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之后全文小说沈瑜小说在线阅读
大周朝元景三年的春日,京城处处飞花。
镇国公府嫡女沈瑜端坐在黄花梨木梳妆台前,铜镜中映出一张妆容精致的鹅蛋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凝波,唇上一点朱红,衬得肌肤如雪。身后,六名宫女正为她梳理那一头及腰青丝,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最珍贵的丝绸。
"小姐今日必定艳压群芳。"贴身丫鬟春桃一边为她戴上金丝八宝攒珠簪,一边笑着道。
沈瑜唇角微微上扬,眼中却无半分笑意。铜镜中的女子华贵端庄,满头珠翠在晨光中闪烁,像极了一件精心雕琢的摆设。
"今日选秀,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沈瑜轻声道,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父亲早已得了消息,皇上忌惮我沈家兵权,这皇后之位,无论如何都会落在我头上。"
春桃手上动作一顿,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小姐慎言。"
沈瑜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看着镜中的自己。十八年的镇国公府嫡女生涯,她早已学会将情绪深埋心底。父亲手握三十万大军镇守边疆,两个兄长皆是少年将军,这样的家世,皇上如何能不忌惮?
"小姐,时辰到了。"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沈瑜深吸一口气,缓缓起身。十二幅绣金凤尾裙摆在她身后铺展开来,每走一步,都似有流光浮动。这是皇后的规格,而今日之后,她将成为大周朝最尊贵的女子——至少在名义上是这样。
皇宫正阳门外,数十辆华贵马车依次停驻。沈瑜下车时,恰好一阵春风拂过,卷起满地落花。她抬眼望去,正阳门巍峨高耸,朱红的宫墙向两侧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那就是镇国公的女儿?果然气度不凡。"
"嘘,小声些。听说皇上最不喜外戚势大,这位沈小姐即便当了皇后,恐怕也......"
细碎的议论声飘入耳中,沈瑜恍若未闻,挺直腰背向前走去。自幼习武读书的她,骨子里自有一股不输男儿的傲气,即便知道前路艰险,也绝不会在人前显露半分怯懦。
选秀在紫宸殿举行。殿内金碧辉煌,数十名秀女按家世排列,沈瑜自然站在首位。她低眉垂目,却能感觉到高处投来的审视目光。
"抬起头来。"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沈瑜缓缓抬眼,第一次看清了大周皇帝周景珩的模样。他比她想象中更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一双眼如鹰隼般锐利,薄唇紧抿,不怒自威。此刻那双眼中没有半分温度,只有审视与权衡。
"沈氏女,年方十八,镇国公沈巍之嫡女,精通诗书,兼习骑射。"礼部尚书高声宣读着她的家世才学。
皇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随即移开。沈瑜心下了然——他并不属意于她。
选秀持续了整整一日。当轮到一位身着淡绿纱裙的女子上前时,沈瑜敏锐地察觉到皇帝眼神的变化。那女子不过十六七岁,生得清丽绝伦,尤其一双杏眼含情脉脉,顾盼间似能勾魂摄魄。
"江南巡抚苏明远之女苏婉清,年十七,擅琴棋书画,尤精舞蹈。"
苏婉清盈盈下拜时,皇帝竟亲自起身虚扶了一把。这一幕落在满殿嫔妃眼中,激起一阵轻微的骚动。沈瑜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了然。看来这位苏小姐,才是皇帝心之所向。
然而日落时分,当礼部尚书宣读最终结果时,皇后之位还是落在了沈瑜头上。而苏婉清,则被封为贵人。
"臣妾叩谢皇上恩典。"沈瑜行大礼时,眼角余光瞥见苏婉清瞬间惨白的脸色和皇帝紧握的拳头。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成为这对有情人之中的阻碍,也将成为这深宫中最尊贵也最孤独的女子。
新婚之夜,皇帝姗姗来迟。当他终于踏入凤仪宫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沈瑜端坐在龙凤喜床上,满头珠翠压得她脖颈生疼,却仍保持着最端庄的仪态。
皇帝挥手屏退左右,却没有掀她的盖头,而是站在窗前,背对着她开口:"沈氏,你可知朕为何选你为后?"
沈瑜声音平静:"因为臣妾是镇国公的女儿。"
皇帝猛地转身,一把掀开她的盖头,眼中寒光凛冽:"你倒明白。既然如此,你也该知道,这皇后之位不过是给你沈家的体面。从今往后,安分守己,莫要干涉朕的后宫之事。"
龙凤喜烛的映照下,沈瑜看清了皇帝眼中的厌恶与戒备。她缓缓起身,行了一个标准的宫礼:"臣妾谨记皇上教诲。"
那一夜,皇帝没有碰她一根手指头,只是在书房独坐至天明。而沈瑜,则对着满室的红烛,一滴泪都没有流。她知道,从今往后,这深宫就是她的战场,而她必须学会在没有硝烟的战争中生存下去。
与此同时,兰芷宫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尽管只是贵人位份,苏婉清的住处却被布置得精致典雅,处处可见皇帝的心思。此刻,她正伏在锦被上啜泣,而皇帝派来的心腹太监正在低声安慰:"贵人莫要伤心,皇上说了,位份不过是暂时的......"
卯时三刻,凤仪宫的铜漏发出清脆的声响。沈瑜早已醒来,静静倚在窗边看天色由暗转明。入宫七日,皇帝再未踏足凤仪宫,倒是兰芷宫的灯火夜夜通明。
"娘娘,该梳妆了。"春桃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温热的水汽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氤氲开来。
沈瑜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们摆弄她的长发。镜中的女子眉眼如画,却少了新嫁娘应有的光彩。她想起昨日太后召见时说的话——"皇后要懂得固宠防苏",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件兵器是否锋利。
"今日苏贵人要来请安吗?"沈瑜状似无意地问道。
春桃手上动作不停:"回娘娘,苏贵人昨日得了皇上口谕,免了今晨请安。"
殿内几名宫女交换了个眼神。按宫规,嫔妃每日需向皇后请安,除非有特殊情况。而苏婉清入宫七日,已有四日未至。
沈瑜唇角微微上扬:"皇上体恤,是苏贵人的福气。"她声音平和,听不出半分不悦,"把本宫那对翡翠镯子取来,今日戴那个。"
早膳后,沈瑜按例前往慈宁宫向太后请安。刚出宫门,便见一队太监抬着各式精致物件往兰芷宫方向去。领头的太监见皇后仪仗,慌忙跪地行礼。
"这是做什么?"沈瑜停下脚步。
"回娘娘,是皇上赏给苏贵人的江南新奇玩意儿。"太监额头抵地,声音发颤。
沈瑜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掠过那些精致的漆盒、绣屏,还有几盆正值花期的兰草。江南之物,显然是精心挑选来慰藉苏婉清思乡之情的。
"告诉苏贵人,好生收着,别辜负了皇上心意。"她说完便继续前行,裙裾拂过青石地面,没留下一丝痕迹。
慈宁宫内,檀香袅袅。太后靠在罗汉榻上,手里捻着一串佛珠,见沈瑜进来,微微颔首。
"儿臣给母后请安。"沈瑜行了大礼。
太后示意她近前,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气色倒比前几日好些了。皇帝可有去你宫里?"
沈瑜垂眸:"皇上日理万机,儿臣不敢打扰。"
"糊涂!"太后轻斥一声,佛珠在腕间哗啦作响,"你是皇后,侍奉君王是你的本分,何来打扰一说?"她压低声音,"那苏氏不过是个贵人,如今却专房之宠,长此以往,成何体统?"
沈瑜低头称是,心中却明镜似的——太后不满的并非皇帝专宠一人,而是那人不是她看中的皇后。
从慈宁宫出来,沈瑜迎面遇上了贤妃张氏。张贤妃二十出头,生得端庄秀丽,是皇帝为太子时的侧妃,育有一女。
"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贤妃行礼如仪,眼角含笑。
沈瑜虚扶一把:"贤妃妹妹不必多礼。"
"娘娘初入宫中,若有不明之处,臣妾愿效犬马之劳。"贤妃声音轻柔,却意有所指,"说来也巧,臣妾与苏贵人是旧识。当年选秀时,她与淑妃妹妹有过一段过节。"
沈瑜眉梢微动:"哦?"
贤妃凑近一步,声音几不可闻:"淑妃曾当众说苏贵人舞姿妖冶,不似良家女子。苏贵人记恨至今。"她退后一步,又恢复了平常声调,"娘娘若有闲暇,可到臣妾的景仁宫坐坐。"
沈瑜含笑应下,心中却警惕起来。后宫女子的话,三分真七分假,贤妃此举是真心投靠,还是另有所图?
回到凤仪宫,沈瑜刚换下朝服,宫女翠莺便匆匆进来,在春桃耳边低语几句。春桃脸色微变,挥手让翠莺退下。
"什么事?"沈瑜取下耳坠,状似随意地问道。
春桃犹豫片刻:"翠莺说,她同乡在兰芷宫当差,见苏贵人身边的大宫女在打听娘娘的日常起居,爱吃什么,什么时辰就寝,连娘娘读什么书都问。"
沈瑜指尖一顿,金耳坠在妆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向铜镜,镜中女子眉眼沉静,看不出丝毫波动。
"翠莺可靠吗?"
"她是家生子,父母都在府里当差,应当不会说谎。"春桃低声道。
沈瑜轻轻颔首:"赏她一对银镯子,让她继续留意,但别打草惊蛇。"她顿了顿,"今日午膳,本宫想吃江南风味的清蒸鲥鱼。"
春桃愕然:"娘娘不是不喜清淡..."
"去吧。"沈瑜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午膳时分,鲥鱼刚端上桌,便有太监来报皇上驾到。沈瑜整衣起身,刚走到殿门,皇帝已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臣妾参见皇上。"沈瑜行礼如仪。
皇帝周景珩一身明黄常服,面色冷峻,目光在桌上的鲥鱼上停留了一瞬:"皇后近日口味变了?"
