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青楼账簿:状元郎的致命情人(崔琰丞相)最新章节列表_全本青楼账簿:状元郎的致命情人全文阅读
第一章
京城三月,春寒料峭。
醉仙楼内却是暖意融融,数十盏琉璃宫灯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觥筹交错间尽是达官显贵的谈笑声。空气中飘散着龙涎香与酒气混合的奢靡气息,熏得人昏昏欲醉。
我端坐在二楼雅间的琴案前,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琴弦。身上这件新裁的绛红色纱裙是苏州来的上等货色,薄如蝉翼的袖口绣着暗纹牡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老鸨刘妈妈特意嘱咐今晚要穿得艳丽些,说是御史大人包了全场,专为庆贺公子赵明德升任户部主事。
"柳姑娘,该您上场了。"小丫鬟在门外轻声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玉佩正了正。这枚羊脂白玉是上个月礼部尚书赏的,雕着并蒂莲花的纹样,价值不菲。在醉仙楼七年,我早已学会如何用这些珠宝首饰来装点门面,就像用脂粉掩盖眼角的疲惫一样熟练。
大厅里忽然安静下来。我抱着琵琶缓步下楼,赤足踩在铺着波斯地毯的阶梯上,足踝上的银铃发出细碎的声响。数十道目光立刻黏了上来,我早已习惯这种被当作猎物般审视的感觉。
"柳姑娘来了!"赵明德第一个站起来,他穿着簇新的官服,面色酡红,显然已经喝了不少,"快来陪本官喝一杯!"
我微微欠身行礼,眼角余光扫过全场。御史大夫赵岩坐在主位,周围簇拥着六部官员,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最引人注目的是右侧雅座里那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年轻公子,他独自饮酒,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
"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梦梅献丑了。"我在琴案前坐下,将琵琶横抱怀中。
指尖拨动琴弦,一曲《霓裳羽衣》流淌而出。我刻意放慢了节奏,让每个音符都清晰可辨。这是我最拿手的曲子,弹了不下百遍,闭着眼睛都能分毫不差。但今晚,我故意在第三段转调时弹错了一个音。
果然,那位月白袍的公子抬起了头。
我假装不经意地与他视线相交,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漆黑如墨,却又清澈见底,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书卷气。这张脸我死也不会认错,尽管七年过去,他的轮廓更加分明,气质更加沉稳。
崔琰。我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舌尖泛起苦涩。
"好!柳姑娘琴艺又精进了!"御史赵岩拍案叫绝,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酒气喷在我脸上,"来,陪老夫喝一杯!"
我强忍厌恶,浅笑着斟了一杯酒:"赵大人请。"
赵岩一饮而尽,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领口。我知道他在看什么——那里若隐若现的疤痕,是我刚入行时被一个醉酒客人用烛台烫的。从那天起,我就学会了如何在取悦男人时保护自己。
"爹,您喝多了。"赵明德挤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柳姑娘今晚是我的!"
他手上的力道让我皱眉。赵明德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纨绔,仗着父亲权势横行霸道。上月他强占民女致人投井的案子,硬是被压了下来。我早想给他个教训。
"赵公子别急,"我娇笑着抽出手,趁机将藏在指甲里的药粉弹入他的酒杯,"先饮了这杯解酒茶。"
赵明德不疑有他,仰头喝干。我知道不出半刻,药效就会发作——这药是我从西域商人那儿重金购得,服下后会让人产生幻觉,当众出丑却查不出原因。
"柳姑娘,再为本公子弹一曲!"赵明德踉跄着扑来,我轻盈侧身避开。
就在这时,那个清朗的声音从雅座传来:"赵兄,天色已晚,不如让在下送你回府?"
