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久别不成欢最新小说(佚名)全文阅读
成婚翌日,我夫君便带兵出征。
战死消息传来的时候,我腹中已有他的骨肉。
所有人都劝我活下去。
可他们不知道,我日日夜夜都在痛哭,恨不得随他而去。
直到一位与他一模一样的男子出现,称自己是夫君的双胞胎弟弟。
但父亲和他无意间的对话却让我浑身发颤:
“仗都打完了,你怎么还没有恢复身份?还带回来一个贱婢!”
熟悉的嗓音才传来:“阿娟得了不治之症,太医说就只有几个月的时间了,我答应她要陪她过完最后的日子。阿浣,她已经嫁给我了,等阿娟走后,我再来好好补偿她。”
我死死的咬住手腕,才没有让自己震惊出声。
当夜,我含泪给贵为一朝丞相的父亲写信。
“父亲,求您助我假死,离开将军府。”
我要让陆沉舟亲眼看着遗孀入土。
就像当初,我看着他那样。
1
我极力控制着身子的颤抖,才没有让手上的参汤撒出来,书房内的灯火飘忽闪烁。
我听见公公生气的质问我的夫君,不,我的小叔,被寻回的将军府私生子。
“苏氏当日得知你的死讯,恨不得撞柱随你而去,要不是诊出喜脉了,你今日见到的就是一个牌位了!你如此欺骗她,对得起她吗?”
陆沉舟静默了片刻,哑着嗓子道。
“我知道,我对不起阿浣,可是阿娟就只有数月的生命了,我不想她抱有遗憾的走,她之前已经为我吃了那么多苦,临死前,我想要好好陪着她,以夫君的名义。”
“至于阿浣,我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
陆沉舟的话就像是被钝刀,一点点隔着我的心,撕撕裂裂的疼痛从心开始席卷全身。
空气好像凝结住了,我张大嘴努力汲取着空气。
房间里烛火渐渐微弱。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青石子路上,周围丫鬟们的声音好似都变得遥远起来。
“小姐”丫鬟小桃一脸紧张的看着我。”老爷派钟叔过来了。”
我一脸恍惚的看过去,是父亲府上的管家钟叔。
我看着这个从小把我看到大的府中老人,再也忍不住了,泪潸然落下。
“小姐,到底怎么了!”钟叔见状,一脸焦急的问道。”是因为姑爷又伤心了吗?”
我哑了嗓子。
“钟叔!陆沉舟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荒诞的一切,堂堂一个将军,竟然为了一个女婢假死。
我说不出口,也没脸说。
钟叔见我一脸痛苦的样子,也不再追问,思索了片刻。
“后日,后日是万寿节,京里来往纷杂,你去别院小住,可以借此机会脱身。”
送走钟叔后,我一步一步挪着步伐,缓慢拂过正院里的一花一草。
一脸恍惚的看过去,好像看到出征前的陆沉舟,正一脸兴奋的指着墙角为我移栽的石榴树,嘴里道,待他出征回来,正赶上石榴熟的季节,要坐在树下和我共赏月。
“嫂嫂,今日身体可好些?”
我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陆沉舟关切的目光。
“娘子,这石榴熟了吗?”
脑海里陆沉舟的声音不断交错。
“嫂嫂,你怎么了?”他走近,把手上的安胎药安置在石桌上。“是不是又在想大哥?”
曾经无数次,我看着这张和夫君一模一样的脸,都在内心好好告诉自己,这不是陆沉舟。
“嫂嫂,你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这样大哥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在天之灵,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五脏六腑的沸腾,喉间突然涌起一股腥甜。
我闷哼一声,咬紧牙关竭力把那口血咽了下去。
我沉默的抬头望向他。
“二弟,你真的是我的二弟吗?