沈瑜微笑:"听闻江南鲥鱼鲜美,想尝尝鲜。"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如常:"朕来是告诉你,三日后大朝会,你父亲镇国公将回京述职,按例皇后可于后宫赐宴家人。"
"臣妾谢皇上恩典。"沈瑜心中一暖,却见皇帝神色复杂。
"镇国公在西北又立战功,连克三城。"皇帝语气平淡,"朕已下旨加封太子太保。"
沈瑜立刻跪下:"父亲受皇恩深重,必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皇帝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皇后与令尊,感情甚笃?"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臣妾蒙父亲教导,知忠君爱国乃立身之本。"沈瑜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摆摆手:"起来吧。朕还有政务,晚些再来看你。"
沈瑜心知这不过是客套话,仍恭送皇帝离去。转身时,她注意到桌上那盘鲥鱼被动过一筷。皇帝来时明明说不用膳,却偏偏尝了这道江南菜——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当夜,沈瑜独坐灯下翻阅《孙子兵法》,忽听窗外有细碎脚步声。她示意春桃噤声,悄悄走到窗边,正看见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往偏殿去。
"那是...兰芷宫的小德子?"春桃压低声音。
沈瑜眸光一冷:"别惊动他,看他做什么。"
片刻后,小太监从偏殿溜出,怀里似乎揣着什么。沈瑜这才出声:"来人,有贼!"
侍卫立刻将小太监拿下,从他怀中搜出了一方沈瑜的私印和几封家书。
"娘娘饶命!奴才...奴才是奉..."小太监抖如筛糠。
"奉谁之命?"沈瑜声音冷冽。
小太监咬紧牙关不敢出声。沈瑜心知肚明,却不点破:"拖下去,交给慎刑司。记住,别让人知道是本宫送的。"
侍卫领命而去。春桃愤愤道:"娘娘,这分明是..."
"没有证据的事,不要乱说。"沈瑜打断她,"明日把偏殿收拾出来,本宫要设个小佛堂。"
三日后的大朝会,沈巍果然威风凛凛地出现在金銮殿上。皇帝当众嘉奖,赐下无数珍宝。沈瑜在后宫赐宴时,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父亲。
"瑜儿在宫中可好?"沈巍低声问道,眼中满是关切。
沈瑜微笑:"女儿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念。"
沈巍环顾四周华丽的宫殿,目光深沉:"为父在边关,听闻皇上对苏贵人..."
"父亲。"沈瑜轻轻摇头,"后宫之事,女儿自会处理。父亲在朝中更要谨慎,功高震主..."
父女二人相视一眼,俱是心照不宣。临别时,沈巍低声道:"你兄长下月回京任职禁军统领,有事可传信给他。"
送走父亲,沈瑜站在宫门前久久不动。春桃轻声道:"娘娘,起风了,回宫吧。"
沈瑜抬头看天,乌云正从西北方压来。她拢了拢衣襟:"是啊,要变天了。"
当夜,皇帝果然没有如约而至。而兰芷宫中,苏婉清正对着铜镜试戴一副翡翠耳坠,听着小宫女的汇报:"...皇后娘娘今日见了镇国公,说了约莫一个时辰的话..."
苏婉清红唇微勾:"继续盯着。还有,告诉淑妃娘娘,我新得了一盒上等胭脂,明日请她共赏。"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她眼中闪烁的冷光。
入宫三月,凤仪宫的牡丹开得正盛。沈瑜站在花丛前,指尖轻抚过一朵盛放的姚黄,花瓣上的晨露沾湿了她的指甲。
"娘娘,翠莺有要事禀报。"春桃匆匆走来,身后跟着那个叫翠莺的小宫女。
沈瑜挥退左右,只留春桃一人:"说吧。"
翠莺跪在地上,声音压得极低:"奴婢的同乡说,苏贵人今日在兰芷宫设了小宴,请了淑妃娘娘和几位新入宫的才人。席间...席间说了不少娘娘的坏话。"
沈瑜神色不变:"都说些什么?"
"说娘娘不过是仗着家世才当上皇后,其实...其实不得圣心。"翠莺额头抵地,"还说要让娘娘在太后寿宴上出丑..."
沈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太后六十大寿在即,后宫嫔妃都在精心准备贺礼。若在这样的大场合出丑,不仅颜面尽失,更会失去太后这座靠山。
"可知道具体计划?"
翠莺摇头:"苏贵人很谨慎,重要的事只跟淑妃娘娘耳语。"
沈瑜赏了翠莺一支银簪,打发她离开后,转身对春桃道:"去库房取那幅《金刚经》来,本宫要亲自抄录一份为太后祈福。"
春桃欲言又止:"娘娘,苏贵人明显是要..."
"本宫知道。"沈瑜打断她,唇角微扬,"本宫还知道,苏贵人最擅长的是水袖舞。"
春桃一愣,不明所以。沈瑜已走向书案,铺开宣纸,提笔蘸墨。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投下斑驳光影。
太后寿宴前一日,沈瑜正在检视准备好的贺礼——一部亲手抄录的金经,配以金线绣制的经袱。忽然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娘娘,不好了!尚服局说给您准备的寿宴礼服被茶水泼湿了!"
沈瑜眉头微蹙:"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尚服局的姑姑说,可能是哪个小宫女不小心..."小宫女跪在地上发抖。
春桃怒道:"明日就是寿宴,现在礼服毁了,娘娘穿什么?"
沈瑜抬手制止春桃:"去把本宫那件湖蓝色织金凤纹的宫装取来。"待小宫女退下,她冷笑一声,"果然来了。"
春桃恍然大悟:"是苏贵人做的手脚?"
"除了她还有谁。"沈瑜轻抚经袱上的金线,"去告诉尚服局,本宫不追究,但明日之前必须把礼服洗净熨平。"
春桃急道:"可那礼服即便干了也会有水渍,娘娘怎能穿这样的衣裳出席寿宴?"
沈瑜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本宫何时说过要穿那件了?"
次日,慈宁宫张灯结彩。沈瑜身着湖蓝色宫装踏入殿门时,满座嫔妃皆是一怔。按惯例,皇后应着正红色朝服,而沈瑜这身打扮虽华贵却不合规制。
太后眉头微皱:"皇后今日这身..."
沈瑜盈盈下拜:"儿臣请母后恕罪。昨日尚服局不慎将朝服损毁,儿臣想着母后大寿,不宜责罚下人,便选了这身衣裳。若有不妥,儿臣这就回去更衣。"
太后目光一凛:"朝服怎会无故损毁?"
沈瑜垂眸不语。一旁的淑妃忽然笑道:"皇后娘娘素来节俭,想是旧衣舍不得丢,新衣又没做好吧?"
殿内一阵低笑。皇帝坐在太后身侧,目光在沈瑜身上停留片刻,若有所思。
太后冷哼一声:"查!谁负责皇后的朝服?"
很快,尚服局的女官被带了上来,战战兢兢地交代是一个小宫女打翻了茶盏。再追问那小宫女,竟供出是收了淑妃身边嬷嬷的银子才故意为之。
淑妃脸色煞白:"胡言乱语!臣妾冤枉!"
太后怒极反笑:"好啊,哀家的寿宴,倒成了你们耍心眼的地方!淑妃李氏,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一场风波平息,众嫔妃依次献上贺礼。轮到沈瑜时,她亲手奉上抄录的金经:"儿臣知母后礼佛,特抄录《金刚经》一部,愿母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太后展开经卷,只见字迹工整俊秀,笔力遒劲,不由赞叹:"皇后好书法!这字颇有卫夫人之风。"
皇帝也微微倾身来看,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将门之女必是粗通文墨,没想到沈瑜的字竟有如此功底。
苏婉清见状,急忙上前:"臣妾愿为太后献舞一曲,恭祝太后福寿安康。"
乐声起,苏婉清水袖轻扬,身姿曼妙如柳。一舞终了,满座喝彩。太后虽不喜苏婉清,也不得不承认她舞技超群。
"苏贵人果然名不虚传。"太后淡淡夸了一句,转向皇帝,"皇帝觉得如何?"
皇帝点头:"婉清舞姿确实动人。"他顿了顿,看向沈瑜,"不过皇后书法也让朕意外。"
这句评价看似平常,却让苏婉清脸色微变。她原计划让沈瑜在寿宴上因衣着失仪出丑,没想到反而让沈瑜展示了才学,更得了皇帝一句赞许。
宴席散后,沈瑜刚回到凤仪宫,春桃就急匆匆跑来:"娘娘,您猜得没错!奴婢按您的吩咐盯着春桃,果然发现她偷偷往兰芷宫送东西!"
沈瑜眸光一冷:"什么东西?"
"是...是娘娘用过的胭脂和一支簪子。"春桃愤愤道,"奴婢还听到她跟兰芷宫的宫女说,明日娘娘要去御花园赏梅..."
沈瑜轻笑一声:"好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她沉思片刻,"去告诉小厨房,明日本宫要喝银耳羹,让春桃亲自去御膳房取上等银耳。"
次日清晨,春桃按计支开了春桃。沈瑜则换上一身素净衣裳,带着几个心腹宫女悄悄出了凤仪宫,却不是往御花园方向,而是去了慈宁宫。
"娘娘怎么突然来了?"太后身边的嬷嬷迎上来。
沈瑜微笑:"昨夜梦见母亲,想着来陪母后说说话。"
太后正在用早膳,见沈瑜来了,命人添了碗筷。两人正说着话,忽有宫女慌慌张张跑来:"太后娘娘,不好了!御花园出事了!"
太后皱眉:"何事如此慌张?"
"苏...苏嫔娘娘在梅林滑倒了,说是踩到了油...现在太医已经赶去了..."
沈瑜手中茶盏一顿。苏嫔?昨日还是贵人,今日就晋了位份?
太后敏锐地看向沈瑜:"皇后可知此事?"
沈瑜一脸茫然:"儿臣刚从凤仪宫过来,并不知情。"她起身,"儿臣这就去看看。"
御花园里,苏婉清正被宫女搀扶着坐在石凳上,脚踝处已经肿起。见到沈瑜,她眼中闪过一丝恨意,随即泪眼婆娑:"皇后娘娘为何要害臣妾?"
沈瑜愕然:"苏嫔此话从何说起?"
"这路上明明被人泼了油..."苏婉清哭得梨花带雨,"臣妾原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一旁的淑妃帮腔道:"是啊,听说皇后娘娘今日要来赏梅,苏嫔妹妹特意提前来候着,谁知..."
沈瑜环顾四周,忽然发现春桃躲在人群后,神色慌张。她心中了然,却不点破,只是淡淡道:"本宫今日并未打算赏梅,一早就去了慈宁宫陪母后说话。苏嫔怕是记错了。"
正说着,皇帝闻讯赶来。见苏婉清受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回事?"
苏婉清刚要开口,太后在嬷嬷搀扶下也到了:"皇帝不必问了。皇后一早就在哀家那里,如何能害苏嫔?倒是苏嫔,听说昨日刚晋了位份,今日就闹这么一出,是何居心?"