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大厅为之一静。崔琰不知何时已站在我们身旁,月白色的衣袖拂过我的手臂,带来一阵淡淡的松墨香。我恍惚想起多年前,他在油灯下苦读时,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是新科状元崔琰崔大人!"席间有人低呼。
我死死攥住琵琶,生怕自己失态。七年了,这张脸在我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他眉心的那颗小痣,笑起来时左颊的酒窝,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今他更加俊朗,气度不凡,腰间玉佩显示他已非当年那个穷书生。
崔琰扶着赵明德,不着痕迹地挡在我与他之间:"赵兄,令尊正在府中等你商议要事,莫要耽搁了。"
奇怪的是,原本躁动不安的赵明德竟安静下来,乖乖跟着崔琰向外走去。药效这么快就被压住了?我暗自诧异。
临出门前,崔琰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礼貌而疏离,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我的心沉到谷底——他真的不记得我了?还是装作不认得?
"柳姑娘受惊了。"老鸨刘妈妈不知何时出现在我身后,布满皱纹的脸上堆着假笑,"那位崔大人可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听说丞相大人很赏识他呢。"
我强作镇定:"妈妈认识崔大人?"
"哎哟,这样的人物谁不认识?"刘妈妈压低声音,"听说丞相有意招他为婿呢。姑娘可要把握机会,这样的贵人手指缝里漏点银子,都够咱们吃半年了。"
我勉强笑了笑,借口身体不适告退。回到闺房,我立刻闩上门,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七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心死,没想到再见他时,那些刻意埋葬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六岁那年,崔琰租住在我家隔壁。他总在院里的老槐树下读书,我则躲在窗后偷看。有一天,我的绣帕被风吹到他脚边,他拾起来,在上面题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托小童送还给我。
后来我们常在槐树下相会。他教我念诗,我给他绣香囊。他说我手巧,说我才情不输男儿,说等他高中就娶我过门。我信了,在一个月夜把身子给了他。三个月后,当我发现自己有孕时,他却说要进京赶考。
"等我高中回来,一定风风光光娶你。"他捧着我的脸承诺,"到时候咱们的孩子也该出生了,我要教他读书识字,将来也考个功名。"
我含着泪点头,不敢告诉他家里已经揭不开锅。父亲早逝,母亲卧病在床,哪来的银子给他赶考?
三天后,我瞒着母亲去了城西的醉仙楼。老鸨看我模样周正,出了五十两银子买我初夜。那晚的客人是个行商,完事后丢下二十两银子就走了。我攥着这些钱,想着足够崔琰赶考的路费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我接客赚的每一文钱都托人捎给崔琰。当我收到他中举的喜讯时,肚子已经显怀。我天真地以为苦日子终于到头了,却等来他迎娶丞相千金的消息。
而我们的孩子,在出生三天后就夭折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
我从床底暗格中取出一本泛黄的账簿。这是醉仙楼的私账,也是我七年来的心血。翻到特定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
"癸卯年三月初六,收柳氏女,银五十两。""同月十二,柳氏女接客,得银二十两。""四月至六月,柳氏女所得银两,尽数托付崔生赶考。"
指尖轻抚那熟悉的字迹,泪水模糊了视线。这些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我破碎的青春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窗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三更。我擦干眼泪,从妆奁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缕用红绳扎着的青丝,和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壬寅年腊月初八寅时"——我们孩子的生辰八字,也是他离世的日子。
这八字本该绣在崔琰随身佩戴的香囊夹层里,是我亲手缝制的。若他真如传言即将成为丞相女婿,为何还戴着这个足以毁他前程的证物?
我走到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二十八岁的柳梦梅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为爱痴狂的傻丫头,而是京城最负盛名的花魁,能在谈笑间让权贵倾家荡产。
"崔琰,"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冷笑,"既然老天让我们重逢,我定要你记起所有承诺,付出所有代价。"
我摘下鬓边的牡丹,一片片撕碎花瓣。鲜红的花汁染红了指甲,像极了那晚我生产时身下渗出的血。
第二章
一连三日,我派小厮盯着崔琰的动向。
"姑娘,崔大人每日辰时入翰林院,酉时出宫,途中必经过朱雀大街的墨韵斋。"小丫鬟翠儿将打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告诉我,"昨日他在斋中买了上好的松烟墨,掌柜说他是常客。"
我摩挲着茶杯边缘,茶汤里映出我紧蹙的眉头。崔琰从前就爱书法,常说自己若能中举,第一件事就是买一方好砚。如今他贵为状元,想必书房里堆满了名贵文房。
"备轿,我要去墨韵斋。"
翠儿瞪大眼睛:"姑娘要出门?刘妈妈那边..."
