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绣灯照见卿(苏念秋谢砚崔九娘)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绣灯照见卿全文阅读
小桃举着染血的绣帕冲进织月阁时,我正用乱针绣拆着新接的招魂幡。
“姑娘快看!这帕子上的婴灵,眼睛跟活的似的!”话音未落,帕子“唰”地绷直,鬼哭顺着针脚爬满整间绣坊。
门被阴风吹开,穿玄色官服的男人踏进来,判笔尖挑着团鬼火:“苏念秋,你绣的不是帕子,是前世债。”
谢砚,阴司判笔,说我每绣一幅招魂幡,都在勾动前世记忆。
可我明明总梦见个清瘦身影,他站在鬼雾里喊“阿秋”,怀里抱着盏快灭的灯——原来那灯芯,是他半缕魂魄。
“这婴灵的怨气,是你十年前绣的往生灯漏的。”他笔尖点在帕子上,鬼哭戛然而止,“但你用乱针绣打乱鬼路的手法,倒像极了百年前替我挡厉鬼的那个绣娘。”
我捏紧绣针,针尾刻着“谢”字——是他前世刻的。
原来他下阳间不是查案,是来还半魂之誓。
而我总梦见的“清瘦男子”,哪是什么执念,是他藏在灯里,陪了我七世的魂。
血绣案破那晚,谢砚替我添了盏新茶。
“苏掌柜,”他眼尾染着点人间烟火气,“下次绣往生灯,换我替你挡反噬。”
第1章绣灯初现鬼影斜
织月阁的门环刚被铜锁扣上,又被人叩响。
苏念秋正低头整理绣绷,银针在素缎上挑出半朵并蒂莲。
小桃嘟囔着去开门,门轴吱呀声里,她抬眼便见一道素袍影子漫进来。
来人身量高挑,面覆半幅素纱,左手撑着黑伞。
伞骨是乌木的,伞面浸过墨,边沿缀着细铜铃——无风时也在轻响,像是有人用指甲挠过心尖。
"绣往生灯。"素袍人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瓮。
她将伞靠在门边,右手托出一盏铜灯。
灯身斑驳,灯油早干了,灯面却亮得反常,像蒙着层血雾。
小桃凑过去看,突然缩了缩脖子:"姑娘,这灯照的影子......"
苏念秋顺着她的目光望。
柜台前摆着面铜镜,镜里映出三人影子——她的、小桃的、还有素袍人的。
可铜镜边缘,灯影投下的部分,影子全歪了。
她的绣绷影子折成两段,小桃的辫梢影子缠成死结,连素袍人的影子都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皮肉。
"七日。"素袍人将灯推到她面前,"绣出灯上图纹。"
苏念秋捏起灯盏。
指尖刚碰着灯面,血雾"唰"地散了,露出底下光滑如镜的铜面——哪里有什么图纹?
她正想开口,灯底一道刻痕硌了掌心。
翻转灯盏,"织月"二字深嵌在铜底,笔画里还沾着些碎红,像干了的血。
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木匣里,也有块刻着"织月"的铜牌。
"接。"苏念秋将灯放回柜台,"七日后取。"
素袍人没多话,撑伞走了。
小桃立刻扑过来:"姑娘你疯了?
那灯邪性得很!
方才我数了,伞上铜铃有十三枚——"
"十三是阴数。"苏念秋摸了摸灯底刻痕,"但这灯是母亲留下的。"
小桃闭了嘴。
她记得三年前苏夫人咽气时,攥着木匣说"织月阁要守着",匣里除了铜牌,再没旁的。
或许这盏灯,就是母亲没说出口的东西?
夜里,苏念秋在阁楼点了两盏羊角灯。
绣绷支在窗下,古灯摆在中间。
她拈起湘绣针,针尖刚要落,灯面突然泛起红光。
一个婴儿的影子从灯里爬出来。
它浑身裹着红布,红布上绣满歪扭的符咒,脸蛋皱得像晒干的梅干。
婴儿张着嘴哭,却没声音,只有血珠从眼眶里渗出来,顺着灯沿往下淌,在木桌上积成小血洼。
苏念秋手一抖,银针掉在灯盏上。
婴儿猛地扑过来,红布"刺啦"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紫色的皮肤——那是被勒死的痕迹,脖颈处还缠着半截带血的丝绦。
她抄起绣绷上的银剪,反手刺向灯芯。
"滋——"
银剪扎进灯芯的瞬间,婴儿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一道血线钻进绣布。
苏念秋松手,剪子"当啷"落地。
她盯着绣布,上面多了团暗红污渍,形状像朵扭曲的并蒂莲。
第二日卯时三刻,织月阁的门被砸开。
五个衙役冲进来,为首的举着令牌:"苏念秋,城南连死三个婴孩,身上都缠着带血绣品!
有人见着你昨日收了个拿黑伞的女人——"
"那是客人。"苏念秋攥紧袖口,昨夜绣布还收在妆匣里,"我根本没出过门。"
"还嘴硬!"衙役揪住她胳膊,"今早城门脚发现具死婴,裹的红布上绣着......"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块红布,"和你绣坊的针脚一模一样!"
苏念秋瞳孔骤缩。那红布上的并蒂莲,正是她昨夜绣坏的那幅!
"走!"衙役拽着她往外拖,小桃哭着扑过来拽他袖子,被一把推开撞在柜台角。
苏念秋咬着牙要挣,突然听见头顶瓦片轻响。
一道青影从檐上跃下。
来人身穿玄色官服,腰间挂着块刻着"判"字的玉牌,手里握着支狼毫笔——笔杆是白骨做的,笔锋滴着幽蓝的光。
"松手。"他开口,声音像冰碴子砸在青石上。
衙役手一抖,竟真松了。
苏念秋踉跄两步,撞进他怀里。
那人没躲,只是侧过身挡在她前面,判笔往死婴身上一点。
"起。"
纸符"腾"地烧起来,幽蓝火焰裹住死婴。
苏念秋看见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尸体里飘出来——正是昨夜灯里的婴儿!
它张着嘴,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崔、姑、姑......救......我......"