皇帝一怔:"母后,婉清受了伤..."
"受伤?"太后冷笑,"怎么不问问她为何知道皇后要来赏梅?又为何’恰好’在皇后的必经之路上摔倒?"
苏婉清脸色煞白。皇帝看看她,又看看神色坦然的沈瑜,眉头紧锁。
回宫后,沈瑜立刻命人将春桃拿下。在严刑拷问下,春桃终于招认是收了苏婉清的银子,不仅透露沈瑜行踪,还在御花园的石路上抹了油。
"娘娘饶命!奴婢一时糊涂..."春桃额头磕得鲜血直流。
沈瑜面无表情:"拖下去,交给慎刑司。"待人被拖走后,她转向其他宫女,"看到了吗?这就是背主的下场。"
当夜,皇帝竟破天荒地来了凤仪宫。沈瑜正在灯下看书,见他来了,忙起身相迎。
"皇上怎么来了?"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皇帝在桌前坐下,目光落在翻开的书页上——《战国策》。他挑眉:"皇后读这等书?"
沈瑜轻声道:"闲来无事,随便翻翻。"
皇帝沉默片刻,忽然道:"今日之事,朕已查明。苏嫔...确有不当之处。"
沈瑜没想到皇帝会主动提起,微微一怔:"皇上明鉴。"
"朕已训诫过她。"皇帝语气平淡,"不过皇后也该明白,朕立你为后,是看中沈家军权。至于其他...莫要多想。"
沈瑜心口一刺,面上却不露分毫:"臣妾明白。"
皇帝起身欲走,忽又停下:"你那金经,抄了多久?"
"一个月。"沈瑜如实回答。
皇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大步离去。沈瑜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气。今日一役,她虽胜了一筹,却也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果然,次日就传来消息,苏婉清在寝宫哭了一夜,皇帝赏了不少珍宝安抚。而更令沈瑜警惕的是,苏婉清开始频繁召见低位妃嫔,尤其是那些家世不显、急于寻找靠山的才人、美人。
后宫的格局,正在悄然改变。
春深时节,御花园的芍药开得正盛。沈瑜站在一株"金带围"前,指尖轻抚过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入宫半年,她已学会在这金丝笼中寻找自己的乐趣——赏花、读书、偶尔与贤妃对弈。
"娘娘,翠莺有急事禀报。"春桃匆匆走来,打断了沈瑜的思绪。
沈瑜屏退左右,翠莺立刻跪地低声道:"奴婢的同乡在乾清宫当差,说皇上今早换了便服,带着高公公悄悄出宫去了。"
沈瑜眉头一蹙:"可知去向?"
"听说是去西郊的玉泉山...像是约了什么人。"翠莺声音压得更低,"那同乡还说,近日有刺客混入京城的消息..."
沈瑜指尖一颤,掐断了一小片花瓣。皇帝微服私访本就危险,若真有刺客...她不敢往下想。
"备一套男装,再叫上两个会武的太监。"沈瑜当机立断,"我们从神武门出去。"
春桃大惊:"娘娘要出宫?这太危险了!"
"皇上若出事,大周必乱。"沈瑜已转身往凤仪宫走去,"快去准备,别声张。"
半个时辰后,一队不起眼的马车从神武门悄然离开。沈瑜一身靛蓝男装,头发束起,腰间暗藏一柄软剑——这是她出嫁时兄长塞给她的陪嫁。
玉泉山在京西二十里,山势不高却林木葱郁。沈瑜的马车远远跟着皇帝的轻骑,始终保持一段安全距离。透过车帘缝隙,她看见皇帝只带了四名侍卫,皆是便装,不禁暗暗担忧。
"娘娘,前面山路窄了,马车过不去。"赶车的小太监低声道。
沈瑜戴上帷帽:"你们在此等候,春桃随我步行。"
山路崎岖,沈瑜却步履轻快。自幼随父兄习武的她,体力不输男子。春桃跟得气喘吁吁,却不敢出声抱怨。
转过一道山梁,前方出现一座小亭。皇帝独自站在亭中,似在等人。四名侍卫分散在四周警戒。沈瑜躲在一块山石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忽然,林中鸟雀惊飞。
沈瑜瞳孔一缩——有埋伏!
"护驾!"她厉喝一声,同时抽出软剑冲向小亭。
几乎在同一瞬间,十余道黑影从林中窜出,直扑皇帝而去。皇帝的侍卫迅速迎战,但寡不敌众。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取皇帝心口!
沈瑜纵身一跃,软剑格开箭矢,自己却被另一支箭擦过手臂,顿时鲜血直流。她顾不上疼痛,挡在皇帝身前,剑光如练,瞬间刺倒两名刺客。
"皇后?"皇帝震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瑜无暇应答,全神贯注应对眼前的攻击。她的剑法得自父亲真传,招招凌厉,转眼又有三名刺客倒地。余下的刺客见势不妙,呼啸一声撤退了。
"别追了!"沈瑜喝止欲追击的侍卫,"小心调虎离山。"
她这才转身查看皇帝情况,却见皇帝正盯着她流血的手臂,眉头紧锁。
"皇上没事吧?"沈瑜单膝跪地。
皇帝一把拉起她:"你受伤了。"
只是皮肉伤..."沈瑜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黑,软倒在皇帝怀中。
再醒来时,沈瑜已回到凤仪宫。手臂上的伤口被妥善包扎,隐隐作痛。床畔,太医正低声向皇帝禀报:"...箭上淬了毒,所幸不深,娘娘已无大碍,只需静养..."
"下去吧。"皇帝挥手,太医躬身退出。
沈瑜挣扎着要起身,被皇帝按住:"别动。"
"皇上...那人可抓到了?"沈瑜声音虚弱。
皇帝摇头:"跑了一个,其余皆服毒自尽。"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如何知道朕在玉泉山?又为何跟来?"
沈瑜垂眸:"臣妾偶然得知皇上出宫...近来京城不太平,臣妾担心..."
"担心朕遇险?"皇帝轻哼一声,"所以你就单枪匹马跑来救驾?堂堂皇后,成何体统!"
沈瑜抿唇不语。她早知会受责难,却不后悔。
出乎意料,皇帝忽然叹了口气:"罢了...这次多亏你。"他伸手轻触她包扎好的伤口,"疼吗?"
这简单的两个字,让沈瑜鼻尖一酸。入宫半年来,皇帝何曾关心过她分毫?她强自镇定:"不疼。"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你的剑法,是跟谁学的?"
"家父。"沈瑜如实回答,"臣妾自幼随父兄习武。"
"难怪..."皇帝若有所思,"今日你那招’回风拂柳’,使得比禁军教头还漂亮。"
沈瑜一怔——皇帝竟认得这招?
似乎看出她的疑惑,皇帝淡淡道:"朕年少时也曾习武,只是登基后荒废了。"他起身,"你好好养伤,朕晚些再来看你。"
皇帝走后,春桃红着眼眶进来:"娘娘吓死奴婢了!那箭上可是有毒啊!"
沈瑜微笑:"无妨。去把本宫的《孙子兵法》取来。"
养伤期间,皇帝竟真如所言,每日黄昏都来凤仪宫坐坐。起初只是简单询问伤势,后来渐渐聊起朝政军事。沈瑜惊讶地发现,皇帝对兵法的见解颇为独到。
"...此次边境冲突,朕以为当以守为攻。"一日,皇帝指着地图道。
沈瑜斟酌片刻,轻声道:"臣妾愚见,若派一支轻骑绕后断其粮道,正面再..."
皇帝眼前一亮:"前后夹击?妙!"他赞赏地看了沈瑜一眼,"皇后不愧是沈家女儿。"
这样的交谈持续了半月,沈瑜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处危机四伏的后宫。直到一日,贤妃匆匆来访。
"娘娘可听说了?"贤妃神色紧张,"外头都在传,说娘娘善妒,故意在皇上面前装柔弱争宠..."
沈瑜手中茶盏一顿:"从哪传出来的?"
"淑妃宫里的小太监说的有鼻子有眼..."贤妃压低声音,"还说娘娘救驾是自导自演,为的就是..."
"荒谬!"春桃气得发抖。
沈瑜却异常平静:"本宫知道了。贤妃妹妹且回去,不必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贤妃走后,春桃急道:"娘娘,这分明是苏嫔和淑妃联手污蔑您!"
沈瑜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皇上今日不会来了。"
果然,接下来数日,皇帝再未踏足凤仪宫。倒是兰芷宫夜夜笙歌,苏婉清晋为昭仪的消息很快传遍后宫。
沈瑜表面平静,心中却如针扎般疼。她早该知道,那短暂的温情不过是镜花水月...
"娘娘!"春桃匆匆跑来,"大少爷...沈将军回京了!皇上在朝堂上加封他为骁骑将军!"
沈瑜猛地站起:"兄长回来了?"
"不止呢!"春桃兴奋道,"大少爷在西北立了大功,歼敌五千,皇上龙颜大悦,赏了黄金千两!"
沈瑜却笑不出来。父亲军功赫赫,兄长又立新功,皇帝表面嘉奖,心中恐怕更加忌惮...
当夜,沈瑜正对灯独坐,忽听外面太监尖声通报:"皇上驾到!"
她慌忙起身相迎,却见皇帝一身酒气,眼神却清明如常。
"朕今日见了你兄长。"皇帝径直走到案前,拿起沈瑜读了一半的兵书翻看,"沈珏...很有你父亲的风范。"
沈瑜心跳如鼓:"兄长粗人一个,若有失礼之处..."
"他很恭敬。"皇帝打断她,忽然换了话题,"这几日朕没来,皇后可有怨言?"
沈瑜垂首:"臣妾不敢。"
"是不敢,还是没有?"皇帝逼近一步。
沈瑜抬头,正对上皇帝深邃的目光,一时语塞。
皇帝忽然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朕听闻...皇后因朕不去凤仪宫,日日以泪洗面?"
沈瑜愕然——这又是哪来的谣言?
"臣妾..."
"朕还听说,"皇帝继续道,拇指轻蹭她眼下并不存在的泪痕,"皇后嫉妒苏昭仪,暗中命人克扣兰芷宫的用度?"
沈瑜气笑了:"皇上信吗?"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也笑了:"不信。"
这简短的两个字,让沈瑜心头一松。
"朕知道是谁散布的谣言。"皇帝转身走向窗边,"朕这几日冷落你,就是想看看她们还能玩什么花样。"
沈瑜怔住了——皇帝竟是故意的?
