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嗒嗒嗒……”伴着上课的铃声的响起，一个女生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起了字：

大家好，我的名字是江南，希望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活里，我能与大家相处愉快。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这不是那个江南吗？她怎么不说话介绍自己？“咳咳！”老师咳了两声，“江南同学和许云相似，是一名特殊的学生，但我希望你们能将她作为一名普通的朋友看待。”

“江南，你就坐那里吧。”老师说道，指着一个空位，旁边的一名男生，正低头写着什么。江南点点头，走了过去。

当江南坐到男生旁的座位上时，男生低着的头动了一下，抬了起来：“嗯？”江南听到了声音，扭头看去，四目对视，一时尽显尴尬。

“噗！”男生先笑出了声，“你好，新同学，你身上的香水很好闻。”

“他说话的发音好奇怪。”江南内心疑惑，写了四个字在纸条上：“谢谢夸奖。”“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南人傻了，接着便写在了纸条上：“我叫江南，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说话，请见谅。”

“江南春色烟雨楼，这个名字很美呢。”男生写了张纸条给她，“你好，江南同学，我叫许云，请多关照。”

“刚刚许老师说你有些特殊，这是为什么啊？”刚下课，江南便递过去一张纸条，字迹很工整。

“啊？她说了吗？”许云挠挠脑袋，“我一出生就听不见声音。”

“！！！”这是江南此时的感觉，她又笨笨地伸出手，打了几个手势：“你会手语吗？”

许云见了，一笑，放下笔，双手飞动：“这方面我可是行家。”

二

这周周末，江南回到家中，她的母亲不无担心地看着她：“孩子，感觉怎么样？”江南勉强笑了笑表示自己很好，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房间中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她的比赛照片，或是拿着话筒唱歌，嘴角上扬；或是站在台上起舞，衣袂翩翩。

她看着墙上自己唱歌的照片，张开嘴想唱些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她轻轻的叹了口气，将墙上自己唱歌的照片取下来，放进了抽屉里：果然，还是希望自己的声音还在啊。

她取出日记本，写下了今天的简短的日记：我必须学会无法言语的生活，就像是一只折翼的百灵鸟，依然要继续飞行。不过没法说话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我上课不会被点名回答问题了。

许云回到家中，将书包甩到了沙发上，打开了自己房间的门。房间很干净，书架占了一整面墙，房顶还挂着个风铃：母亲告诉他，风铃是风的歌曲，是他一定要听到的声音之一。

许云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曲谱和一根细长的铁丝。边走边想着：那个叫江南的女孩身后一定有什么故事……与江南不同，他是先天性失聪，早已习惯于生活在无声的世界中，却依然能感觉到江南的痛苦。他不希望别人痛苦，但却无能为力。

许云来到了家中一旁的钢琴室：那里本为母亲的“私人领地”，自从得知许云失聪后，这也成了她放空身心之地。“音乐能给人继续向前的力量。”他的母亲这么说。

许云坐到钢琴旁，将铁丝与钢琴固定在了一起，自己咬住了另外一端：众所周知贝多芬的事情，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母亲曾试图通过骨传导来让许云听到钢琴的声音。

“可以吗可以吗？”当时，许云的母亲祈祷着，手按向钢琴琴键，她用力地弹着，直到许云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从此，他的世界依旧安静，却不再无声。

许云的手伸向琴键，弹奏了起来，如高山涌玉，声音很小，却足够将他带入一方僻静之地。

三

在二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江南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她笨笨地打着手势，用自己仅会的手语去告诉许云她知道的新鲜事，去吐槽学校的饭菜多难吃……许云面带微笑，静静地看着，没有催促，更没有走神--终于有人能够无障碍地交流了二人都十分珍惜这份友谊。

“我平时很喜欢听小区里的钢琴声，那种隐隐约约的钢琴声很美，就像空山中鸟儿的鸣叫。”江南打着手势。

许云想了想，做了个手势：“跟我来，刚好现在还有一个小时才上晚自习。”便往外跑去。

“去干嘛？”江南看得云里雾里，却还是跟了上去。

“许老师知道这个音乐教室的密码，她把这个告诉了我。”许云告诉江南，“请别在意我的语言发音，假如我发音不对的话。”他说着熟练地按了几下，打开了门。

在音乐教室的一边，正摆着一架钢琴。“所以你要干什么？”江南打手势。

许云笑笑，没说话，坐在了钢琴前，伸出了手，一连串的音符便自他指尖流淌而出，许云的手指一抬一按，已给这些音符缝纫好了旋律，飘扬在教室中。夕阳从窗边投射入教室，暖洋洋的。

