抠进泥土里。

"不能垮..."她对自己说,"修远回来前,这个家不能垮..."

镇上卖酱菜的路被堵死了,姜半夏决定改去更远的邻镇试试。天还没亮她就出发,背着沉重的背篓走十几里山路。起初还算顺利,邻镇的人不知道她的"名声",酱菜卖得不错。但没过几天,几个青石镇的闲汉特意跑来邻镇,到处散播谣言。姜半夏的生意又做不下去了。

积蓄一天天减少,姜半夏开始节衣缩食。她每天只吃一顿饭,省下的钱留着交秋税和齐修远可能的用度。夏日炎炎,她瘦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裙变得空荡荡的。

七月初一,是驿站送信的日子。姜半夏天不亮就起床,走了两个时辰到县里,就为了第一时间拿到齐修远的信。

"齐修远家的?"驿丞翻了翻登记簿,"没有啊。"

姜半夏的心一沉:"怎么会...他说好每月初一、十五都会来信的..."

"确实没有。"驿丞不耐烦地挥手,"下一位!"

回村的路上,姜半夏的步子比来时沉重了许多。是修远太忙了忘记写了?还是信在路上耽搁了?又或者...他听说了那些谣言,嫌弃她了?

这个念头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她摇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修远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

回到家,姜半夏发现院门虚掩着,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如坠冰窟——灶间的锅碗瓢盆被砸得稀烂,米缸倒扣在地上,仅剩的一点粮食撒得到处都是。最让她心痛的是,齐修远的书房也未能幸免——书架被推倒,书籍散落一地,有几本甚至被撕破了。

姜半夏跪在地上,颤抖着拾起那些破损的书页,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纸上。这些都是修远的宝贝啊...他回来看到该多心疼...

一个念头突然闪过——玉佩!她慌忙摸向颈间,幸好,那块齐修远留给她的家传玉佩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

夜深了,姜半夏点着油灯,一页一页修补被撕破的书籍。她的针线活不算好,但修补得很认真,每一针都带着对齐修远的思念。

"修远..."她轻声呼唤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获得力量,"我会守住这个家的...一定会..."

第二天,姜半夏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进深山采药。普通药材卖不上价钱,只有那些生长在险峻之处的珍贵药材,才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天刚蒙蒙亮,她就带着绳索和小刀出发了。深山老林人迹罕至,但也是珍稀药材的天堂。姜半夏小心翼翼地攀爬着,在悬崖边采到一株开紫色小花的灵芝,又在幽暗的溪谷中找到几丛稀有的七叶莲。

太阳西斜时,她的背篓已经装了大半。正当她准备下山时,一块松动的石头让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陡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间,她本能地护住头颈,后背和手臂却被尖锐的石头和树枝划得鲜血淋漓。

终于停下来时,姜半夏已经跌入一个隐蔽的山谷。她试着动了动四肢,还好没有骨折,但右脚踝传来钻心的疼痛,显然是扭伤了。

"有人吗?"她试着喊了几声,回应她的只有山谷的回音。

太阳很快落山了,山谷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姜半夏蜷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忍着疼痛和饥饿,听着远处传来的狼嚎,一夜未眠。

天一亮,她就忍着脚痛寻找出路。幸好一个上山打猎的猎户发现了她,将她背回了村子。

"姑娘,你这伤得不轻啊,得好好养几天。"猎户好心提醒道。

姜半夏道了谢,却顾不上休息。她简单包扎了伤口,就带着采来的药材去了镇上。济世堂的赵掌柜看到那些珍贵药材,眼睛都直了。

"七叶莲!这可是好东西!"他爱不释手地翻看着,"一起算你五两银子如何?"