"朕今日加封你兄长,一来他确实有功,二来..."皇帝回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朕想看看,面对家族荣耀和自身委屈,皇后会如何选择。"
沈瑜心跳加速:"那...皇上得出结论了吗?"
皇帝走近,忽然伸手将她拉入怀中:"朕的皇后,比朕想象的更聪明,也更..."他的声音低下去,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更让朕意外。"
这一夜,皇帝留宿凤仪宫。
次日清晨,沈瑜醒来时,皇帝已去上朝。枕边留着一张字条:「今夜朕再来,与皇后手谈一局。」
沈瑜将字条贴在胸口,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然而这份喜悦还未持续多久,春桃就带来了新消息——
苏婉清有孕了。
夏日的晨光透过纱窗洒进凤仪宫内,沈瑜刚起身便觉一阵眩晕,扶住床柱才没跌倒。
"娘娘!"春桃慌忙上前搀扶,"您脸色白得像纸,奴婢这就传太医。"
沈瑜摆手:"不必兴师动众..."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她弯腰干呕起来。
春桃不由分说,转身就往外跑。不到半个时辰,太医院院判张太医便匆匆赶到,身后还跟着两名医女。
沈瑜靠在软榻上,手腕搭着丝帕。张太医三指按脉,眉头先是紧蹙,继而舒展,最后竟露出喜色。
"恭喜娘娘,这是喜脉啊!"
沈瑜指尖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真?"
"千真万确!娘娘脉象流利如珠,已有一月有余的身孕。"张太医笑得胡子翘起,"臣这就去禀报太后和皇上!"
消息如长了翅膀,不到午时便传遍六宫。太后亲自驾临凤仪宫,赏下无数珍贵补品,拉着沈瑜的手说了许多育儿经。皇帝却只派太监送来一对白玉送子观音,人并未到场。
"皇上今日朝务繁忙,"高公公赔着笑,"说晚些时候再来看娘娘。"
沈瑜抚摸着微凸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这孩子来得突然,却正是时候——苏婉清有孕,若她再无动静,皇后之位恐怕难稳。但皇帝的态度...
"娘娘,该喝安胎药了。"春桃端着青瓷碗进来,药汁黑沉,散发着苦涩气息。
沈瑜接过药碗,刚要入口,忽觉气味有异。她自幼随父亲学过些医理,对药材气味极为敏感。这药中似乎多了一味...
"这药是谁煎的?"她放下碗,神色如常。
春桃一愣:"是御药房的小顺子送来的,说是张太医亲自配的方子。"
沈瑜点点头:"去把小厨房里那罐蜂蜜取来,这药太苦。"
待春桃转身,沈瑜迅速将药汁倒入窗边盆栽,只留少许在碗底。春桃回来时,只见皇后正将空碗放下,唇上还沾着些许"药渍"。
"娘娘今日喝得真快。"春桃不疑有他,收走了碗。
沈瑜微笑:"为了皇儿,再苦也得喝。"
午后,沈瑜借口散步,带着春桃去了太医院。张太医正在整理药材,见皇后亲临,慌忙行礼。
"本宫来问问,安胎药中可加了川芎?"沈瑜状似随意地问道。
张太医摇头:"娘娘明鉴,川芎虽能活血,但有孕初期不宜使用。臣开的方子是当归、白芍、桑寄生..."
沈瑜眸光一冷。果然,那药中被加了料!川芎用量少则无害,多则可能导致小产。好狠毒的手段!
"本宫随口一问。张太医费心了。"她笑容不变,又问了几个调养的问题便离开了。
回宫路上,沈瑜忽然道:"春桃,兰芷宫这几日可还安静?"
春桃压低声音:"苏昭仪据说孕吐得厉害,皇上每日都去探望..."
"是吗..."沈瑜唇角微扬,"明日开始,本宫的安胎药你亲自去御药房取药材,在小厨房煎。记住,别让任何人经手。"
三日后,兰芷宫传来消息,苏婉清突然腹痛不止,太医诊断是饮食不当。皇帝罢朝一日,亲自守在榻前。
"听说苏昭仪疼得直打滚,"春桃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小宫女传来的消息,"太医们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请了张太医施针才稳住。"
沈瑜正在绣一个小肚兜,闻言头也不抬:"可查出原因了?"
"说是吃了寒凉之物..."春桃忽然瞪大眼睛,"娘娘,莫非..."
沈瑜一针一线绣着如意纹:"本宫什么也没做。"她抬眸,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只不过把别人送来的’心意’,原样奉还罢了。"
春桃倒抽一口冷气,随即又担忧道:"可皇上那么紧张苏昭仪,若查起来..."
"她敢查吗?"沈瑜轻笑,"下药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她比谁都清楚。"
果然,苏婉清病愈后,非但没有追究,反而派人送来了上等阿胶说是给皇后补身。沈瑜欣然收下,转手就赏给了低等嫔妃。
又过了半月,沈瑜正在园中散步,忽见前方亭子里皇帝独自坐着批阅奏折。自她有孕以来,皇帝只来过凤仪宫两次,每次都是略坐坐就走。
沈瑜犹豫是否上前,皇帝却已抬头看见了她:"皇后。"
避无可避,沈瑜只得上前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帝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近日...可好?"
"托皇上洪福,一切安好。"沈瑜垂眸答道。
一阵沉默。微风拂过,带来阵阵荷香。
"苏昭仪前些日子病了。"皇帝忽然道。
沈瑜心跳微顿,面上不显:"臣妾听说了,幸好无大碍。"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叹口气:"皇后,坐到朕身边来。"
沈瑜小心翼翼地在石凳上坐下,与皇帝隔着一尺距离。
"朕近日事务繁忙,没顾上来看你。"皇帝语气平淡,却让沈瑜心头一颤——这是在解释?
"皇上日理万机,臣妾明白。"她轻声道。
又是一阵沉默。忽然,沈瑜腹中一动,不自觉地"啊"了一声。
"怎么了?"皇帝立刻紧张起来。
沈瑜面露惊喜:"孩子...孩子动了。"
皇帝愣了一下,随即伸手轻轻覆上她的腹部。当那微弱的胎动再次传来时,沈瑜看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柔和。
"朕的第一个孩子..."皇帝低声道,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一刻,沈瑜几乎要相信皇帝是期待这个孩子的。但随即,皇帝收回手,表情又恢复了往日的疏离:"皇后要好生将养,缺什么尽管吩咐下去。"
"臣妾谢皇上关心。"沈瑜低头掩饰眼中的失落。
皇帝起身欲走,忽又停下:"对了,近日朕收到几份奏折,弹劾你父亲在边关专权。朕已留中不发,但...你明白朕的意思。"
沈瑜心头一紧:"臣妾父亲对皇上忠心耿耿..."
"朕知道。"皇帝打断她,"所以才告诉你。"说完,大步离去。
沈瑜望着皇帝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皇帝这番话,既是警告,也是...信任?
次日,沈瑜决定趁自己有孕在身,整顿后宫。她以"为皇嗣祈福"为由,下令清查各宫人员来历。这一查,竟在凤仪宫揪出三个苏婉清安插的眼线,在其他嫔妃处也发现不少问题。
"娘娘,这些人怎么处置?"春桃问道。
沈瑜思索片刻:"杖二十,发配浣衣局。"这个处罚不算太重,但足以震慑其他人。
消息传到兰芷宫,苏婉清气得摔了一套茶具。当晚皇帝驾临时,她梨花带雨地哭诉皇后借机打压她的人。
"皇上,臣妾如今有孕在身,身边没个贴心人怎么行..."她伏在皇帝膝上啜泣。
皇帝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安慰她:"皇后执掌六宫,整顿人事是分内之事。你若缺人,朕让内务府再拨几个老实的来。"
苏婉清愕然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皇帝最近是怎么了?从前只要她一哭,没有不依的...
转眼入秋,沈瑜的肚子已明显隆起。这日她正在查看内务府账册,忽然发现一笔异常开支——兰芷宫每月领的银丝炭竟比规制多出三倍。
"如今才九月,要这么多炭做什么?"沈瑜皱眉。
春桃小声道:"奴婢听说,苏昭仪宫里常有人深夜出入..."
沈瑜眸光一凝:"查!"
这一查,竟牵出一桩大事。原来苏婉清借炭火之名,暗中将大量金银熔铸成锭,偷运出宫。更惊人的是,接收这些金银的,竟是她的父亲江南巡抚苏明远的亲信!
"娘娘,这事要不要禀报皇上?"春桃又惊又怕。
沈瑜却摇头:"没有实据,贸然上奏只会打草惊蛇。"她沉思片刻,"去把翠莺叫来。"
当夜,翠莺奉命潜入兰芷宫,偷出了一本账册。沈瑜翻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每次运出的金银数目,以及...与几位朝臣的秘密往来!
"难怪她父亲一个巡抚,能买通那么多言官弹劾我爹..."沈瑜冷笑。她将账册小心收好,这是扳倒苏婉清的重要筹码,但还不是出手的时候。
九月末,皇帝突然驾临凤仪宫。沈瑜正倚在窗边读书,见他来了,忙要起身行礼。
"免了。"皇帝摆手,在她对面坐下,"朕听闻皇后近日整顿后宫颇有成效?"
沈瑜心中一紧:"臣妾分内之事。"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苏昭仪向朕哭诉,说你针对她。"
"臣妾只是按宫规办事。"沈瑜不卑不亢,"若苏昭仪觉得委屈,臣妾愿与她当面对质。"
出乎意料,皇帝竟笑了:"朕又没怪你。"他拿起沈瑜读的书,《贞观政要》,"皇后近来读的都是这些?"
