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这栋位于市郊的奢华庄园，像是顾行舟为他死去的恋人打造的巨大陵墓，而我，是被锁在里面的陪葬品。

“沈先生，顾总回来了。”佣人一如既往地低眉顺眼，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顾行舟回来了。这简单的五个字，足以让我瞬间绷紧所有神经。

三年前，我只是个勉强维持生计的艺术系学生。在学校画展上，我偶然瞥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我的画作前，眼神深邃复杂。他就是顾行舟。我以为他欣赏我的作品，直到他约见我，只说了那句让我坠入深渊的话：“你很像他。”

“他”是陌尘，顾行舟的恋人。一场意外，夺走了陌尘的生命，也带走了顾行舟的世界里的所有色彩。而我，因为那张与陌尘相似的脸，被他带回了这座冰冷的牢笼。

他给了我顶级的画室，珍贵的颜料，请来了最好的老师，满足了我所有关于艺术的梦想。但这一切都有代价——我必须活成陌尘的样子。

学陌尘的穿衣风格，甚至连睡姿他都要纠正成陌尘习惯侧躺的样子。他会在我耳边轻声细语，却唤着陌尘的名字；会在我脸上描摹轮廓，眼神里却只有回忆。

我只是个影子，一个被用来慰藉亡灵的可悲工具。

书房门前，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顾行舟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一副老旧的黑框眼镜。那副眼镜，我在照片里见过无数次，陌尘戴着它，笑得那样温柔，充满书卷气。而我，从不戴眼镜。

听到声音，他缓缓转过身，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瞬间亮起了那种我熟悉又恐惧的光芒——那是看向陌尘的光。

“来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站在原地，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朝我走来，将那副眼镜递给我：“戴上。”

我的呼吸一窒。戴上？戴上这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眼镜？这要求比穿上陌尘的衣服更让我无法接受。这仿佛是在要求我，不光要模仿陌尘的外表，更要戴上他看世界的眼睛，成为他思想的容器。

“顾总……我没有近视……”我声音干涩，试图反抗。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里的光芒熄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

“我让你戴上。”他的语气强硬，不容置喙。

我颤抖着手接过那副冰冷的眼镜，镜片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属于陌尘的气息。我的胃里一阵翻涌。

我试着将眼镜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世界有些模糊，不是因为度数，而是因为我眼中的泪水。我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戴着陌尘的眼镜，努力模仿着记忆中陌尘的神态。

那是一张既像陌尘，又不像我自己的脸。扭曲，陌生，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

我摘下眼镜，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顾总，我真的做不到……”我乞求地看着他，“我不是他……我永远都成不了他！”

顾行舟一步步走近我，眼神危险。他伸手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头与他对视。

“你当然成不了他。”他的声音冰冷得像来自地狱，“陌尘是唯一的。但至少，你可以让我感受到一丝他的存在。”

他的手指摩挲着我的下巴，那里有一颗细小的痣，和陌尘在同一个位置。他曾无数次这样摩挲，然后轻叹一声，眼里是无尽的思念和遗憾。

“沈星燃，”他用久违地用我的名字唤我，但语气却带着无情的嘲讽，“你以为你凭什么享受这一切？这张脸就是你的价值。别考验我的耐心。”

他松开手，将眼镜从我手中夺走，随手丢在书桌上。玻璃镜片撞击木面的声音，像在我心上狠狠敲了一下。

“出去。”他转身，背对着我，重新看向窗外无尽的黑暗，“明天，我会给你陌尘的画册。你要仔细临摹，直到完全掌握他的笔触和风格。”

临摹陌尘的画作？我的心像被撕裂开来。我的画，我的风格，我的灵魂，在他眼里一文不值。他要的只是一个能复制陌尘才华的机器！

“顾行舟！”我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无法压抑的痛苦和愤怒。

他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滚出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孤独而决绝的背影，看着他仿佛活在另一个时空。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模糊了双眼。

我转身冲出书房，不顾佣人惊诧的目光，跑回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我靠在门板上，任由眼泪决堤。

我是沈星燃，不是陌尘！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一个回忆的容器！

可为什么，我连做自己的权利都没有？为什么我爱上了一个只把我当成别人影子的人？

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将我吞噬。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2

被要求模仿陌尘的日子，比我想象的还要难熬。顾行舟似乎对陌尘的记忆有着近乎病态的完美追求，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出错。

吃饭时，我稍快一点，他就会放下筷子，用那种冰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看着我：“陌尘吃饭很慢，他喜欢细嚼慢咽。”

走路时，我习惯大步流星，他会在身后冷声提醒：“迈小一点步子，陌尘走路姿态很优雅。”

甚至连睡觉时轻微的翻身，都能引来他低沉的训斥：“别乱动，陌尘睡得很沉，不会吵到我。”