姜半夏知道这个价钱低了,但她急需用钱,只得点头答应。拿着沉甸甸的银两,她先去买了新的锅碗和粮食,又到书铺买了几本齐修远常看的书——那些被撕破的,她实在修补不好了。

回到家,姜半夏累得几乎站不稳。她强撑着收拾好屋子,煮了碗稀粥喝下,就倒在床上昏睡过去。

梦里,她看见齐修远站在远处向她招手,可她怎么跑都追不上...

与此同时,远在省城的齐修远正坐在书桌前,盯着手中的信纸发呆。信是同村的李童生写来的,上面详细描述了姜半夏近期的"不检点行为"——如何与药铺伙计勾搭,如何在村里招蜂引蝶...

"修远兄,你我同窗多年,实在不忍看你蒙在鼓里..."信的最后这样写道。

齐修远放下信,走到窗前。省城的夜空繁星点点,与青山村的并无二致。他想起临行前夜,月光下姜半夏那双清澈的眼睛,怎么也无法将她与信中所说的浪荡女子联系起来。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半夏不是那样的人..."

但接连几封来自不同同乡的信,内容却大同小异。齐修远的心开始动摇——难道他真的看错人了?

乡试前一天,齐修远收到一封匿名信,里面只有简单几句话:"姜氏与药铺伙计私通,人证物证俱在。若不信,可问族长。"

这封信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第二天的考试,齐修远精神恍惚,眼前的试题变得模糊不清。他握笔的手微微发抖,脑海中不断闪过姜半夏的脸——她温柔的笑,她专注熬药时的侧脸,她临别时含泪的眼睛...

"不,她不会..."齐修远猛地摇头,引来监考官警告的眼神。

墨汁滴在考卷上,晕开一团黑斑。齐修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那些恶毒的谣言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思绪,挥之不去。

三场考试结束,齐修远知道自己考砸了。走出考场时,天空下起了小雨,打湿了他的衣衫。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家酒馆前。

"来壶酒。"他坐下,对店小二说。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齐修远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试图麻痹自己的痛苦。如果半夏真的背叛了他...如果这些年他付出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齐兄?"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齐修远抬头,看见陈铭之——他在县学时的同窗,现在在省城衙门当差——正惊讶地看着他。

"真是你!"陈铭之在他对面坐下,"怎么喝成这样?考得不好?"

齐修远苦笑一声,没有回答。

陈铭之压低声音:"其实我正想找你。前几天审了个从你们县来的泼皮,叫赵四,他酒后吐露了些事..."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继续道,"说是受人之托,专门去败坏一个叫姜半夏的女子的名声..."

齐修远的酒瞬间醒了大半:"什么?"

"据说是镇上醉仙楼的赵财指使的,好像还牵扯到你们村的族长..."陈铭之皱眉,"你认识这女子?"

齐修远的手紧紧攥住酒杯,指节发白:"她是我妻子。"

陈铭之瞪大了眼睛:"那那些谣言..."

"都是假的。"齐修远猛地站起来,酒壶被碰倒,酒液洒了一桌,"我得回去!现在就走!"

"别急!"陈铭之拉住他,"明天就放榜了,好歹看看结果再说。我派人去青山村打听清楚,若真有人陷害尊夫人,定不轻饶!"

齐修远深吸一口气,勉强点头。但那一夜,他又一次辗转难眠,眼前全是姜半夏可能遭受的委屈和痛苦。他恨自己轻易相信谣言,更恨自己不在她身边保护她。

放榜那天,齐修远挤在人群中,几乎不敢看那张黄纸。但当他的目光扫过榜单末尾时,赫然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最后一名,勉强中举。

周围落榜者的哭声,上榜者的欢呼声,他都听不见了。齐修远只有一个念头:回家,立刻回家。

##第八章

乡试放榜后的第三天,齐修远就踏上了归途。按惯例,新科举人要参加各种宴请和拜谒,但他一封辞帖都没留,天不亮就悄悄离开了省城。

驿道上的尘土沾满了他的衣袍,连续三日的急行让他的布鞋磨出了破洞,脚底也起了水泡。但这些疼痛都比不上他心中的焦灼——那些关于姜半夏的谣言,那些她可能正在承受的委屈,像一把钝刀,日夜不停地割着他的心。

