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岁岁无忧(沐颜素雪)最新章节_愿,岁岁无忧全文阅读
“已经过去好多年了,也不知道你们在下面怎么样。”
“在失去你们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日日都能梦见那日的场景,爹娘倒在雪地里的样子,还有你满身鲜血抱着我的样子。”
“只是到后来,不管是你还是爹娘,都不曾再梦见过了。”
“真是狠心啊……”
“你们……是在怪我吗?”
“可我真的……好想你们啊。”
满头白发模样却年轻的女子一手抚摸着石碑,额头抵在在石碑上,眼角有泪划过。
“你们……可不可以来我梦中一叙呢?”
一、初时
“小姐,该起了。”门外传来敲门声。
“进来吧。”沐颜推开了窗,抬头看着外面纷飞的雪花。
“外面冷,小姐你别开窗。”素雪走进房间,将手中的盆放在桌上,不顾沐颜的抗议,将窗户关好。
然而沐颜却再次推开窗户,抬头看着漫天飞雪,不由一阵恍惚,道,“不知为何,看见这满天的雪,忽然想起当年见到你时,也是这般光景。”
素雪听见这话却只是笑笑,默默将盆中的帕子捞起拧干,递给沐颜。
二人初见之时,沐颜七岁,素雪九岁。
那时的沐颜还只是个粗使丫头,因做错了事被管事罚跪在后院。
那日沐颜正好和母亲去后院打算在那的小亭子里就着雪景围炉煮茶。
本是不该见到素雪的,可偏偏那天沐颜一时兴起在院中踏雪寻梅,试图折几枝梅花带回。
仿佛冥冥之中注定了一般,沐颜看见了一个倒在地上,衣着单薄的孩童。
那时的素雪已跪了小半天了,当时正下着大雪,她倒在雪地里,半边身子盖着薄薄的雪,一动不动的,生死不明。
沐颜心善,最见不得人受罪,便向母亲将素雪要了来,亲自照料。
这一照料就是许久,从大雪纷飞的冬天一直持续到荷香氤氲的夏天,沐颜一有空就去探望素雪。
沐颜的母亲本以为自家女儿只是一时兴起,不曾过问,直到后面才知晓这是上了心了,也曾问过素雪的情况。
知晓女儿本性的母亲也从未对沐颜的行为有半分异议,反而还给沐颜的房中塞了好些好东西。
也或许是素雪命大,除了前头的两个多月的时间病重得几乎人事不清外,之后居然也在沐颜的照料下一天天的好了起来。
而等素雪康复后,她便一直待在沐颜身边伺候,这一伺候,便伺候了八年。
“都过去了,小姐还提这做什么。”素雪温柔的声音唤回了沐颜已经飘远的思绪,“明日就是及笄礼了,小姐可有做好准备?”
“啊。”沐颜下意识接住帕子的手一顿,原本弯着的眉眼瞬间变脸,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哪怕父亲母亲说我的礼仪已经够好了,可我总觉得似乎还差点。”
素雪趁着沐颜没注意,眼疾手快地将窗户关上,然后才动作轻巧地拿走沐颜手中的帕子,动作温柔地一点一点给沐颜擦拭脸颊。
素雪问:“小姐的礼仪本就是上好的,为何会觉得不够?”
沐颜想了想,最后却只是微微偏头:“我也不知,许是因为那日人多?”