"就说我去买胭脂。"我打断她,从妆匣里取出一锭银子,"你留在楼里,若有人问起,就说我身子不适在休息。"
半个时辰后,我戴着轻纱帷帽站在墨韵斋门前。这家店铺是京城老字号,门楣上"铁画银钩"的匾额还是先帝御笔。我故意在柜台前徘徊,挑选着根本不需要的笔墨纸砚。
"这位姑娘需要什么?小店新到了湖州狼毫,最适合作工笔画。"掌柜殷勤地迎上来。
我正要答话,门口风铃轻响,一个熟悉的身影踏入店中。崔琰今日穿着靛青色官服,腰间玉带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比三日前在醉仙楼时更显清俊,眉宇间那股书卷气丝毫未改。
"崔大人来了!您订的《兰亭集序》拓片刚到,老朽这就去取。"掌柜连忙转身去里间。
崔琰这才注意到我,礼貌地点头致意。我故意让手中的丝帕飘落在地,他弯腰拾起,递还给我时,目光忽然一凝。
这方帕角绣着并蒂莲——与七年前他题诗的那方一模一样。
"姑娘这帕子..."他声音微颤。
我缓缓掀起帷帽,露出练习过千百次的陌生微笑:"大人认得这绣样?"
崔琰瞳孔骤缩,随即恢复如常:"只是觉得眼熟。姑娘绣工精湛,这莲花栩栩如生。"
他竟装作不认识我!我强忍心头刺痛,故作随意地抚了抚鬓发:"听闻崔大人书法冠绝京城,不知可否赐教一二?"
"姑娘谬赞了。"他后退半步,与我拉开距离,"在下不过略通皮毛,不敢当’冠绝’二字。"
掌柜捧着锦盒回来,见状笑道:"崔大人过谦了。这位姑娘方才正挑选文房,不如您给些建议?"
崔琰面露难色,目光游移不定。我几乎能听见他脑中盘算如何脱身的声音。正当僵持之际,店外传来一阵喧哗。
"崔兄!果然在此!"一个锦衣公子大步进来,拍着崔琰肩膀,"李相爷正四处寻你呢,说是要商议婚期!"
婚期?我手指一颤,茶杯差点脱手。崔琰脸色微变,迅速向那公子使了个眼色。
"宋贤弟慎言。"他转向我拱手,"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退。"
我目送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那宋公子好奇地打量我:"这位姑娘是..."
"不过是路过的客人。"掌柜连忙打圆场,"宋大人也来选文房?"
离开墨韵斋,我让轿夫绕道朱雀大街,停在丞相府斜对面的茶楼。二楼雅间视野极佳,能将丞相府大门尽收眼底。果然,不到半个时辰,崔琰的轿子停在府前,他整了整衣冠,步履从容地踏入那朱漆大门。
"姑娘,咱们回吧?"轿夫小声提醒,"这地方..."
我知道他担心什么。丞相府周边多有暗哨,一个青楼女子在此逗留确实惹眼。我正要放下帘子,忽见崔琰在门槛处微微踉跄,腰间香囊被门环勾了一下,穗子散开。他匆忙系好,却不知那香囊的纹样已深深刻在我眼底。
那是我用自己头发掺着金线绣的鸳鸯戏水图!天下绝无第二只!