“你会弹钢琴？！”江南心中大惊。

“是的，你喜欢吗？”许云笑问。江南沉思了一会：“那你会弹一些节奏慢一些的歌吗？”

许云听了，点点头，确认了一下琴键，轻轻弹了起来。他弹得是如此认真，甚至没发现一旁的女生已经踩着节拍翩翩起舞，如蝴蝶慢舞，似敦煌飞天。

“好久没这么跳过了。”江南取出纸巾，擦了下汗，打着手语。“喜欢的话，我们以后可以再来。”许云笑着，“我们走吧，随便逛一逛。”“好”江南答应下来。那天，他们聊了很多。

“你是怎么学会钢琴的？”江南很好奇。“贝多芬知道吗？”许云一想自己一开始学的样子就想笑，“就他那个搞法。”又和江南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

“你知道吗？假如你能这样听见钢琴声，那助听器应该能够帮到你。”江南犹豫了一下，打着手势。“真的？”许云心头一喜，问。

“应该……是的。”

“那我回去就问一下。”

四

这周周末，正是农历七月初七，月亮还是半月。江南走进教室里，发现一向早到的许云居然没来：“他是生病了吗？”便忍不住去问，走进办公室：“老师居然也不在？”她心想着。所幸别的老师在，她便写了一张纸条给老师：“老师，许老师和许云怎么了？”

“哦，你说他们啊。许老师带着他崽去医院配助听器了。”

江南愣了愣，点点头走出了办公室，一股孤独感莫名涌上了心头：“奇怪，明明之前说不出话的时候也没这种感觉啊……”她心想。江南取出藏在抽屉里的针线，走到了外边。

秋风袭来，带来一丝凉意。江南就着月光，手腕翻转，针线已在面料上穿梭起来。不知过了多久，她长舒了一口气，猛然听到了许云的声音，吓了一跳：“江南，外面天冷了，穿这么点衣服小心着凉。”一件校服已披到了她的身上。

江南一下放松了许多，放下针线，打手势：“今天七夕节，我在乞巧呢！”许云一下来了兴趣：“让我来试试？”江南想象到许云乞巧的笨样，不禁噗嗤一笑，打手势：“女孩的事情你也要试。”许云笑笑，坐在了一旁的地上，江南看到他只穿了一件夏季校服：“你小心别着凉了。”

“没事，我身体比你好！”许云打完手势，拿来了江南腿上的针线，放在腿上，“看这框架，是《小王子》吧。”江南点点头，将针穿上红线递给他，打手势：“我在给这朵玫瑰花填色。”

许云接过针线，笨手笨脚地扎了进去：“哎呦！”一下将刺绣腾到了右手。“怎么了？”江南紧张兮兮的。许云将刺绣递给她，说：“没事，扎到手了。你看下刺绣上沾到没有？”说着取出一张纸，压在伤口上来止血。

江南知道不是什么大事，这才微微放下心来，看向刺绣，上面沾了血，大概一朵花瓣的样子。

“没事，你也太不小心了。”江南将刺绣放在腿上，打着手势，眼神中带着关心。许云看着她的手势尴尬笑笑，猛然间似乎想起了什么，取出一个盒子：

“差点忘了，给你看看这个！”

江南打开，打着手势：“助听器？”“嗯，多亏你提醒，我去配了这个这个，也能听到声音了！”许云打手势，笑得很开心。江南呆了一下：“恭喜。”

“不过我想问一下你的意见，我应不应该戴？”“带吧，你应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江南做了违心的回答。

只是，又只有我无法完整地感受世界了。

巧了，老师在班上重新排了座位，二人就这么分开了。

五

一周后，许云和一个新交的朋友在一起，和江南打招呼：“嗨，江南，怎么最近没看到你？”江南形单影只的，她抿抿嘴，打了几个手势：“抱歉，我最近事情比较多。”便逃也似的走了。

“她……是不是在躲我？”许云不解，问身旁的朋友。那个朋友耸耸肩，回答：“不知道，这人怪得很。一起去吃饭不？”“不了，我还有事，下次吧。”许云拒绝了。

在钢琴室内，许云戴上助听器，手伸向钢琴键，认真地听着每一个音符，只是，少了一个倾听的人，琴声不知为何总有些落寞。“要是她在就好了。”许云弹完一曲，心想。夕阳洒下，照得他身上闪闪发光。