“来的都是相熟的人家,小姐何必担忧。”素雪将帕子放回水中。
沐颜却是摇头叹气,不再言语。
素雪对此也仿佛是习以为常,只是笑着同身后一起进来的小丫头们示意收拾房间。
二、约定
沐府距边境也就隔了三四个小城市,沐颜的的及笄礼对比起周边的富贵人家似乎是稍微盛大了一点。
可周边的富贵人家对此却丝毫未有意外。
沐府从事的是药材生意,在这种地方本就不是什么普通人能做得起的,更何况沐颜还是独女,所以都曾有猜测沐府打算为沐颜招赘。
再有就是,曾有传闻沐府主君,自京城而来。京城的良家子却留在了边陲城市当一名的普通富商,谁知道这里头藏了什么秘密。
这些人能在这种偏僻地方活得滋润自然是有脑子的。
最后,还有一件事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最近边关传来消息,敌国边境有异,似乎是战火将起。
这让原本平静的边陲小城瞬间如沸水一般。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都在思考是否该离开故乡,去往一个新的城市。
沐颜的母亲原是打算在沐颜及笄礼后为沐颜挑选一门亲事的,但自从听闻边关传来的消息,立刻歇了这想法。
边境有异,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仗了。
若真要打仗了,朝廷定是会征兵的。现在定下,只怕是会害了自家女儿,倒不如再观望观望,看看是什么情况。
这是沐颜父母商量过后做出的决定。
“素雪,要变天了啊。”沐颜手捧着暖炉,坐在抄手游廊的栏杆上,看着阴暗的天空,叹息一声。
斗篷上的银白色绒毛簇拥着沐颜的脸,愈发显得整个人清丽无双,仿若自冰雪中而来。
“是。”素雪低声应道,“只也不知今年这年节还能不能过,若要过又该如何过。”
“素雪。”沐颜突然低声叫唤,若不是素雪就在沐颜的身边,只怕也难听到这声呼唤。
“嗯?小姐可是有事吩咐?”素雪秀丽的面容中带着些许疑惑。
“你说,明年,我们还能在一起看初雪吗?”沐颜有些不安,“再有一个月就是年节了,可父亲母亲却至今没定下今年的年节该如何安排,我怕……”
“一定能。”素雪打断了沐颜没说出来的话,虽然声音很轻,但却格外坚定。
因为她知道,若是连自己都不够坚定的话,那么自家小姐的情况绝对会变得比现在更差。
“嗯,说好了的,我们还要一起看明年的初雪的。”沐颜虽然是笑着的,但素雪却觉得,她家小姐,心情很不好。
“嗯,说好了的。”素雪笑着回答,可心情却很是沉重。
今年的年节……只怕是不好过啊。
三、新衣
边关已经燃起战火,也不知为何,战绩却不甚理想。
可战绩再差,那也是边关的将士以及朝堂上的人才能操心的事。
对于普通人而言,他们能管的也只有年节这个事,所以这年节还是要过的。
大红的灯笼在廊下高高挂起,整个沐府的下人都行色匆匆,再有十几日便要过年了,一切都要做好准备。
尤其是今年备东西的时间本就比往年要短,如果不快一点的话,只怕是要挨管事的骂。
只不过这一切大概都与顶头的主子们无关就是了。
于是不知外面忙成了什么样的沐颜坐在房间的窗前,难得起了兴致,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上的医书。
沐颜的父亲来历不明,是被沐颜的外祖父在一次行医的路上偶然救下的。
据说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但又实在管不住那作为医师那救死扶伤的心,于是到最后还是救了。
后来好了自称无处可去,再加上老人家心善,于是就留下了他,收作弟子,视为半个儿子。
而母亲是一名老中医的晚来女,耳濡目染下自然对医术感兴趣,又被外祖父悉心教导了好些年,也曾出手治好过一些疑难杂症,医术自然是不会差的。
也正是因为医术,再加上有时老中医时常忙得脱不开身的缘故,沐颜的父亲常常去询问沐颜的母亲关于医术上的问题。
一来二去的,二人就这么暗生情愫。也不知道二人发生了什么,总之沐颜的父亲主动向老中医求娶了沐颜的母亲。
而与之相对的,沐颜房中的书,几乎全是医书,沐府书房和藏书阁中的书,医书也是占了七成以上的。
“小姐怎么还在看这医书?”素雪走进房间,绕过屏风,手上还捧着几套新衣。
素雪将新衣放到桌上,道:“这些都是府里绣娘为小姐制的新衣,快试试合不合身,若不合身得快些送去修改。”
沐颜放下医书,看了看那几套新衣,脸上挂着无奈的笑,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听从素雪的话,随手拿起了一套。
“可以了吗?”沐颜绕过屏风,身上穿着浅青色的新衣,笑容温暖,如同在风雪中顽强冒头的绿芽。
素雪看着那笑着的人,忽而晃神,而后脸上热气升腾,微微点头,笑着道了声“可以”。
沐颜明知故问,调笑道:“刚刚因何晃神?”