黄昏时分,青山村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中。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挺立,树下几个玩耍的孩童看见他,像见了鬼似的四散奔逃。齐修远皱了皱眉,加快脚步向家走去。

小院的门紧闭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与他记忆中充满生气的家判若两地。齐修远的心一沉,轻轻推开门——

"谁?"一个警惕的声音从灶间传来。

姜半夏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拿着锅铲。当她看清来人时,锅铲"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瘦了许多,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青黑,原本合身的衣裙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

"修...修远?"她的声音微微发抖,像是怕眼前的人只是个幻觉。

齐修远的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快步上前,一把将姜半夏搂进怀里。她比他记忆中更瘦了,肩膀的骨头硌得他生疼。一股混合着药香和油烟的气息钻入鼻腔,让他眼眶发热。

"我回来了。"他哑着嗓子说,感觉怀中的身躯轻轻颤抖着。

姜半夏没有哭,只是紧紧攥住他的衣襟,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过了许久,她才轻轻挣开,低头擦了擦眼角:"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要半年吗?"

齐修远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这个家。灶台擦得一尘不染,碗筷整齐地码放在橱柜里;院子里菜圃的菜苗郁郁葱葱,显然被精心照料着;书房里的书籍虽然有些修补的痕迹,但都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一切都井井有条,仿佛那些艰难从未发生过。

"我..."齐修远刚要解释,目光突然落在姜半夏的手上——那双原本白皙的手现在布满伤痕和老茧,右手腕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这是怎么回事?"

姜半夏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没什么,采药时不小心划的。"她转身走向灶台,"你一定饿了,饭马上好。"

齐修远跟过去,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翻转过来。掌心上横七竖八的伤痕让他呼吸一滞:"半夏,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半夏抽回手,勉强笑了笑:"真的没什么。你坐着歇会儿,我给你打水洗洗脸。"

晚饭很简单,一碟青菜,一碗豆腐,还有小罐姜半夏珍藏的腊肉。她不停地给齐修远夹菜,自己却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筷子。

"我听说..."齐修远斟酌着词句,"村里有些不好的传言?"

姜半夏的手顿了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盛汤:"乡下人闲来无事,就爱嚼舌根。你别放在心上。"

"半夏。"齐修远放下碗,直视她的眼睛,"我知道那些谣言是有人故意散布的。"

姜半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你怎么知道?"

齐修远将陈铭之告诉他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随着他的讲述,姜半夏的眼睛渐渐湿润,但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让眼泪掉下来。

"所以真的是赵财和族长在背后搞鬼?"齐修远握紧拳头,"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姜半夏摇摇头:"我不知道。起初我以为只是因为酱菜生意抢了醉仙楼的客源,但现在想想..."她犹豫了一下,"李氏死前,曾经跟我说过一些奇怪的话。"

"什么话?"齐修远立刻追问。

"她说...她发现了族长家的秘密,还说要告诉我。"姜半夏回忆道,"但第二天她就死了。"

齐修远眉头紧锁。李氏的死,姜半夏被诬陷,谣言中伤...这一切似乎有一条隐藏的线串联着。

"明天我去找族长。"他沉声道,"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夜里,两人久违地同处一室。姜半夏坚持让齐修远睡床,自己打地铺。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画出斑驳的光影。

"修远,"黑暗中,姜半夏轻声问,"乡试...考得怎么样?"

齐修远沉默片刻:"中了,最后一名。"

"真的?"姜半夏一下子坐起来,声音里满是惊喜,"太好了!我就知道你能中!"

她的喜悦如此纯粹,仿佛完全忘记了自己受过的委屈。齐修远心头一热,起身走到她身边坐下:"半夏,对不起。我不该轻信那些谣言,更不该丢下你一个人..."

