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章节青梅不厌(周景恒小雨承昱)_青梅不厌周景恒小雨承昱最新章节
做皇后的第三年,我终于死心了。
凤仪宫中,我握着太子周承昱的小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字。五岁的孩子手腕力道不足,写出的字歪歪扭扭,却格外认真。
"母后,儿臣写得可好?"承昱仰起小脸,眼中满是期待。
我正要夸奖,宫女青竹匆匆进来,福身行礼:"娘娘,皇上他……今夜又宿在昭阳宫了。"
笔尖一顿,浓墨在宣纸上晕开一片乌云。我迅速换上平静的表情,将毛笔从承昱手中抽出:"昱儿今日进步很大,该休息了。"
承昱却突然挣脱我的手:"母后,儿臣想去杨娘娘那里!杨娘娘宫里有点心,还有小木马!"
我心头一刺,还未开口,殿外已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声:"皇上驾到——贵妃娘娘到——"
周景恒携着杨贵妃的手踏入殿中,两人锦衣华服,宛如一对璧人。我领着承昱行礼,眼角余光瞥见杨贵妃腕上那只碧玉镯——那是周景恒祖传之物,曾戴在我腕上三年。
"皇后不必多礼。"周景恒虚扶一把,目光却始终未落在我身上,"朕与贵妃前来,是有事相商。"
杨贵妃笑吟吟地蹲下身,朝承昱张开双臂:"昱儿,想不想去杨娘娘宫里住几日?杨娘娘给你准备了好多新奇玩意儿。"
承昱欢呼一声,毫不犹豫地扑进杨贵妃怀中。我心头一紧,下意识伸手:"皇上,昱儿还小,课业不能耽误......"
"皇后过虑了。"周景恒终于看向我,眼中却只有不耐,"贵妃是昱儿生母,孩子亲近生母乃天性。再者,贵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教导昱儿绰绰有余。"
生母?我心中冷笑。当年杨氏有孕却不得先帝欢心,为保全皇子,周景恒求我认下这孩子。我视如己出,如今却成了他们母子亲近的绊脚石?
"皇上,臣妾养育昱儿五年......"
"皇后。"周景恒打断我,"昱儿需要生母陪伴。此事已定,不必再议。"
杨贵妃抱着承昱,得意地瞥我一眼:"姐姐放心,妹妹定会好好照顾昱儿。昱儿,跟杨娘娘回宫好不好?"
"好!"承昱搂着杨贵妃的脖子,欢天喜地,"儿臣要骑杨娘娘宫里的小木马!"
他们转身离去,承昱甚至没有回头看我一眼。殿门关上那一刻,我仿佛听见心碎的声音。
夜深人静,我独自坐在妆台前,铜镜中的女子面容憔悴,哪里还是当年名动京城的太傅嫡女?七年前,那个在诗会上为我折梅簪发的少年皇子,信誓旦旦说"此生唯卿一人";登基那日,他执我之手许诺"共享这万里江山"。言犹在耳,人心已变。
指腹抚过妆匣底层那包药粉——"长眠散",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全无,状若死亡。父亲旧部暗中送来的假死药,原是我为最坏打算准备的退路。
窗外传来更鼓声,三更天了。昭阳宫的方向依旧灯火通明,隐约有丝竹声传来。我握紧药包,泪水无声滑落。
既然我的夫君不需要皇后,我的孩子不需要母亲,这副躯壳困在这金丝牢笼中又有何意义?
"周景恒,我成全你们。"
青瓷碗中的药汁黑如墨汁,散发着一股苦涩气味。我盯着碗中晃动的药汤,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七年前那杯合卺酒。
那时酒液清亮,映着红烛,也映着周景恒含笑的眼。
"娘娘,药要凉了。"青竹轻声提醒,将我从回忆中拉回。
我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从舌尖蔓延到心底。这不过是太医院开的寻常补药,对我的"病"毫无用处——因为我根本没病。或者说,我病在心上,无药可医。
"青竹,前日让你送的信,可有着落?"
青竹四下张望,确认殿内无人,才压低声音:"娘娘放心,沈大人的旧部已回话,万事俱备,只待娘娘示下。"
我微微颔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包"长眠散"。父亲虽已故去三年,但他门下的忠心之士仍在。若非如此,我连这最后一条退路都没有。
"娘娘这几日用得少,脸色越发不好了。"青竹忧心忡忡地为我披上外衫,"纵是为了计划,也该保重凤体才是。"
我摇摇头,望向铜镜中消瘦的面容。连续半月刻意减少进食,我的双颊已凹陷下去,眼下浮现出淡淡的青影。这正是我要的效果——一个日渐憔悴的皇后,突然病逝才不会引人怀疑。
"皇上……可曾问起过我?"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明明已决定离开,为何还要自取其辱?
青竹面露难色:"皇上近日忙于边关军务,已有多日未入后宫了。不过……"她顿了顿,"昨日昭阳宫又添了一对南海珍珠帘,说是皇上特意为贵妃娘娘寻来的。"
我轻笑一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边关军务?当年他为了见我一面,可是连先帝的禁足令都敢违抗。
记得七年前春日的诗会上,我以一首《青梅引》夺得魁首。那时周景恒还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坐在最末席。他却不顾众人目光,折下园中最艳的一枝青梅,亲自为我簪在鬓边。
"沈姑娘诗才冠绝京城,不知可愿指点在下拙作?"他递来的诗笺上,字迹清峻如松。
后来我才知道,那首诗是他熬了三夜写就的。
"娘娘,太医来请平安脉了。"殿外宫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回忆。
我迅速整理情绪,躺回榻上,拉高锦被,做出一副虚弱模样。青竹会意,立刻放下半边纱帐,只露出我一只手腕。
老太医须发皆白,诊脉时眉头越皱越紧。"娘娘脉象虚浮,气血两亏,需好生调养才是。"他提笔写方,犹豫片刻又道,"老臣开些安神的药,娘娘务必静养,切勿劳心。"
我轻咳两声,声音细若游丝:"有劳太医了。只是本宫这病……怕是心病,药石难医。"
太医叹息着退下后,青竹忍不住红了眼眶:"娘娘何必如此自苦?就算要走,也该养好身子……"
"做戏要做全套。"我撑起身子,眼神清明哪有半分病态,"杨氏精明过人,若不做得逼真些,如何瞒得过她的眼?"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青竹警觉地走到窗边,只看到一只野猫窜过庭院。
"娘娘,近日凤仪宫外常有昭阳宫的人走动。"青竹关紧窗户,声音压得极低,"方才那脚步声,分明是在窗下停了片刻才离开的。"
我心头一紧。杨贵妃果然起了疑心?还是她已察觉了什么?
"无妨。"我镇定下来,"我们的计划天衣无缝。父亲旧部会在灵柩出宫时制造混乱,趁机调包。到时我只消服下这’长眠散’,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全无,便是太医也诊不出真假。"
青竹仍不放心:"可万一贵妃从中作梗……"
"所以我们要快。"我握紧她的手,"三日后是太后忌辰,皇上必去皇觉寺上香,宫中守备也会松懈。那便是最佳时机。"
青竹含泪点头,我则望向妆台上那只积了灰的梅瓶。当年周景恒亲手插的那枝青梅,早已枯萎成灰。而我们的情意,比那枝梅凋零得更早。
入夜后,我辗转难眠,索性起身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面颊,远处昭阳宫依旧灯火通明,隐约有笑声传来。
我鬼使神差地取出珍藏多年的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沓泛黄的诗笺。最上面那张,是周景恒当年在诗会上递给我的那首《咏梅》:
"傲雪凌霜独自开,不随桃李混芳埃。
清香一点知心处,不是春风不肯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时的他,写梅即是写自己,写那不肯随波逐流的傲骨。如今的九五之尊,却早已迷失在权力与美色中,忘了初心。
我擦干眼泪,将诗笺一封封看过,又原样收好。这些回忆,就让它留在过去吧。
"娘娘!"青竹匆匆进来,脸色煞白,"方才小顺子来报,说贵妃娘娘向皇上进言,认为娘娘病得蹊跷,建议换太医诊治!"
我心头一震——杨氏果然起了疑心。太医院中有她的人,若让他们诊脉,很可能会发现异常。
"告诉小顺子,本宫明日会病情’加重’。"我冷静吩咐,"你去太医院取药时,务必将我真正的脉象透露给王太医。他是父亲故交,会帮我们。"
青竹领命而去,我独自站在窗前,望着那一轮冷月。计划必须提前了。
明日,我将"病入膏肓"。
后日,凤仪宫将挂起白幡。
周景恒,你可会为我落一滴泪?
"咳咳咳——"
我伏在床边,咳得撕心裂肺,手中帕子已染上点点猩红。青竹在一旁急得直掉眼泪,不停为我抚背顺气。
"娘娘,这朱砂用得是不是太多了?"她凑到我耳边,声音细如蚊蚋。
我微微摇头,将染血的帕子丢入床边的炭盆。朱砂遇热立刻散发出淡淡的铁锈味,与真正的血腥气相差无几。这是父亲生前教我的小把戏,如今用在欺骗他女婿的太医身上,倒有几分讽刺。
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王太医领着两名陌生太医匆匆进来。我立刻又蜷缩着咳嗽起来,整个人抖如筛糠。
"皇后娘娘病情怎会突然加重?"王太医装模作样地为我诊脉,眉头紧锁,"昨日脉象虽弱,尚不至如此啊!"