2
陆沉舟闻言一愣,侧过身,把石桌上的安胎药又端了起来。
脸色被掩在树荫下,让人看不清神色,声音中又带着一丝温柔。
“嫂嫂,是又把我错认成大哥了吧。嫂嫂,你就别胡思乱想了,你现在要以腹中的孩子为重。快把安胎药喝了吧,这可是将军府唯一的血脉了。”
影影绰绰的树荫打在陆沉舟的脸上,把他脸上的关切割裂成陌生的样子。
我撇开头,不愿意再看到陆沉舟脸上虚伪的表情。
目光落在那株石榴树上。
“二弟,我想休息了。”
陆沉舟叹了口气。”嫂嫂,药记得要趁热喝。”
看着陆沉舟离开的背影,我的嘴角缓缓流出一丝血。
我端起石桌上的安胎药,缓缓的倒进墙角的那颗石榴树下,褐色的药汤,浇在地上,片刻便看不出痕迹。
就好像是我和陆沉舟的感情,初始浓重,到了最后不过是一堆泥泞。
初遇陆沉舟是在及笄礼前的花灯节,灯火璀璨,人群拥挤,我站在桥的这头,他站在桥的那头,两人相视一笑,临分别前互赠定情信物。
隔日,他便来我府中提亲,父亲介意他是将军之子,日后总是要上战场的。
我和他一个跪在府内,一个跪在府外,终于让父亲首肯。
待我及笄礼后,他便三媒九聘,正式下定。
他是将军之子,我是丞相之女。
门当户对,情深义重。
我们的姻缘在京城里被传为佳话。
直到成婚后,陆沉舟出征北伐,我们之间都不曾吵过架。
我不知道,为什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陆沉舟会为了一个婢女,假死离开我。
晚宴时,我独自坐在堂下,看着陆沉舟拥着阿娟坐在对面亲密举止,内心就好似千万只蚂蚁啃食一般,密密麻麻的痛。
“嫂子,你头上的那根发簪可真好看,能借给我带吗?”
我顺着阿娟的视线,从头上摘下一根发簪,是陆沉舟送我的及笄礼物。
“嫂嫂,既然阿娟想要,你就给她吧,日后我再赔给你。”
阿娟听到此话,有不满道:“夫君,你怎么能买发簪给别的女人。”
陆沉舟轻声哄着阿娟,答应发簪再也不送给其他人。又一脸祈求的看向我。
我闭了闭眼,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将发簪轻轻的搁置在案桌上。
看着对面的阿娟脸上毫不掩饰的炫耀,我默默的离开了晚宴。
我不知,陆沉舟可曾记得那是他亲手为我雕的及笄礼物,又或者,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我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曾经陆沉舟对我做过的一切。
才发现,我都曾见过。
陆沉舟带着阿娟进府后的日子,我亲眼看着陆沉舟为了哄阿娟开心,带着她去放风筝,去望星楼看星星,去城外的千佛寺三跪九拜求平安。
我还曾自嘲他们将军府的人哄人都是这个套路。
现在才发现,是陆沉舟哄人都是这样的温柔和让人动心。
隔天,我便收拾了行李,准备去往京郊的别院。
3
小桃一边欢喜能回到宋府再见亲人,一边又替我委屈。
这时,突然陆沉舟从门外走进。
“嫂嫂,阿娟胃口不佳,听说你身边的小桃很会做点心,想借用一段时日。”
小桃是我的贴身丫鬟,从宋府一路陪嫁到将军府,不说我离不开小桃,就比起地位,阿娟一个贱婢又怎么能使唤我的贴身丫鬟?