天知道，我每次听到这些话时，心都在滴血。他强行将一个死人的习惯套在我身上，抹杀我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所有痕迹。

我尝试过反抗，但每次都被他轻易压制。他不会打我，不会骂我，但他有更残忍的方式。

他会剥夺我唯一的快乐来源——画画。如果我表现出对替身身份的抗拒，他就会收走我的画具，禁锢我连看一眼外界的机会。他知道我爱画画胜过一切，所以以此来威胁我。

他也知道我有多爱他。这份卑微的爱，成了他掌控我的最好武器。

我爱他吗？或许曾经爱过。在他将我从困境中拉出来的时候，在他偶尔流露出脆弱孤独的时候，在他为了陌尘而痛苦的样子似乎与我同病相怜的时候。

但我现在开始怀疑，那份爱是否真实存在过。或许那只是斯德哥尔摩症候群，是对唯一能给我温暖（即使是假的）的人产生的依赖。

他身边也有其他朋友，但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很复杂。有些人是好奇，有些人是同情，更多的是不赞同，仿佛我是一个闯入他们神圣回忆的入侵者。

其中有一个男人，叫苏扬，是陌尘生前最好的朋友。他每次见到我，眼神里都充满了敌意和痛苦。他看我的样子，就像在看一个亵渎了亡灵的恶魔。

“你根本不配站在这里。”有一次，趁顾行舟不在，苏扬拦住我，咬牙切齿地说，“你以为模仿他的样子，就能取代他在行舟心里的位置吗？异想天开！”

我当时痛得无法呼吸，我知道我无法取代，我从未想过取代，我只是一个可悲的替身。

“我没有想取代他。”我辩解道，声音沙哑。

苏扬冷笑：“没有？那你为什么留在这里？为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行舟给你的一切？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一样，滚得远远的！”

他的话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是啊，我为什么不滚？因为我爱他？因为我害怕失去他给予的一切？还是因为我已经被他扭曲的爱囚禁，失去了逃离的勇气？

我无法回答苏扬，只能承受他带着恨意的目光。

他并不知道，我的日子过得有多痛苦。我每天都在模仿中煎熬，在无法做自己的压抑中窒息。夜里，我常常会梦到自己变成了陌尘，活在一个不属于我的身体里，被一个我深爱的人当作另一个人来爱。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肉体上的痛苦都要剧烈。

有一次，我实在忍受不了，将所有属于陌尘的物品都堆在一起，想要烧掉。

3

火苗刚刚燃起，顾行舟就冲了进来。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扭曲狰狞，那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表情，带着一种失去理智的疯狂。

“你在做什么？！”他嘶吼着冲过来，一把将我推开，扑向那堆燃着火苗的物品。

我摔倒在地，惊恐地看着他用手扑打着火苗。他的动作急促而慌乱，仿佛扑打的不是火焰，而是他内心深处的痛楚。

“你疯了！你竟然敢——”他扑灭了火苗，却抓起那件被烧了一角的毛衣，转向我，眼中燃烧着滔天的怒火，“你竟然敢烧掉陌尘的东西？！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碰它们？！”

我看着他发红的双眼，看着他因为那件烧焦的毛衣而颤抖的双手，那一刻，我的心凉到了极点。在他心里，这些死物的价值，远比我这个活生生的人要重要得多。

“我只是……”我试图解释，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不想再看到它们……我不想再活在别人的影子里……”

“别人的影子？！”顾行舟猛地将毛衣摔在我脸上，那烧焦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刺痛了我的鼻腔和眼睛。“沈星燃，你的存在就是因为他！你身上哪里没有他的影子？！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做自己吗？！”

他上前一步，揪住我的衣领，将我从地上拽起来，我的双脚几乎离地。

“你竟然敢亵渎他！你竟敢毁掉他的东西！”他咬牙切齿，声音低得像地狱里的恶魔，“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他吗？不可能！你这辈子都只能是他的影子！你甚至不配碰他的东西！”

他用力将我甩开，我再次跌倒，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地上，一阵眩晕。

“滚出去！”他指着门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厌恶，“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回你原来的地方！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你不配留在这里！你不配！”

我躺在地上，耳边嗡嗡作响，顾行舟愤怒的吼声在我脑海里盘旋。滚出去？回原来的地方？那个我好不容易才逃离的地狱？那个没有顾行舟的世界？

我的心像被挖空了一样，空荡荡的，只剩下冰冷的绝望。

“顾行舟……”我虚弱地唤着他的名字，试图爬起来。

他却看也不看我，只是弯腰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散落的属于陌尘的物品，像是对待最珍贵的宝物。他的眼里只有那些死物，没有我这个活生生的人。

“来人！”他厉声唤来佣人，“把这个人给我丢出去！立刻！马上！”