沈瑜点头:"臣妾愚钝,想多学学如何辅佐皇上。"
皇帝神色柔和了些:"你有这份心就好。"他顿了顿,"边关传来捷报,你父亲又打胜仗了。"
沈瑜心中一喜,却不敢表露:"全赖皇上洪福。"
"朕已下旨嘉奖。"皇帝语气平淡,"不过朝中有人建议,该召沈巍回京休整了。"
沈瑜立刻明白——这是要夺父亲兵权!她强自镇定:"皇上圣明。父亲年事已高,确实该歇歇了。"
皇帝似乎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皇后懂事。"他起身欲走,忽然又回头,"对了,朕已命人重新修葺凤仪宫的后殿,等皇儿出生,那里可做育婴之所。"
这份突如其来的关怀让沈瑜一时不知如何回应。直到皇帝离开,她才回过神来,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孩子,你父皇他...好像开始在乎我们了。"
冬月初七,大雪纷飞。
凤仪宫内人影匆匆,太医、稳婆、宫女们进进出出,一盆盆热水端进去,变成血水端出来。沈瑜已经疼了一天一夜,汗水浸透了几层被褥。
"娘娘,再使把劲!看见头了!"稳婆的声音忽远忽近。
沈瑜咬紧口中的软木,双手攥紧床柱,全身力气往下使。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后,她听见了婴儿嘹亮的哭声。
"恭喜娘娘,是位小公主!"稳婆喜气洋洋地将包裹好的婴儿抱到她面前。
沈瑜虚弱地抬起手,轻触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婴儿忽然抓住她的手指,那么小的手,却那么有力。一瞬间,所有的疼痛都值得了。
"皇上...知道了吗?"沈瑜轻声问。
春桃笑容微僵:"高公公已经去报了。"
沈瑜闭了闭眼。她明白,皇帝期待的是皇子。镇国公的外孙若是太子,朝局将大不相同。而公主...终究差了一层。
果然,皇帝直到傍晚才来,身上还带着御书房的墨香。他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婴儿,表情略显复杂。
"公主很好,像你。"他干巴巴地说,随即转向太医,"皇后身体如何?"
"回皇上,娘娘生产顺利,只是失血稍多,需好生调养。"
皇帝点点头,赏了接生众人,又看了眼女儿,便离开了。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
春桃红着眼眶为沈瑜掖被角:"娘娘别难过,皇上初为人父,还不懂得..."
"本宫没事。"沈瑜打断她,目光始终没离开女儿,"去请贤妃来一趟。"
贤妃张氏很快到来,怀里还抱着自己两岁的大公主。见到新生儿,她眼睛一亮:"好俊的丫头!比我家这个出生时还胖些。"
沈瑜微笑:"姐姐有经验,我想请教如何喂养..."
两位母亲聊到深夜,贤妃倾囊相授。临走时,她压低声音:"娘娘别怪皇上冷淡。苏昭仪那边...听说也快临盆了,皇上怕是..."
"我明白。"沈瑜平静地说,"多谢姐姐提点。"
贤妃犹豫片刻,又道:"我宫里的小太监说,看见苏昭仪的父亲近日频繁出入兰芷宫...娘娘多留个心眼。"
送走贤妃,沈瑜凝视着熟睡的女儿,轻声呢喃:"孩子,母后会保护好你。"
出乎意料的是,三日后皇帝再次驾临,还带了一对精致的金手镯。
"朕命尚功局打的。"他将手镯放在婴儿枕边,"上面刻了平安咒。"
沈瑜心中微暖:"臣妾代公主谢皇上恩典。"
皇帝站在摇篮边,看着女儿小小的脸蛋。婴儿忽然醒了,黑溜溜的眼睛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竟咧嘴笑了。
"她...认识朕?"皇帝惊讶地问。
沈瑜轻笑:"血脉相连,自然亲近。"
皇帝小心翼翼地用手指碰了碰女儿的脸,婴儿立刻抓住他的手指往嘴里送。这一幕让沈瑜眼眶发热——若他们只是寻常夫妻,该有多好。
春去夏来,五公主满半岁时,兰芷宫终于传出消息——苏婉清要生了。
那日皇帝罢朝,亲自在兰芷宫外等候。六个时辰后,喜讯传遍六宫:苏昭仪诞下皇子,晋为妃,赐号"宸"。
"宸妃?"贤妃来凤仪宫串门时,忍不住咂舌,"这封号可了不得,’宸’乃帝王所居,这是暗示她儿子..."
沈瑜捂住女儿的耳朵:"姐姐慎言。"
贤妃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但她没说错,宸妃生子后,地位直线上升,几乎与皇后比肩。皇帝更是日日宿在兰芷宫,对宸妃言听计从。
"娘娘,宸妃今日又向皇上讨要御花园的牡丹了。"春桃愤愤道,"说是小皇子喜欢看花,皇上竟答应了!"
沈瑜正在教女儿认颜色,闻言只是笑笑:"几朵花而已,随她去。"
"可她明明是要移植到兰芷宫!御花园的牡丹是先祖皇后亲手栽的..."
"春桃。"沈瑜抬眸,"本宫说了,随她去。"
春桃咬唇退下。沈瑜何尝不心痛?但她更清楚,眼下不是争这些的时候。自从宸妃生子,她父亲苏明远在朝中愈发嚣张,联合言官不断弹劾沈家。而她的父兄正在边关苦战,绝不能因后宫小事给他们添乱。
七月流火,边关传来捷报——沈巍率军大破敌军,收复三城。皇帝龙颜大悦,在朝堂上盛赞沈家忠勇,赏赐无数。
当晚,皇帝竟破天荒地来了凤仪宫。
"皇后近日可好?"他问得客套,眼睛却一直看着在榻上爬来爬去的五公主。
沈瑜微笑:"托皇上洪福,一切都好。"
皇帝逗了会儿女儿,忽然道:"你父亲又立大功了。"
"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沈瑜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皇后不觉得,沈家功劳太大了吗?"
沈瑜心头一紧,面上却不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皇上若觉得沈家功高,大可削权减禄,臣妾父兄绝无怨言。"
皇帝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好个沈瑜!朕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你。"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你不怕朕真的削了沈家兵权?"
沈瑜直视皇帝的眼睛:"皇上是明君,自有圣断。"
这一夜,皇帝留宿凤仪宫。虽未行夫妻之实,却是半年来第一次同榻而眠。沈瑜知道,这是皇帝给沈家的信号——他暂时不会动他们。
宸妃得知皇帝夜宿凤仪宫,气得砸了满屋瓷器。次日便以皇子体弱为由,请皇帝去兰芷宫。从此,皇帝又很少踏足凤仪宫了。
八月十五中秋宴,沈瑜首次带着五公主公开亮相。小丫头穿着大红锦缎袄,脖子上挂着皇帝赐的金锁,在众嫔妃间引起一片赞叹。
"皇后娘娘好福气,公主长得真俊!"
"瞧瞧这小模样,跟皇上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一片奉承声中,宸妃抱着皇子姗姗来迟。她一身正红宫装,几乎与皇后同色,明显是僭越。皇帝却视而不见,反而亲自起身相迎。
"爱妃怎么来了?不是说皇子着凉了吗?"
宸妃娇嗔道:"皇儿想父皇了,臣妾只好抱他来。"
众嫔妃交换着眼色。按规矩,未满周岁的皇子公主不宜出席大宴,宸妃此举明显是冲着皇后来的。
宴席间,宸妃处处抢风头,不是让皇帝喂皇子吃月饼,就是当众表演母子情深。沈瑜始终面带微笑,专心照顾女儿,仿佛没看见这些挑衅。
宴席过半,五公主忽然哭闹起来。沈瑜正欲离席,贤妃主动起身:"娘娘且安坐,臣妾带公主去偏殿歇歇。"
沈瑜感激地点头。贤妃刚走,淑妃忽然笑道:"皇后娘娘真是好性子,连女儿都能交给别人带。"
宸妃立刻接话:"是啊,若是臣妾,可舍不得把皇儿交给旁人。"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贤妃离去的方向,"谁知道有些人安的什么心..."
沈瑜放下茶盏,声音不轻不重:"贤妃是公主的生母之一,本宫自然放心。倒是宸妃妹妹,听说你宫里前几日打发了个嬷嬷?那嬷嬷伺候你多年,怎么突然就..."
宸妃脸色一变。那嬷嬷知道她太多秘密,她费了好大劲才把人处理掉,皇后如何得知?
皇帝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皇后此话何意?"
沈瑜微笑:"臣妾只是关心宸妃妹妹。那嬷嬷姓周是吧?听说回乡途中不慎落水...真是可惜。"
宸妃手中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周嬷嬷的"意外"是她亲手安排的,皇后怎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皇帝看看宸妃,又看看沈瑜,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宴席散后,沈瑜刚回到凤仪宫,贤妃就匆匆赶来:"娘娘,您今日太冒险了!若宸妃反咬一口..."
"她不敢。"沈瑜胸有成竹,"周嬷嬷的事她心里有鬼。"她接过熟睡的女儿,"多谢姐姐今日相助。"
贤妃摇头:"娘娘客气了。只是...宸妃近来动作频频,娘娘要多加小心。"
沈瑜点头。她当然知道宸妃在做什么——通过父亲苏明远拉拢朝臣,在宫中培植党羽,甚至...私通外官。翠莺偷来的账册上,记录着大量金银流向几位言官家中,而这些人正是最近弹劾沈巍最凶的。
"姐姐可知道,兵部侍郎赵大人与宸妃是什么关系?"沈瑜突然问。
贤妃一愣:"听说...是远亲?"
沈瑜轻笑:"是啊,远到共用一个钱袋子的亲戚。"她没再多说,但心中已有计较。宸妃的手伸得太长了,是时候开始收集证据了。
九月,边关再起战事。沈巍年事已高,皇帝本欲另派将领,但朝中无人能担此重任,只得再次启用沈家父子。
出征前,沈巍获准入宫见女儿一面。
"父亲保重。"沈瑜强忍泪水,"哥哥呢?"
沈巍叹气:"珏儿主动请缨为先锋,已经先行出发了。"他看了看外孙女,眼中满是慈爱,"这小丫头像你小时候。"
沈瑜将一枚平安符塞到父亲手中:"女儿在佛前求的,父亲带在身上。"
沈巍收起平安符,欲言又止:"瑜儿,为父在一天,皇上就不会动沈家。但若有一日...你要早做打算。"
沈瑜心头一颤,却只是点头:"女儿明白。"
送走父亲,沈瑜在佛堂跪了一整夜。她为父兄祈福,为边关将士祈福,也为那个高高在上、对她若即若离的君王祈福。
若山河无恙,家国平安,个人恩怨又算得了什么?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刚停,贤妃所出的二皇子就夭折了。
消息传来时,沈瑜正在教五公主走路。小丫头摇摇晃晃地扑进她怀里,咯咯笑着,完全不知人间悲苦。
"什么时候的事?"沈瑜搂紧女儿,声音发紧。
春桃眼圈通红:"昨儿半夜。说是突发高热,太医还没赶到就...就没了。"
沈瑜闭了闭眼。贤妃张氏虽不是至交,但入宫以来对她多有照拂。二皇子才三岁,活泼可爱,前几日请安时还缠着她要糖吃...