姜半夏摇摇头:"你回来了就好。"她顿了顿,"其实...我找到了一些可能和李氏之死有关的东西。"

"什么东西?"

姜半夏起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小木箱,取出一本破旧的册子:"这是我娘的医书,我一直带在身边。前几天整理东西时,发现里面夹着几页笔记。"

齐修远凑近看去,那是一张泛黄的纸,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药名和症状。字迹已经褪色,但还能辨认。

"’七月初三,齐家大儿媳来诊,症状:头晕,心悸,手颤...疑为断肠草中毒...’"齐修远轻声念道,突然停住,"齐家大儿媳?那不是...族长的长媳吗?"

姜半夏点点头:"我查了日期,是五年前。后来听说她突发急病死了。"她又翻到另一页,"这里还有,’腊月廿二,村民王五来诊,症状相似...三日后身亡’。"

齐修远越看越心惊。这几页笔记上记录了六七个病例,症状相似,最后都死了。而这些人,都是曾经与族长家有过节或者知道些什么的村民。

"李氏死前说的秘密..."齐修远喃喃道,"难道族长在害人?"

"还有这个。"姜半夏从书中取出一片干枯的叶子,"这是在李氏手里发现的,当时没人注意。我偷偷藏了起来。"

齐修远接过叶子,仔细端详:"这是什么?"

"断肠草的叶子。"姜半夏的声音有些发抖,"我查过医书,症状和李氏死时一模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愤怒。李氏很可能是发现了族长用断肠草害人的秘密,才遭了毒手。而姜半夏被诬陷,或许正是因为族长怕她也发现真相。

"我们得告诉县令。"齐修远站起身,"这是谋杀!"

"等等。"姜半夏拉住他,"我们没有确凿证据。族长在县里有人脉,光凭这些,奈何不了他。"

齐修远冷静下来,知道她说得对。他沉思片刻:"明天我去县学找李教谕商量。他在县衙有熟人,或许能帮我们暗中调查。"

第二天一早,齐修远正准备出门,院门却被猛地踹开。族长带着几个壮汉闯了进来,脸色阴沉。

"齐秀才,听说你中举了?恭喜啊。"族长皮笑肉不笑地说,目光却阴冷如蛇,"不过你一回村就打探老夫的事,是何居心?"

齐修远将姜半夏护在身后:"族长言重了。晚辈只是对李氏之死有些疑问..."

"疑问?"族长冷笑一声,"我看你是被这妖女迷了心窍!来人,给我搜!这妖女肯定偷了我家的东西!"

几个壮汉不由分说地冲进屋里,翻箱倒柜。姜半夏想阻拦,被一把推倒在地。齐修远怒喝一声,上前扶起她,却被两个壮汉按住。

"找到了!"一个壮汉从姜半夏的枕头下掏出那本医书和几页笔记,"族长,您看!"

族长扫了一眼,脸色大变:"好啊,竟敢偷我家的药方!"他厉声道,"把这妖女绑了,送官查办!"

"你敢!"齐修远挣脱束缚,挡在姜半夏面前,"我是举人,没有确凿证据,谁敢动我家人?"

族长眯起眼睛:"举人又如何?包庇妖女,一样治你的罪!"他一挥手,"连他一起绑了!"

混乱中,一个壮汉举起棍子朝齐修远后脑砸去。姜半夏惊叫一声,猛地推开齐修远,自己却被棍子扫到肩膀,痛得弯下腰。

"半夏!"齐修远目眦欲裂,抄起门边的铁锹就要拼命。

"住手!"一声暴喝从门外传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个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院子,身后跟着几个衙役。齐修远认出来,这是县里的周县丞。

"周大人,您怎么来了?"族长立刻变了脸色,谄笑着迎上去。

周县丞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本官奉命查办李氏命案,接到举报,特来查看。"他看向齐修远,"这位就是新科举人齐修远?"