佣人们进来，看到地上的我，以及顾行舟阴沉得可怕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上前，试图架起我。

“别碰我！”我挣扎着，但身体却没有力气。

顾行舟冷冷地看着我，眼神像在看一个肮脏的垃圾：“沈星燃，别忘了你的母亲还在医院。如果你不听话……你知道后果。”

他用我最在乎的亲人来威胁我！我的挣扎瞬间停住了。他精准地抓住了我的弱点，用最残忍的方式逼我就范。

母亲……我的母亲还需要医药费，我不能失去顾行舟的资助。即使这份资助是建立在我的尊严和灵魂被践踏之上。

我闭上眼睛，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我不再反抗，任由佣人将我架起，像丢弃一个坏掉的玩偶一样，将我拖出了书房。

走出书房的那一刻，我听到了顾行舟压抑的哭声。不是因为我的痛苦，而是因为那些差点被烧毁的属于陌尘的物品。

我的心彻底死了。

4

我没有被“丢回原来的地方”，而是被顾行舟关进了庄园里一个偏僻的、类似储藏室的房间。房间阴暗潮湿，只有一张简陋的床和一张破旧的桌子。所有的画具都被收走了，手机也被没收。

我像一个真正的囚犯，被剥夺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甚至连佣人给我送饭时，也只是将饭盒放在门口，然后迅速离开，仿佛我是什么瘟疫。

顾行舟再也没有来看过我。他似乎是真的对我厌恶到了极致，连看一眼都觉得脏。

关押的日子漫长而煎熬。我每天都在黑暗和孤独中度过，回想着顾行舟那些伤人的话，回想着我像个小丑一样扮演着别人的日子。我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怀疑活着的意义。

我试图绝食，但饥饿带来的痛苦让我不得不放弃。我想过一死了之，但想起还在医院的母亲，又没有了勇气。

我就这样在这间小黑屋里，一点点地腐烂，感觉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在被蚕食。

第三天，苏扬来了。

他推开门，看到房间里的陈设和我的样子，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又被厌恶所取代。

“沈星燃，你倒是活该。”他冷冷地说，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你以为你做了什么？你敢碰陌尘的东西，你罪该万死！”

他竟然这样说！我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愤恨。

“罪该万死？！”我沙哑着声音喊道，“我罪该万死是因为我活得不像一个死人吗？！是因为我不想再做他可悲的替身吗？！”

苏扬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陌尘不是你这种人能比的！你以为你有一张相似的脸，就能得到他的爱吗？痴心妄想！你只是个赝品！”

“赝品……”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眼泪再次涌出。是啊，我就是个赝品，一个永远无法企及真品的赝品。

“顾行舟说得没错，”苏扬的语气更加恶毒，“像你这样心术不正的人，根本不配待在他身边。你只配待在阴沟里！”

他竟然这样说！我的心像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心术不正？我心术不正只是因为想做自己吗？

“你知道陌尘是怎么死的吗？”苏扬突然话锋一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是意外。但如果不是因为某些人的出现……或许他根本不会去那个地方……”

某些人？是在暗示我吗？暗示我的出现导致了陌尘的死亡？

“你什么意思？！”我抓住他的裤腿，迫切地想知道真相。

苏扬踢开我的手，冷笑着说：“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你身上背负的罪孽，比你想象的要重得多。你这样的人，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行舟面前。”

说完，他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中。

苏扬的话像种子一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难道陌尘的死真的和我有关？难道我的出现，阴差阳错地导致了他的悲剧？

这个想法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更加痛苦和绝望。我开始相信苏扬的话，相信自己是个罪人，是个不该存在的存在。

我精神恍惚，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几天。饥饿、寒冷、绝望和内疚交织在一起，让我感觉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既然我的存在是罪孽，既然我是个不该存在的赝品，既然活着只是为了扮演别人，既然连我爱的人都如此厌恶我……

那就结束这一切吧。

我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找到房间里唯一一个能割腕的东西——一个碎裂的陶瓷碎片。

握着锋利的碎片，我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那里跳动着微弱的脉搏。

“妈妈……对不起……”我喃喃自语，眼泪再次模糊了双眼。

我知道这样做很自私，会给母亲带来巨大的痛苦。但我真的……太累了。我再也无法承受这份痛苦和绝望了。

我闭上眼睛，将锋利的碎片缓缓压向手腕……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猛地被踹开。

“沈星燃！！”一个焦急而惊慌的声音响起。

是顾行舟！

他冲了进来，看到我手里的碎片和我的动作，脸色瞬间煞白。他一把冲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将碎片夺走，狠狠地甩了出去。

他紧紧地抱着我，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你疯了吗？！你在做什么？！沈星燃！！”