"备轿,去景仁宫。"
景仁宫一片素白。贤妃跪在灵前,眼神空洞,怀里紧紧抱着儿子生前最爱的小木马。见到沈瑜,她连礼都忘了行,只是呆呆地说:"他早上还说要吃我做的桂花糕..."
沈瑜眼眶一热,上前将贤妃搂入怀中。贤妃这才如梦初醒,在她肩头嚎啕大哭:"娘娘!我的孩子死得冤啊!"
"妹妹慎言!"沈瑜警觉地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可有证据?"
贤妃抽泣着从袖中取出一块手帕:"皇儿临终前吐在这上面...您闻闻。"
沈瑜接过一闻,隐约有股苦杏仁味。她心头一震——这是砒霜的气味!
"谁最后接触过皇子?"
"乳母刘氏...但她跟了我四年,忠心耿耿。"贤妃忽然压低声音,"不过昨日下午,宸妃来过,带了一盒江南点心..."
沈瑜攥紧手帕。苏婉清!但她没有证据,单凭一块手帕和猜测,奈何不了正得宠的宸妃。
"这事还有谁知道?"
"只有太医张大人,他是我同乡,悄悄告诉我皇子可能是中毒..."贤妃泪如雨下,"娘娘,我该怎么办?"
沈瑜沉思片刻:"先按规矩办丧事。这块手帕我带走,你记住,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表现出怀疑。"她握紧贤妃冰冷的手,"我会查个水落石出。"
离开景仁宫,沈瑜径直去了太医院。张太医见到那块手帕,脸色大变:"娘娘明鉴,这...这确实是..."
"写下来。"沈瑜打断他,"把你的诊断如实记录,密封后交给我。记住,这事若泄露半分,你我都性命难保。"
张太医抖如筛糠,却还是点了点头。
二皇子的葬礼上,皇帝面色阴沉。这是他第一个皇子,虽非嫡出,却也疼爱有加。宸妃一身素服,哭得比贤妃还伤心,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死了儿子。
"皇上一定要为皇儿做主啊!"她伏在皇帝膝上啜泣,"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
皇帝轻拍她的肩,目光却不自觉地寻找沈瑜。当看到皇后冷静自持地主持葬礼时,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葬礼过后,沈瑜开始秘密调查。通过翠莺的关系,她得知宸妃最近频繁召见几位太医,还派人去宫外购买药材。
"听说都是些安神补胎的药,"翠莺小声道,"但奴婢的同乡说,有一次看见宸妃的大宫女偷偷把一包东西埋在了兰芷宫后院的树下。"
沈瑜赏了翠莺一支金簪:"继续盯着,但别打草惊蛇。"
转眼到了元宵节,按例后宫嫔妃要在坤宁宫赏灯。惠妃王氏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也来了,沈瑜特意命人在她座位上加了个软垫。
"谢娘娘体恤。"惠妃感激地笑笑。她是皇帝为太子时纳的侧妃,性格温顺,从不参与后宫争斗。
宸妃姗姗来迟,一身大红织金袄裙,在一众素雅嫔妃中格外扎眼。她刚坐下就笑道:"惠妃妹妹这肚子尖尖的,定是个皇子。"
惠妃害羞地低头:"借姐姐吉言。"
宴席过半,宫女们端上元宵。突然一个小宫女脚下一滑,整碗热汤朝惠妃泼去!沈瑜眼疾手快,一把拉开惠妃,自己的袖子却被淋了个透湿。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小宫女跪地磕头如捣蒜。
宸妃厉声道:"毛手毛脚的,拖下去杖二十!"
沈瑜盯着那个面生的小宫女:"你是哪个宫的?"
"奴...奴婢是尚膳局的..."
"尚膳局的人怎么会来上菜?"沈瑜声音不怒自威。
小宫女抖如筛糠,眼睛不自觉地往宸妃方向瞟。宸妃立刻打断:"皇后娘娘仁慈,但这等奴才不罚不行。来人,拖下去!"
沈瑜心知有异,却不好当众驳斥宸妃,只得作罢。她命人送惠妃回宫,又派了自己的心腹太医跟去请脉。
果然,当夜惠妃就发动了,早产下一个孱弱的男婴。孩子哭声如猫叫,太医说需精心调养才能存活。
皇帝闻讯赶来,见孩子无恙,松了口气。惠妃虚弱地拉着沈瑜的手:"今日若非娘娘相救,妾身与皇儿恐怕..."
沈瑜拍拍她的手:"妹妹好生休养,孩子会没事的。"
出了惠妃的寝宫,皇帝突然道:"皇后今日反应很快。"
沈瑜心头一跳:"臣妾只是碰巧看见。"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压低声音:"朕知道你在查什么。小心些,宸妃...不简单。"
沈瑜愕然抬头,却见皇帝已大步离去,背影在宫灯下拉得老长。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警告,还是...提醒?
三月三上巳节,按例公主皇子们要去御花园踏青。大公主已经六岁,活泼好动,非要去看新放养的金鱼。沈瑜本要同去,却被太后突然召见。
"春桃,你带几个人跟着大公主。"沈瑜嘱咐道,"千万小心,别让她靠近水边。"
谁知一个时辰后,春桃慌慌张张跑回来:"娘娘!大公主落水了!"
沈瑜手中的茶盏啪地掉在地上:"人呢?"
"救上来了,太医说无碍,只是受了惊吓..."春桃哭道,"是奴婢失职,一转眼的功夫,公主就不见了,再找到时已经在水里..."
"谁发现的?"
"是...是宸妃娘娘身边的柳儿。"
沈瑜眼中寒光一闪。太巧了,每次出事,都有宸妃的影子!
她立刻赶去大公主寝宫。小姑娘裹着被子瑟瑟发抖,一见她就哭起来:"母后!有鬼推我!"
沈瑜心头一紧:"好孩子,告诉母后怎么回事?"
"我...我本来在看鱼,忽然有人从后面推我..."大公主抽泣着,"我没看见是谁,但闻到一股香味..."
"什么香味?"
"像是...像是宸娘娘身上的那种..."
沈瑜搂紧大公主,心中怒火中烧。苏婉清这是要赶尽杀绝啊!先害皇子,再对公主下手,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对付她的五公主了?
"乖,别怕。母后在这儿,没人能伤害你。"她柔声安抚大公主,心中已下定决心——必须除掉苏婉清,不惜一切代价!
次日,沈瑜秘密召见了贤妃和惠妃。三人摒退左右,在密室长谈。
"二皇子中的是砒霜,"沈瑜开门见山,"惠妃妹妹那日的’意外’也是人为。现在大公主又出事...你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贤妃咬牙切齿:"苏婉清这是要杀光所有皇嗣,只留她的儿子!"
惠妃搂紧怀中孱弱的婴儿,泪如雨下:"我的皇儿体弱,不知能撑多久..."
"我们得联手。"沈瑜沉声道,"贤妃妹妹,你与淑妃交好,试探一下她的口风。惠妃妹妹,你宫里的小太监不是与兰芷宫有交情吗?让他多留心..."
正说着,翠莺慌慌张张跑来:"娘娘!淑妃娘娘求见,说有要事!"
三人对视一眼,迅速整理仪容。淑妃进来时,脸色异常苍白。
"妹妹怎么来了?"沈瑜笑容如常。
淑妃看了看贤妃和惠妃,突然跪下:"娘娘救我!"
沈瑜挑眉:"此话怎讲?"
"宸妃...宸妃要我给您的茶里下药!"淑妃颤声道,"她说若我不从,就让我步贤妃姐姐的后尘..."
贤妃闻言,几乎要扑上去撕打淑妃,被沈瑜拦住。
淑妃泪流满面:"我知道她害死了二皇子,害惠妃早产...可我没办法啊!我父亲在朝中全靠苏家提携..."
沈瑜冷静地问:"她要你下什么药?"
"说是让人慢慢衰弱,最后...最后看着像病死的药。"淑妃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这是她给我的,我还没敢用..."
沈瑜接过纸包,心中已有计较:"淑妃妹妹今日来投诚,本宫记下了。不过,你还得继续装作听命于宸妃。"
"娘娘的意思是..."
"将计就计。"沈瑜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你回去告诉宸妃,说本宫已经起疑,不好下手。建议她换个目标——比如,先对付本宫的父兄。"
淑妃瞪大眼睛:"这..."
"本宫自有打算。"沈瑜声音低沉,"另外,想办法打听宸妃与朝中哪些大臣往来密切,特别是...兵部的。"
淑妃犹豫片刻,终于点头:"我尽力。不过娘娘,宸妃最近频繁召见赵侍郎,听说他们在谋划什么大事..."
沈瑜心头一凛。兵部侍郎赵阔是宸妃的表兄,也是最近弹劾她父亲最凶的言官之一。苏家这是要在朝堂上对沈家下手了!
送走淑妃等人,沈瑜立刻写了一封密信,让心腹太监连夜送出宫,交给她兄长沈珏的亲信。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苏赵勾结,欲诬沈氏通敌。速查边关军报可有异常。"
夜深人静,沈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兰芷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皇帝又在宠幸他的爱妃。沈瑜攥紧了拳头——苏婉清,你害死皇嗣,残害嫔妃,如今还想动我沈家满门。这笔账,该清算了!
四月初八佛诞日,沈瑜正在慈宁宫陪太后礼佛,春桃慌慌张张跑来,附耳低语:"娘娘,不好了!老爷被弹劾通敌卖国,皇上已下令彻查!"
沈瑜手中的佛珠啪地断了,檀木珠子滚了一地。太后抬眼看她:"皇后怎么了?"
"儿臣...儿臣突然有些头晕。"沈瑜强自镇定,"请母后恕罪,容儿臣先行告退。"
一出慈宁宫,沈瑜立刻问道:"消息确切?"
春桃点头:"千真万确!今早早朝,兵部赵侍郎突然呈上密报,说老爷与北境胡人秘密往来,意图不轨。皇上龙颜大怒,当场下令收押了老爷在京城的心腹李将军!"
沈瑜眼前一黑,扶住廊柱才没跌倒。通敌卖国——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苏婉清和赵阔这一招太狠了,不仅要毁她父兄,更要连根拔起整个沈家。
"兄长呢?"