另外两名太医交换了个眼神,其中面白无须的那个上前一步:"贵妃娘娘忧心皇后凤体,特命下官等一同会诊。"
杨氏的人!我心头一紧,咳得更加厉害,几乎要将肺都咳出来一般。青竹会意,立刻端来痰盂,巧妙地将我早准备好的"血痰"展示给众人看。
"呕——"我故意对着痰盂一阵干呕,脸色煞白如纸。
王太医捋须叹息:"娘娘这是忧思过度,又染了秋寒,导致旧疾复发。老臣这就开方下药。"
那白面太医却不依不饶:"下官斗胆,也想为娘娘请个脉。"
不等我回应,他已自顾自地搭上我的手腕。我暗中运起父亲教我的内息法,让脉搏时强时弱,杂乱无章。那太医诊了许久,面色越发凝重。
"如何?"王太医问道。
白面太医收回手,语气中透着几分不甘:"确是气血两亏之症,需大补元气。"
我心中冷笑。杨氏派他来,定是怀疑我装病。可惜我这"病"半真半假——饮食锐减导致的虚弱是真的,咳血是假的;心痛如绞是真的,病入膏肓是装的。
太医们退下开方后,青竹立刻关上殿门,小跑回来:"娘娘,东西到手了!"
她从贴身小衣中取出一个蜡封的小瓷瓶,小心翼翼地递给我:"按娘娘吩咐,从城南薛神医那里求来的。他说这’长眠散’服下后十二个时辰内气息全无,脉搏停滞,与死人无异。解药需在十二个时辰内服下,否则……"
"否则假死变真死。"我接过瓷瓶,藏在枕下,"薛神医可有说别的?"
青竹咬了咬唇:"他说……此药凶险,服下后如坠冰窟,痛苦万分。娘娘三思。"
我抚摸着瓷瓶光滑的表面,忽然想起什么:"你可被人跟踪?"
"奴婢绕了七条巷子,还在东市兜了三圈,应当没有。"青竹顿了顿,"只是回来时,看见昭阳宫的翠缕在宫门附近晃悠,见了我便匆匆走了。"
翠缕是杨氏的心腹宫女。我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但转念一想,计划天衣无缝,就算杨氏起疑,也猜不透我要做什么。
"明日按计划行事。"我低声吩咐,"太后忌辰,皇上出宫祭拜,宫中守卫松懈。你趁乱将解药交给小顺子,让他在灵柩出城时找机会喂我服下。"
青竹郑重点头,眼中泪光闪烁:"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会办好。"
我握住她的手,忽然喉头一哽。这深宫之中,唯有青竹真心待我。当年她从浣衣局调来我身边时,还是个胆小怕事的小丫头。如今却要为我冒杀头的风险。
"青竹,若事败……"
"娘娘别说不吉利的话!"青竹打断我,声音哽咽,"娘娘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这条命早就是娘娘的了。"
我再也忍不住,将她搂入怀中。她身上还带着秋夜的寒气,肩膀瘦得硌人。我忽然想起承昱小时候发烧,我也是这样整夜抱着他,直到他退烧。
如今那孩子,怕是早忘了我的怀抱有多暖。
夜深人静,我辗转难眠,索性起身点了灯,翻出珍藏的诗集。这是周景恒送我的第一件礼物,扉页上有他亲笔题写的"赠吾爱阿瑜"。
指尖抚过那已褪色的字迹,视线逐渐模糊。不知是药力还是真的倦极,我竟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梦中,我回到了七年前的梅园。
少年周景恒折下一枝青梅,轻轻簪在我鬓边。他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带着薄茧,却温暖至极。
"阿瑜,待我封王建府,定娶你为妻。"他眼中盛满星光,"一生一世,只你一人。"
我羞红了脸,却大胆地握住他的手:"那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他笑着将我拉入怀中,青梅的清香萦绕在我们之间……
"娘娘!娘娘醒醒!"
青竹的呼唤将我从梦中拽回。我茫然抬头,发现窗外已泛起鱼肚白,而自己脸上竟满是泪痕。
"边关急报,皇上连夜召大臣议事,不去皇觉寺了。"青竹急道,"我们的计划……"
我擦干眼泪,冷静下来:"无妨,皇上在朝堂更好。太后忌辰,后宫妃嫔仍会去宝华殿诵经,宫中一样空虚。"
青竹松了口气,又递上一封信:"小顺子刚送来的,说是沈大人旧部已安排妥当,灵车出玄武门时会有骚乱,我们的人趁机调包。"
我烧掉信件,望向铜镜中憔悴不堪的自己。今日之后,世上再无沈皇后。
"青竹,为我梳妆。"
"娘娘要梳什么发式?"
"丧礼上的发式。"我平静地说,"今日凤仪宫将挂起白幡,自然要提前准备。"
青竹手一抖,梳子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日上三竿时,我的"病情"突然恶化,呕血不止,惊动了整个太医院。王太医带着十几位太医轮番诊治,却都摇头叹息。
"去……去请皇上……"我气若游丝地抓住王太医的手,做最后挣扎状。
王太医老泪纵横:"娘娘,皇上正在武英殿与边关将领议事,下令不得打扰……"
我"痛苦"地闭上眼,心中却一片冰凉。周景恒,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吗?
"传……传太子……"我又"挣扎"着说。
宫人很快回报:太子正随贵妃娘娘在宝华殿为太后诵经,贵妃说怕过了病气,明日再带太子来请安。
我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承昱,我的孩子,连你也不愿来送母亲最后一程吗?
"你们都下去吧……"我虚弱地挥退众人,只留下青竹,"本宫想静一静……"
待殿门关上,我立刻从枕下取出瓷瓶。青竹紧张地看着我:"娘娘,现在就要服下吗?"
我点点头,拔开瓶塞,里面是淡黄色的粉末,闻之有淡淡的苦杏仁味。
"青竹,记住,服下后我会立刻陷入假死状态。你必须确保太医确认我的’死亡’,然后按计划行事。"
青竹含泪点头。我深吸一口气,将粉末倒入口中。
好苦!比最苦的药还苦十倍!我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用茶水将药粉冲下。顷刻间,一股寒意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如千万根冰针同时刺入骨髓。
"呃啊——"我忍不住痛呼出声,随即咬紧牙关。这痛苦远超我的想象,仿佛整个人被扔进冰窟,又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
"娘娘!"青竹惊慌地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颤抖着指向妆台抽屉,青竹会意,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遗书"放在我枕边。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为了让我的"死"更加可信。
寒意越来越重,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手脚已失去知觉。恍惚间,我似乎看见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双眼睛正窥视着里面。
是谁?是杨氏派来的人吗?还是……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仿佛听见青竹撕心裂肺的哭喊:
"娘娘薨了——!"
黑暗。无边的黑暗。
我漂浮在虚无之中,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薛神医没有骗我,"长眠散"的滋味确实生不如死。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四肢,却仍能感知外界的声响,如同被困在一具尸体里。
"皇后娘娘……薨了!"
青竹的哭喊声刺破黑暗,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杯盘落地的碎裂声。凤仪宫瞬间乱作一团。
"快去禀报皇上!"
"传太医!快传太医!"
"贵妃娘娘到——"
一阵浓郁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我即使无法睁眼,也能想象杨贵妃故作悲伤的表情。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我的床边。
"姐姐怎么就这么去了……"她声音哽咽,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得意,"太医呢?还不快来看看!"
几根手指粗暴地搭上我的手腕。我努力控制着内息,让脉搏全无。那太医按了许久,最终长叹一声:"回贵妃娘娘,皇后娘娘……确已仙逝。"
"不可能!"青竹扑到我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娘娘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
"贱婢!"杨贵妃厉声喝道,"你伺候不力,致使皇后猝逝,还敢在此喧哗?来人,把她拖下去关起来!"
青竹被强行拖走时仍在哭喊,我的心如刀绞,却动弹不得。这不在计划之内!青竹若被关押,谁去通知小顺子给我服解药?
一阵衣物窸窣声,杨贵妃似乎俯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声音低语:"沈瑜,你以为装死就能逃出本宫的手掌心?"
我心头大震——她竟看穿了?不,不可能,这"长眠散"乃薛神医独门秘方,连太医院院首都分辨不出真假。
冰凉的手指抚过我的脸颊:"本宫倒要看看,你是真死还是假死。"
"贵妃娘娘,"老太医的声音传来,"按规矩,需给皇后娘娘净身更衣,准备后事……"
"本宫亲自来。"杨贵妃打断他,"皇后姐姐生前与本宫最是亲近,这最后一程,自然该由本宫送。"
我心中警铃大作。杨氏要亲自为我净身?她定是起了疑心,想趁机做手脚!
太医们退下后,殿内一时安静下来。杨贵妃低声吩咐她的心腹宫女:"去把本宫妆奁最下层那个青瓷瓶取来,快!"
须臾,那宫女回来了:"娘娘,取来了。"
"你们退下,守在门外,任何人不得进来。"杨贵妃命令道。
待殿门关上,她再次俯身到我耳边:"沈瑜,不管你玩什么花样,今日都难逃一死。"
她捏住我的鼻子,另一只手撬开我的牙关,将一股苦涩的液体灌入我口中。我虽无法动弹,却感到一阵剧痛从咽喉直烧到胃里——是毒药!
"这是’断肠散’,无色无味,服下后一个时辰内必死无疑。"杨贵妃冷笑道,"就算你真是假死,待会儿也会变成真死。本宫倒要看看,一个死人如何复活!"