我睁开眼睛，看着他惊慌失措的脸，心中却没有一丝波澜。

“我只是……不想再活了。”我平静地说，语气里没有任何情绪，“我太累了，顾行舟。当你的替身，活在陌尘的阴影里，我快要死了。”

他抱着我的手臂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我喘不过气。

“替身？影子？”他喃喃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你以为你只是替身？你以为我……”

他的话戛然而止。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那晚，他把我带出了那个房间，重新安排了医生为我检查身体和精神状况。他守在我床边，一夜未眠。

我看着他疲惫而憔悴的脸，心中并没有感动。我知道，他只是害怕失去一个他用来缅怀陌尘的“工具”。他害怕失去一个他亲手打造的“影子”。

他依然没有看到真正的我。

但这一次的经历，却像一颗火种，在我死灰一样的心里点燃了一丝微弱的火焰——那是对活下去的渴望，以及……对他的恨意。

我不是陌尘的影子，我是沈星燃！我要让他为他对我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5

从那间潮湿阴暗的房间出来后，我被送到了庄园的医疗室。医生给我做了详细的检查，诊断我为严重的精神衰弱和轻度抑郁。顾行舟全程陪同，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疲惫和担忧。

他亲自喂我喝药，喂我吃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东西。

“沈星燃，”他低声说，“你为什么那么傻？有什么话不能告诉我吗？”

我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有什么话能告诉你？告诉你我有多恨你，恨你把我当作另一个人的影子？告诉你我有多痛苦，痛苦到连呼吸都觉得奢侈？这些话，你又听得进去吗？

我不再像以前那样乞求他的爱，不再像以前那样卑微地盼望他的一个正眼。那场自杀未遂的闹剧，像一把刀，将我心中最后一丝对他的眷恋彻底割断。

活下去的念头，像野草一样在我心中疯长。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为了还在医院的母亲，更为了……报复。

我要让他知道，他亲手摧毁的不是一个脆弱的替身，而是一个拥有强大韧性的灵魂。

我在医疗室住了几天，身体渐渐恢复，精神也开始一点点找回自我。我不再看那些属于陌尘的东西，不再去想他过去的点点滴滴。我开始强迫自己回忆我自己的生活，我的梦想，我的爱好。

我想起了我有多爱画画。那是唯一能让我感受到自己存在的证明。

我向顾行舟提出了要求：“我要我的画具。”

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以前，我只会在表现好时，小心翼翼地问他能否让我画一会儿。

“你确定？”他问。

“确定。”我的语气平静而坚定。

他看了我很久，最终还是同意了。第二天，新的画具被送到了我的房间，比以前的更好更全。

我重新拿起画笔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我开始疯狂地画，不再模仿任何人的风格，只画我自己想画的。画室里不再有陌尘的痕迹，只有属于我自己的色彩和线条。

我画痛苦，画压抑，画挣扎，画对自由的渴望。我的画风变得更加强烈和富有冲击力，不再是以前那种柔和的、带着陌尘影子的风格。

顾行舟偶尔会来看我画画。他站在我身后，沉默地看着我的画布。我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探究和一丝困惑。他似乎不理解，为什么我不再画那些温柔的、唯美的画面，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力量和情绪的色彩。

他没有阻止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或许，他已经开始意识到，他亲手打造的那个“陌尘的影子”，正在慢慢地脱离他的掌控。

除了画画，我也开始锻炼身体，学习拳击、散打。我要让自己的身体变得强大，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每一次挥拳，都像是将内心积压的愤怒和不甘发泄出去。

我的眼神变得锐利，气质也发生了变化。不再是以前那种小心翼翼、带着讨好和卑微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独立、自信甚至带着一丝冷意的气息。

顾行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他开始试图靠近我，试图用以前那种温柔的方式来和我交流。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感到恶心。那种温柔，是属于陌尘的，不是我的。

“沈星燃，”有一天，他看着我，声音低沉，“你变了。”

“是吗？”我放下画笔，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顾总希望我一直不变吗？一直活在你的回忆里，活成一个死人的样子？”

他的脸色一僵，似乎被我的直白刺痛。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试图解释。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打断他，站起身，直视他的眼睛，“顾行舟，我不是陌尘。我不会成为他。你也永远无法再用他来囚禁我。”

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痛苦。他似乎没有想到，那个曾经对他言听计从、逆来顺受的替身，竟然敢这样和他说话。

就在我以为我的生活会渐渐恢复正常，甚至能够有机会离开这里时，一个意外发生了。

苏扬再次找到了我。这一次，他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挣扎和一丝不安。

“沈星燃，”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之前对你说了些很过分的话，很抱歉。”

他的道歉让我感到意外。

“为什么？”我警惕地问。

苏扬叹了口气，眼神看向远方，像在回忆着什么。

“有些事情……我或许误会了你，也误会了陌尘。”他低声说，“当年陌尘的死……可能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简单。最近我查到了一些线索……”