玄衣人浑身一震,判笔差点掉在地上。
他迅速攥紧笔杆,转身看向苏念秋。
这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脸:眉骨高得像刀锋,眼尾压着道淡青,明明在笑,却比哭还冷。
"苏念秋。"他说,"跟我走。"
"凭什么?"苏念秋后退半步,撞在柜台角上。
"因为崔九娘回来了。"他低头,指尖轻轻碰了碰她袖中露出的半枚银剪,"而你,是她最想杀的人。"
小桃在旁抽抽搭搭:"崔九娘?
是不是......是不是百年前被人夺了绣品,吊死在染坊的那个绣娘?"
玄衣人没回答。
他伸手拽住苏念秋手腕,掌心烫得惊人:"去因果驿馆。"
"我不去衙门,凭什么跟你去?"苏念秋挣了挣,没挣开。
"因为。"他低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灯里的血线,是我半魂。"
阁楼里那盏古灯突然爆响。
苏念秋转头,看见灯面裂开道细缝,有幽蓝的光从缝里照射出来——像极了他判笔上的光。
第2章血线牵出百年恨
谢砚拽着苏念秋往巷口走时,小桃追出来塞了个布包。
她指尖还在抖,布包里是苏念秋常用的绣绷和银剪。
"因果驿馆在城隍庙后巷。"谢砚脚步生风,玄色官服扫过青石板,"阳间衙役查不了阴事。"
苏念秋被拽得踉跄,忽然顿住脚:"那死婴身上的红布,是我昨夜绣废的。"她袖中银剪硌着掌心,"有人偷了我的绣样。"
谢砚侧头看她,眉骨投下阴影:"所以要查。"
因果驿馆的门是青竹编的,推开门却像撞进团黑雾。
苏念秋眨了眨眼,眼前景物骤变——青砖地泛着冷光,正中央摆着面半人高的青铜镜。
谢砚松开她手腕,判笔在镜面上画了道弧。
幽蓝光顺着笔锋爬满镜面,死婴鬼魂"嗖"地从他袖中钻出来,撞在镜上。
苏念秋倒退半步。
镜里浮起碎片似的画面:破庙、红布、女人的手。
那双手捏着绣针,正教个小丫头:"并蒂莲要先绣茎,左茎绕右茎,像夫妻......"
"停。"苏念秋声音发颤。
镜中女人穿红衣,鬓边别着朵绢花——那是她绣坊里卖的款式,"这是我教小桃的手法。"
谢砚判笔点在镜心,画面凝固。
女人侧脸映出来,眼尾有颗红痣:"她不是你。"
苏念秋凑近看。
镜中女人的绣针走的是"乱针",可收尾时又绕了圈,那是她独创的"回纹锁"——只有织月阁的绣娘会。
"有人学你的手艺。"谢砚收了判笔,"学全了,用来杀人。"
城南布庄的门帘被风掀起时,老裁缝李四正蹲在门槛上抽旱烟。
他看见谢砚腰间的"判"字玉牌,烟杆"当啷"掉在地上。
"上个月死的绣娘,还有今早的死婴......"李四搓着皴裂的手,"都在西直街的’绣春阁’学过艺。
那铺子十年前就关了,说是闹鬼。"
西直街的荒宅爬满野藤。
苏念秋踩断根枯枝,惊起几只乌鸦。
谢砚走在前面,判笔挑开半扇破门——正中央摆着个绣绷,绷上半幅并蒂莲,绣线是暗红的。
"崔九娘。"苏念秋读出边角的小字,指尖轻轻碰了碰绣面。
刺痛从掌心炸开。
她缩回手,看见三道血痕,和绣线上的针脚一模一样。
谢砚拽住她手腕,判笔扫过伤口:"是阴血。"
月光爬上织月阁窗台时,苏念秋蜷在榻上昏昏欲睡。
绣绷滚到地上,银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又梦见那红衣女子了。
这次看清了脸:眼尾红痣,笑起来有酒窝,正握着她的手教绣并蒂莲:"小念秋,这针脚要绕三绕,像......"
画面突然扭曲。
一群绣娘举着剪刀冲进来,喊着"偷艺贼"。
红衣女子护着她往后退,绣绷砸在地上,鲜血溅在未完成的并蒂莲上。
"崔姑姑!"苏念秋喊出声,惊醒时掌心全是冷汗。
她摸到枕头下有硬物——是枚绣针,针尖滴着黑血。
"她教你绣艺,你替她承了因果。"谢砚不知何时站在窗前,月光把他影子拉得老长,"百年前她被同行诬陷偷绣样,吊死在染坊。
怨气入了你的绣线,成了她索命的刀。"
苏念秋捏紧绣针,黑血渗进指缝:"所以死婴身上的红布......"
"是她借你的手,杀当年害她的人的后人。"谢砚走过来,抽走她手里的针,"现在,她要连你一起杀。"
窗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
小桃举着盏灯笼跑进来,怀里抱着套红绸:"姑娘,城西柳家送来急单!
新嫁娘说嫁衣绣到一半,针脚突然变成黑的......"
苏念秋盯着那团红绸。
在灯笼光下,隐约能看见几缕黑线,走的正是"回纹锁"。
第3章替嫁新娘引煞归
小桃撞开房门时,灯笼晃得红绸直颤:“柳家的新嫁娘在楼下,说嫁衣绣坏了要您救急!”
苏念秋接过红绸,指尖刚碰着绣面就一缩——那对鸳鸯的左翼只剩半片,金线断口齐整,像被剪刀铰过。
“盖头没摘。”小桃压低声音,“说话声儿跟破风箱似的,怪瘆人。”
苏念秋把红绸搭在绣架上,余光瞥见廊下立着道身影:盖头下露出半截青灰袖口,不是新嫁娘该穿的喜服。
“得添金线。”她转身对小桃道,“去后屋取那卷赤金捻线,要最细的。”
小桃应了一声跑走。
苏念秋摸出袖中银剪,在绣绷边敲了三下——这是唤谢砚的暗号。
门帘掀起时,穿月白长衫的男人踏进来,腰间“判”字玉牌轻响。
谢砚扫了眼绣架,判笔尖点在鸳鸯断翼处。
红绸腾起黑雾,符文顺着针脚爬出来,像条毒蛇。
“替嫁衣。”他声音冷得像冰,“穿的人能把血光之灾转嫁到绣娘身上。”
苏念秋捏紧银剪:“她要转嫁什么?”