她粗暴地为我擦洗身体,换上早已准备好的寿衣,期间不断掐捏我的皮肉,似乎想试探我是否会因疼痛而反应。我强忍剧痛,不敢有丝毫异动。
"怪了,难道真死了?"杨贵妃喃喃自语,终于停手,"也罢,横竖活不过今日。"
她刚整理好我的衣物,殿外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通报:"皇上驾到——"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周景恒震惊的声音:"皇后她……真的……"
"皇上节哀。"杨贵妃立刻换上一副悲戚腔调,"姐姐她……去得突然,臣妾也……"
周景恒没有回应她。我感到床榻一沉,似乎有人坐在了床边。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是周景恒的手。那触感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阿瑜……"他声音嘶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你怎么就……"
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我的脸上。是泪吗?周景恒,你也会为我流泪?我心中冷笑。若你真在意我,怎会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
"皇上,皇后姐姐留有遗书。"杨贵妃插话道,随即我听到纸张展开的声音。
周景恒沉默良久,突然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退下!朕要单独陪皇后一会儿!"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周景恒握住我冰凉的手,声音哽咽:"阿瑜,你信上说的可是真的?承昱他……"
我的心猛地一跳。我在遗书中写了什么?对了,我暗示承昱可能并非我亲生,以此报复周景恒和杨贵妃。但我没想到周景恒会如此在意这个秘密。
"不,不可能……"周景恒自言自语,"当年明明……阿瑜,你是在恨朕吗?"
他俯身抱住我的"遗体",肩膀剧烈抖动。这一刻,我竟分不清他是真心悲痛,还是做戏给旁人看。若是从前,我定会心疼不已。但现在,我体内"断肠散"的毒性开始发作,剧痛如烈火焚身,而解药还不知在何处。
周景恒就这样抱了我许久,直到外面传来大臣们求见的声音。他终于起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传朕旨意,追封沈皇后为’孝端敬皇后’,以国母之礼厚葬。举国守孝三日,罢朝七日。"
"皇上,"杨贵妃小心翼翼地问,"太子年幼,是否让他来见……最后一面?"
周景恒沉默片刻:"不必了。孩子太小,莫要吓着他。"
我心中最后一丝温度也冷却了。连亲生儿子都不让见我"最后一面"?周景恒,你是在害怕什么?
随着时间推移,"长眠散"的药效开始减退,我的知觉逐渐恢复,但"断肠散"的毒性也随之肆虐。我如同时置身冰窟与火海,痛苦得几乎想尖叫,却仍动弹不得。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装入棺椁。透过棺材的缝隙,我隐约听见青竹的声音,她似乎已被放出,正与其他宫女一起哭灵。我拼命想要发出声响引起她的注意,却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棺材被盖上,世界彻底陷入黑暗。我感觉到自己被抬起,缓缓移动。按照计划,灵柩会在出宫途中被沈家旧部调包。但如今青竹被监视,谁能通知他们我已中毒,急需解药?
队伍行进缓慢,每分每秒都是煎熬。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难道真要如杨贵妃所愿,假死变真死?
突然,一阵喧哗从远处传来。
"有刺客!保护灵柩!"
"快拦住他们!"
棺材剧烈晃动,随即重重落地。外面传来打斗声、惨叫声、奔跑声。我心跳如鼓——是沈家旧部来劫灵柩了!但他们会发现我中毒了吗?会及时给我解药吗?
棺材盖被猛地掀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我眯起眼,看见一个蒙面人俯身检查我的状况。
"小姐中毒了!"他惊呼,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父亲当年的亲卫统领赵叔,"快拿解药来!"
另一人迅速往我口中塞了一粒药丸。但这并非"长眠散"的解药,而是另一种苦涩的药——是针对"断肠散"的解毒丹!
"赵叔……青竹……"我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小姐放心,青竹那丫头机灵,早把消息传出来了。"赵叔一边为我施针逼毒,一边解释,"我们料到杨氏会下毒,提前准备了薛神医给的解毒丹。"
药力渐渐发挥作用,剧痛开始消退。我被小心地抬出棺材,转移到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上。透过车帘缝隙,我看见另一具女尸被放入我的棺材中——那是一个因酷刑而面目全非的死囚,身形与我相似。
"小姐,我们即刻启程前往江南。"赵叔低声道,"沈大人生前在姑苏置办了宅院,一切已安排妥当。"
马车缓缓启动,我最后看了一眼皇宫方向。三年夫妻,五年皇后,就此画上句点。
周景恒,永别了。
"苏娘子,这幅’江南春晓图’当真妙极!这柳枝仿佛能随风摆动,这溪水像是真要流动起来一般。"
我微笑着将绣品递给李员外,指尖轻抚过细腻的丝线。三年来,我这"苏氏绣庄"在姑苏城已小有名气。谁也不会想到,这位以绣工精湛闻名的苏娘子,竟是三年前"病逝"的大周皇后。
"李员外过奖了。这幅绣品用的是苏绣中的’乱针’技法,针脚看似杂乱,实则错落有致,方能显出这水波粼粼的效果。"
送走满意的客人,我转身回到内室。绣庄后连着一座精巧的小院,白墙黑瓦,檐下挂着风铃,秋风拂过,叮咚作响。
"娘亲!"一个扎着双髻的小丫头从屋里飞奔出来,扑进我怀里,"小雨背完《千字文》了!"
我蹲下身,擦去她鼻尖上的汗珠:"小雨真聪明。想要什么奖励?"
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想吃娘亲做的梅花糕!"
梅花糕。我手指微微一颤。那是宫中常做的点心,承昱小时候最爱吃……
"娘亲?"小雨扯了扯我的袖子,"你怎么哭了?"
我这才惊觉眼角湿润,连忙用袖口拭去:"没事,风大迷了眼。走,娘亲给你做梅花糕去。"
三年前,赵叔带我来到姑苏,用父亲留下的钱财置办了这处宅院。我改姓为苏,取自母亲姓氏,开始了新生活。去年冬日,我在城外的破庙发现了奄奄一息的小雨。她当时骨瘦如柴,发着高烧,却死死攥着一方脏污的绣帕。
那帕子上,绣着一枝歪歪扭扭的梅花。
或许是因为那梅花,又或许是因为她与承昱相似的年纪,我将她带回家中,悉心照料。病愈后,小雨便留了下来,成了我的养女。
厨房里,我熟练地和面、揉粉。小雨踮着脚在一旁看,时不时递上工具。她比同龄孩子安静懂事,很少吵闹,偶尔露出的笑容却格外明媚。
"娘亲,梅花是什么样子的?"小雨突然问道。
我手上动作一顿。江南少梅,这孩子竟没见过真正的梅花。
"梅花有五片花瓣,开在寒冬,越是寒冷开得越盛。"我轻声解释,"等冬天到了,娘亲带你去金陵看真正的梅花,好不好?"
小雨兴奋地点头,随即又犹豫了:"可是娘亲不是说,我们不能出远门吗?"
我心头一紧。是的,为防被人认出,这三年来我极少离开姑苏城,更不敢去达官贵人云集的金陵。
"总有一日能去的。"我摸摸她的头,转移话题,"去把蒸笼拿来。"
傍晚,绣庄打烊后,我独自坐在院中梧桐树下。秋日的夕阳为白墙镀上一层金边,远处传来悠扬的渔歌。这样的宁静,是宫中永远无法企及的。
可为何心中仍有一处空落落的?
"小姐。"赵叔从暗处走出,递上一封信,"京城来的消息。"
赵叔这些年一直暗中保护我,同时与父亲旧部保持联系,为我打探朝中动向。我拆开信,借着夕阳余晖快速浏览。
"皇上又南巡了?"我蹙眉。这已是周景恒这三年来第三次南巡,每次路线都离姑苏越来越近。
"不止如此。"赵叔低声道,"皇上下令重修《后妃列传》,特意命史官详查孝端敬皇后生平事迹。听说还亲自审阅了十余遍。"
我冷笑一声:"做给活人看的戏罢了。"随手将信扔进一旁的火盆,看它化为灰烬。
赵叔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小姐,太子殿下近来与杨贵妃不睦,多次在宫中哭闹要找’母后’。"
我手指猛地掐入掌心。承昱……我养了五年的孩子,他还记得我吗?
"赵叔,"我硬起心肠,"我说过,宫中之事不必再报。"
赵叔默默退下。夜色渐浓,我回到房中,小雨已在床上熟睡,怀里抱着我给她绣的布偶。我轻抚她的额发,想起信中提到的承昱。两个孩子年纪相仿,命运却如此不同。
熄灯后,我独自站在窗前。秋月如霜,洒在院中的梧桐树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这样的夜晚,宫中该是灯火通明吧?周景恒是在批阅奏折,还是在杨贵妃的昭阳宫中?
我摇摇头,赶走这些无谓的思绪。正要关窗,忽见远处屋顶上一道黑影闪过。是猫?还是……
我迅速吹灭蜡烛,屏息凝神。片刻后,院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若非这三年来时刻保持警惕,我根本不会察觉。
有人监视我?
心跳如鼓,我轻手轻脚地从枕下摸出一把匕首——这是赵叔给我的,一直藏在绣筐底部。窗外月光如水,将梧桐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突然,那影子多了一处异样!
一个黑影正从墙头跃下,落地无声。
我握紧匕首,悄无声息地躲到门后。若来人是刺客,必会先查看卧室。门缝下,一道阴影缓缓靠近……
"喵~"
一声猫叫打破了紧张的气氛。我愣了一瞬,随即失笑。真是草木皆兵了,竟被一只野猫吓成这样。
重新点亮灯,我检查了院门确实锁好,才回到床上。小雨在梦中呓语,往我怀里蹭了蹭。我轻拍她的背,却再也无法入睡。
三年来,我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想起宫中种种。承昱学走路时摇摇晃晃的样子,周景恒教我下棋时专注的侧脸,御花园里那株我们亲手栽下的梅树……
往昔如烟,却萦绕不散。
翌日清晨,我早早开了绣庄的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男子。他约莫三十出头,一身青色长衫,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病容。
"这位客官来得早。"我挂上生意人的微笑,"可是要订绣品?"