"沈将军还在前线,暂时无恙...但皇上已派钦差去拿人了。"
沈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父亲一生忠君爱国,绝不可能通敌。这必是苏婉清和赵阔设的局。眼下最紧要的,是争取时间查明真相。
"去乾清宫。"她整了整衣冠,声音恢复了平静。
乾清宫外,高公公一见沈瑜就变了脸色:"娘娘,皇上吩咐...今日不见任何人。"
"连本宫也不见?"沈瑜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高公公左右为难,最终叹了口气:"娘娘稍候,老奴再去通报。"
片刻后,高公公苦着脸回来:"娘娘恕罪,皇上说...说..."
"说什么?"
"说娘娘若为沈家求情,就不必见了。"
沈瑜闭了闭眼。皇帝这是已经认定沈家有罪了?她看着紧闭的殿门,突然提起裙摆,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娘娘!"高公公和春桃同时惊呼。
"本宫就在这等。"沈瑜背脊挺得笔直,"等到皇上愿意见本宫为止。"
春去夏来,四月的日头已有些毒辣。沈瑜跪在青石板上,汗水渐渐浸透了里衣。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乾清宫的门依然紧闭。
高公公几次出来劝她回去,都被她摇头拒绝。后宫嫔妃闻讯赶来围观,有人同情,更多人幸灾乐祸。宸妃苏婉清摇着团扇,站在廊下轻笑:"皇后娘娘这是何苦呢?沈家犯下大罪,与娘娘何干?"
沈瑜看都不看她一眼,目光始终盯着那扇紧闭的殿门。
第三个时辰,天空忽然乌云密布,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只有沈瑜仍跪在原地,很快被淋得透湿。
终于,乾清宫的门开了。皇帝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如这天气:"进来。"
沈瑜艰难起身,双腿已失去知觉。春桃要扶她,被她轻轻推开。她一步一步,自己走进了大殿。
殿内,皇帝背对着她站在窗前,声音冷硬:"皇后要为沈家求情?"
沈瑜跪伏在地:"臣妾不敢。臣妾此来,是自请废后。"
皇帝猛地转身:"什么?"
"沈家若真有罪,臣妾无颜再居后位。"沈瑜抬头,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但请皇上明察,臣妾父兄镇守边关二十载,满门忠烈,绝无二心。"
皇帝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道:"赵阔呈上的密信,笔迹与你父亲一般无二。"
"字可仿,心不可欺。"沈瑜声音很轻,却字字铿锵,"皇上若不信,可派人去边关查证。臣妾只求一事——在查清前,暂缓处置臣妾兄长。"
皇帝沉默片刻:"你可知,沈珏听闻父亲被弹劾,已擅自带兵离开防区?"
沈瑜心头一震——兄长这是要造反?不,不可能!
"皇上,臣妾兄长绝非莽撞之人。此举必有缘由,请皇上明察!"
皇帝冷笑:"什么缘由?莫非是心中有鬼?"
沈瑜以额触地:"臣妾愿以性命担保,沈家绝无二心。若皇上不信,臣妾今日就死在这殿上!"
长久的沉默。雨声敲打着窗棂,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叩问。
终于,皇帝叹了口气:"起来吧。废后之事休要再提。至于沈家...朕会派人详查。"
沈瑜重重磕了三个头:"臣妾谢皇上恩典。"
回到凤仪宫,沈瑜发起了高热。太医说是寒气入体,开了药让她静养。但她哪能安心?一边是父兄生死未卜,一边是苏婉清虎视眈眈...
"娘娘,淑妃求见。"春桃小声道。
淑妃进来时神色慌张:"娘娘,大事不好!宸妃在皇上面前说,沈将军带兵离营是要投敌,还说要诛沈家九族!"
沈瑜强撑起身子:"皇上怎么说?"
"皇上没表态...但已经下令关闭城门,全城戒严了。"
沈瑜闭上眼。兄长若真带兵回京,那就是坐实了谋反的罪名。必须想办法通知他...
"淑妃妹妹,你能否帮我送一封信出宫?"
淑妃犹豫片刻,咬牙道:"我试试。"
沈瑜立刻写了一封密信,只有八个字:"按兵不动,静待查证。"这是她和兄长幼时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
信送出去后,沈瑜又派心腹去联系父亲在朝中的旧部,打听所谓的"通敌证据"到底是什么。
三日后,边关传来惊人消息——沈珏并非带兵投敌,而是截获了胡人密探,得知敌军将大举进攻一处无人防守的关隘!他当机立断率军驰援,正好赶上胡人进攻,大败敌军!
"皇上已经收到捷报了。"春桃兴奋地汇报,"听说沈将军还活捉了胡人左贤王,正在押解回京!"
沈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兄长这一仗来得及时,至少暂时保住了沈家。但通敌的罪名仍未洗清...
当夜,沈瑜正对灯沉思,忽听外面太监尖声通报:"皇上驾到!"
她慌忙起身相迎,却见皇帝一身便服,面色疲惫,眼下两片青黑,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
"皇上..."她刚要行礼,被皇帝抬手制止。
"朕来问你一事。"皇帝声音沙哑,"你父亲可曾提过’黑水谷’?"
沈瑜一怔:"黑水谷是胡人境内一处险地,父亲常说若能在那里设伏..."
"果然如此。"皇帝打断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你兄长随捷报一同送来的,说是从胡人左贤王身上搜出的。"
沈瑜接过一看,是一封用胡文写的密信。她自幼随父兄学过胡文,很快看懂了内容——信中详细提到了黑水谷的布防漏洞,并约定五月初五在此接应"大周内应"。
"这...这是栽赃!"沈瑜气得手抖,"父亲用兵向来谨慎,怎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分明是有人故意泄露给胡人,再嫁祸父亲!"
皇帝盯着她:"朕也这么想。但知道黑水谷布防的,除了你父亲,就只有..."
"兵部!"沈瑜脱口而出,"每次调兵遣将,兵部都会收到详细军报。"
皇帝点头:"赵阔。"
两人目光相接,一瞬间心意相通。沈瑜突然明白了皇帝的来意——他不是来问罪的,而是来...寻求同盟的。
"皇上需要臣妾做什么?"她直截了当地问。
皇帝似乎很欣赏她的敏锐:"朕已命人密查赵阔与胡人的往来。但后宫这边..."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
沈瑜心领神会:"宸妃与赵侍郎是表亲,近日来往密切。臣妾会留意。"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皇后不怪朕疑心沈家?"
"皇上是一国之君,理当明察秋毫。"沈瑜回答得不卑不亢,"臣妾只求真相大白。"
皇帝突然伸手,轻轻抚上她苍白的脸颊:"你瘦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让沈瑜鼻尖一酸。她强自镇定:"臣妾无恙。"
"那日...为何要跪那么久?"皇帝声音低沉,"朕知道,你是做给朕看的。"
沈瑜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臣妾不只是做给皇上看,更是做给满朝文武看。沈家女儿,宁折不弯。"
皇帝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收回:"好好养病。五日后大朝会,你父亲的事...会有结果。"
皇帝走后,沈瑜立刻行动起来。她通过淑妃和贤妃的关系,收集宸妃与赵阔往来的证据;又派人去打听赵阔最近的动向。
五月初五,大朝会。
沈瑜以病为由没有出席,但派了心腹太监去打听消息。午时刚过,太监就飞奔回来:"娘娘!大喜!赵侍郎被拿下啦!"
原来今日朝会上,沈珏押解胡人左贤王上殿。那左贤王当众指认,与他密信往来的正是赵阔!更惊人的是,沈珏还呈上了从赵阔府上搜出的密信原件,上面的笔迹虽模仿沈巍,却有细微破绽。
"皇上当场就下令拿下赵阔,还...还派禁军去兰芷宫拿人了!"太监兴奋道。
沈瑜心头一跳:"拿宸妃?"
"是!听说赵阔招供,说通敌之事宸妃也知情,还帮忙传递消息呢!"
沈瑜长舒一口气。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苏婉清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然而,当晚传来的消息却让沈瑜愕然——宸妃只是被软禁在兰芷宫,并未打入大牢。皇帝甚至没褫夺她的封号!
"怎么会这样?"贤妃不解地问,"证据确凿,皇上为何还心软?"
沈瑜苦笑:"皇上...终究是念旧情的人。"
她本以为皇帝对苏婉清已无情分,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那个女人的影响力。
夜深人静,沈瑜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兰芷宫的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只是多了几个禁军把守。她不禁想起自己跪在雨中的那天,皇帝最终打开的那扇门...
"在想什么?"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沈瑜吓了一跳,转身见皇帝不知何时进了内室,正站在阴影处看着她。
"皇上怎么..."
"朕没让人通报。"皇帝走到灯下,脸色晦暗不明,"今日的事,皇后可有怨言?"
沈瑜知道他指的是轻饶宸妃之事:"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有怨言。"
皇帝轻笑一声:"沈瑜,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些套话了?"
被直呼其名,沈瑜心头一颤。她抬眸直视皇帝:"臣妾只是不明白,皇上为何还对宸妃心软?她参与构陷忠良,罪证确凿..."
"因为她生了朕的儿子。"皇帝突然道,声音里带着沈瑜从未听过的疲惫,"那个孩子...朕不能让他有个罪人母亲。"
沈瑜默然。她早该想到的,皇帝对子嗣的重视超过一切。
"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你父兄的冤屈已经洗清。"皇帝走到她面前,"沈巍官复原职,沈珏加封护国将军,赐爵位。"
沈瑜跪下:"臣妾代父兄谢皇上恩典。"
皇帝伸手扶起她:"不必多礼。"他的手温暖而有力,在沈瑜腕上停留了片刻才松开,"这段日子...委屈你了。"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沈瑜心中某个紧锁的盒子。她鼻尖一酸,急忙低头掩饰:"为君分忧,是臣妾本分。"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换了话题:"北境战事还未结束。依皇后之见,接下来该如何用兵?"
沈瑜一怔,随即明白皇帝是在考她。她思索片刻,走到悬挂的地图前:"胡人经此一败,必会退守黑水谷以北。臣妾以为,当派一支轻骑绕道狼山,断其粮道..."
她侃侃而谈,将父亲和兄长平日谈论的兵法一一道来。皇帝听得入神,不时点头或追问。两人竟就这样聊到了三更天。
"皇后不愧是沈家女儿。"最后皇帝赞叹道,"这番见解,比朕的将军们还高明。"
沈瑜微笑:"臣妾不过是拾父兄牙慧。"
皇帝摇头:"不必自谦。朕以前..."他顿了顿,"罢了,天色已晚,朕该回去了。"
沈瑜恭送皇帝到宫门口。临别时,皇帝突然回头:"皇后可还记得,朕曾说过立你为后是看中沈家军权?"