“死期。”谢砚指尖划过符文,“这嫁衣本是给将死之人冲喜,可那人生辰被改了。”
楼下传来脚步声。
柳氏扶着门框进来,盖头下渗出腥气,像泡烂的鱼。
“绣好了么?”她哑着嗓子问,每说一个字都像砂纸磨石头。
苏念秋拿起绣针,金线穿过红绸:“快了。”
最后一针要落进鸳鸯右眼。
谢砚的影子罩过来,在她手背轻轻一按。
苏念秋心领神会,针尖偏了半分,扎进眼尾。
绣绷发出裂响。
柳氏突然掐住自己脖子,指甲抠进皮肉里,血珠顺着盖头往下淌。
“你们敢坏我事!”她尖叫着扑过来,盖头飞出去——半张脸烂成脓水,另半张却年轻得很,眼尾一点红痣格外刺眼。
“是崔九娘的怨气附了身!”苏念秋后退半步,抄起绣架上的乱针绣绷。
谢砚判笔一扬,一道金光缠上厉鬼手腕。
“定!”
厉鬼被钉在原地,怨气凝成黑蛇往苏念秋身上窜。
她挥动绣绷,针尖乱刺,蛇身顿时断成几截。
“乱针破怨!”
厉鬼发出尖啸,身体开始消散:“九娘已醒,尔等必死!”
苏念秋喘着气,手背被绣针划破,血滴在红绸上。
谢砚走过来,用帕子替她擦血:“她刚才说‘替谁嫁’,你可听见?”
苏念秋摇头,却想起梦里那袭红衣——她穿着嫁衣,被人推下染坊楼梯,有个穿官服的身影在后面追。
“可能...和我有关。”
谢砚握紧判笔:“明日去绣娘行会,查查十年前替嫁的旧案。”
苏念秋点头,望着窗外渐亮的天,绣绷上的鸳鸯在晨光里泛着血色。
她摸出枕头下那枚黑血绣针,针尾刻着“九娘”二字,突然烫得扎手。
第4章绣骨还魂梦断灯
苏念秋天没亮就醒了。
枕头下那枚刻着“九娘”的黑针还在发烫,她攥紧帕子裹住针,抬眼便见谢砚立在窗前。
月白长衫被晨风吹得微晃,腰间“判”字玉牌泛着冷光——他守了她一夜。
“去锦绣堂。”谢砚转身,声音像浸了霜,“旧案要查。”
小桃抱着包袱从外间跑进来:“姑娘,我把算盘和炭笔都收好了,昨日刘婶送的桂花糕也装了两盒。”她偷偷瞄谢砚,“给判笔大人带的。”
苏念秋揉了揉她发顶:“嘴甜。”
锦绣堂的门匾落了层灰。
柳嬷嬷倚在柜台后嗑瓜子,见三人进来,眼皮都没抬:“织月阁的苏掌柜?查旧账?十年前的名录早烧了。”
“烧得干净?”谢砚指尖轻叩柜台,玉牌震出细碎响。
柳嬷嬷抬头,被他目光刺得一缩:“判笔大人要查阴阳簿?小的可管不着阳间事。”
小桃拽了拽苏念秋衣袖,指了指墙角积灰的木箱:“姑娘,那箱子底下好像有布角。”
苏念秋蹲下身。
木箱里堆着破线团、碎绣样,最底层压着半幅黑绸,边角被火烧过,却还能看清一行绣字:“崔九娘收徒三载”。
“这是……”她刚要摸,谢砚已先一步将判笔点在绸上。
金光顺着针脚爬,黑绸突然“活”过来。
苏念秋瞳孔骤缩——绸面上浮起影影绰绰的人。
百年前的绣房,二十几个绣娘举着银针,围成圈。
中间站着个穿红衣的女子,眼尾一点红痣,正被针线扎进双眼。
“贱蹄子抢我绣活!”“让她永世看不见针脚!”
尖叫混着血珠落进苏念秋耳朵。
她后退半步撞在谢砚身上,他伸手扶住她后腰:“是崔九娘。”
柳嬷嬷突然呛了口瓜子:“这、这是疯话!崔九娘早死了——”
“死了?”谢砚转头,判笔尖抵住柳嬷嬷喉结,“那昨夜附在你身上的是谁?”
柳嬷嬷脸色煞白,踉跄着退进里间。
夜更深了。
苏念秋被冷汗浸透,又坠入那个梦。
绣房里烛火摇曳,她手里捏着银针,正往一张白脸上缝眼睛。
那脸很陌生,可眼尾的红痣却像刻在她骨头里——是崔九娘。
“替我绣完。”有声音在她耳边吹,“替我活。”
她猛地惊醒,发现自己站在绣架前。
左手攥着绣绷,右手的银针已在绷上缝出半张人皮面具,针脚密得像蜘蛛网。
“念秋。”
谢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不知何时进了屋,指尖按在她后颈大椎穴,凉得刺骨:“被夺舍了。”
苏念秋浑身发抖:“我……我什么都不记得。”
“有人借你手,绣崔九娘的魂。”谢砚掏出判笔,在她眉心画了道血符,“魂锁咒,暂时镇着。”他的指腹擦过她额角冷汗,“睡吧,我守着。”
第二日晌午,小桃撞开房门:“姑娘!柳嬷嬷死了!”
尸体在锦绣堂后巷。
柳嬷嬷仰面躺着,胸口绣着朵并蒂莲,红绣线从花心穿进心脏,还滴着血。
她右手攥得死紧,苏念秋掰开,掉出个铜铃——铃内塞着张纸条,墨迹未干:“还她魂,换我命。”
谢砚翻过小铜铃,背面刻着“织月”二字,在阳光下泛着暗锈。
“谁的魂?”苏念秋声音发颤。
谢砚将铜铃收进袖中:“你的。”
他望着远处阴云,判笔在掌心转了半圈:“去因果驿馆。”
苏念秋摸了摸眉心的符,那里还留着谢砚的温度:“做什么?”