男子拱手一礼:"久闻苏娘子绣技超群,特来求一幅’雪中梅’图。"
雪中梅?我心头微震。这是当年我在宫中最常绣的图样。
"客官里面请。"我引他入内,不动声色地打量。此人举止文雅,却隐约透着贵气,不似寻常书生。"不知客官想要何种尺寸?"
"四尺长,二尺宽。"他在店内缓缓踱步,目光扫过各色绣品,"要红梅映雪,枝干需苍劲有力。"
我提笔记下要求:"何时要货?"
"不急。"他停在一幅山水绣前,细细端详,"听闻苏娘子是三年前来到姑苏的?"
手中毛笔一顿,我抬眼看他:"客官对我这小小绣娘的来历倒很感兴趣?"
"随口一问。"他转身微笑,"在下姓陈,家住金陵,做些丝绸生意。苏娘子绣工不凡,想是多有渊源?"
"家母曾是绣娘,自幼教了些针线活计。"我敷衍道,心中警铃大作。此人来意绝不简单。
陈姓男子又闲谈几句,付了定金便告辞离去。我站在门口,看他背影消失在街角,那挺拔的身姿,行走时的气度……
不,不可能。周景恒怎会亲自来姑苏寻我?他若真在意我,当年又怎会那般冷漠?
"娘亲?"小雨揉着眼睛从后屋出来,"有客人吗?"
"嗯,订了幅绣品。"我收起疑虑,弯腰整理她的衣领,"今日跟赵爷爷学字,要听话知道吗?"
小雨乖巧点头,跑去吃早饭了。我回到绣架前,却心绪不宁。那陈姓男子对"雪中梅"的要求太过具体,几乎与当年我绣给周景恒的那幅一模一样。
巧合吗?还是……
午饭后,我借口去集市采买丝线,独自来到城西的茶楼。这里是赵叔与京城暗线接头的地方。我刚坐下不久,赵叔便扮作茶博士过来斟茶。
"小姐,那陈姓男子查过了,确是金陵丝绸商,名叫陈明,近日才到姑苏。"赵叔低声道,"但奇怪的是,他入住客栈那日,有几位京城口音的武师同行。"
"继续盯着他。"我抿了口茶,"另外,查查最近可有京城来的大人物。"
赵叔领命而去。我坐在窗边,望着街上熙攘人群。三年平静生活,难道就要到此为止了吗?
回到绣庄,我取出最好的丝线,开始绣那幅"雪中梅"。针线在指尖穿梭,记忆却不受控制地回涌。当年周景恒最爱我绣的梅花,曾说我的梅"有傲骨,不媚俗"。
"娘亲绣得真好。"小雨不知何时趴在了绣架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逐渐成形的梅枝。
我勉强笑笑:"等你再大些,娘亲教你。"
"我要学绣梅花!"小雨兴奋地说,"然后绣好多好多,挂在每个房间里!"
孩子天真的话语让我心头一暖。或许,这就是老天给我的补偿吧。失去了承昱,却得到了小雨。
夜深人静,我独坐灯下继续赶工。绣到一半,忽然在丝线箱底部摸到一块硬物——是那方当年小雨紧攥的绣帕。洗净后我一直收着,却从未仔细看过。
就着灯光,我展开帕子。粗糙的针脚,歪斜的梅枝,显然是初学者所为。但角落那个几乎看不清的记号却让我浑身冰凉——
那是一个极小的"昱"字。
宫中绣品都会在不起眼处绣上主人名讳。这帕子,难道是承昱的?小雨怎么会……
手帕飘落在地,我脑中一片混乱。小雨的年纪,拾到她的时间,她对梅花莫名的执着……
不,不可能这么巧。承昱是太子,怎会流落民间?可那帕子又作何解释?
窗外,一轮孤月高悬。三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不安。仿佛命运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收拢。
"钦差大人到——"
衙役的高喝声从街尾传来,我立刻拉着小雨退到店铺最里侧。透过纱帘缝隙,只见一队仪仗缓缓经过,为首的官员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数十名侍卫。
"娘亲,那是谁呀?"小雨仰着脸小声问道。
"是朝廷派来的大官。"我紧盯着队伍中央那顶青呢官轿,心跳如擂。据说此次南巡的钦差是礼部侍郎林大人,但传闻周景恒也微服同行。那顶轿子里,会不会就坐着……
"苏娘子!苏娘子在吗?"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回头一看,是县衙的刘师爷,正站在我绣庄门口张望。
我深吸一口气,换上生意人的笑容迎出去:"刘师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刘师爷抹了把汗:"苏娘子,大喜啊!钦差大人看了你绣的’江南春景图’,赞不绝口,指名要见绣这幅作品的绣娘!"
我脚下一软,险些跌倒。见钦差?若轿中真是周景恒……
"这、这怎敢当……"我强自镇定,"民妇粗鄙之人,岂敢面见钦差大人……"
"哎呀,这可是天大的荣耀!"刘师爷压低声音,"听说皇上可能也来了姑苏,万一钦差引荐你入宫献艺,你这绣庄可就名扬天下了!"
我背后沁出一层冷汗。入宫?那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不知何时面见?民妇好准备准备。"
"明日巳时,县衙花厅。"刘师爷笑眯眯地说,"苏娘子可要拿出最好的绣品啊。"
送走刘师爷,我立刻关上店门,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小雨担忧地拉住我的手:"娘亲,你的手好冰。"
"没事,娘亲只是……有些紧张。"我勉强笑笑,"小雨,去请赵爷爷来,就说娘亲有急事相商。"
小雨跑开后,我迅速上楼,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个小木匣。里面装着三年来我精心准备的"伪装工具"——易容药膏、染发汁、改变眼型的特制薄膜。薛神医给我的不止假死药,还有这些保命之物。
赵叔很快赶来,听完情况后眉头紧锁:"小姐不必亲自冒险,老夫可以安排你’突发急病’。"
"不行,那样反而引人怀疑。"我摇头,取出一幅绣品展开,"你看这个。"
赵叔凑近细看,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当年我为周景恒绣的’雪中梅’的仿品。"我轻抚绣面,"但我在几处关键针法上做了改动,即使是他,也未必能认出。"
"太冒险了。"赵叔忧心忡忡,"若真是皇上……"
"所以我需要易容。"我下定决心,"另外,明日你带小雨去城外寺庙住几日,以防万一。"
傍晚,我花了两个时辰对着铜镜改变容貌。药膏让肤色暗沉,薄膜使眼睛变小,染发汁将青丝变成枯黄。最后,我在嘴角贴上一个小肉痣,再换上粗布衣裳。镜中人已与"苏瑜"有七分不同,更与当年的沈皇后判若两人。
"娘亲变得好丑。"小雨在一旁嘟囔。
我苦笑:"这样才安全。"
夜深人静,我独自检查明日要带的绣品。突然,楼下传来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轻轻推开了后窗。
我立刻吹灭蜡烛,从枕下抽出匕首,屏息凝神。片刻后,楼梯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一步一顿,显然来者十分谨慎。
黑影出现在房门外的刹那,我猛地拉开门,匕首直指对方咽喉!
"小姐,是我!"赵叔急忙低呼。
我松了口气,点亮油灯,却见赵叔脸色异常凝重:"小姐,查清楚了。那陈姓男子确是皇上乔装!今日钦差队伍入城后,他独自去了城南茶馆,与几个商人打扮的人密谈。我冒险靠近,听到他们在谈论……绣庄!"
我手中的油灯差点跌落:"他认出我了?"
"不确定。但他们提到’雪中梅’的针法独特,似与宫中某位故人相似。"赵叔递过一张纸条,"这是茶馆小二偷听到的谈话内容。"
我展开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苏氏绣娘,年约二十七八,三年前至姑苏,擅梅。"
二十七八——正是我现在的年龄。周景恒果然起了疑心!
"明日县衙之约必是试探。"赵叔沉声道,"小姐,我们今夜就走吧。"
我看向熟睡的小雨,内心挣扎。三年经营,好不容易建立的生活,就这样放弃吗?
"不,明日我仍去县衙。"最终我下定决心,"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他若真认出我,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赵叔还想劝阻,我抬手制止:"你带小雨连夜出城,若我明日午时未到城外土地庙与你们会合,你们立刻北上,去找幽州的薛神医。"
天蒙蒙亮时,赵叔抱着熟睡的小雨悄然离去。我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晨曦一点点照亮姑苏城的白墙黑瓦。三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孤独。
巳时整,我抱着绣品来到县衙。衙役引我穿过重重院落,来到一处精致的花厅。厅内檀香袅袅,主位上坐着一位四十出头、面容威严的官员——想必就是林侍郎。两侧站着几位官员和侍卫,而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林侍郎身后的"陈明"!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色长衫,依然一副儒商打扮,但那双眼睛——我绝不会认错,正是周景恒!
"民妇苏瑜,拜见大人。"我跪地行礼,故意让声音变得粗哑。
"起来吧。"林侍郎和蔼地说,"听闻苏娘子绣技超群,本官特想见识见识。"
我低头称是,将绣品呈上。林侍郎展开观看,连连赞叹:"好一幅’雪中梅’!这梅枝苍劲有力,花瓣却娇嫩欲滴,当真妙手!"