这时,阿娟从院外赶来。
明明身躯肥壮,却一手轻捂嘴唇咳嗽,一手抚胸,眼神里带着得意:“夫君,你不要为了这点小事麻烦嫂子,我无碍,忍忍就好了。”
听到阿娟的声音,陆沉舟一脸焦急的转过去,担心的问道。
“你怎么过来了,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为了这种事而担忧,不过是个丫鬟,嫂嫂是不会介意的。”
说完这句话后,陆沉舟特意看了我一眼。
“嫂嫂,为了阿娟的身体着想,你也不会拒绝的吧。”
说完,不再看我一眼,转身便带着人要把小桃带走。
我不允,一把抓住小桃的手,拦下了陆沉舟。
“我今日就要去京郊别院,小桃是要跟着我走的,再说将军府那么多厨娘,何必只盯着我的贴身丫鬟。”
我把贴身两个字压得很重。
陆沉舟却一脸吃惊道,“你要去京郊别院?”
“府里最近杂事较多,你独自一个人去京郊,我也不放心,待空下来,再送你去京郊别院。”
未等我拒绝。
阿娟一声轻呼,歪倒在地上,身旁站着无措的小桃。
“我,我没有!我什么也没干!”小桃一脸委屈的看着我,不明白好好的为什么二少爷的夫人就摔倒了。
陆沉舟脸色一沉。
“你个贱婢!谁给你的胆子把二夫人推倒的。”骂完,便拿起腰间盘起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上去。
小桃吃痛一叫,随即便被鞭子甩在了地上。
我跑过去,护住小桃。
“不是小桃的错,你凭什么打她。”
“夫君,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借用嫂子的丫鬟,我不配。”
阿娟两眼含泪,一脸痛苦的看着陆沉舟。
陆沉舟狠狠甩了几个鞭子后。
“来人,把这个欺主的下人,杖毙了。”
阿娟的脸上却露出毒蛇般的笑容。
我看着下人冲了进来,立马从发上摘下一只金簪,深深地压在我的脖子上。
“我看谁敢!”
陆沉舟一脸不耐的说,“嫂嫂,明明是你下人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你不要这么无理取闹。”
温热的血从脖子上蜿蜒的爬行。
我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麻木地把金簪又往里推进了一分。
陆沉舟看到苏浣脖子上的鲜血,瞳孔骤然一缩,脸上流露出一丝心疼。
阿娟察觉到陆沉舟的犹豫,她掏出手帕,猛地咳了一声。
“夫君!我…我咳出血了。”
陆沉舟神色一慌,转头看向阿娟。
着急地把阿娟抱起来,冲了出去。
“快!去找太医。”
看着下人们离去的背影,我瞬间瘫倒在地上。
小桃死里逃生的爬到我的面前,抱着我嚎啕大哭起来。
眼泪一片一片的打湿我的衣袖。
我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她。
“没事,就快结束了。”
4
晚上,本以为逃过一劫的阿桃却又被人绑了起来。
我扶着肚子,匆匆往陆沉舟的住处赶去。
却看到陆沉舟面色发青,对着太医大吼大叫。
“我不管!你一定要治好阿娟,否则我让你偿命。”
太医连连擦着脸上的汗,突然看到从院外走进的我,一脸大喜道。
“二少爷,夫人有救了,传闻宋丞相之女当初中巫蛊之毒,为解毒,当年身为二皇子的皇上,曾单枪匹马从关外找到一株千年雪莲。千年雪莲乃当今天下第一宝物,可解百毒。虽不知数年过去,药效如何,但如今唯有用少夫人的血试一试了。”
听到此话,我看着转头一脸期盼的看着我的陆沉舟,终于全身脱力般,踉跄着连连后退。
我摇了摇头,希冀地看着陆沉舟。
他曾经跪在宋府门前,当着全城的百姓发过誓!