“往生灯。”谢砚转身,目光穿过绣坊的飞檐,“照见你我前世。”
第5章往生灯灭情未央
谢砚攥住苏念秋手腕,指节泛白。
她手心汗湿,沾在他袖角。
“因果驿馆在后巷。”他说,脚步没停。
苏念秋被拽得踉跄,却没挣开——昨夜被夺舍时,他掌心的凉,此刻倒像颗定心丸。
驿馆门匾蒙着灰。
谢砚屈指叩门,木门“吱呀”裂开条缝,里头飘出股沉水香。
苏念秋跟着进去,见正厅供着盏青铜灯,灯油泛着幽蓝,灯芯是截白骨。
“往生灯。”谢砚松开她手,判笔抵在灯身刻纹上,“引动它,照见前世。”
灯芯忽明忽暗。
苏念秋眼前闪过碎光——百年前的绣房,血锈味刺得人睁不开眼。
崔九娘被按在供桌前,银针穿透她眼皮,血珠顺着下巴砸在灯身。
“贱蹄子抢我御赐绣活!”“封她魂进灯,让她看百年别人绣!”
“不要!”苏念秋喊出声,可声音被风声卷走。
另一个“她”冲进人群,拽住最前头绣娘的手:“是我求九娘教我绣并蒂莲,是我抢了她的活!”
谢砚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献了半阳寿,求阴司用判笔封她魂。我……以半魂入灯,镇怨气。”
苏念秋转头看他。
他眼尾泛红,像被什么烫着了:“她困在灯里百年,怨气早成煞。昨夜柳嬷嬷死,是她要你还魂——用你的命,换她自由。”
青铜灯“轰”地炸开幽蓝火焰。
穿红衣的女人从灯里飘出来,眼尾红痣像滴凝固的血。
她指甲刮过苏念秋脸,凉得刺骨:“你替我活了百年,够了。”
“九娘!”苏念秋抓住她手腕,“当年是我偷学你的绣谱,是我求你教我——”
“住口!”崔九娘甩袖,门外冲进七个绣娘。
她们眼神空洞,指甲长得像钢针,“去!把所有绣坊烧了!让天下绣娘都尝尝被夺活的滋味!”
谢砚判笔划出金光,鬼门刚合上半寸,崔九娘甩袖,数十根银针破空而来。
一根扎进他左肩,两根穿右肋,血浸透玄色官服。
“谢砚!”苏念秋扑过去,被崔九娘掐住脖子提起来。
她双脚离地,看见谢砚跪在地,判笔掉在脚边,嘴角淌血:“逆针绣……破阵。”
苏念秋咬碎舌尖,血溅在绣绷上。
她反手抽针,逆着针脚走线——这是家传“逆针绣”,专破血煞局。
怨气顺着绣线往上窜,烫得她指尖冒青烟。
“你疯了?!”崔九娘掐她的手松了松,“这是要把怨气引到你身上!”
“我替你受。”苏念秋咳出血沫,“当年是我欠你,不是所有绣娘都负你。”
谢砚踉跄着扑过来,判笔尖抵住她心口。
半道白影从灯里飘出,钻进她眉心。
那是他的半魂,带着前世的温度。
崔九娘的红衣褪成灰白,她望着苏念秋染血的脸,突然笑了:“原来……你真的记得我教的并蒂莲。”话音未落,她化作星子,融进灯里。
往生灯“啪”地灭了。
苏念秋腿一软,栽进谢砚怀里。
他身上全是血,却还笑着摸她脸:“仙籍没了……这回能陪你一辈子。”
小桃举着灯笼撞进来,见满地血,“哇”地哭出声:“姑娘!判笔大人!”
苏念秋摸他冰凉的手,突然触到个硬物。
她从他袖里掏出半卷绣稿,边角绣着并蒂莲,针脚是崔九娘的。
谢砚顺着她目光看过去,轻声道:“她走前……塞我袖里的。”
窗外漏进月光。
苏念秋把绣稿贴在心口,听见谢砚的心跳,一下,两下,和她的叠在一起。
第6章金线织就人间暖
往生灯灭的第七日,苏念秋掀开床帐时,正撞进谢砚端药碗的手。
青瓷碗沿腾着热气,他指节还缠着渗血的布条——是替她熬药时被炉灰烫的。
"今日该喝第三帖。"他垂眸吹凉药汁,玄色外袍换成了月白中衣,左肩上的血痂还没掉,"小桃说你能下地了。"
苏念秋接过碗,药苦得舌头发麻,却在看他眼尾乌青时笑了:"你倒比我更像病人。"
谢砚没接话,转身去案头理绣线。
竹筐里堆着半卷绣稿——是从他袖中掉出的那本,边角的并蒂莲针脚细密,像极了崔九娘生前教她时的模样。
"九娘走前塞的。"他背对着她,声音轻得像落在绣绷上的线头,"她说...别烧了。"
苏念秋指尖抚过绣稿泛黄的纸页。
第一页是崔九娘的字迹:"逆针绣破煞,乱针绣引魂,此谱传于重情者。"她喉头发紧,把绣稿小心收进檀木匣。
三日后,织月阁后堂支起十二张绣绷。
小桃搬着竹凳跑前跑后,发辫上沾着线头:"姑娘,张婶家的小闺女说要学绣并蒂莲!
李阿婆的外孙女带着破布来当绣样!"
苏念秋替最后一个孤女理好绣针,抬头正撞见谢砚倚门笑。
他手里拎着新采的蓝草,叶尖还挂着晨露:"今日染坊送了靛青,我挑了最匀的。"
"谢判笔改行当染匠了?"小桃挤眉弄眼,被苏念秋轻敲额头。
谢砚却认真点头:"往后只当苏掌柜的绣线官。"
晚间剪烛花时,谢砚突然问:"你总说绣坊是执念,如今开了义班,可算放下?"