"陈明"缓步上前,假装一同欣赏绣品,实则目光如炬地打量我。我强自镇定,垂手而立。
"苏娘子这梅花的绣法颇为独特。"他开口,声音比三年前更加低沉,"不知师承何人?"
"回老爷话,是家母所授。"我故意用粗糙的嗓音回答,"家母曾是金陵绣坊的绣娘。"
"哦?金陵哪家绣坊?"
"聚彩绣坊,二十年前就关门了。"
他目光微闪,显然知道我在撒谎——聚彩绣坊确实存在过,但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关闭。
"苏娘子来姑苏前住在何处?"
"回老爷,民妇原是扬州人,夫君病逝后,三年前来姑苏投亲。"
他忽然伸手,似要抬起我的下巴。我本能地后退半步,装作惶恐地低下头。
"陈兄。"林侍郎轻咳一声,"别吓着苏娘子。"
"陈明"收回手,却从袖中取出一物:"苏娘子可识得这种绣法?"
我抬眼一看,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是我当年绣给周景恒的香囊!上面一对交颈鸳鸯,左下角还绣着一个小小的"瑜"字。
"民妇眼拙,看不出什么特别。"我强忍颤抖回答。
"这鸳鸯的眼睛用了特殊的打籽绣,与苏娘子绣的梅花花蕊技法相似。""陈明"步步紧逼,"天下会此技法者,不出三人。"
我背后冷汗涔涔:"民妇粗浅手艺,怎敢与高人相比。"
林侍郎看出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苏娘子绣艺精湛,本官决定选你的绣品作为今年贡品,你可愿意?"
"民妇荣幸。"我急忙应下,只想尽快脱身。
"既如此,三日后交十幅绣品到衙门。""陈明"突然插话,眼神锐利如鹰,"本商人也想订几幅,不知苏娘子可接?"
"不知老爷要绣什么?"
"一幅’青梅引’。"他紧紧盯着我的眼睛,"诗会上,少年折梅赠佳人。"
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他果然认出了我!《青梅引》是我与他在诗会初遇时所作的诗,除了我们二人,无人知晓其中深意。
"民妇……没听过这首诗,怕绣不好。"我艰难地回答。
"无妨,我会写下诗句,苏娘子照着绣便是。"他转向林侍郎,"大人,不如现在就请苏娘子去书房,我将诗写给她。"
不等我拒绝,林侍郎已欣然同意。我被迫跟着"陈明"来到隔壁书房。门一关上,他立刻变了气势,不再是儒雅商人,而是那个睥睨天下的帝王。
"阿瑜。"他直接唤我闺名,声音微颤,"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敢抬头:"老爷认错人了,民妇……"
"看着我!"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的易容很精妙,但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你紧张时会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食指,绣花时喜欢将线头咬在唇间……"
我猛地挣脱,退到墙角:"请老爷自重!民妇有夫君的!"
"夫君?"他冷笑,"你夫君是谁?葬在何处?可有人证?"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他的圈套——一个寡妇的身份最容易伪造,却也最容易拆穿。
"三年前你假死脱身,可知我……"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大人!有紧急军报!"
周景恒不得不放开我,沉声道:"进来。"
一名侍卫匆匆入内,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周景恒脸色骤变:"立刻备马!"
他转向我,眼神复杂:"今日暂且放过你。但记住,阿瑜,你永远是我的皇后。"
说完,他随侍卫匆匆离去。我瘫坐在椅子上,浑身发抖。他知道了我还活着,姑苏城不能再待了!
离开县衙后,我直奔城外土地庙。赵叔和小雨已在等候,见我安然无恙,两人都松了口气。
"小姐,怎么样?"赵叔急问。
"他认出我了。"我简单说了经过,"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去……"
"娘亲!"小雨突然尖叫一声,小脸煞白,直挺挺向后倒去!
我一把抱住她,发现她浑身滚烫,已陷入昏迷。赵叔摸了摸她的额头:"不好,高热!"
"去找大夫!快!"
我们抱着小雨冲进最近的村庄,找到一位赤脚医生。大夫诊脉后连连摇头:"小娘子病得不轻,需立刻用退热药,否则恐伤及脑髓。"
"请大夫开药!"我急得眼泪直流。
"我这缺一味关键药材——黄连。你们速去城里济世堂买来,我才能配药。"
我和赵叔对视一眼。回城风险极大,但为了小雨……
"我去。"赵叔斩钉截铁,"小姐带着小雨在此等候。"
"不,你留下照顾她。"我下定决心,"我熟悉姑苏城,快去快回。"
未等赵叔反对,我已冲出门外。黄昏时分,我戴着斗笠匆匆进城,直奔济世堂。买到黄连后,我正要离开,忽见一队官兵正在街上盘查行人。
我压低斗笠,拐进一条小巷。眼看就要出城,前方巷口却站着两名侍卫,正挨个检查过往行人。我转身想绕路,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两名侍卫!
无处可逃之际,我瞥见旁边一户人家的后院墙不高,当即纵身翻越。落地时,怀中玉佩不慎滑落,"当啷"一声摔在墙外青石板上。
我顾不得捡拾,匆匆穿过几户人家的后院,从另一条巷子绕出城外。一路狂奔回到村庄,将黄连交给大夫。
"幸好及时。"大夫配好药,给小雨灌下,"今夜若能退热,便无大碍。"
我守在床边,握着小雨滚烫的小手,心中懊悔不已。若非我收养她,孩子何至于跟着我东躲西藏?若玉佩被周景恒的人捡到……
那块玉佩是当年周景恒送我的定情信物,背面刻着"永结同心"四字。若他见到,我的行踪将彻底暴露!
天蒙蒙亮时,小雨的高热终于退了。她虚弱地睁开眼,喊了声"娘亲",又沉沉睡去。我长舒一口气,却听赵叔在门外低呼:"小姐,不好了!"
我出门一看,远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向村庄疾驰而来。为首之人一袭白衣,在晨曦中格外醒目——正是周景恒!
"带小雨从后山走!"我急道,"我去引开他们!"
"小姐!"
"这是圣旨!"我用上了当年皇后的威严,"务必保全太子……不,保全小雨!"
赵叔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已无暇多问。他迅速抱起小雨,向后山奔去。我整理了一下衣衫,主动走向官道。
周景恒远远看见我,立刻催马而来。到了近前,他翻身下马,手中正握着那块我遗失的玉佩!
"阿瑜。"他声音沙哑,眼中满是血丝,似乎一夜未眠,"这次,你还要逃吗?"
玉佩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那"永结同心"四个字刺痛了我的眼。周景恒的手指紧紧攥着玉佩,指节泛白,仿佛怕我会再次消失。
"阿瑜,跟我回去。"他的声音低沉而克制,却掩不住其中的颤抖。
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上粗糙的树干:"回去?回哪里?那座吃人的皇宫?"
"你是大周的皇后!"他上前一步,眼中情绪翻涌,"三年前你假死脱身,可知这是欺君大罪?"
我冷笑一声:"那皇上现在就治我的罪啊。凌迟还是腰斩?"
周景恒脸色一白,像是被我刺中了要害。他深吸一口气,突然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退下。待众人退到听不见我们说话的距离,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却软了下来:
"阿瑜,这三年……我一直在找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插入我的心脏。我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我泛红的眼眶:"皇上说笑了。您有杨贵妃相伴,有承昱承欢膝下,找我这个不识趣的做什么?"
"承昱?"他苦笑一声,"那孩子自你’去世’后,再没叫过杨氏一声母妃。每夜都抱着你给他绣的小被子入睡,谁碰跟谁急。"
我心头一颤,眼前浮现出承昱小小的身影。那孩子还记得我?
"阿瑜,跟我回去。"他又说了一遍,这次几乎是恳求的语气,"承昱需要你,我……也需要你。"
晨风吹乱了我的鬓发,也吹散了我强装的冷漠。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周景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
他沉默片刻:"因为杨氏?"
"因为你!"积压三年的委屈如决堤之水,"因为你承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变成了三宫六院;因为你让我认下承昱,却又让他回到杨氏身边;因为你夜夜宿在昭阳宫,却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周景恒如遭雷击,脸色变了又变:"我何时夜夜宿在昭阳宫?那段时间边关告急,我几乎住在武英殿!"
"杨贵妃亲口告诉我,你还赐了她南海珍珠帘!"
"那是我赏她父亲平定南疆的功劳!"周景恒猛地抓住我的肩膀,"阿瑜,你宁愿相信杨氏的话,也不信我?"
我愣住了。难道这些年,我竟被杨贵妃玩弄于股掌之间?
周景恒的手慢慢滑下,握住我的手:"回宫吧,阿瑜。一切误会都能澄清。承昱很想你,他总说梦见你在江南……"
"小雨呢?"我猛地抽回手,"那孩子在哪里?"
"小雨?"他皱眉,"那个小女孩?我已命人去找了。"
我心头一紧:"周景恒,你若敢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任何你在意的人。"他叹了口气,"但阿瑜,你必须跟我回去。朝中大臣若知道你假死脱身,定会以欺君之罪弹劾。只有回到宫中,我才能名正言顺地保护你。"
我望向远处的山峦,赵叔和小雨应该已经走远了。若我现在拒绝,周景恒一怒之下,恐怕真会派人搜山。
"好,我跟你回去。"我最终妥协,"但有两个条件。"
"你说。"
"第一,不得追究赵叔和小雨的责任。第二……"我咬了咬唇,"回宫后,我要见承昱。"
周景恒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但很快点头:"可以。但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回宫后,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要给我解释的机会。"他郑重地说,"这三年,很多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当日,我被"护送"回姑苏城,软禁在县衙后院。周景恒派了四名宫女伺候,却也是监视。入夜后,我辗转难眠,忽听窗外有轻微的响动。
"谁?"我警觉地坐起。
窗户被轻轻推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是青竹!我三年未见的贴身宫女!