齐修远拱手行礼:"正是学生。"

周县丞点点头,转向族长:"你带人擅闯举人府邸,意欲何为?"

族长额头冒汗:"回大人,小老儿是来抓偷东西的贼..."

"偷了什么?"

"这..."族长一时语塞。

周县丞冷哼一声:"无凭无据,污人清白,该当何罪?"他一挥手,"来人,把族长请去县衙问话!"

族长脸色煞白,还想狡辩,却被衙役不由分说地带走了。周县丞对齐修远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李教谕都跟我说了。你们找到的证据很重要,但还不够。小心行事,别打草惊蛇。"

齐修远会意,郑重道谢。送走周县丞,他急忙回屋查看姜半夏的伤势。

"没事,只是皮肉伤。"姜半夏勉强笑笑,但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

齐修远不由分说地解开她的衣襟查看——肩膀已经肿了起来,一片骇人的青紫。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伤处,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我去煎药。"他哑着嗓子说。

姜半夏拉住他:"等等...族长为什么突然来搜家?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查他?"

齐修远眉头紧锁:"除非...有人告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一个人——赵财。只有他知道齐修远在调查此事。

"我去趟镇上。"齐修远沉声道。

"不行!"姜半夏急切地说,"太危险了!"

"放心,我有分寸。"齐修远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先休息,我去去就回。"

傍晚时分,齐修远回来了,脸色凝重。他关好门窗,才低声道:"赵财不在醉仙楼。伙计说他昨天就出门了,说是去拜访什么’大人物’。"

"大人物?"姜半夏疑惑地重复。

"我怀疑..."齐修远的声音更低了,"族长背后还有人。赵财可能是去报信了。"

这个猜测让两人都沉默了。如果族长背后真有靠山,那事情就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更危险。

夜里,姜半夏因为肩伤发烧了。齐修远彻夜不眠地照顾她,换冷毛巾,喂药,看着她不安稳的睡颜,心中满是自责和愤怒。

天蒙蒙亮时,姜半夏的烧终于退了。齐修远刚松了口气,突然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响动。他警觉地起身,从窗缝往外看——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摸向书房。

"谁!"齐修远大喝一声,抄起门闩冲了出去。

黑影见被发现,转身就跑。齐修远追到院门口,那人已经消失在晨雾中。但借着微弱的晨光,他看清了那人腰间的物件——一块铜牌,上面刻着"醉仙楼"三个字。

"是赵财的人。"齐修远回到屋里,对已经醒来的姜半夏说,"他们在找什么?"

姜半夏思索片刻,突然睁大眼睛:"医书!他们想销毁证据!"

齐修远立刻去查看藏医书的地方——幸好,书还在。但两人都意识到,危险远未结束。族长虽然暂时被带走,但他背后的势力不会善罢甘休。

"我们得把证据抄录一份,藏在别处。"齐修远说。

姜半夏点点头,忍着肩痛坐起来:"我来帮你。"

晨光中,两人伏案疾书,将医书上的关键内容一一抄录。他们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这一次,他们将并肩面对。

##第九章

黎明前的青山村笼罩在一片寂静中,只有齐家小院的灯还亮着。姜半夏和齐修远面对面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抄录好的证据和那本珍贵的医书。

"我们得兵分两路。"齐修远压低声音,"我去县衙找周县丞,你带着原件去找李教谕。如果一方出事,至少另一方还能保住证据。"

姜半夏摇摇头,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太危险了。族长在县衙有眼线,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但两个人一起走更危险。"齐修远握住她的手,"赵财背后的人可能已经盯上我们了。"

姜半夏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齐修远的掌心温暖干燥,给了她莫名的安心。她突然想起什么,从颈间取下那块家传玉佩:"这个你带着。"

"不行,这是给你..."