在钢琴室外，江南躲在门后的阴影里低着头。她听着室内的琴声，想进去，犹豫了一会儿却又退了回来，看向许云的眼神真诚而又羡慕。

六

高三毕业晚会上，许云坐在钢琴旁，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一个聋子会弹钢琴吗？”“他要会，我们也不至于不知道。”

许云当然听见了，他取下耳旁的助听器：“一首曲子需要和弦，但绝对容不下杂音。”说完，手指便在指尖上跃动起来。

宛若水面猛起狂风，在人群间荡起层层涟漪。众人一阵惊叹，纷纷后退，几个好事的同学还关上灯，仅仅留下许云周围几盏。

突然间，一个人滑步进场，一席素衣白裙，脸上戴着个面具，她在许云周围旋转起来，长袖连同裙摆一同展开，一时间，宛若一朵洁白的花。许云当然注意到了，他微微一笑，凭着肌肉记忆，更用心地弹了起来。

随着舞者的滑步离场，许云也利索地结了尾。与此同时，舞者袖子一抖关上了灯，教室一下就炸开了锅。许云顺势带着助听器溜走了，追向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似乎知道他在追她，跑得并不算快，一直到了钢琴房外。许云笑了一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躲了我近一年，但你果然还是来找我了，一首歌的和弦——江南。”

那个身影似乎并不意外，打着手势：“果然，你还记得我当时跳的那支舞，这次弹的就是那首歌。”

许云表情一下就严肃起来，以一种极为庄重的口吻问：“江南，你告诉我，为什么躲我这么久？”江南摇摇头，打手势：“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你今天突然来找我，肯定是有原因的，是吗？”

“我给你听一首歌。”江南比划着。“好。”许云答应下来，戴上助听器。江南走到钢琴房旁，从那里提出来一个袋子，取出其中的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前奏活泼而轻快，很快便听到了一个女生的声音，如风过密林，女声与背景音乐相辅相成，将乐曲推向了一个高潮。

许云闭着眼睛，听得很认真，但音乐却戛然而止。声音一下凌乱起来，车笛声、哭嚎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许云猛然睁开眼：“这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江南泪水满面，许云不觉心慌。

录音安静了下来，只有医院电子仪器的嘀嗒声。江南将手机放入袋中：“你说，先天的残疾与后天的残疾，哪个更痛苦？”

“你有什么心事吗？要不要和我聊聊？”许云安慰她。“这是我的歌声。”江南擦了擦眼泪，打着手语。许云一愣：这……

“我也曾是个正常人，但是一场车祸毁掉了我的声音……”江南一边打手势一边擦眼泪。

许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只能静静地在这里陪她一会儿，却不能恢复她的声音。“别哭，我就在你身边。”许云从口袋中抽出一张纸，轻轻为她擦干眼泪，又将助听器放在盒中，一手抬起江南的手，另一只手将助听器放入她的手心，“假如你害怕前方一人，那就让我与你一同往前。”

江南看向许云，他的眼神给人一种安全感。江南犹豫了一会儿，打开盒子，轻轻的，但又坚定的将助听器戴在了许云的耳朵上，她看见了许云瞳孔中的自己，也听见了许云重重的心跳。但她后退一步，比划着：“可是，你已经是个正常人了，那就应该回到正常人的生活。我带在你身边，别人会把你当成异类的。”

许云却往前一步，猛然抱住了她。

江南瞳孔一缩，却听见了许云温柔却郑重的声音：

“抱歉，作为一个人们眼中的异类，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才能抚平你心中的伤痛，但是母亲告诉我，拥抱是最能给人安全感的肢体语言。所以，还请你接受这个拥抱。而且，我也想告诉你一些我的心事。

“早在小学，我便已发现自己是个他人眼中的异类，但是母亲一直鼓励我，给了我继续走下去的勇气。现在，我已经学会了不去在意他人的眼光，但唯独你，我时刻挂在心头。

“请你记住我想对你说的话：不论你是否完美，我都会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论你有什么痛苦，总有人会关心你，在意你。

“就算是折翼的百灵鸟，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飞行。假如独自一人让你感觉孤独的话，那还请允许我用我折断的翅膀，和你在一起，如比翼鸟一般与你一同飞行。”

江南的手抬着，又轻轻地搂住了许云的腰，又紧紧地和他抱在了一起。她不顾喉咙的疼痛，吐出了几个沙哑的字：“可我好想听到我的声音……”