回到醉仙楼,我直奔内室,从床底暗格取出一个小包袱。里面静静躺着一只褪色的香囊,与我今日所见一模一样,只是更加陈旧。颤抖的手指挑开内衬,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壬寅年腊月初八寅时"——我们孩子的生辰八字。
崔琰竟还戴着这个香囊!他即将成为丞相女婿,却随身带着足以毁掉这门亲事的证物?是念旧情,还是...另有隐情?
"柳姑娘,刘妈妈让您过去一趟。"翠儿在门外轻唤。
我匆忙收好物件,整理妆容去见老鸨。刘妈妈正在账房拨算盘,见我进来,眯起那双精明的眼睛:"听说你今日出门了?"
"去买些胭脂。"我垂眸答道。
"是去’偶遇’崔大人了吧?"她冷笑,"别以为我老眼昏花。那崔琰是什么人物?新科状元,翰林院红人,马上要当丞相女婿的!你一个青楼女子,也敢攀这样的高枝?"
我咬住下唇不答。刘妈妈起身绕着我转了一圈,突然扯开我的衣领,露出锁骨上那处疤痕:"忘了这是怎么来的?七年前礼部侍郎喝醉了,差点要了你的命!这些达官贵人表面光鲜,背地里什么龌龊事都干得出来。崔琰若真认得你,为何装作不识?"
我猛地抬头:"妈妈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打听。"她松开手,语气缓和下来,"梦梅啊,你在醉仙楼七年,我待你不薄。别为个负心汉毁了自己。崔琰这样的人物,咱们得罪不起。"
我沉默地整理衣领。刘妈妈叹了口气,从抽屉取出一封信递给我:"墨先生派人送来的,说明日未时要来对弈。"
墨先生。这个名字让我精神一振。这位神秘客人每月初一来醉仙楼,只点我陪他下棋,从不过夜。他棋风凌厉,谈吐不凡,虽从不透露身份,但我猜他与朝中要员有密切往来。有次他醉酒,曾无意中提起正在查一桩贪腐大案。
或许...他能帮我查清崔琰的底细。
次日未时,墨先生如约而至。他约莫四十出头,面容清癯,一双手骨节分明,执棋时有种杀伐决断的气势。今日他穿了一件寻常的藏青长衫,腰间却悬着一枚看似普通实则价值连城的古玉。
"柳姑娘心不在焉啊。"刚落三子,他就看穿我的状态,"可是遇到了烦心事?"
我勉强一笑:"先生慧眼。昨夜没睡好,有些倦怠。"
他落下一枚黑子,状似无意地问:"听说前日崔琰崔大人去了醉仙楼?"
我心头一跳,佯装平静:"先生消息灵通。崔大人只是送赵公子回府,并未久留。"
"哦?"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姑娘与崔大人...可曾相识?"
棋子在我指尖颤动。墨先生看似随意的问题背后,分明带着试探。我谨慎应对:"崔大人是状元郎,小女子怎会认得?"
"是么。"他轻笑,"那姑娘可知崔琰与李丞相的联姻,牵涉朝中多大利益?"
我手一抖,白子落错了位置。墨先生立刻抓住破绽,一连吃掉我五子。棋盘上形势急转直下,就像我此刻的心绪。
"先生对朝中之事很是了解。"我试探道。
"略知一二。"他抿了口茶,"崔琰这人不简单。表面看是寒门学子平步青云,实则..."话到此处戛然而止,他转而谈起近日京城流传的一桩奇案。
对弈结束时,我已输了整整二十子。墨先生临走前,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放在桌上:"姑娘若有兴趣,可看看这个。"
待他走后,我翻开册子,发现是一本朝中官员名录。崔琰的名字旁用朱砂批了"癸卯年恩科"几个小字,下面还有一行更细的字迹:"疑与漕运案有关"。
漕运案?这不是去年震动朝野的贪腐大案吗?据说涉案官员多达二十余人,最终却只问罪了几个小角色。难道崔琰...