他会一生一世的呵护着我,不让我流一滴泪,一滴血。
陆沉舟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不决,当房内阿娟的呻吟声逐渐加重,终于下定决心。
“嫂嫂,求你救救阿娟。”
我眼底的光终是一寸一寸的熄灭。
“嫂嫂,小桃的性命现在就掌握在你手里了。”
寒风从院中穿过,陆沉舟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澈冷冽。
我忽然觉得今年京城的十月好似格外的冷。
隔间内,我低垂着脸,看着血缓缓从手腕上流出。
可我好似感觉不到疼一样,静静坐在那里,听着陆沉舟和阿娟在一旁打情骂俏。
待到陆沉舟被阿娟使唤到外面去买甜果子离开的关门声敲醒了我。
我才意识到阿娟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我面前,唇角扬起了嘲讽的笑容。
“少夫人,你不会真以为少将军死了吧。”
我扯了嘴角,没有说话。
我知道自己蠢,我竟然相信陆沉舟和我的感情,他不会欺骗我。更不会背叛我。
当陆沉舟的死讯传来的时候,我没有因为公婆冷静的情绪而感到怀疑。
当陆沉舟假借私生子的名义回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因为两个人相似的面容而感到怀疑。
阿娟见我丝毫没有反应,脸上闪过一丝狠毒。
“苏小姐,若不是你有一个好父亲,少将军又怎么会娶你!”
“再娶你之前,我们日夜相处,他多少次和我抱怨你的大小姐脾气。甚至我们还嘲笑你就是个不会动的木头人,瘦的皮包骨头,还不如我身子珠圆玉润。”
我的耳边突然嗡鸣一声,心跳轰鸣的作响,血液不断翻滚着,
“你!”
阿娟突然轻呼一声,清脆的破裂声随之响起。
鲜红的鲜血泼洒在地上。
“阿娟!”陆沉舟推门而进,看着地上的血迹和阿娟,神色狠厉。
死死地钳住我的手。
“苏氏!你在干什么!”
阿娟一脸委屈的哭泣道。
“嫂子,我知道让你给我献血是委屈你了,可是你也不能把血白白浪费掉啊…”
陆沉舟死死的盯着我的脸。
“难道阿娟的命不配用你的血来救?”
我高高昂起头,直直的看着陆沉舟。
“当然不配!我堂堂丞相之女,她不过是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贱婢,我的血是当今圣上亲自去关外求来的,那贱婢的命如何比得了。”
陆沉舟猛地一甩,把我狠狠地甩到墙角处。
“阿娟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的弟妹。”
我冷笑道,“她真的是我的弟妹吗?”
陆沉舟心虚的撇开了脸,看着娇弱的阿娟,却冷硬的亲自用刀将苏浣的另一只手腕割破。
“如果你还想救小桃,就老实点。”
血不断的涌出,身体的温度也不断的下降。
最后,我意识朦胧地和小桃相互依偎着,一步一步走出将军府。
“小姐,我们出来了。”
看着一脸激动的小桃,我笑了笑。
陆沉舟,你既然那么喜欢将死之人,那就在余生都沉浸在这种痛苦中吧。
5
别院中,我看着一脸心疼的母亲,坚持要把肚子里的胎儿打下来。
“母亲,我既然已经要离开将军府,我就不想和将军府有一丝牵连,这个孩子我也不想要,他如果知道有一个如此虚伪自私的父亲,想必也是不愿意生下来。”
陆沉舟或许是爱我的,但这份爱意,我不知道他是有多少真心,又是有多长时效。
当年情深意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我和他之间的亲事也是我们苦苦跪求来的。
却依旧不影响,他和另一个女人风花雪月,忘乎所以。
我一点也不关心他和那个婢女的往事或者未来,既然陆沉舟违背了我们之间的誓言,那我也不必再痴缠在一个不忠不义的男人身上。
我下定决心的看着母亲,求她不要阻拦我。
母亲总归还是不忍心拒绝我,却又担心我的身体,匆匆回府,准备把府里的千年人参取过来。
这时,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捧着一上等紫檀木匣子从院外走进。
“苏夫人,皇上命我将千年雪莲送来,以备不时之需…”
同一时刻,京郊别院内,一场大火熊熊燃起。
将军府外突然连滚带爬进来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仆人。
“将军!少将军!不好了!”