陌尘的死？不是意外？我的心猛地一跳。

“什么线索？”我追问。

苏扬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告诉我。他告诉我，陌尘死前曾接触过一个神秘的人，那个人似乎与顾行舟的家族生意有关，而且那个“意外”发生前，陌尘曾收到一笔巨款，并且试图与苏扬联系，但没有成功。

“我怀疑……”苏扬的声音压得更低，“陌尘的死，可能是一场谋杀。而且，可能和当年顾家的权力斗争有关。陌尘……或许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个消息像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陌尘竟然不是意外死亡？而且可能牵涉到顾家的恩怨？

“那……那和我的出现有什么关系？”我颤抖着问。

苏扬看着我，眼神复杂。

“也许，你的出现并不是偶然。”他沉重地说，“你和陌尘长得太像了，如果当年的凶手是为了灭口……你的出现，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或者……他们会以为你就是陌尘？”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我不是偶然被顾行舟看中的？我的出现，可能是因为凶手以为我就是陌尘，所以试图接近顾行舟？或者……是因为我像陌尘，所以被顾行舟当成了引出凶手的诱饵？！

苏扬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眼神中的担忧和不安已经说明了一切。

“你最近要小心。”他临走前对我说，“顾行舟可能并不知道全部真相，但他把你留在身边，也许无意中让你陷入了危险之中。”

苏扬离开后，我久久不能平静。我曾经恨顾行舟把我当作替身，恨他践踏我的尊严。但现在，得知陌尘的死可能另有隐情，甚至我的出现也可能与此有关，一种更复杂的感受涌上心头。

顾行舟的偏执，或许并非仅仅源于爱恋的失去，也可能夹杂着对真相的追寻，甚至对我的保护？

不，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使如此，他将我囚禁、践踏我尊严的行为也是不可原谅的。

但陌尘的死，却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我心上。

6

从那间压抑的庄园里走出来时，我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笑容的沈星燃。

我没有直接离开顾行舟的世界。苏扬给我的线索，让我意识到我与陌尘的死，以及顾家的恩怨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必须留在漩涡中心，才能查清楚一切。

我以生病需要静养为由，搬到了市中心的一处公寓。顾行舟没有阻止，或许他以为我还在疗养阶段，不会有什么大的动作。他依旧会派人送来昂贵的补品和生活用品，但次数少了，给我的空间却大了。

我利用这段时间，一边恢复身体，一边开始布局。我不再画那些宣泄情绪的画，而是开始创作一些商业价值极高的作品，并将它们拿到一些小型展览上展出。凭借我过去打下的基础和对艺术的独特见解，我的作品很快引起了关注。

我的名字开始在艺术圈里小范围传播，不再是“顾总身边那个像陌尘的人”，而是“新锐艺术家沈星燃”。

与此同时，我也开始暗中调查陌尘的死。苏扬提供的线索有限，我需要更多信息。我利用顾行舟给我的资源和人脉，不动声色地打听当年与陌尘有关的人和事。

一个月后，我举办了一场个人小型画展。这场画展对我来说意义重大，它是我以沈星燃这个身份正式“归来”的宣言。

我邀请了媒体、艺术评论家，还有一些顾行舟的圈内人士。当然，也包括顾行舟本人。

画展现场布置得简洁而有格调，展出的作品都是我这段时间创作的，风格强劲，充满生命力，完全没有陌尘一丝一毫的影子。

入场的宾客们窃窃私语，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各种情绪——惊讶、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屑。毕竟，在他们眼中，我曾经只是顾行舟的一个玩物。

我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站在展厅中央，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自信、沉静，与他们记忆中那个卑微的替身判若两人。

顾行舟来了。

他穿着一袭深色的礼服，在一众宾客中显得格外耀眼。他进来后，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我身上。他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径直朝我走来，周围的人都识趣地让开一条路。

“沈星燃……”他走到我面前，低声唤着我的名字，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顾总。”我平静地回应，疏离而客气，“感谢您能赏光前来。”

他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找到什么。我毫不躲闪地与他对视，眼神清明，没有一丝过去的卑微和怯懦。

“这些画……”他看向我身后的作品，眼中闪过一丝震撼，“这些都是你画的？”

“当然。”我微微一笑，“顾总以为是谁画的？”

他的脸色微微僵硬。他一定以为我会继续模仿陌尘的风格，或者根本不会再画画。

“你的风格变了。”他沉声说。

“人总是会变的。”我轻描淡写地说，“顾总希望我永远活在过去吗？”