苏念秋靠在他肩头,看烛火映着他眼尾的淡红——那是当日替她挡银针时溅的血。"从前执念是守住织月阁,"她捻起他袖角未拆的针脚,"现在执念是让更多人守住绣心。"
谢砚的手覆上来。
他掌心还留着阴司的凉,却在触到她手腕时慢慢暖了:"我从前总以为,还了半魂之誓便算圆满。"他低头吻她发顶,"现在才知,圆满是看你绣出满屋子的光。"
半月后,韩婆婆拄着拐杖踏进织月阁。
她怀里裹着块褪色的红绸,打开时露出幅"并蒂莲"绣品,金线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这是二十年前,有个穿红衣的姑娘塞给我的。
她说等你们懂了她的故事,就拿来。"
苏念秋指尖发颤。
绣品边角果然绣着"崔九娘赠",针脚里藏着几缕金丝,在光下像极了未干的血。"她总说天下绣娘负她,"谢砚轻笑,指腹抚过金丝,"可还是偷偷绣了点暖。"
那幅绣品被挂在织月阁正厅。
苏念秋提笔在旁题字:"此生不负绣心。"墨迹未干时,小桃举着《九娘绣谱》冲进来:"姑娘!
你看这页——"
苏念秋接过绣谱。
翻到中间某页时,她突然顿住。
那是幅"金丝并蒂莲"的绣样,金线走势与韩婆婆送来的绣品如出一辙,可针脚间似乎藏着什么——她凑近细看,发现金线里缠着根更细的银线,在光下若隐若现。
谢砚凑过来。两人的影子叠在绣谱上,像两朵并蒂的莲。
"这线..."苏念秋指尖轻触银线,"好像还带着温度。"
第7章绣魂未散暗香来
《九娘绣谱》在烛下摊开第三夜时,小桃的惊呼声撞碎了织月阁的静谧。
"姑娘!
快看!"她举着绣谱的手直抖,烛火在金丝并蒂莲上晃出细碎光斑——那些原本死板的针脚正缓缓移动,金线像活了的蛇,在素白的绣面上游出半朵新莲。
苏念秋放下绣绷凑过去,指尖刚要碰,腕间被谢砚攥住。
他另一只手掏出判笔,笔尖悬在绣面半寸处。
墨色符文"唰"地爬上绣布,映得他眼尾淡红更艳:"绣魂残留。"
"有人借崔九娘的绣法,"他眉峰拧紧,判笔在"并蒂莲"中心点了点,金线突然蜷缩成刺,"重生旧怨。"
小桃打了个寒颤:"那、那九娘的怨气不是散了么?"
"散的是厉鬼,"谢砚抽回手,掌心浮起阴司特有的冷白,"散不了她浸在针脚里的魂。"
当夜月上柳梢,谢砚提了盏羊角灯,陪苏念秋敲开韩婆婆的门。
老人正就着月光补袜子,见他们来,颤巍巍从箱底摸出个蓝布包:"前日开始,总有人往院门口放绣品。"她解开布包,露出半打褪色的帕子、肚兜,"说是梦见红衣女子托的,让送来织月阁。"
苏念秋展开一方帕子,背面细密的针脚刺得她眼眶发疼——"若恨未尽,请续我针",那笔锋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前世替崔九娘补绣嫁衣时,她常对着铜镜在帕子上练手。
"这是...我绣的?"她指尖发颤。
谢砚凑过来看,指腹擦过针脚:"你前世替她挡反噬时,血渗进了绣线。"他声音放轻,"她留着这些,当是留着半缕人间念。"
第二日天刚亮,绣班就闹了起来。
苏念秋刚给小桃系好围腰,就听见前堂传来瓷器碎裂声。
跑过去时,柳氏正蜷缩在墙角,绣针在胸口扎出一串血珠,嘴里直喊:"还我魂!
还我魂!"
谢砚比她更快。
他单手结印按在柳氏后颈,阴司寒气顺着指尖灌进去,柳氏立刻瘫软。"残魂在她心脉里,"他额角渗汗,"崔九娘的。"
苏念秋转身抄起绣绷。
逆针绣的绷架还带着昨夜的余温,她抽出最细的银线,在柳氏面前的绣布上飞针走线——断情纹要逆着人伦常理绣,第一针挑断"贪",第二针绞碎"嗔",第三针...
"嗤——"
银线突然绷直,柳氏喉间发出尖啸。
一团暗红雾气从她心口窜出,撞向苏念秋面门。
谢砚旋身将她护在身后,判笔划出半圆,雾气被墨线缠住,渐渐凝成半透明的红衣身影。
"别替我恨了。"那声音沙哑又温柔,像前世崔九娘教她绣并蒂莲时,沾着桂花蜜的语气。
柳氏"哇"地哭出声:"我梦到她了!她说...她后悔了!"
苏念秋扶住她的肩,看那团雾气慢慢散进窗棂的晨光里。
谢砚站在她身侧,影子与她叠成两瓣莲。
"她终究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绣魂。"他轻声说,目光落在正厅那幅"并蒂莲"上——金线在晨辉里泛着暖光,像极了被岁月焐热的旧念。
当晚,谢砚翻出阴司特有的玄色包裹。
他背对着苏念秋坐在案前,烛火将卷宗上的"崔氏九娘"三个字照得忽明忽暗。
"阿九今日送来的,"他指尖抚过泛黄的纸页,声音低得像叹息,"百年前的旧案...还没写完。"
第8章断线重牵故人归
谢砚掀开玄色包裹时,烛芯"噼啪"爆了个火星。
阿九凑在他肩头,看着泛黄卷宗上的朱批倒抽冷气:"绣魂祭?
用活绣娘的魂炼绣灵,就为让绣品通阴阳?"他手指戳着"崔氏九娘"四个字,"难怪她后来要杀尽绣娘......可这也太狠了。"
谢砚合上卷宗,指节抵着案几:"她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窗外传来小桃的喊声:"姑娘,李掌柜捎话来,说城南布庄有旧绣谱要给您看!"
苏念秋把银线缠进帕子收进袖中。
她知道李四口中的"旧绣谱",定与百年前的绣娘行会有关——柳嬷嬷化成绣灵那日,嘴里念叨的"基业",该是藏在某个老行当里。
布庄门楣挂着封条。
苏念秋脚步顿住。
门环上还系着方绣帕,墨绿缎面绣着金线缠枝莲,针脚却歪歪扭扭,像被人揪着手指硬绣的。
帕角四个小字刺得她眼皮跳:"断线之人,不得入内。"
她指尖刚碰着帕子,眼前突然发黑。
柳嬷嬷的脸从绣帕里浮出来,眼眶裂开细缝,漏出暗红血丝:"你敢毁我百年基业?