"听我说,"姜半夏打断他,将玉佩翻转过来,指着背面一个极小的刻痕,"你看这个标记。我查过典籍,这是御医世家的徽记。我怀疑...这块玉可能是关键证据。"

齐修远震惊地接过玉佩,对着灯光仔细查看。那个小小的刻痕确实像一个特殊的符号,若非姜半夏指出,他从未注意过。

"你的意思是..."

"我父亲可能不只是普通郎中。"姜半夏的声音很轻,"这块玉,还有那些药方...我怀疑他与族长害人的事有关联。"

晨光微露时,两人悄然出发。姜半夏穿着粗布衣裳,将医书藏在贴身的暗袋里;齐修远则一身儒衫,玉佩挂在腰间显眼处,故意摆出举人的派头。

村口分别时,齐修远突然拉住姜半夏的手:"小心。若有异常,立刻去找李教谕。"

姜半夏点点头,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转身融入晨雾中。

齐修远目送她的背影消失,才转向县城方向。他故意走大路,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朝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不出所料,刚出村子不远,路边树林里就窜出两个蒙面大汉,一前一后堵住了他的去路。

"齐举人,这么早去哪啊?"为首的大汉阴阳怪气地问,眼睛却盯着他腰间的玉佩。

齐修远镇定自若:"去县衙拜会周县丞。二位有何贵干?"

"我们老爷想请举人喝杯茶。"大汉逼近一步,"还请赏脸。"

齐修远冷笑一声:"若我不去呢?"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大汉一挥手,另一人从背后扑来。

齐修远早有准备,侧身避过,从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这是临行前姜半夏塞给他的。刀光闪过,一个大汉惨叫一声,手臂上多了一道血痕。

"我是朝廷举人!袭击功名在身者,按律当斩!"齐修远厉声喝道,同时亮出腰间玉佩,"认识这个吗?御医姜家的信物!你们背后的主子见了也得跪!"

两个大汉果然被震住了,面面相觑。趁他们犹豫的瞬间,齐修远拔腿就跑。身后传来怒骂声和追赶的脚步声,但他已经看到了前方官道上的马车——那是周县丞的车驾,按约定在此等候。

"大人!有刺客!"齐修远高声呼喊。

马车旁的衙役立刻抽刀迎上,两个蒙面大汉见势不妙,转身逃入林中。

周县丞掀开车帘,脸色凝重:"上车再说。"

与此同时,姜半夏已经抄小路到了县学。李教谕早早在后门等候,见她来了,连忙引她进入内室。

"东西带来了?"李教谕关好门窗,低声问道。

姜半夏点点头,从怀中取出医书和笔记。李教谕快速翻阅,脸色越来越凝重:"果然如此...这些病例记录与县衙的死亡档案完全吻合。族长用断肠草害人,已经不止一两次了。"

"李氏也是因此而死?"姜半夏问。

"不止。"李教谕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七月初五,齐族长派人来取药,特制断肠散三包’。日期正是李氏死前两天。"

姜半夏倒吸一口冷气:"那族长夫人..."

"也是受害者。"李教谕叹息,"她可能发现了丈夫的秘密。"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李教谕示意姜半夏躲到屏风后,自己则整理好衣冠去开门。

"李教谕,打扰了。"是赵财油滑的声音,"听说有个女子逃到您这儿来了?"

"赵掌柜说笑了。"李教谕不慌不忙,"县学重地,哪有什么女子?"

"有人亲眼看见的。"赵财不依不饶,"一个会巫术的妖女,齐秀才家的..."

"放肆!"李教谕突然提高声音,"污蔑良家女子,该当何罪?更何况她还是举人娘子!赵财,你一个商贾,也敢在县学撒野?"

赵财显然没料到一向温和的李教谕会如此强硬,一时语塞。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衙役的呼喝声。

"周大人到!"