素雪愈发觉得脸上热气上涌,低了头,言语些许慌乱:“小姐……”
沐颜“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素雪你怎么还是那么容易……”
“小姐你怎么就爱捉弄我。”素雪嗔她一眼,要不是沐颜的新衣还没试完,怕是直接端着新衣扭头就走了。
“好啦。”沐颜拉着素雪的手讨饶,声音柔软,“好姐姐莫要生气,是我不对。”
素雪板着脸睨她一眼,但到底没绷住,一下又笑了起来。
而沐颜看着素雪展露的笑颜,不知为何却忽然有些晃神。
思及近来边关的情况,她心中默默期盼:只愿岁月能止于此,无忧亦无虑。
四、逃亡
年节未至,边关的战火便已烧到沐府所在的边陲小镇。
沐家先得了消息,提前两日便举家搬迁,离开了那小镇,沐父言江南可谋生路,于是就打算前往江南另谋出路。
“今年的年,没法过了。”伴随着车轮的轱辘声,沐颜叹息,“明明什么都准备好了,这年怕是过不上了。”
此时离年节只剩三日,而从北边的边陲小镇到繁华的江南,即便是日夜兼程也起码有一个月的路程。
再加上沐府的人以及同行的父老乡亲,哪怕是日夜兼程一个月也绝对是到不了的。
况且后面可能还有敌国军队追踪,指不准什么时候就追上来了,等到了那个时候……
会是什么情景还不好说呢。
毕竟能在这个时候打仗,不管是敌国的君主还是将领亦或是士兵怕是都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小姐。”素雪眼中带着忧虑,语气也很是不安,“万一……”
沐颜知道素雪的忧虑,也知她为何会不安。
但她也只能握住素雪冰冷的手,心中暗叹一声,而后打断了素雪的话,道了句:“会没事的。”
据素雪说,她家原先就在边境地带。九年前两国开战,边城的百姓都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而素雪的父母宗族自然也在此列,她的家人尽数死在敌国军队的手中,只剩下了她与一个小她一岁的弟弟活了下来。
只可惜二人不幸在逃亡途中失散,素雪追寻数月无果。
最后为谋生路,她也只能自卖为奴,最后入了沐府,一待就待了那么多年。
当初沐颜与沐母知晓经过时,也只是叹息一声天意弄人,但叹完之后也曾对素雪承诺过会为她帮忙寻找。
如今敌国再次侵犯,暂不提那个生死不明的弟弟,素雪最珍视、最重要的人也不过只有沐颜以及沐府的大家。
此时此刻的场景,于素雪而言无异于是当年的噩梦重现。
素雪脸色苍白,并不言语,紧紧抓住沐颜的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此时的安慰并无作用,所以沐颜也只是轻轻抱住她,温声安慰:“我们会没事的,不要害怕。”
五、哭声
沐家的人到底没逃过敌国的军队。
敌国的军队出现那日正值除夕夜,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
当敌国军队伴随着马蹄声出现时,沐家人正与其他一同逃难的父老乡亲在篝火旁祈祷。
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祈祷来年喜乐平安。
再有就是为国家祈祷,愿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还有十来个孩童在一旁玩耍,笑声被凛冽的北风带走,听不清晰。
沐颜坐在火堆前喝下一口热汤,刚展开一丝笑意,便被满面惊恐的素雪扑倒在地。
她被素雪死死地捂住了嘴,随后温热的液体洒在了脸上,带着浓浓的腥味。
是血。
耳边尽是孩童的哭声,男人女人的惨叫,以及素雪嘶哑的声音:“小姐,好好活下去。”
直到最后,只剩下了北风凌冽的呼啸声。
篝火不知何时被扑灭,空气中的血腥味愈加重了。
而沐颜心也如那被扑灭的篝火,只剩满地死灰。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敌国军队的人好似并不愿在这里浪费时间,甚至都没有检查是否留有活口便匆匆离去。
又过了许久,满身鲜血的沐颜抱着素雪冰冷的身体坐起来,不死心地探了探鼻息,又诊了脉。
看着周边刚刚还在欢笑着的家人以及父老乡亲此刻都成了再也不会醒来的人,沐颜的眼中满是绝望,最终泣不成声。
北风将哭声带走,犹如鬼泣。
六、将军
沐颜再次醒来,看见的是一个帐篷顶,一时间有些恍惚,忽然记不起今夕是何夕。
“小姑娘醒了?”耳边传来苍老却又洪亮的声音。
“老伯,这是哪?”沐颜起身,声音嘶哑,但此时此刻她却已不在乎了。
“这是军营,将军救了你。”老者身上有一个药箱,再思及刚刚老者说的话,很显然是一个军医。
老者倒了一碗水,递给沐颜,“既然小姑娘你醒了,便随小老儿去见将军吧。”
沐颜动作缓慢的下了床,感到浑身酸痛又无力,推测应该是昏迷了好几日。
接过军医递来的水喝下,本想问军医一些问题,然而军医却好似知道沐颜想问什么,突然开口。
“你昏迷了五日,一直在发烧。”军医见沐颜喝完了水,又道,“放桌上,我们一起去见将军。”
说完这句话随后转身就走,似乎是笃定了沐颜一定会跟上自己一般。
而沐颜也确实跟在了军医身后,一言不发,虽然脚步虚浮,神色恍惚,但却一直都没停下。
七、药箱
进了将军营帐,军医先是向帐中人点了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退到了一旁。
沐颜本已收敛好了情绪,只是看见帐中人,情绪险些再次失控。
那将军的模样,分明与素雪有九成像!