"娘娘!"她翻窗而入,跪在我床前泪如雨下,"奴婢终于找到您了!"
我连忙扶起她:"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一直跟着皇上南巡的队伍。"青竹抹着泪说,"皇上这三年从未放弃寻找娘娘,每次南巡都带着奴婢,说娘娘若见到故人,或许会现身。"
我心头一震。周景恒竟如此执着?
"娘娘,您离宫后发生了很多事。"青竹压低声音,"杨贵妃本想趁机当上皇后,谁知皇上竟宣布终身不立后。太子殿下更是日日哭闹,把昭阳宫闹得天翻地覆。"
我难以置信:"承昱他……"
"殿下心里只认您一个母后。"青竹从怀中取出一方绣帕,"您看,这是殿下每晚都要抱着入睡的帕子。"
我接过绣帕,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枝梅花,角落里绣着"母后"二字——是承昱的手笔!我的眼泪终于决堤,滴落在绣帕上。
"还有一事,娘娘务必小心。"青竹神色突然紧张起来,"杨贵妃在朝中势力庞大,她父亲杨丞相掌控着半数朝臣。皇上此次南巡,杨氏一族极力反对,最后还是太后开的口才成行。"
我握紧绣帕:"你是说……"
"杨贵妃早已知晓娘娘未死,已派刺客南下。"青竹声音更低,"娘娘回宫途中,务必当心。"
青竹刚离开不久,周景恒突然深夜造访。他脸色阴沉,手中拿着一份奏折:"你看看这个。"
我展开一看,竟是杨丞相领衔的十二名大臣联名上书,称"孝端敬皇后假死欺君,罪不容诛",要求"严惩不贷,以正朝纲"。
"消息走漏得真快。"我冷笑,"皇上准备如何处置我这’罪人’?"
周景恒夺回奏折,一把扔到地上:"阿瑜,你还不明白吗?我若要治你的罪,何必等到现在?"
他逼近一步,眼中燃着我熟悉的火焰:"三年前看到你’遗体’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那之后,我翻遍了整个大周,就为了找到你!"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这样的周景恒,像极了当年那个为见我一面不惜翻墙闯府的少年皇子。
"那你为何对杨氏百般宠爱?为何让承昱回到她身边?"我哽咽着问出积压已久的疑问。
周景恒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压抑情绪:"杨氏父亲手握兵权,当年我初登大宝,需要杨家支持。至于承昱……"他顿了顿,"那孩子确实是她亲生。"
我如坠冰窟:"那你为何让我认下他?"
"因为我希望我的继承人由你来抚养!"他抓住我的手,"阿瑜,我从未爱过杨氏,她不过是个政治筹码。我心中只有你,从来只有你!"
我挣脱他的手,退到窗边。月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勾勒出这三年来新添的细纹。他确实变了许多,眼神更加深沉,眉宇间多了几分沧桑。
"太迟了,周景恒。"我轻声说,"那个为你绣梅花的沈瑜,已经死在冷宫一样的凤仪殿里了。"
他脸色一白,正要开口,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皇上!有紧急军情!"
周景恒不得不离开,临走前他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阿瑜,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知道全部真相的机会。"
次日清晨,我被秘密送上马车,在一队精锐护卫下启程返京。周景恒已先行一步,说是边关突发战事。马车缓缓驶出姑苏城时,我望着渐渐远去的白墙黑瓦,心中五味杂陈。
三年前我假死逃离,如今却要主动回到那个牢笼。唯一的安慰是,或许能再见承昱一面。
车队行至金陵郊外时,突然遭到袭击!数十名黑衣人从林中杀出,箭矢如雨般射向车队。护卫们迅速结阵防御,但已有几名宫女中箭倒地。
"保护皇后娘娘!"护卫长大喝一声,将我护在身后。
黑衣人武功高强,招招致命,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鲜血染红了官道。就在一名杀手突破防线,长剑直刺我心口之际——
"嗖!"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正中杀手咽喉!
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疾驰而至,为首的正是周景恒!他一身戎装,手持长弓,眼中杀气凛然。
"杀无赦!"他一声令下,骑兵如潮水般涌向黑衣人。
战斗很快结束,黑衣人死伤殆尽,仅剩的几个活口也咬毒自尽。周景恒跳下马,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搂入怀中:"阿瑜,你没事吧?"
我被他紧紧抱着,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你怎么回来了?"
"接到密报,说杨氏派了刺客。"他松开我,检查我是否受伤,"我连夜带兵折返,幸好赶上了。"
我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一软:"边关军情呢?"
"假的。"他冷笑,"杨丞相调虎离山的把戏。"
回京路途遥远,周景恒索性弃了马车,亲自骑马护送我。一路上,他断断续续讲了许多我不知道的事——
原来我"去世"后,周景恒命人彻查太医院,发现杨贵妃曾秘密接触过为我诊脉的太医;承昱确实日渐疏远杨贵妃,甚至多次在宫中大喊"你不是我母后";周景恒这三年来,每逢我的生辰和忌日,都会独自在凤仪宫呆上一整天……
"阿瑜,当年我初登帝位,内忧外患,不得不倚重杨家。"夜幕降临时,我们在驿站庭院中相对而坐,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但我从未想过,杨氏竟敢对你下手。"
我望着天边新月,轻声道:"那你可知,我离宫前,杨氏曾给我下毒?"
"什么?"他猛地站起,"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有何用?"我苦笑,"那时你连见都不愿见我一面。"
周景恒如遭雷击,颓然坐回石凳上:"是我的错……我本以为冷落你是保护你,没想到反而将你推入险境。"
夜风拂过庭院,带来一丝凉意。三年光阴,我们之间隔了太多误会与伤痛。
"小雨……那孩子是谁的?"周景恒突然问道,声音有些发紧。
我沉默片刻,决定说实话:"我不知道。去年冬天在破庙发现她时,她已奄奄一息。但她手中攥着一方绣帕,上面有承昱的名字。"
周景恒脸色骤变:"什么样的绣帕?"
我描述了那方帕子的样式和绣工。周景恒听完,面色阴沉如水:"那是承昱周岁时,你给他绣的帕子。半年前,承昱偷偷溜出宫玩,回来后说把帕子送给了一个小妹妹……"
我心头一震:"所以小雨真的认识承昱?"
"不仅如此。"周景恒沉声道,"我怀疑那孩子,是冷宫张氏的女儿。"
"张才人?"我惊呼,"她不是难产而亡了吗?"
周景恒摇头:"杨氏告诉你的是谎言。张氏确实生下了一个女儿,但孩子下落不明,张氏则被杨氏逼死。"
我倒吸一口冷气。若真如此,小雨就是皇室血脉,周景恒的亲生女儿!
"阿瑜。"周景恒突然握住我的手,"回宫后,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一点——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他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仿佛三年前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少年又回来了。我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
太多伤痕需要时间愈合,太多真相需要慢慢厘清。而前方等待我们的,是杨氏一族的疯狂反扑,和一场不可避免的朝堂风暴。
金陵行宫的夜晚格外寂静。我独坐在窗前,望着天边那弯新月,思绪万千。三日后就将抵达京城,等待我的不知是冷宫还是断头台。
"娘娘,该歇息了。"青竹轻声提醒,为我披上一件外衫。
我摇摇头:"你先睡吧,我再坐会儿。"
青竹退下后,我取出小雨留给我的那方绣帕,指尖轻抚上面歪歪扭扭的梅花。若小雨真是张才人之女,那她便是周景恒的骨肉,承昱同父异母的妹妹。想到那孩子如今下落不明,我心如刀绞。
"沙沙"——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我立刻警觉起来,吹灭蜡烛,隐入阴影中。今日遇袭后,周景恒加派了护卫,但杨家的杀手神出鬼没,不可不防。
窗纸被轻轻捅破,一根细竹管伸了进来,吐出缕缕白烟。我屏住呼吸,悄悄抽出枕下匕首——那是周景恒今早塞给我的,上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瑜"字。
门闩被轻轻拨开,三个黑影闪入室内。月光下,他们手中的刀刃泛着寒光。
我握紧匕首,计算着距离。就在杀手逼近床榻的瞬间,我从阴影中跃出,一刀刺入最近那人的后背!
"啊!"杀手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另外两人迅速反应过来,一左一右向我攻来。我虽学过些防身之术,但终究不是专业杀手的对手,很快被逼入墙角。
"沈皇后,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一名杀手狞笑着举刀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房门被猛地踹开,周景恒持剑冲了进来!他身着白色中衣,显然是从床上匆匆赶来,一剑刺穿了那名杀手的喉咙。
"阿瑜,没事吧?"他一边护在我身前,一边急问。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最后那名杀手突然从袖中射出一支袖箭!周景恒闪身一挡,箭矢深深扎入他的肩膀。
"陛下!"我惊呼出声。
周景恒闷哼一声,反手掷出手中长剑,正中杀手心口。那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倒下了。
外面的侍卫这才闻声赶来,见状吓得面如土色,跪了一地:"臣等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周景恒却顾不上斥责他们,转身抓住我的肩膀:"有没有受伤?"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右肩的伤口汩汩流血,将白色中衣染红了一大片。
"我没事,倒是你……"我扶住他摇晃的身体,"快传太医!"