陆沉舟沉着一张脸,低沉着说道。
“不是说别叫我少将军吗?你是不是想挨军棍了。”
来人顾不得解释了,咽了咽口水,扯着嗓子道。”京郊别院失火了!少夫人还在里面呢。”
陆沉舟身子一晃,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不可能!早上自己走的时候还告诉她,一定会接她回来的。
等阿娟一死,他便会早早的接我回来。
他猛地抓起仆人的衣领,目眦欲裂道:”你再说一遍!”
仆人努力垫着脚尖,咽了咽口水,“少夫人所去的京郊别院…”
话音未落。
陆沉舟便甩开仆人,转身往府外冲去,一把夺过马缰,往城外冲去。
寒风在耳边尖叫,犹如一把利刃般划过脸庞。
陆沉舟仿佛没有感觉到一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再快些!
城外的火光将夜色染成了血色,热浪扑面而来,热气喷涌。
陆沉舟一脚踹开拦路的小厮,闯进了火场中。
房梁在身后轰然倒塌,火星灼烧着他的袍角。
“阿浣!”嘶吼声淹没在爆裂声中,浓烟呛得他咳出血来。
他不断嘶吼着,期盼着这一切不过是我给他开的一场玩笑。
此刻也顾不上和阿娟的数月之约。
“阿浣!我是沉舟!我回来了,我没有死!”
他大声的喊道,希冀着能有人回答他,火势越来越大,热浪扭曲了空气,焦糊味混着楠木爆裂的噼啪声。
“阿浣!”陆沉舟跪在地上,他喃喃道,“阿浣你快出来,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梳妆台轰然倒塌,铜镜炸裂成无数碎片。
他在火光中看见千万个扭曲的自己,每个影子都在质问:“为什么没护住她?”
突然,梁上悬着的琉璃灯砸落——
那是上元节他给她赢的彩头,如今裹着烈焰坠下,像颗燃烧的流星。
“沉舟...”
恍惚间,陆沉舟好似听见了我的呼唤。
他转身时,竟看见我完好无损地站在火光外,杏色裙裾纤尘不染,笑着对他伸出双手。
他踉跄扑去,笑着叫道,“阿浣,你回来了。”
却穿过虚影重重的摔在了焦土之上。
6
陆沉舟被人从火场拖出来的时候,半边身子已经被烧的血肉模糊了。
可他不曾感觉到一点通,只是怔怔的看着那片扔在燃烧的废墟,仿佛灵魂也随着那栋别院烧成了灰烬,随着热风飘散了。
“少将军!”阿娟扑到他身边,泪水砸在他焦黑的衣袍上,“您别这样…我好心疼啊!”
阿娟转而又想到什么,说道,“您这样,少夫人若是在天之灵,也不安心的。”
陆沉舟突然想起,那日的石榴树下,他也曾端着碗安胎药,如此安慰我的。
一时气急攻心,忍不住吐了一口血出来。
他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阿娟,她的脸色苍白如纸,突然想起来阿娟为了救他留下的伤还没好。
“您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办啊!”阿娟抓着他的手,犹如抓住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般,指尖冰凉颤抖,“您答应过我的…”
她的声音哽咽,眼中满是哀求,和对他的爱意。
陆沉舟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画面。
幼时,阿娟听从母亲的安排,被安排到他房里当丫鬟,他们两个两小无猜。
他犯错误的时候,是阿娟挡在他身上替他阻挡母亲的责罚。
他想要出去玩的时候,也是阿娟替他在母亲面前圆谎。
后来战场上,如果不是阿娟替他挡了一箭,死的就是他了。
可是那支箭却还是穿透了阿娟的肺腑,军医告诉他,阿娟只有数月的生命了。
阿娟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少将军没事就好。”