当年那些老东西拿我当祭魂的引子,我好不容易借绣灵活过来——"她指甲戳向苏念秋眉心,"你偏要替崔九娘洗冤?"
"退后。"
谢砚的声音像冰锥扎进耳膜。
苏念秋被他拽到身后,判笔在半空划出银弧,一面青铜镜"哐当"砸在地上,镜面映出柳嬷嬷身后的金线——细若游丝,却亮得灼眼。
"因果镜照的是魂脉。"谢砚握镜的手紧了紧,"这线通着西郊废弃绣坊。"
苏念秋盯着那线。
金线的纹路突然在她记忆里翻涌——前世替崔九娘补嫁衣时,她曾用这种金丝绣过并蒂莲,"是我绣的。"
谢砚转身攥住她手腕:"她借你的线,把执念缝进了绣灵里。"
月上柳梢时,两人站在西郊绣坊前。
门匾"锦绣堂"三个字被刮得只剩半块,满地都是撕碎的绣品:牡丹被扯成碎片,鸳鸯的眼睛被戳成窟窿,最中央的绣绷上,躺着具用金线缝合的尸体。
苏念秋的绣绷"当啷"掉在地上。
那尸体的脸被金线密密匝匝缝着,只露出半只眼睛——是崔九娘的眼,和前世她替她挡反噬时,那半缕残魂里的眼神一模一样。
谢砚的判笔突然发烫。他按住苏念秋要碰金线的手:"别碰。"
金线突然自己动了。
最顶端那根线轻轻一颤,像有人在另一端轻轻拽了拽。
"她还在。"谢砚的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这具躯壳,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
夜风卷起地上的碎绣,一片牡丹瓣飘到苏念秋脚边。
她蹲下身捡,发现花瓣背面用极细的银线绣着字:"断我线者,血绣成阵。"
谢砚的指尖在判笔上划出血痕。
他突然想起阿九白天说的话——卷宗最后一页,写着"绣魂祭"的解法:需用祭魂者的血,断了那根缠了百年的金线。
可此刻金线正顺着崔九娘的尸体,往地下钻。
往绣坊最深处,那口封了百年的地窖里钻。
第9章一绣一生一世长
地窖石板突然裂开。
金线像活了的蛇,顺着裂缝窜进去,带起的风掀开崔九娘脸上的绣线。
苏念秋看清了——那些金线不是缝,是扎,每根针都从眼眶、人中、耳后扎进颅骨,血早干了,结成黑痂黏在缎面上。
"阵成了。"
沙哑的女声从地底漫上来。
崔九娘的身影浮在窖口,她半边脸是生前的素白,另半边爬满金线,"当年他们用我的血祭绣灵,今天我用全城绣娘的魂养它——包括你,小秋。"
谢砚的判笔突然刺进地面。
银芒在两人脚下铺开,像道锁链缠上崔九娘的脚踝:"阴司律,煞君乱阳世,当碎魂入忘川。"
"阴司律?"崔九娘笑出声,金线突然从四面八方窜来,"当年我跪在阴司门前求公道,你们说’因果未满,不予受理’!"
一根金线缠上谢砚手腕。
他闷哼一声,判笔坠地。
苏念秋要去捡,被另一根线缠住腰,生生拽到崔九娘面前。
"看仔细。"崔九娘抬手,苏念秋面前浮起幻象——百年前的绣坊里,少女崔九娘抱着个襁褓,正给哭啼的婴孩绣肚兜。
老掌柜冲进来,抢过她怀里的绣绷:"这是给知府夫人的寿礼,你个孤女也配碰?"
"他们撕了我的绣,烧了我的图,把我推下染缸。"崔九娘的指甲掐进苏念秋手腕,"可你知道最狠的是什么?"
幻象里,染缸翻倒,崔九娘沉进靛蓝染料。
她挣扎着伸出手,指尖勾住块碎帕——是她刚给孤儿绣的平安符,"那些被我养了三年的小崽子,没一个敢拉我。"
"九娘姐姐!"
苍老的声音撞碎幻象。
韩婆婆扶着门框站在绣坊外,手里攥着块褪色的肚兜,"我拉了。"
崔九娘的金线突然抖了抖。
韩婆婆踉跄着走近,把肚兜摊开:"当年你被推进染缸,是我扒着缸沿拽你手腕。
你塞给我这块肚兜,说’拿着它,去城东找孤老院’。"
苏念秋盯着那肚兜——上面绣的并蒂莲,正是前世崔九娘教她的针法。
"我在孤老院绣了五十年。"韩婆婆抹了把泪,从怀里掏出叠绣帕,"这是春生的定亲帕,这是月娥的接生包,都是按你教的’乱针绣’绣的。
你说’绣花能养人’,我记着呢。"
崔九娘的半张脸开始模糊。
她望着那些绣帕,金线一根接一根断开:"我以为......"
"你以为被忘了?"苏念秋手腕的线松了,她踉跄着扑到谢砚身边。
他胸口插着七根金线,血浸透了衣襟,却还攥着判笔朝她笑:"逆针绣......能用吗?"
苏念秋摸出怀里的绣绷。
这是崔九娘前世送她的,绷沿刻着"逆针破怨"四个字。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绷上:"能。"
银针穿进绣布的瞬间,崔九娘的记忆涌进苏念秋脑海——染缸里的手被人攥住,是双满是倒刺的小手;寒夜里的破被下,五个小脑袋挤着她的绣绷取暖;她临终前塞给小丫头的平安符,后来被缝进了百个新生儿的肚兜。
"原来......"崔九娘的金线软下来,"原来我不是没人记着。"
苏念秋的针越走越快。
逆针绣的线脚在绷上织出光,每一针都扯断崔九娘身上的怨丝。
谢砚突然抬手,用判笔尖挑断自己胸口的金线:"我助你。"
最后一针扎进"一绣一生"的"生"字时,崔九娘的身影彻底淡了。
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飘在风里:"好好绣......人间该暖。"
"谢砚!"苏念秋扑过去按住他的伤口。
他却笑着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指尖的针茧:"前世欠的半魂,今世还完了。"
"判笔大人这话说的。"小桃举着药箱从门外跑进来,"姑娘为你绣了七夜的止血帕,倒成你还债了?"