周景恒被扶到榻上时,已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模糊。太医赶来后,诊断箭上淬了毒,需立刻剜去腐肉。
"拿酒来!"我挽起袖子,亲自为周景恒清理伤口。
当匕首割开皮肉时,他疼得浑身发抖,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我看着他冷汗涔涔的额头,心如刀绞。这个曾经连我手指割破都要心疼半天的男人,如今为我挡箭受苦。
"阿瑜……"他在剧痛中无意识地唤着我的名字,手指紧紧攥住我的衣角,像是怕我离开。
"我在这里。"我握住他的手,轻声回应,"一直都在。"
剜去腐肉后,太医上了金疮药,嘱咐要好生静养。我让所有人都退下,亲自守在周景恒榻前。
夜深人静,只有烛火偶尔发出轻微的爆裂声。我望着周景恒熟睡的面容,忽然想起五年前他染上风寒,我也是这样守了他一整夜。那时他还是太子,我是他刚过门的太子妃。我们约定要生一双儿女,白头偕老。
谁能想到,短短五年,物是人非。
"水……"周景恒微弱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连忙扶起他,喂他喝了几口温水。他睁开眼,目光涣散,似乎还在高热中:"阿瑜……别走……"
"我不走。"我轻抚他的额头,依然滚烫。
"当年……我该信你的……"他断断续续地说,"杨氏……她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我一怔:"什么意思?"
但周景恒又陷入昏睡,没有回答。我替他掖好被角,心中疑云密布。杨贵妃到底骗了他什么?
天蒙蒙亮时,周景恒的高热终于退了。我刚松了口气,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青竹匆匆进来,脸色异常,"赵统领带着小雨姑娘回来了!"
"什么?"我惊喜地站起身,"在哪?"
"就在院外。但是……"青竹欲言又止,"小雨姑娘情况不太好。"
我急忙冲出房门,只见赵叔抱着昏迷不醒的小雨站在院中,两人都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
"小姐,老奴无能!"赵叔跪地请罪,"小雨姑娘自与您分别后就高烧不退,老奴不得不带她回来求医。"
我接过小雨,发现她浑身滚烫,小脸通红,呼吸急促。更让我心惊的是,她脖颈上竟有一道细细的红痕——像是被人勒过!
"怎么回事?"我厉声问道。
赵叔面色阴沉:"我们途中遭遇埋伏,对方明显是冲着这孩子来的。幸好有神秘人相助,老奴和小雨才脱险。"
我抱紧小雨,怒火中烧。杨氏连个孩子都不放过!
"快传太医!"
太医诊脉后,说小雨是受了惊吓又染风寒,需好生调养。至于脖子上的伤,所幸未伤及要害。
我给小雨喂了药,守在她床边。晌午时分,她终于醒来,一见我就哭了:"娘亲!小雨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娘亲在这里。"我轻拍她的背,"告诉娘亲,谁伤了你?"
小雨抽抽搭搭地说:"是个穿红衣服的漂亮阿姨,她问小雨帕子是哪来的,小雨说是娘亲给的,她就生气了……"
红衣漂亮阿姨?杨贵妃!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我出门一看,周景恒竟不顾伤势,强撑着来到院中,正听一名风尘仆仆的侍卫禀报什么。见到我,他脸色更加难看。
"阿瑜,出事了。"他声音沙哑,"承昱私自离宫,说是要南下寻母,途中遭遇山匪,现在下落不明!"
我如遭雷击,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周景恒连忙扶住我,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疼得脸色煞白。
"陛下别急,臣已派人去找了。"那侍卫连忙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定会平安无事。"
周景恒挥手让他退下,转身对我说道:"我必须立刻回京。"
"你的伤……"
"顾不得了。"他苦笑,"承昱是我唯一的儿子,若他有什么闪失,我……"
我打断他:"我跟你一起回去。"
周景恒一怔,眼中闪过惊喜,但很快又黯淡下来:"不行,太危险。杨氏的人随时可能再次出手。"
"承昱也是我的孩子。"我坚定地说,"养育他五年,我比谁都了解他的心思。若他要南下寻我,必会去那几个地方。"
周景恒深深地看着我,终于点头:"好,我们一起。但小雨必须留下,我派最信任的人保护她。"
我正要答应,屋内突然传来小雨的尖叫:"娘亲!不要丢下小雨!"
回头一看,小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小脸惨白,眼中满是恐惧。我连忙过去抱住她:"不会的,娘亲不会丢下你。"
"娘娘,老奴有个建议。"赵叔突然开口,"不如让老奴带小雨姑娘暗中跟随,既安全又不会拖累行程。"
周景恒沉思片刻,点头同意。他招手唤来一名侍卫,低声吩咐几句,那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我已命人准备车马,即刻启程。"周景恒对我说,"你先收拾一下,我去安排护卫。"
他转身要走,却突然踉跄了一下。我连忙扶住他:"你这样怎么赶路?"
"无妨。"他勉强笑笑,"比起承昱的安危,这点伤算什么。"
看着他强撑的样子,我心中一酸。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帝王,如今为了儿子和妻子,憔悴不堪。
回到房中,我简单收拾了几件必需品。小雨紧紧跟在我身后,生怕我消失似的。
"娘亲,我们要去找那个小哥哥吗?"她突然问道。
我一愣:"什么小哥哥?"
"就是给我帕子的小哥哥呀。"小雨天真地说,"他说他叫承昱,住在好大好大的房子里,有个很漂亮的母后,但是母后不见了……"
我手中的包袱掉在地上,一把抱住小雨:"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
"前几天呀。"小雨歪着头,"赵爷爷带我去山上采药,遇到几个坏人,是个小哥哥救了我。他说他偷偷跑出来找母后,还问我见没见过他母后……"
我心跳如鼓:"然后呢?"
"然后他说要去找母后,就走了。"小雨突然压低声音,"娘亲,那个小哥哥长得跟你好像哦。"
我如遭雷击。承昱见过小雨!他们兄妹竟在宫外相遇了!
"娘娘!"青竹匆匆进来,"皇上说车马已备好,请您速去前院。"
我抱起小雨,快步来到前院。周景恒已换好便装,肩上伤口处隐隐有血迹渗出。见我们来了,他立刻迎上来。
"阿瑜,我刚接到密报,承昱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姑苏城外三十里的青松岗。"他急声道,"我们必须立刻赶去。"
"我知道那地方!"我惊呼,"那里有个土地庙,我常带承昱去上香!"
周景恒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那就出发吧。"
临上马车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小雨拉到周景恒面前:"陛下,有件事你必须知道。这孩子,很可能是你的亲生女儿。"
周景恒愣住了:"什么?"
我简要说了小雨和承昱相遇的事,以及张才人可能未死的猜测。周景恒听完,蹲下身仔细端详小雨的面容,手指微微发抖。
"眼睛……确实像张氏。"他声音沙哑,"但鼻子和嘴,像极了我母后。"
小雨怯生生地看着周景恒,突然伸手摸了摸他肩上的伤:"叔叔疼不疼?小雨给你吹吹。"
周景恒眼圈一下子红了,轻轻将小雨搂入怀中:"不疼,有你在,什么都不疼了。"
看着这一幕,我心中五味杂陈。若小雨真是他的骨肉,那杨贵妃逼死张才人、追杀皇室血脉的罪行,足以诛九族!
"陛下,时间紧迫。"赵叔提醒道。
周景恒这才松开小雨,郑重地对赵叔说:"这孩子就拜托你了。若有闪失……"
"老奴以性命担保!"赵叔单膝跪地。
分别时,小雨哭成了泪人,我强忍心痛将她交给赵叔。马车驶出行宫时,我从车窗回望,只见小雨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尘土中。
车厢内,周景恒因伤势和高热而面色苍白,却仍强撑着查看地图。我坐到他身边,接过地图:"你歇会儿,我来。"
他虚弱地靠在我肩上,轻声道:"阿瑜,若找回承昱,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推开他。车窗外,夕阳如血,映照着前路未知的旅程。
马车疾驰在官道上,直奔青松岗。夜色渐浓时,前方突然出现一队人马,拦住了去路。
"什么人?"侍卫厉声喝道。
对方没有回答,而是直接亮出了兵器。借着月光,我看清他们衣领上都绣着一个小小的"杨"字!
杨家的死士!
"保护皇上和娘娘!"侍卫长一声令下,双方瞬间厮杀在一起。
周景恒拔剑出鞘,将我护在身后:"阿瑜,无论发生什么,别离开我身边。"
我握紧匕首,点了点头。刀光剑影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是杨贵妃的心腹太监李德全!他亲自带队来截杀我们!
"周景恒!"我大喊,"那是杨氏的人!"
周景恒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眼中杀机毕露:"李德全!你好大的胆子!"
那太监见身份暴露,索性撕下伪装:"陛下恕罪,贵妃娘娘有令,绝不能让您和沈皇后活着回京!"
"弑君之罪,诛九族!"周景恒怒喝。
"那也得有人知道是杨家做的才行。"李德全狞笑着一挥手,"放箭!"
数十支箭矢破空而来!周景恒一把将我扑倒在车厢底部,箭矢"哆哆"地钉入车厢壁板。外面惨叫声不断,我们的护卫一个接一个倒下。
"阿瑜,我们得突围!"周景恒在我耳边急声道,"数到三,跟我冲出去!"
"一、二、三!"
我们同时跃出马车,朝路旁的树林狂奔。身后追兵紧追不舍,箭矢不断从耳边呼啸而过。
"前面有条河!"周景恒指着前方,"过了河就安全了!"
就在我们即将到达河岸时,一支冷箭突然从侧面射来,直取我心口!周景恒眼疾手快,一把推开我,箭矢深深扎入他的后背!