这句话像一记软钉子，扎进了他的心里。他无言以对。

这时，几个曾经嘲笑过我、轻视过我的人走了过来。其中就包括上次对我恶语相向的苏扬。

他们显然没有料到我会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里。

“沈星燃？”一个女人带着夸张的惊讶喊道，她是顾行舟的一个远房亲戚，曾经对我冷嘲热讽，“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顾总身边的‘那位’，竟然也办起画展了。”

她故意强调“那位”，用这个暧昧不明的称谓来暗示我的身份。

我转向她，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王女士说笑了，”我语气平静，但字字珠玑，“我现在是以艺术家沈星燃的身份站在这里，不是谁的‘那位’。您要是来看画的，欢迎点评；要是来看热闹的……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我的话让王女士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周围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

苏扬站在人群里，看着我的眼神变了又变，从敌意到惊讶，再到一种复杂的情绪。

“沈星燃，你现在翅膀硬了啊。”另一个曾经对我冷嘲热讽的男人阴阳怪气地说。

我看向他，脸上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

“刘先生，我的翅膀硬不硬，与您无关。”我语气强硬，“不过，如果您对我的作品有兴趣，可以向我的经纪人咨询。至于其他方面……我劝您还是谨言慎行，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的话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他们这才意识到，我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凌的替身了。

顾行舟一直站在我身边，沉默地看着我应对这些人。我能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复杂和一丝……欣赏？

打脸的快感让我感到一种久违的畅快。我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角落里哭泣的影子，我现在有能力保护自己，甚至反击。

画展很成功，我的作品受到了不少好评，甚至有收藏家当场表示了购买意向。我在艺术圈里站稳了脚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光芒。

顾行舟在画展结束后留了下来。他看着展厅里我的作品，表情复杂。

“你做的很好。”他最终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赞赏。

“谢谢。”我淡淡地说，“不过，这与您无关。”

他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受伤。

“沈星燃，我……”他想说什么，却被打断了。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接起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经过处理的、带着变声器的声音。

“沈星燃，”那个声音阴森地说，“你最近很活跃啊。你知道的太多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这是警告！我查陌尘的死，已经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我看向顾行舟，他的脸色也变得凝重。他显然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

“谁？”他低声问我。

我挂断电话，眼神凌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的出现，让某些隐藏在黑暗里的人坐不住了。”

顾行舟的脸色非常难看。他或许已经意识到，我所面临的危险，可能与他过去以及陌尘的死有关。

“你查了陌尘的事？”他问我。

我没有否认：“我有权知道真相。”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说：“这件事很危险。让我来。”

“你来？”我冷笑一声，“顾总，你不是一直沉浸在陌尘的回忆里吗？这些事情，你又何必操心？”

他的身体微微僵硬，眼神里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沈星燃，”他看着我，语气认真，“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伤害？”我哈哈大笑，眼泪却涌了出来，“顾行舟，你早就把我伤得体无完肤了！你以为现在说这种话，还有意义吗？！”

他看着我泪流满面的样子，眼中充满了懊悔和痛苦。他伸出手，似乎想触摸我的脸，却被我躲开了。

“我告诉你，顾行舟。”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查清楚一切，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陌尘。只是为了我自己！我要让所有伤害过我的人，付出代价！”

我转身离开，留下顾行舟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展厅里，面对着我那些充满力量和情绪的画作。

7

自从画展之后，我与顾行舟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他不再强求我做任何事，只是默默地关注着我的动态。他派的人暗中保护我，也被我察觉到了。讽刺的是，曾经囚禁我的力量，现在成了我唯一的保护。

我继续调查陌尘的死，苏扬也帮了我不少忙。我们发现陌尘死前接触的那个神秘人，是顾行舟父亲的一个得力助手，名叫赵诚。陌尘似乎意外发现了赵诚与顾家生意中的一些非法勾当，并掌握了证据。

而那个所谓的“意外”，很可能就是赵诚为了灭口而制造的谋杀。

更令人震惊的是，我们发现陌尘死前试图联系的人不仅仅是苏扬，还有顾行舟。他给顾行舟发过一条加密信息，但当时顾行舟正沉浸在陌尘即将离开他的痛苦中，并没有在意。

我拿着这些证据去找顾行舟。在一个雨夜，我闯进了他的书房，将那些泛黄的照片和属于陌尘的物品推到一边，将新的证据摔在他面前。

“顾行舟，看看吧！”我声音带着颤抖和愤怒，“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意外’真相！陌尘不是死于意外，他是被人谋杀的！”

顾行舟看着那些证据，脸色从平静到震惊，再到难以置信。他拿起那些文件，双手颤抖着，一页一页地翻看。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不可能……陌尘怎么会……”

“怎么会牵涉进你们顾家的肮脏事？怎么会被你父亲的助手杀害？”我冷笑着打断他，“你一直活在自己编织的完美回忆里，你根本不知道陌尘经历过什么！”