陆沉舟问及她可有心愿未了,阿娟才羞红着脸说,想要少将军陪她过最后的日子。
他才意识到,这个年少时就陪在身边的丫鬟,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可是他不能回应,他已经有了阿浣。
是阿娟苦苦哀求,他才无奈答应下来。
反正,他已经和阿浣成婚了,只要陪阿娟最后这段时日,等阿娟死后,他回去,一切都能回复正常的,他和阿浣也会过完一辈子的。
可是…阿浣不在了…
浑浑噩噩间,陆沉舟回到了他和阿浣的院子。
推开了那扇只住了一日的婚房,仿佛它的女主人短暂离开罢了。
梳妆台上还放着阿浣的胭脂,床榻上似乎还残留着阿浣的气息。
他颤抖着抚过每一寸,身子轻轻的贴上去,深深的呼吸着带有阿浣香气的空气,沉浸在阿浣似乎还在的幻想中。
突然,一本手札从枕头下露出来。
翻开第一页,熟悉的簪花小楷瞬间刺痛了陆沉舟的双眼:
“今日是沉舟战死的第七日。我吞了金钗,却被小桃发现。她说,我腹中有了沉舟的骨肉,我不能死…”
“沉舟已经死了半个月了,我想他,小桃总是劝我多吃一点,肚子里的孩子还要长大的,我有时候好恨这个孩子,如果不是他,我早就能去找沉舟了,可是,这是沉舟的唯一骨肉…”
他的手开始发抖,一页一页的往后翻:
“沉舟弟弟来了,他和沉舟长得好像啊!我在想,陆家既然有了别的血脉,我是不是就可以去找沉舟了呢,孩子,你是不是也想我们一家三口团聚呢?”
“啊!”
陆沉舟终于崩溃,手札从指间滑落。
他倏地重重的跪倒在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一口血直直的喷在青砖上。
7
是他!
都是因为他的假死,才让我没有了求生的欲望。
手札上那些字句像是淬了毒的匕首,一刀一刀的剜着他的心。
“他们都说沉舟尸骨无存,可我不信,昨夜,我又梦见他浑身是血的站在床边,他是想我了吧…”
陆沉舟脑海中突然闪过他回来后的场景。
那日我苍白着脸站在廊下,看着他和阿娟举止亲密的靠在一起。
“啊!”
他突然发狂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这样就能扯碎那些记忆。
“将军!”阿娟闻声冲了进来,见状惊慌失措:”您别这样折磨自己!”
陆沉舟恍惚的抬起头,看着阿娟的脸庞。
“我终归要对不起你!”
他绝望的看着阿娟头上那根木雕发簪。
“我会为你找遍神医,救治好你的。”
阿娟见状心虚的退了一步。
“我一定是要去找阿浣。”
“阿浣。”他声音轻得像幽灵,“我会活着。”
“活到……送你走的那一天。”
想到阿浣的尸骨还没有入土,陆沉舟终于提起一丝力气,站了起来。
将军府外张贴了重金的求医的榜文,万两黄金的酬劳瞬间吸引了无数的江湖游医。
可奇怪的事,每一个为阿娟诊脉的郎中,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上不过三息,便面露难色的摇头。
陆沉舟一脸焦急的问,“真的救不了了吗?”
只见郎中摇摇头,“非也!这位娘子,脉象平稳有力,实在不像有疾…老朽才疏学浅,请少将军另请高明吧。”
起初,陆沉舟值当是庸医乌镇,可接连数日,登门的数百名答复竟众口一词。
陆沉舟死死的盯着阿娟躲在纱帐后闪烁的眼神。
一种不敢深想的念头从脑海中迸发出来,他的指节捏的咔咔作响。
当年随军的军医从地牢里被铁链拖进来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
“将军饶命!求将军饶命!都是阿娟姑娘给了小人三百两银子…”
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下,军医的惨叫声混着吐血的咕哝。
“将军明鉴啊!全都是阿娟姑娘自己的计划。她说,若是咬定她只剩数月的阳寿,将军就会……啊!”