苏念秋这才发现,织月阁的绣娘们不知何时都来了。
她们举着绣绷站在门口,绷上的牡丹、鸳鸯、并蒂莲在夕阳下泛着光。
"换招牌吧。"谢砚望着她,眼里的冷霜早化了,"你说过,想绣点暖的。"
小桃立刻跳起来:"叫’一生绣’!姑娘绣一生,我跟着绣一生!"
众人笑起来。
苏念秋望着谢砚,把绣绷上的"并蒂莲"往他怀里推了推:"好。"
晚风掀起桌上的《九娘绣谱》,最后一页飘出张未完成的绣样。
小桃凑过去看:"这鸳鸯戏水的针脚......姑娘,你什么时候绣的?"
苏念秋接过那页绣样,指尖抚过未绣完的莲瓣。
谢砚的手覆上来,和她一起捏住银针:"现在绣,来得及。"
第10章绣线牵出旧时冤
苏念秋的指尖顿住。
《九娘绣谱》最后一页的绣样被她翻得发皱,那半幅未完成的鸳鸯戏水底下,有极细的针脚在布纹里若隐若现。
她凑近,指甲轻轻挑开一缕金线——背面竟绣着八个小字:“绣中藏信,勿忘前约。”
“小桃,取我那瓶青竹露。”她声音发颤。
谢砚正替她裹伤的手停住,判笔搁在桌上,墨香混着药味:“要显密信?”
苏念秋点头。
青瓷瓶里的药水是她用七种草木熬的,专破绣中隐字。
绣样浸入液面的瞬间,布面腾起淡绿雾气,一行墨迹缓缓浮起:“九娘血魂换金千两,事成后分与各堂,绝不可泄。”
“这字。”谢砚俯身,指节叩了叩桌面,“是锦绣堂初代掌事的手笔。我查过阴司卷宗,他十年前咽气,死时怀里还攥着九娘的绣帕。”
苏念秋的绣绷“咔”地裂了道缝。
次日晌午,城东孤老院的竹门被叩响。
韩婆婆端着茶盏的手直抖,茶渍溅在粗布围裙上:“九娘...她当年总说‘绣娘要抱团’。”她抹了把眼角,“二十年前有个落魄书生来讨饭,九娘不仅给馒头,还教他认绣谱。后来那书生中了举,成了锦绣堂的幕后人。”
“他吞了九娘的绣坊。”谢砚替她补完后半句。
韩婆婆点头如捣蒜:“对!九娘病得下不了床,他带人砸了染缸,说她绣的是‘妖幡’。街坊信了,拿烂菜叶砸她窗户——可谁不知道,九娘的并蒂莲绣样,救过多少将死的孩子?”
谢砚的判笔在掌心转了半圈,墨色漫开:“因果图,显。”
当晚,织月阁的烛火突然暗了。
谢砚将判笔按在《九娘绣谱》上,黄纸般的光漫过书脊,书页间浮出个青衫身影——正是那书生。
他的魂魄半透明,嘴角挂着笑:“九娘的魂香,够我活三辈子。”
苏念秋摸出怀里的“断情纹”绣布。
这是她用百种怨鬼的头发织的,专破执念。
银针挑开第一针时,绣布上的人影突然扭曲,发出尖啸:“那些蠢妇...我给她们绣灵咒,让她们替我撕九娘的绣稿!”
“原来围攻九娘的绣娘,都是被操控的。”苏念秋的针脚急了,“那你现在?”
“我躲在锦绣堂的绣架里!”书生的魂魄开始碎裂,“等七月半鬼门开...哈!哈——”
话音未落,绣布“刺啦”一声裂开。
谢砚按住苏念秋的手背:“他残魂还在锦绣堂。”
“去看看。”苏念秋扯下腕间的金线,“我绣了十年的破阵绷,该用了。”
谢砚替她系紧披风,判笔收入袖中:“后半夜,锦绣堂。”
窗外的月亮被云遮住半张脸。
废弃的锦绣堂在城南的荒草里投下黑影,风过处,隐约传来线轴滚动的声响——像是有人,正把绣架摆成奇怪的阵。
第11章断魂重聚锦绣堂
谢砚掀开门帘的手顿住。
废弃的锦绣堂比外头更冷,霉味混着线轴上的旧松香直钻鼻腔。
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见三十六个绣架绕成圆阵,每个架顶都垂着半幅未完成的绣品——红绸上绣着婴儿的眉眼,血渍般的丝线在风里晃。
“血绣阵。”谢砚低声道,判笔在掌心发烫。
小桃缩在苏念秋身后,指尖掐着她的衣袖:“姑、姑娘,中间那尊……”
中央供桌上立着尊青衫木像,胸口嵌着枚金绣针。
针尾缠的红线褪了色,却和苏念秋腕间的红线绳纹路一模一样。
苏念秋上前两步,喉头发紧。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金绣针,说是苏家绣娘世代传的“镇魂针”,怎么会嵌在陌生木像里?
谢砚伸手触碰木像额头。
黑影“唰”地窜起,书生残魂浮在半空,眼尾染着暗红:“等你们好久了。”他扫过苏念秋的金绣针,笑出尖刺的音,“崔九娘?不过是我养的第一只蛊。她的怨,她的恨,全是我往她心里种的刺。”
“你操控绣娘围攻她。”苏念秋攥紧绣绷,“你吞她绣坊,吸她魂香。”
“聪明。”书生残魂挥袖,供桌下爬出数十道白影——都是披头散发的绣娘,指甲长过指节,嘴里念着“撕了她的绣稿”“烧了那妖女”。
谢砚判笔点地,黄符自地面腾起,要将白影困进“因果封印”。
可那些白影突然扑向符纸,指甲刮过符面,竟将金光生生扯碎。
“她们的执念早被我炼进绣线里。”书生残魂尖笑,“你封得住因果,封得住这些疯了的魂?”