赵财脸色大变,转身就想溜,却被几个衙役堵个正着。周县丞大步走来,身后跟着安然无恙的齐修远。

"赵财,你涉嫌谋杀李氏,勾结族长贪污村中公田收益,现奉命拿你归案!"周县丞厉声喝道。

"冤枉啊大人!"赵财扑通跪下,"小人是良民,哪敢做这些..."

"带上来!"周县丞一挥手。

衙役押上来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正是早上袭击齐修远的其中一人。此刻他已经招供,指着赵财道:"就是他指使我们去抢齐举人的玉佩,还说事成后给五十两银子!"

"血口喷人!"赵财面如土色。

"还有这个。"齐修远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本账簿,"从醉仙楼密室找到的。上面清楚记录了你每月给族长的分成,还有给省城某位’大人’的孝敬。"

赵财看到账簿,顿时瘫软在地。

屏风后的姜半夏再也忍不住,冲出来扑进齐修远怀里。他紧紧抱住她,感受到她微微发抖的身体,心疼地轻抚她的后背:"没事了,都结束了。"

周县丞命人将赵财押走,转身对二人道:"族长已经招供,承认用断肠草害死李氏,因为李氏发现他贪污公田收益。至于其他命案,还需进一步调查。"

"那半夏..."齐修远紧张地问。

"姜娘子自然是清白的。"周县丞和蔼地说,"本官会张贴告示,还她公道。"

事情的发展比想象的还要顺利。随着族长和赵财的落网,一桩牵涉多年的贪污害人案终于水落石出。更令人震惊的是,在进一步调查中,竟牵扯出了十年前的一桩旧案——御医姜家被诬陷谋反,满门抄斩的冤案。

"这本医书上的笔迹,与当年姜御医的药方完全一致。"周县丞在公堂上宣布,"姜半夏乃姜御医遗孤,当年被老仆救出,隐姓埋名至今。如今沉冤得雪,恢复本姓。"

姜半夏站在堂下,泪流满面。她终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明白了为何族长和赵财背后的势力要置她于死地——他们怕她发现真相。

案子轰动全县。齐修远因揭发有功,被县令赏识,聘为县学教谕。姜半夏则恢复了本姓,取名姜蘅——那是她出生时父亲给起的名字,取"杜蘅"这味草药,寓意高洁。

秋去冬来,姜蘅在县城开了间小药膳铺,生意红火。她的药膳不仅美味,还能调理身体,很快声名远播。齐修远每日去县学授课,闲暇时帮妻子研读医书,整理药方。

一年后的春天,县令升迁,临行前特意举荐齐修远接任县学训导一职。同一天,姜蘅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我们要当父母了。"齐修远轻轻抚摸妻子尚且平坦的腹部,眼中满是柔情。

姜蘅靠在他怀里,想起初见时那个要将她沉塘的秀才,不禁莞尔:"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齐修远也笑了:"当时只觉得你眼神清澈,不像是会害人的人。"

"那你还答应娶我?"

"大概是..."齐修远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一见钟情吧。"

三年后,齐修远高中进士,本可留京任职,却选择回到青山县做知县。有人笑他傻,他却说:"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家乡更需要我。"

姜蘅则在县衙旁开了间更大的药膳堂,免费为贫苦百姓看病施药。昔日的"怪新娘"成了人人敬重的"姜大夫",那些关于她"克夫""妖女"的谣言,早已无人提起。

又是一个春天,齐家小院里,五岁的儿子蹲在药圃边,好奇地看着母亲教几个村童辨识草药。齐修远从县衙回来,手里拿着新到的邸报。

"看什么呢?"姜蘅走过来问。

齐修远笑着揽住她的肩:"朝廷要表彰你的医馆,说是’惠泽乡里,堪为典范’。"

姜蘅摇摇头:"不过是尽本分罢了。"她望向院子里嬉戏的孩子们,"若父亲在天有灵,看到他的医术能救这么多人,一定会欣慰的。"

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药香,那是幸福的味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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