又一鞭抽烂了军医的嘴。
“就会什么?”陆沉舟的声音此刻比刀锋还冷。
“就会多看她两眼…甚至,等她当上将军夫人…”
地牢的火把噼啪爆响,映得陆沉舟半边脸犹如恶鬼修罗。
8
阿娟瘫软在地,铁链哗啦作响,她颤抖着抓住陆沉舟的衣摆,涕泪横流:
“少将军……我只是太爱你……我只是……想让你多看我一眼……”
陆沉舟一脚踹开她,眼底猩红翻涌:”爱?你也配提这个字?”
“若不是你,阿浣又怎么会死!”
陆沉舟挥手,让人进来。
“我要你今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是我害死了她?”阿娟突然尖笑起来,声音嘶哑如厉鬼。
“是!我骗了你!”她昂起头,嘴角还挂着吐血的沫子。
“可陆沉舟!负心的人是你!”
“是你在回来那日,当着她的面为我簪花!”
“是你默许我穿着正红嫁衣在她面前炫耀!”
“是你!”她猛地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肩上,“在我替你挡箭后,抱着我说,此生绝不会负我!”
“也是你冷眼看着苏浣痛苦!是你让她一次次绝望?是你!陆沉舟!是你亲手逼死了她!”
每说一句,陆沉舟的脸色就惨白一份。
那些被刻意忽略的记忆,此刻又犹如毒蛇般吞噬着心脏。
“闭嘴!!”
陆沉舟一脚踹翻刑架,阿娟重重摔在墙上。
鲜血从她额角汩汩流下,她却笑得越发欢畅。
“别让她死了。”他转身时对狱卒道,“阿浣受了多少苦…我要她百倍尝遍。”
狱卒来报阿娟咬舌自尽时,陆沉舟正跪在棺椁前,指尖颤抖着一点一点抚过那具焦黑的骸骨。
“救活。”眼皮都不抬,“用参汤吊着气,明日继续。”
自那日起,将军府地牢的惨叫,从未停歇过。
深夜,灵堂白幡飘荡。
陆沉舟再次依偎在阿浣的尸骨旁,手指轻轻捏着阿浣的指骨,回忆着自己第一次握起我手指的时候。
突然,陆沉舟睁开眼,手指顿在这具尸骨的指节上。
因为常年执笔,右手骨节略粗,而这具尸骨的直接却纤细的过分……
他突然想起这几日灵堂上苏府人的态度。
恍然大笑起来。
他的阿浣并没有死!
深夜里,陆沉舟独身一人来到丞相府门口,求见苏丞相。
夜雨滂沱,丞相府前的青石板上积了一层冰冷的水,陆沉舟果断的跪在上面,玄色衣袍早已湿透,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
“岳父大人!求您让阿浣见我一面!”
陆沉舟的声音嘶哑,被雨声吞没大半,却仍固执地一遍遍重复。
半条街上,都回荡着陆沉舟嘶哑的求见声。
府门却依旧紧紧闭着,无人应答。
雨水顺着陆沉舟的下颌滴落,混着眼角的温热,砸在地上。
府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苏丞相撑着伞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冷如寒铁。
“陆将军,深夜扰人清梦,所为何事?”
陆沉舟猛地抬头,雨水顺着眉骨滑落,视线模糊却仍固执地望向府内:“阿浣……我要见阿浣!”
苏丞相冷笑一声:”阿浣?”
“我的女儿阿浣早就死在那场大火里了。”
“随着她的夫君陆沉舟一起走了,尸骨都烧成了灰。”
“而你——”他目光如刀,“又是谁?”
这句话像一柄钝刀,狠狠的捅进陆沉舟的心脏,缓慢地搅动。
陆沉舟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是啊……他是谁?