我将陌尘死前试图联系顾行舟的证据也甩了出来：“陌尘给你发过信息，他试图告诉你真相！可你在做什么？你在为他即将离开你而痛苦，你根本没有注意到他身处险境！你当时如果能多关心他一点，他是不是就不会死？！”

我的话像刀子一样，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脏。他像是被定住了，整个人都僵硬了。

然后，我拿出了更致命的证据——陌尘留下的，关于当年他试图告诉顾行舟的真相的线索。

**第二个大反转：**

陌尘发给顾行舟的加密信息，解密后指向了一个隐秘的地点。在苏扬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陌尘在那里留下的日记和一些录音。

日记里，陌尘记录了他与顾行舟的感情，也记录了他发现赵诚秘密后的担忧和恐惧。

而录音里，更是有着陌尘和赵诚的对话。对话中，赵诚威胁陌尘，并透露了一些关于陌尘和顾行舟过去关系的细节。

“……陌尘，你以为你和顾行舟是什么关系？玩玩而已！他爱你？别傻了！他只是把你当作一个可以随便控制的玩具！”

“你以为他有多在乎你？他爱的不过是你这张脸，和你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一旦你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了离开他的念头，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毁掉你！”

“就像他当年对待林宇一样……”

林宇？这个名字让我心头一震。

录音的最后，是陌尘痛苦的质问：“你到底想说什么？林宇是谁？”

赵诚阴恻恻的笑声传来：“林宇？顾行舟第一个‘陌尘’啊……”

原来，陌尘并不是顾行舟的初恋，甚至不是第一个替身！在陌尘之前，还有一个名叫林宇的男人，也因为像极了顾行舟更早的“白月光”，而被顾行舟当作替身囚禁。林宇试图逃离，最终遭遇了不幸。陌尘的死，很可能与他发现了顾行舟对待前任替身的真相有关，而赵诚利用这一点威胁他，并最终将他杀害灭口。

顾行舟的爱，不是简单的思念，而是病态的偏执和控制欲！他一直将陌尘当作自己纯洁的白月光，却不知道陌尘早已看清了他的一部分真相，并因此身陷险境。

我将陌尘的日记和录音播放给顾行舟听。书房里回荡着陌尘曾经的声音，以及赵诚恶毒的低语。

顾行舟呆住了。他手中的文件散落在地，身体摇摇欲坠。他脸色煞白，额头冒出了冷汗，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

他一直深爱的、完美无瑕的陌尘，竟然知道他过去最肮脏的秘密？他一直以为的纯粹的爱情，竟然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他以为的“意外”，竟然是陌尘试图向他求救，却被他忽略，最终因此丧命？

他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不……不可能……”他摇着头，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真相。

“这就是真相！”我冷冷地说，“这就是你用陌尘的影子来囚禁我，用他的名义来伤害我，却不知道的真相！你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也从未真正爱过我！”

我看到他眼中的痛苦和绝望越来越深。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陌尘的影子，只有对我，对自己的巨大痛苦和懊悔。

他跌坐在椅子里，双手捂着脸，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从他指缝中溢出，逐渐变成了绝望的哀嚎。

“陌尘……”他痛苦地低吼着，声音嘶哑，“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为陌尘哭泣，但这一次，哭泣中夹杂着对自己愚蠢和盲目的懊悔。他意识到，他不仅仅失去了陌尘，更失去了发现真相的机会，甚至亲手将陌尘推向了深渊。

而我，这个他一直当作替身来伤害的人，却揭露了这一切。

他抬起头，双眼通红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脆弱。

“沈星燃……”他伸出手，想要抓住我，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卑微，“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着他，看着他因为痛苦和悔恨而扭曲的脸。曾经那个高高在上、冷漠偏执的顾行舟，此刻就像一个被打碎了所有骄傲的孩子，在我面前痛哭流涕。

我的心却平静得出奇。没有复仇的快感，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悲哀。

我等这一刻等了多久？等他放下陌尘，等他看到我这个人？等他为他所做的一切道歉？

可是，当这一刻真正到来时，我却发现，我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他所造成的伤害，已经深刻地刻在了我的灵魂里，无法抹去。

“对不起？”我冷笑一声，语气残酷，“顾行舟，你的对不起，太迟了。”

我看着他绝望的眼神，一字一句地说：“陌尘再也听不到了。而我……也不需要了。”

8

书房里的气氛凝重得让人窒息。顾行舟依然坐在椅子里，双手捂着脸，身体因为痛苦而颤抖。陌尘的日记和录音散落在地上，像是撕开他伪装的利刃。

我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崩溃的样子，内心没有波澜，只有一种麻木。我曾经以为，看到他痛苦会让我解脱，会让我感到复仇的快感。但现在，我只觉得这一切都太晚了，太没有意义了。