"周景恒!"我尖叫一声,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快走……"他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带承昱……回宫……"
我死死抱住他,泪如雨下:"不,要死一起死!"
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河对岸突然亮起无数火把,一阵箭雨射向追兵!
"保护皇上和皇后娘娘!"
是援军!周景恒安排的援军终于赶到了!
我紧紧抱住昏迷的周景恒,看着对岸的士兵迅速架起浮桥。领头的是个年轻将领,过桥后立刻跪地请罪:"臣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快救皇上!"我急声道,"他中箭了!"
那将领连忙命人抬来担架,小心翼翼地将周景恒放上去。就在此时,树林中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母后?真的是你吗?"
我浑身一震,循声望去——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树后走出,月光下,那张与我七分相似的小脸满是泪痕。
承昱!
"承昱!"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站在月光下、衣衫褴褛的瘦小身影,真的是我日思夜想了三年的孩子吗?
承昱站在原地,小脸上满是泪水,嘴唇颤抖着,似乎不敢上前:"母后……真的是你吗?你没死?"
我顾不得周围士兵惊讶的目光,飞奔过去,一把将他搂入怀中。他的身体比记忆中瘦了许多,骨头硌得我生疼,但那股熟悉的奶香味依然没变。
"是我,是母后。"我哽咽着抚摸他的头发,"母后回来了。"
承昱突然在我怀中放声大哭,小手死死攥住我的衣襟,仿佛怕我会消失:"他们都说母后死了,我不信!我梦见母后在江南,就偷偷跑出来找……"
我的心揪成一团,抬头看向担架上的周景恒。他虽因伤重而面色苍白,眼中却满是欣慰的泪光。
"殿下,您怎么会在这里?"年轻将领惊讶地问。
承昱抹了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我偷听到杨娘娘说要杀母后,就逃出来报信。路上遇到坏人,是这位小妹妹的爷爷救了我……"他指向树林深处。
我这才注意到,赵叔抱着小雨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小雨看到我,立刻挣扎着从赵叔怀中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娘亲!"
"小雨!"我松开承昱,接住扑来的小雨。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地抱着我,一个喊着"母后",一个喊着"娘亲",让我心都要化了。
周景恒强撑着从担架上坐起来:"承昱,过来。"
承昱怯生生地走到父亲面前,突然跪下:"儿臣私自离宫,请父皇责罚。"
周景恒没有责骂,而是颤抖着伸出手,将儿子搂入怀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这一幕,赵叔和周围士兵无不掩面拭泪。我抱着小雨走过去,轻抚承昱的背:"承昱,这是小雨妹妹。"
承昱抬头,认出了小雨:"是你!我给你的帕子还在吗?"
小雨点点头,从怀里掏出那方绣帕。两个孩子相视而笑,仿佛久别重逢的老友。
"陛下,娘娘,此地不宜久留。"年轻将领提醒道,"杨家的追兵可能还有后手。"
周景恒点点头,下令立刻启程回京。回京途中,我才从承昱口中得知,他偷听到杨贵妃密谋刺杀我的计划后,便假意顺从,暗中准备逃出宫报信。
"杨娘娘说,只要母后一死,父皇就会立她为后。"承昱靠在我怀里,小声说,"她还说……说我不是母后亲生的,不该想着母后。"
我心头一紧:"承昱,不管是不是亲生,你永远都是母后的孩子。"
承昱仰起小脸,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我知道。宫里的老嬷嬷告诉我,我出生时是母后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地照顾我,杨娘娘从没抱过我一次。"
我鼻头一酸,将他搂得更紧。原来这孩子什么都懂。
"母后,我们回宫后,你能不能别再离开了?"承昱突然问道,声音里带着不安,"父皇这三年总是看着你的画像发呆,夜里还偷偷去凤仪宫……"
"承昱!"周景恒咳嗽一声,耳根微红。
我看向周景恒,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在我思念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思念着我。
抵达京城那日,城门紧闭,守将竟拒绝开城!
"陛下恕罪!"城楼上,守将跪地高呼,"杨丞相有令,说陛下遭奸人蒙蔽,携妖女回宫,臣等不敢擅自开城!"
周景恒气得伤口崩裂,鲜血染红了衣袍:"放肆!朕乃一国之君,谁敢拦驾!"
"陛下息怒。"我按住他,"杨氏在朝中势力庞大,硬闯不是办法。"
正当我们一筹莫展时,城门突然从内部打开!一队禁军冲出来,为首的竟是太后身边的李嬷嬷!
"老奴奉太后懿旨,迎陛下和皇后娘娘回宫!"李嬷嬷高声道,"杨丞相谋反,已被拿下!"
原来太后早察觉杨家有不臣之心,暗中布置,就等周景恒回京一举擒获杨氏一族。
銮驾入城时,京城百姓夹道跪迎。我透过纱帘望去,只见街道两旁挂满了白幡——那是三年前为我举丧时挂的,百姓们一直未取下,像是在等待我的归来。
回到皇宫,太后亲自在乾清宫迎接。这位素来威严的老妇人一见我就红了眼眶,将我和两个孩子搂入怀中:"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景恒因伤势加重,被太医紧急抬去诊治。太后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瑜儿,这三年来,皇帝过得比死还难受。他虽贵为天子,心却随你去了。"
我垂眸不语。太后叹了口气,递给我一叠泛黄的纸张:"这是皇帝这三年来写的诗,你看看吧。"
回到阔别三年的凤仪宫,我惊讶地发现这里一尘不染,仿佛主人从未离开。我惯用的妆奁、喜爱的茶具、常读的诗集,全都原封不动地摆在老地方。
"娘娘离宫后,皇上每日都会来此坐一会儿。"青竹轻声解释,"所有东西都不许人动,连梅花都是皇上亲自换的。"
我打开太后给的诗稿,每一首都是对我的思念。最后一页的墨迹还很新,是周景恒南巡前写的:
"三载寻卿踏遍春,江南烟雨梦中人。
若得重续前生愿,不做帝王做凡尘。"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那个曾经为我放弃皇子尊严的少年,如今又为我放下了帝王骄傲。
"娘娘,皇上醒了,想见您。"一个小太监匆匆来报。
我擦干眼泪,来到养心殿。周景恒半靠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见我进来,眼中立刻有了神采。
"阿瑜。"他虚弱地唤道,"我有话对你说。"
我坐到榻边,他艰难地握住我的手:"这三年,我一直在想,若重来一次,我会怎么做。"
"你会怎么做?"我轻声问。
"我不会为了稳固皇位而娶杨氏,不会为了平衡朝堂而冷落你,更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你。"他眼中含泪,"阿瑜,我错了。这江山若没有你共享,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我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周景恒,若要我留下,我有三个条件。"
"你说。"他立刻道,"便是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来。"
"第一,废除后宫,此生除我之外,再不立妃。"
"准。"
"第二,承昱和小雨由我亲自教养,任何人不得干涉。"
"准。"
"第三,"我直视他的眼睛,"我要与你共治天下,不再做困于深宫的皇后,而是与你并肩而立的伴侣。"
周景恒怔了怔,突然笑了:"阿瑜,你可知我为何一直冷落你?不是因为不爱你,而是怕你卷入朝堂纷争受伤害。但如今看来,我的阿瑜从来就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娇花。"
他强撑着坐起身,从枕下取出一卷圣旨:"其实我早有此意。这是三年前你’去世’后我写的诏书,立你为’辅政皇后’,与我共掌朝纲。只是后来……"
只是后来我"死"了,这诏书便没了意义。
我接过诏书,泪如雨下。这个男人,远比我想象的还要爱我。
"阿瑜,跟朕回家吧。"周景恒红着眼圈恳求,"你还是朕的皇后,承昱和小雨的娘亲,好不好?"
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俯身抱住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好。"
三日后,周景恒在朝堂上宣布了我的三个条件,满朝哗然。杨氏余党极力反对,甚至以辞官相胁。
"要走的,朕不留。"周景恒冷声道,"这江山是朕的,皇后是朕的,规矩自然也是朕来定。"
那日,十余名官员愤然辞官,周景恒当场提拔寒门子弟补缺。我在帘后听着,心中感慨万千。这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誓要改革朝政的周景恒。
又过了半月,周景恒伤势渐愈,恰逢御花园的梅树初绽。他牵着我的手,带着承昱和小雨一同赏梅。
"母后,这棵梅树是我和父皇亲手种的。"承昱兴奋地指着一株亭亭玉立的梅树,"父皇说,这是想念母后时种的,每天都要来看一眼。"
我抚摸着梅树粗糙的树干,心中酸楚又甜蜜。周景恒折下一枝开得最盛的青梅,轻轻簪在我鬓边,一如七年前那个诗会上的少年。
"阿瑜,朕欠你一场婚礼。"他柔声道,"今日,朕想重新娶你一次。"
说着,他单膝跪地,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戒:"这是朕为皇子时,母后给的传家宝。当年没来得及给你,如今补上。"
我伸出手,任由他将铜戒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戒指有些旧,却温暖如初阳。
"父皇羞羞!"小雨在一旁刮着脸颊笑。
承昱则一本正经地学着周景恒的样子,折了一枝小梅花给小雨:"小雨妹妹,给你。"
我们都笑了。春风拂过梅林,花瓣纷飞如雪。周景恒一手抱着小雨,一手牵着承昱,而我依偎在他身旁。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爱情从来不是谁依附谁,而是两棵树并肩而立,根须在地下缠绵,枝叶在风中相触。
他是帝王,我是他的皇后。
他是夫君,我是他的妻子。
他是周景恒,我是沈瑜。
而这,便是最好的结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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