沈瑜心头一紧:"臣妾记得。"
"朕现在要说,朕的皇后...不止是沈家女儿。"说完,皇帝大步离去,背影很快融入了夜色中。
沈瑜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皇帝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认可了她的能力,还是...有了更深的含义?
无论如何,沈家的危机解除了,而她与皇帝之间,似乎也翻开了新的一页。
六月初六,宫中设宴庆祝边关大捷。
沈瑜端坐在皇帝身侧,一袭正红凤袍,发间九凤金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自从沈家冤屈洗清,皇帝对她的态度有了微妙变化——朝会上开始询问她的意见,晚膳后常来凤仪宫谈古论今,甚至默许她参与一些军国大事的讨论。
"宸妃到!"
太监尖利的通报声打断了沈瑜的思绪。她抬眼望去,只见苏婉清一身素白纱裙,发间只簪一朵白芙蓉,袅袅婷婷地走上前来。虽被软禁多日,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只是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憔悴。
"臣妾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苏婉清盈盈下拜,声音如莺啼婉转。
皇帝面无表情:"平身。"
沈瑜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在苏婉清身上停留了片刻,心中不由一紧。难道事到如今,皇帝还对这女人心存怜惜?
宴席间,苏婉清频频向皇帝投去含泪的目光,却不敢贸然上前。直到酒过三巡,皇帝突然开口:"宸妃,大公主说你曾推她入水,可有此事?"
满座哗然。苏婉清脸色煞白,手中酒盏啪地掉在地上:"臣妾冤枉!大公主年幼,定是记错了..."
"是吗?"皇帝声音冷峻,"那贤妃之子夭折,惠妃早产,又作何解释?"
苏婉清扑通跪下,泪如雨下:"皇上明鉴!臣妾怎会做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定是有人栽赃..."
"栽赃?"皇帝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高公公立刻捧着一个锦盒上前,当众打开。里面赫然是几包药材、一块沾着褐色痕迹的帕子,和几封密信。
"这些是从你宫中搜出的。"皇帝声音不大,却让满座嫔妃不寒而栗,"砒霜、红花、麝香...都是伤胎害命的毒物!这帕子上的血迹,经太医验证与二皇子所中之毒一致。至于这些信..."他拿起一封抖开,"是你与赵阔密谋陷害沈家的铁证!"
苏婉清面如死灰,突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是她们逼我的!贤妃仗着有皇子耀武扬威,惠妃整日装柔弱争宠...还有沈瑜!"她猛地指向沈瑜,眼中满是怨毒,"她凭什么当皇后?就因为她有个好爹?我苏婉清哪点不如她?"
满座寂静。沈瑜平静地注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心中竟有一丝怜悯。
皇帝脸色阴沉如水:"宸妃苏氏,残害皇嗣,勾结朝臣,罪证确凿。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其子交由...皇后抚养。"
最后四个字一出,不仅众嫔妃震惊,连沈瑜都愕然转头看向皇帝。将苏婉清的儿子交给她?这是试探,还是信任?
苏婉清如遭雷击,突然扑上来抓住皇帝的衣摆:"皇上!皇儿是我的命啊!您不能...啊!"她被侍卫粗暴地拉开,发髻散乱,形如疯妇,"周景珩!你负心薄幸!当年你说过只爱我一人..."
皇帝闭了闭眼,挥手让人把她拖下去。苏婉清的哭骂声渐渐远去,宴席上一片死寂。
"继续。"皇帝端起酒杯,声音恢复了平静。
宴会草草结束后,沈瑜刚回到凤仪宫,春桃就匆匆来报:"娘娘,皇上把大皇子送来了!"
沈瑜一惊:"这么快?"
果然,乳母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走了进来。孩子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完全不知自己的人生已经天翻地覆。
沈瑜轻轻摸了摸孩子的脸蛋,心中百感交集。这是苏婉清的儿子,本该是她最恨的人之子,可孩子无辜...
"好好照顾大皇子。"她吩咐乳母,"一应用度照旧,不得怠慢。"
夜深人静,沈瑜独自对灯沉思。今日皇帝的态度让她捉摸不透——他明明可以处死苏婉清,却只是打入冷宫;他明明可以将大皇子交给其他妃嫔,却偏偏给了她这个"仇人"...
"娘娘,皇上驾到!"春桃突然慌慌张张跑进来。
沈瑜连忙起身相迎。皇帝一身常服,面色疲惫,眼底却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清明。
"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她轻声问。
皇帝没有回答,只是走到大皇子的小床前,静静看了会儿熟睡的孩子:"他像朕小时候。"
沈瑜默默站在一旁。皇帝今日的情绪太过复杂,她不敢贸然开口。
"皇后可怪朕轻饶了苏氏?"皇帝突然问。
沈瑜斟酌词句:"皇上仁慈。"
皇帝苦笑一声:"不是仁慈,是...愧疚。"他转向沈瑜,眼中竟有一丝脆弱,"朕这些年,被情爱蒙蔽了双眼,险些酿成大错。"
沈瑜心头一震——皇帝这是在...向她认错?
"今日看到苏氏那般模样,朕才恍然惊醒。"皇帝声音低沉,"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单纯善良的苏婉清了,而朕却一直自欺欺人..."
沈瑜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轻声道:"皇上累了,不如早些歇息。"
皇帝却走到她面前,突然握住她的手:"沈瑜,朕欠你一个道歉。"
这一声"沈瑜",让她鼻尖一酸。入宫以来,皇帝从未直呼她的闺名。
"朕当初立你为后,确实只为沈家兵权。"皇帝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但这些年,你的才智、胸襟、气度...让朕刮目相看。尤其是这次沈家蒙冤,你宁可自请废后也不肯连累朕的名声..."
沈瑜眼眶发热:"臣妾只是做了该做的。"
"不,你做的远比朕应得的多。"皇帝叹息,"朕今日来,是想告诉你,从今往后,你不仅是朕的皇后,更是...朕愿意托付江山的妻子。"
这句话如惊雷般在沈瑜心头炸响。她抬眸望向皇帝,在那双熟悉的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真诚。
"皇上..."她声音微颤。
皇帝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叫朕的名字。"
"景珩..."二字出口,沈瑜泪如雨下。
皇帝将她拥入怀中,两人之间多年的隔阂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时光如水,转眼三年过去。
沈瑜站在凤仪宫的花园里,看着五公主和大皇子追逐嬉戏。两个孩子虽非同母,却亲密无间。自从苏婉清被打入冷宫,沈瑜将大皇子视如己出,孩子也渐渐淡忘了生母。
"娘娘!"春桃喜气洋洋地跑来,"太医说,您有喜了!"
沈瑜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唇角微扬。这三年,她与皇帝真正做起了夫妻。皇帝不仅将大皇子交给她抚养,还让她参与朝政,甚至公开称赞"皇后之见,常胜朕之谋臣"。
十月怀胎,沈瑜顺利诞下七皇子。皇帝欣喜若狂,亲自为儿子取名"周承稷",寓意继承江山。此后数年,沈瑜又生下十皇子和十一公主。皇帝对这几个孩子宠爱有加,尤其是七皇子,从小带在身边教导治国之道。
而沈家也迎来了新的辉煌。沈瑜兄长沈珏继承父亲兵权,成为新一任镇国公;二弟沈瑾经商有道,被皇帝钦点为皇商;三弟沈琼科举入仕,如今已是户部侍郎。沈氏一门忠烈,却再无功高震主之忧——皇帝对沈瑜的信任,让沈家得以在忠诚与荣耀间找到平衡。
又是一年春天,七皇子已满十岁。皇帝在朝堂上突然宣布册立周承稷为太子,满朝哗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太子既是嫡子,又天资聪颖,更有沈家这样的将门支持,实乃江山社稷之福。
"你满意吗?"当夜,皇帝搂着沈瑜问道。
沈瑜靠在他肩头:"皇上不该为了讨好臣妾而立承稷..."
皇帝轻笑:"朕是那种人吗?承稷确实是最佳人选。"他亲了亲沈瑜的发顶,"再说,朕欠你一个太子。"
沈瑜明白他指的是当初因她生下公主而非皇子时的冷淡。时过境迁,那些伤痛早已愈合,只剩下相濡以沫的温情。
岁月如梭,转眼太子已能独当一面。元景二十三年春,皇帝周景珩突然宣布禅位,由十八岁的太子继位,自己退为太上皇。
"朕累了,想带你出去走走。"已生华发的周景珩握着沈瑜的手说,"这些年你为朕、为江山付出太多,该好好享受一下了。"
沈瑜望着丈夫眼角的皱纹,心中满是柔情。这个曾经对她冷若冰霜的男人,如今已将她视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新皇登基大典上,沈瑜身着太后朝服,看着儿子接过玉玺。典礼结束后,新皇当众宣布加封几位弟弟为亲王,允许他们带母妃前往封地。贤妃、惠妃等人都喜极而泣——在深宫熬了大半辈子,终于可以享受天伦之乐了。
而曾经显赫一时的苏婉清,早已在冷宫中疯癫而死。她的大皇子,如今的齐王,在沈瑜的悉心教养下长成了温润君子,对这位养母敬爱有加。
"母后,儿臣已命人重修了镇国公府。"登基后,新皇特意来向沈瑜请安,"外祖年事已高,该享享清福了。"
沈瑜欣慰地点头。父亲沈巍已七十高龄,仍时不时去军营转转。而兄长沈珏更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镇守边关十余年,胡人闻风丧胆。
处理完朝中交接,周景珩果然兑现诺言,带着沈瑜开始了游历天下的日子。他们去过江南水乡,登过五岳之巅,甚至在边关与沈珏把酒言欢。每到一处,百姓都争相一睹这对传奇帝后的风采。
"想不到,我们还能有这样的日子。"在西湖画舫上,周景珩搂着沈瑜感叹。
沈瑜靠在他肩头,望着远处烟雨朦胧的雷峰塔:"是啊,当年入宫时,臣妾还以为..."
"还以为什么?"
"以为这辈子都要在深宫中孤独终老了。"
周景珩手臂一紧:"是朕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
沈瑜摇头:"都过去了。"
夕阳西下,画舫缓缓靠岸。周景珩先一步下船,然后转身向沈瑜伸出手。她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夜,他第一次真心对她伸出手时一样。
两人十指相扣,沿着长堤慢慢走去。背后是西湖烟波,面前是万家灯火。这一生,从相互猜忌到相知相守,从政治联姻到情深意重,他们走过了太多风雨,终于迎来了最美的晚晴。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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