他是那个假死骗我、冷落我、让我痛不欲生的负心人。
他早已不配做我的夫君。
可是…
他不愿意!他愿意付出所有的代价,只为了挽回他的阿浣。
府内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陆沉舟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我撑着一把素白的油纸伞,缓步走出。
陆沉舟看着我瘦了许多,素衣如雪,颈间一道狰狞的疤痕尚未痊愈,衬得肤色愈发苍白。
我冷漠的看着跪在府外的陆沉舟,仿若多年前求婚的陆沉舟,可是内心毫无波动。
“阿浣……”他声音发抖,伸手想去抓她的衣角。
我后退一步,避开他的触碰。
“陆将军,请回吧。”
我的声音很轻,却比这秋雨更冷,“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
9
陆沉舟不敢置信,他的阿浣就这么放弃他了。
“孩子呢?”他突然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嗓音嘶哑,“我们的孩子……”
我想起肚子里已有五个月的孩子,眼神里终于有了波动,却是一抹极淡的讥诮。
“打掉了。”
我平静地说出这三个字,仿佛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陆沉舟如遭雷击,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从你假死归来,牵着阿娟的手站在我面前的那天起——”
“这孩子,就不可能留下来了。”
“他也不会希望自己有一个如此自私的父亲。”
说完,我转身便要走,衣袖却被陆沉舟死死的攥住。
“阿浣……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跪在雨里,声音哽咽得不成调,“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
“阿娟!我已经处理好她了。”
我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抽回袖子。
我轻摇了摇头,“不是阿娟的问题,你还记得…我们当时月老树下发的誓言吗?”
陆沉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月老树……)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日春光正好,他们并肩跪在月老树下,红绸随风轻扬。
“我陆沉舟——”
他笑着执起她的手,声音清朗。
“我苏浣——”
她眉眼弯弯,指尖微颤。
“此生不负,生死相随。”
他们异口同声,将红绸系上枝头。
可如今——
“你假死沙场,是为‘负’。”阿浣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我自焚殉情,是为‘随’”。
“誓言已成,你我……两清了。”
陆沉舟浑身发抖,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却洗不净满心悔恨。
“阿浣……”他嗓音破碎,“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摇了摇头,眼底一片寂然。
“陆沉舟。”
我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唤他,“有些错,一辈子都赎不清。”
“从你违背誓言的那天起——”
“我们,就再也没有一丝可能了。”
府门缓缓关闭,将陆沉舟的视线彻底隔绝。
他仍跪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的脸,却洗不净满心悔恨。
他突然想起临出征前,阿浣红着眼眶将平安符塞进他怀里:
“我会等你回来。”
如今——
平安符早已烧成灰烬。
而她,再也不会等他了。
万寿节上,我受诏入宫。
宫宴上的宫灯晃得人眼花,皇上的朝珠在眼前轻摆,一颗颗南海珠映着烛火,像极了那年月老树上挂着的红绸结子。
“陆小将军请旨一生守边关。”皇上声音从高处飘下来,“苏浣,你可愿意?”
我伏跪在金砖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面:“臣女与陆少将军早已恩断义绝,他的事……与臣女无关。”
朝珠碰撞声忽然停了。
皇上轻笑一声:“当年为了他,你在朕的乾清宫前跪了三天三夜。”
“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后悔么?”
我抬起头,看见御座旁那株石榴树。
和将军府里被陆沉舟亲手移走的那株,一模一样。
“不后悔。”
指尖掐进掌心,声音却平稳:“人生在世,有苦有甜。当年为爱痴狂是真心,如今斩断情丝也是真心。”
玄色龙纹靴忽然停在一步之外。
“苏浣。”皇上弯腰看我,十二旒玉藻遮住神情,“那你……愿不愿意再勇敢一次?”
我怔怔望着玉藻间漏下的光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曾有个手捧冰山雪莲送我的少年这样问过我——
那是在月老树下,少年折了枝桃花递来:“苏浣,你敢不敢嫁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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