“别担心，或早或晚，我会送给你一个奇迹。”许云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月光撒下，二人身上都镀上了一层银光。

七

等到高考放榜出来时，江南惊讶地发现自己与许云竟然在同一所大学。许云站在江南旁边，对江南笑笑：“运气不错，还能一起当异类呢！不过我报了一个兴趣班，所以暑假可能没法陪你了。”

“没事，我等你。”江南的手势很坚定。

这之后的大学时间，江南总看不见许云，他似乎很忙。江南最常看到的，是许云留给自己的纸条，但有这个就足以让她安心。

直到十一月，许云对她打手势：“想试试再次与我登台表演《白蛇》吗？”“可是，我说不出来话……”“没事，就像当年说的，我会为你创造一个奇迹。”“……好。”“那就定在元旦高中的校友节上了。”“好。”

八

元旦。

露天的表演台上，下起了濛濛细雨。许云一身文装，将一个珠钗递给江南：“小娘子，你的珠钗掉了。”江南接过珠钗，插在了精心盘起的头发上，张开嘴，拿起话筒：“多谢小官人，敢问小官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她眼中一亮，看向许云：这声音与她曾经的声音分毫不差，甚至更成熟了一些，完全听不出破绽。许云一笑，拿起话筒：

“小生是金陵人氏，姓许，单名是仙。”

晚风伴微雨，借着舞台的灯光，江南读懂了他的唇语：

“这个奇迹怎么样，江南，你喜欢吗？”

九

在场后，许云走近，递过去了一块毛巾：“头发湿了，要我帮你擦一下吗？”江南接过毛巾，擦了一下头发，便将它搭在了脖子上，打起手语：“你是怎么做到的？”

许云有些害羞，他挠挠头，回答：“我戴上助听器后花了一些时间去学配音，暑假又让我妈妈找你妈妈要了你以前的音频配出来的。然后我又观察你排练的表情一点点改进语气配出来了对话。”

看着江南复杂的表情，许云抓住她的手，如以前一般将助听器放入了她的手心：“还记得我曾和你说的吗？假如你害怕前方孤身一人，那就让我与你一同往前。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这个奇迹，但我依旧希望百灵鸟能够继续飞翔。”

江南感觉得到他的手心很烫，也在微微颤抖。她低下头，从一旁的包中取出一幅绣画，递给许云。许云接过来一看：上面绣了一朵玫瑰花，玫瑰花的正中心是他之前扎破手指流出的血，被层层花瓣包裹着，旁边是金发的小王子，坐在它身边，与它一同看向宇宙群星。江南打着手势：

“你对我的心血，我会好好珍藏，就算它并不完美，也很感谢你愿意与我一同成为这个异类。”

十

几日后，将近傍晚，许云找到了江南。二人一同出去散步。“江南，我有话想对你说。”许云有些犹豫，但还是说出了口。江南听了，轻轻点点头。“还有十几天就过年了，你接下来的打算怎么样？”许云问。

“应该是回老家过年吧。”江南想了一下，打手势。“今年你能不回去吗？”许云又问，似乎在掂量自己这个要求是不是很过分。江南似乎猜到了些什么，但依旧装傻：“为什么呀？”

“我……想带你回到我老家认识一下我的亲戚。”许云的脸红了。“到底是你的亲戚还是我们的亲戚？”江南打手势问，眼中带着笑意。“啊？这，这……”许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江南却凑了过去。

她抱住许云，闭上眼睛，嘴唇贴了过去，和许云的嘴唇碰到了一起。许云显然没想到，他瞳孔一缩，鼻腔中吸入了江南身上的香气，然后轻轻闭上眼睛，伸出手，也抱住了江南。

“许云，我喜欢你。”半晌，江南松开手，打着手势。“江南……”许云有些激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在初中的车祸后，我一直停留在自己的烟雨里，是你带我走出了这一片雨，带我来到了一个阳光灿烂的世界。”江南的手势打的很认真，“假如这算告白的话，你能接受这个不完美的女友吗？”

许云伸出手，轻轻抓住了江南的手，很郑重：“江南，我从没觉得你有任何不完美，我也见过很多人，但你是我所见过的人中最坚强地面对自己生活的。

“不用认为自己没有资格。相反是我这个粗心大意的人需要问你，我有没有资格和你在一起。”

许云顿了顿，问：“那么，江南，你能接受我对你的告白吗？”

夕阳之下，两个身影站在一起。江南望着许云充满炽热情感的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