“看样子你应该是猜到了。”那人神色不变,眼中却带着哀伤,“我知你会医术,可愿作为军医留在军中?”
“自然……是愿意的。”沐颜声音有些小,但却无比坚定,“我愿作为军医留在军中,护我朝山河。”
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除了样貌与这身子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这自小就学的医术了。
“我姓安,名靖。”那人道,“军队的生活或许会很枯燥,但同时也很有趣,跟那些军汉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既然留在军中,那你断不能以女装示人,所以……”
沐颜点头,脸上扯出了一抹笑,“我知道的。”
安靖叹息一声,交代了在军中的事宜,便让一旁的老者带沐颜回到了醒来时所处的那个营帐。
老军营似乎是怕沐颜拘束,直接开口:“以后啊,这就是小姑娘你的营帐了,我们是军医,军队规矩没那么严肃,不必紧张。”
老军医捋了捋胡须,指了指营帐的角落,“那便是你的药箱,收好,莫要再遗失了。”
沐颜眼中闪着泪光,万般感谢。
老军医却只是摆摆手,转身离去。
八、归隐
五年后,朝廷军队攻下敌国,在这五年内渐渐白了头的沐颜向安靖辞别,决定寻一处地方隐居。
“确定要走吗?”安靖眉眼间透露着疑惑,问,“为何不愿随我入京?”
“京中有你在乎的人,我去难免会令那人起疑心,更何况……”沐颜笑笑,“我累了。”
因为战争,她在这五年见证了太多的死亡,更别说在一开始她所在意的人全因战争离开了她。
她原本一头乌黑的头发也因此变成了白发。
人未老,发先白。
以前尚是小姑娘的沐颜看见话本子里有说一夜白头之事只当是杜撰,然而当这种事真的发生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世间,当真是有一夜白头的。
当足够痛彻心扉的时候,头发当真是说白就白的。而一切的缘由,也无非就是生离死别。
她虽非一夜白头,却亦不远矣。
安靖沉默一会儿,终是不再留她,只是看着沐颜策马而去的背影,心中难免有几分惆怅。
也不知日后是否会有再相见的日子了。
多年后,刚从山上采药归来的沐颜在自己隐居之处看见了带着一名男子坐在自己院中的安靖。
看两人的样子,关系似乎并不一般。
“怎么来了?”沐颜放下背篓,拍落了衣服上沾的泥土。
在军队中的那些年她也学了点拳脚功夫,不敢说有多高,但最起码遇见事了逃跑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或许有些过于狼狈,但最起码能活着。
就如当初沐颜在素雪怀中时听见的最后一句话。
“辞官了,想找个地方隐居,思来想去还是你这边比较好,所以就带着心上人来你这了。”安靖笑着回答,一手大大咧咧地搂住了旁边眉眼温和的男子。
沐颜只当没听见“心上人”三个字和没看见安靖的动作,轻声问:“皇帝竟然允了?”
“你说呢?若他不允我怎么会在这?”安靖笑着回答,却并未说出身旁男子的名字与身份。
沐颜笑笑,并不答话,只是道,“有事别找我,没事更别找我。”
“放心,到时候有事铁定找你。”安靖了解沐颜,也了解身边的人,心知再不介绍一下,未来几日怕是没好日子过,便道,“我心上人,叫沐和。”
“久闻大名。”沐和笑道。
沐颜有一瞬的怔愣,却很快笑道,“无名之辈罢了。”眼中竟是出奇的温柔。
两人相视而笑,竟是出奇的相似。
九、终局
几十年之后,时年四十九的沐颜躺在床上,呼吸虽然微弱,但神智却是清醒。
当年那场战争到底是坏了底子,能活到如今也只不过是因为这些年调理的好罢了。
安靖与沐和一站一坐,但目光都紧紧盯着沐颜。
沐和问:“可还有心愿?”
沐颜对着他笑,仿若回光返照般,道:“我这一生惟愿与家人长伴,虽有迷途,但最后到底也算是如愿了。”
她示意沐和靠近,而后用气音对着沐和说:“你父亲,应当同我父亲是兄弟吧?不管怎么样,我只当是了。”
“那么,永别了,哥哥。”
话音才落,气息骤然断了。
沐和怔愣许久,最后才在安靖的怀抱中回过神来。
“她……果真如叔叔所说的一样,是个聪明的姑娘。”
安靖轻轻拍着沐和的背并不言语。
“你说,当初,为什么偏偏就迟了一步呢?”
“明明,就迟了那么一点啊!”
如果他们能及时赶到,那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无解。
往上可忆不可追,而生者,唯有珍惜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