他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直直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和绝望。

“沈星燃……”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别走……求你，别走……”

他试图抓住我的手，我下意识地躲开了。

“顾行舟，我不会再留在这里了。”我平静地说，语气里没有任何犹豫。

“不！别走！”他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跪倒在我面前。

我看着他跪下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快感。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顾行舟，此刻却像个可怜的乞丐，跪在我面前。

“沈星燃……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他抬起头，眼泪肆意流淌，“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想他了……”

他竟然还在用“想他”来解释！我感觉一阵恶心。

“想他，就可以随意践踏别人的尊严？就可以把别人当作一个玩偶？就可以用别人的痛苦来填补你内心的空虚吗？”我冷冷地质问他，“顾行舟，你根本就不懂爱！你只是一个自私、病态的偏执狂！”

他身体一震，脸色更加苍白。

“我没有……”他试图辩解，“我只是……我以为把你留在身边，就能弥补我失去他的痛苦……”

“弥补？”我讽刺地笑了，“你不是在弥补，你是在摧毁！你摧毁了我，也最终摧毁了你自己！”

他看着我冰冷的眼神，身体微微颤抖。

“沈星燃，给我一个机会……弥补你……”他卑微地说道，“我做什么都可以……把顾家所有的一切都给你……把我的命都给你……只要你留下来……”

我的心没有丝毫动摇。顾家的一切？他的命？这些在我眼中，都抵不过我曾经失去的尊严和自由。

“太迟了，顾行舟。”我再次重复这句话，“你欠我的，是你永远无法偿还的。你把我当作替身伤害，让我活在地狱里。现在，我终于逃出来了，你以为我会为了你的几句忏悔，就回到那个囚笼里吗？”

他紧紧地抓着我的裤腿，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会再把你当作替身了！我发誓！我看到你了……我看到真正的你了……”他哀求道，“你不要走……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曾经那个以为没有陌尘就活不下去的男人，现在却说没有我就活不下去。多么讽刺！

“顾行舟，”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不是没有我活不下去，你是没有一个可以让你沉浸在回忆里、可以随意摆布的影子，你才活不下去。”

我用力掰开他紧抓着我裤腿的手。他的手冰凉，颤抖不止。

“陌尘的死，我会查清楚，让赵诚付出代价。”我说，“这是为了我自己，也为了陌尘。至于你……”

我顿了一下，看着他充满期待和绝望的眼神。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我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留恋。

“沈星燃！别走！！”顾行舟绝望地喊着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像受伤的野兽一样嘶哑，“回来！求你！我爱你！我爱你啊！”

他的“爱”，在这一刻听起来是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可笑。

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书房。雨还在下，洗刷着这个充满罪恶和悲伤的庄园。

我坐上早已等候在外的车，让司机开车离开。透过车窗，我看到顾行舟冲出了书房，淋着雨，绝望地跪在庄园门口，冲着我的方向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喊着我的名字。

他的样子狼狈不堪，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风光和冷酷。

我收回目光，闭上眼睛。

他的追悔，或许是真的。他对我的爱，或许也掺杂了一丝真实。但那又如何？他所造成的伤害，已经如同刻在我灵魂深处的烙印，永远无法磨灭。

那场自杀未遂，那段被当作替身的岁月，那些无尽的痛苦和绝望，都成为了我无法原谅的理由。

我不再是那个渴望被他爱、被他拯救的沈星燃了。我浴火重生，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只属于我自己。

至于顾行舟，他将永远活在对我，对陌尘的追悔和愧疚中。他以为他失去了白月光，却不知道，他失去的是唯一能将他拉出黑暗的光。

车子渐渐驶离了庄园，将那个跪在雨中的男人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我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后来，我成功地将赵诚送进了监狱，为陌尘报了仇。我在艺术领域取得了更大的成就，拥有了自己的画廊和工作室，成为了一个备受尊敬的艺术家。

我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甚至遇到了一个真正爱我、尊重我的男人。

但我再也没有回去过那座庄园，再也没有见过顾行舟。

听说，顾行舟在失去了我之后，彻底崩溃了。他解散了庄园里的佣人，遣散了公司里的助手，将自己关在那栋房子里，日日夜夜抱着陌尘和我的照片痛哭。他不再关心顾家的生意，也不再与外界联系。

他像一个被掏空灵魂的躯壳，活在过去的回忆和对我的追悔中。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想要找到我，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

他将自己的后半生都用来赎罪和追悔，为他曾经的偏执和伤害付出代价。

而我，即使在最幸福的时候，午夜梦回，偶尔还是会梦到那个跪在雨中，声嘶力竭地喊着我名字的男人。

那段替身的岁月，就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永远刻在我的心底。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