白影离苏念秋只剩三步。
小桃尖叫着拽她后退,却被苏念秋反手按住肩膀推到角落。
她解下腰间的乱针绣绷——这是母亲留下的老物件,绷框上还留着当年绣错的针脚。
“错位。”苏念秋咬着唇,银针在绷上飞窜。
第一针挑断左边绣灵的腕骨线,第二针搅乱右边绣灵的眉心血线,第三针直接扎进中间那只绣灵的脊骨绣纹里。
白影们突然顿住,像被抽了线的傀儡,在半空歪歪扭扭地晃。
“你敢!”书生残魂的脸扭曲成青灰色,“那是我二十年的……”
谢砚的判笔已经刺穿他的胸口。
墨色顺着笔尖炸开,将残魂绞成碎片:“你欠崔九娘的,欠那些被操控的绣娘的,今日一并清了。”
最后一声尖啸消散时,地底传来闷响。
绣架上的血绣婴儿突然全闭了眼,红绸“簌簌”落地,露出底下压着的半本旧绣谱——封皮上“九娘”二字,和苏念秋梦里常出现的字迹重叠。
“原来这一世……”苏念秋蹲下身,指尖抚过绣谱上的折痕,“我还是要替她讨这个公道。”
小桃抽抽搭搭地捡绣架下的碎线,突然被什么硌了手。
她捡起块焦黑的陶片,递过去:“姑娘,这……像是灯油烧过的。”
苏念秋接过陶片。
月光照在碎片内侧,隐约能看见“往生”二字的残笔。
谢砚走到她身侧,替她拢了拢披风:“该回织月阁了。”
风卷着草屑刮过门框,将半张碎绣纸吹到苏念秋脚边。
她弯腰去捡,却见纸上用金线绣着盏灯——和她接的第一单神秘活计里,客人描述的“往生灯”,分毫不差。
第12章一生一绣共长天
苏念秋把陶片揣进怀里时,掌心被烫了一下。
是往生灯的残魂在烧。
织月阁的烛火刚燃起来,她就翻出压箱底的雪缎。
小桃端茶的手顿在半空:“姑娘要绣新花样?”
“嗯。”苏念秋用银剪挑起陶片,“把金箔研成粉。”
谢砚从阴影里走出来,袖中还沾着阴司的凉气。
他伸手接住飘落的雪缎:“需要我做什么?”
“理线。”苏念秋递过一捆青丝线,“按深浅排,最浅的放最前。”
谢砚垂眸理线,指尖拂过线团时,残片上的“往生”二字突然泛起微光。
苏念秋的银针跟着一颤,在雪缎上戳出个细孔——正好是灯芯的位置。
“这是……”谢砚抬眼。
“往生灯的魂,要绣进这匹缎子里。”苏念秋咬断线头,“我要绣‘一绣一生’。”
她蘸了金粉,在缎子右下角写:“绣花不绣恨,缝衣亦缝心。”墨迹未干,谢砚的手就覆了上来。
他的指节带着常年握判笔的薄茧,轻轻裹住她的手腕:“这一世,你还愿不愿绣我?”
苏念秋偏头看他。
窗外的月光落进他眼里,像极了百年前那盏替她挡灾的灯。
她没说话,银针在缎子上划出一道弧——是两只交握的手,指缝间缠着青丝线。
“算你应了。”谢砚低笑,替她把金粉罐往灯前挪了挪。
七日后,“一生绣”的牌匾挂上绣坊门楣。
小桃搬来新绣架时,撞进一群提着竹篮的人。
韩婆婆颤巍巍摸出块花布:“这是九娘当年没绣完的并蒂莲,我带着孩子们拼了三个月。”花布展开,是百块碎绣拼成的锦绣图,边角还留着孩子歪歪扭扭的针脚,上书:“愿世间绣娘,皆得所爱。”
柳氏跟在后面,怀里抱着件红嫁衣。
她掀开盖头,眼尾还带着笑:“这次不是替嫁。”嫁衣上的双莲并蒂绣得极艳,莲心用金线锁了“同心”二字,“我要嫁的人,在城门口等我呢。”
李四扛着两匹新布挤进来,布上还沾着布庄的靛蓝染香:“往后绣坊用布,算我的份子。”他挠头,“那血绣案后,我才知道,好布要配好绣,更要配……”他瞥一眼谢砚,“配真心人。”
谢砚站在绣坊中央,手里还捏着半卷没理完的线。
他望着满屋子的笑闹,忽然转身走向后堂。
苏念秋跟进去时,见他正把判笔装进檀木匣。
“辞去阴司了?”她问。
“嗯。”谢砚扣上匣盖,“判笔断因果,可这人间的烟火,得用线来缝。”他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阿九替我带的,孟婆汤。”
苏念秋伸手要接,他却往后退了半步:“不喝了。”他说,“前尘往事,我都要带着。”
夕阳漫进窗户时,谢砚突然说:“我有一事相求。”
苏念秋正绣最后一朵并蒂莲,抬眼:“何事?”
“余生。”他走近,替她把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许我陪你绣尽人间烟火。”
苏念秋的银针悬在半空。
她望着他眼底的光,轻轻点头。
银针落下,在莲心处刺出最后一针——“一世一双人”。
窗外飘起细雪。
小桃举着新绣的幡跑进来,幡上绣着“善绣者无怨”。
雪落在幡上,融成水,顺着“怨”字的最后一钩往下淌,像一滴终于落下的泪。
谢砚替苏念秋披上斗篷,指尖触到她腰间的乱针绣绷。
那绷框上的旧针脚被他摸得发亮,像极了他们缠在一起的线——断过,乱过,可最后总绕成了同心结。
“走。”他说,“去看柳氏的婚礼。”
苏念秋笑着挽住他的臂弯。
绣坊里飘起新蒸的桂花糕香,混着线香、墨香、还有人间烟火的暖。
往生灯的残魂在雪缎里静静躺着。
它照见的不再是执念,而是两双手,正握着同一根针,要绣完这漫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