我猛然合上册子,心跳如鼓。窗外暮色四合,醉仙楼渐渐热闹起来。姑娘们的娇笑声、客人的劝酒声、丝竹管弦之声交织在一起,而我却仿佛置身事外,脑中全是那个绣着鸳鸯的香囊。
入夜后,我再次取出那本青楼账簿,翻到记录我卖身银两的页面。泛黄的纸页上,墨迹已经淡了,但那些数字依然清晰可辨:
"癸卯年三月初六,收柳氏女,银五十两。""同月十二,柳氏女接客,得银二十两。""四月至六月,柳氏女所得银两,尽数托付崔生赶考。"
指尖轻抚这些冰冷的数字,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每一笔银两背后,都是我破碎的尊严和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崔琰用这些钱买了考卷、笔墨、行装,一路高中状元,如今又要迎娶丞相千金,而我...
我擦干眼泪,对着铜镜细细描画眉眼。镜中人朱唇皓齿,眼波流转,哪还有半点当年那个纯真少女的影子?七年的风尘生涯,早已将我打磨成另一副模样。
"崔琰,"我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道,"既然你装作不识,那我便陪你演这场戏。只是不知当你的新娘看到那只香囊里的八字时,会作何感想?"
窗外忽然电闪雷鸣,一场暴雨倾盆而下。我推开窗户,任凭雨水打湿脸颊。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年槐树下,青衫书生捧着我的脸说:"等我回来娶你。"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我唇边冰冷的笑意。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五日后,醉仙楼张灯结彩,为礼部侍郎贺寿。
我坐在铜镜前,将一支金镶玉的步摇斜插入鬓。镜中人眉如远山,唇若涂朱,眼角用胭脂勾勒出微微上挑的弧度,既妩媚又不失端庄。这是京城贵妇们时兴的"飞霞妆",我特意托人从丞相府丫鬟那里打听来的式样。
"姑娘,崔大人已经到了。"翠儿小跑进来,递上一张洒金帖子,"这是方才门房收到的,说是给您的。"
我展开帖子,上面只有寥寥数字:"酉时三刻,后园竹亭一叙。"落款是一个"琰"字。笔迹依旧挺拔如松,却比七年前多了几分凌厉。我冷笑一声,将帖子凑到烛火上烧成灰烬。
"告诉刘妈妈,今晚我弹《陌上桑》。"
翠儿瞪大眼睛:"可侍郎大人点名要听《霓裳羽衣》..."
"就弹《陌上桑》。"我斩钉截铁地说,指尖不自觉地抚过琴弦。
这首曲子是崔琰离乡前夜,我们共同谱写的。他填词,我谱曲,约定等他高中归来时一起合奏。如今词句我已记不清了,但旋律却深深刻在骨子里,七年未弹,一个音符都不曾忘记。
大厅里宾客满座,觥筹交错。我抱着琵琶缓步登场,目光扫过席间,立刻锁定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崔琰坐在主宾席下首,正与身旁官员低声交谈。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长衫,腰间玉带上系着的香囊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
"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梦梅献丑了。"我微微欠身,指尖拨动琴弦。
《陌上桑》的前奏缓缓流淌,如泣如诉。我刻意放慢节奏,让每个音符都清晰可辨。弹到第三段时,席间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崔琰手中的酒杯跌落在地,碎成数片。
"崔大人无碍吧?"礼部侍郎关切地问。
崔琰面色苍白,勉强笑道:"下官一时手滑,惊扰诸位了。"
我假装没看见他的失态,继续弹奏。当最后一个余音消散,满堂喝彩声中,我捕捉到崔琰匆忙离席的背影。他走得太急,连随身玉佩都落在了桌上。
"柳姑娘琴艺越发精进了!"礼部侍郎拍案叫绝,"这曲子老夫从未听过,可是新谱的?"
我垂眸浅笑:"是旧曲新弹,让大人见笑了。"
宴席散后,我借口更衣,独自来到后园竹亭。夜露沾湿了石阶,我提起裙摆,小心地避开青苔。竹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萤火虫在草丛间明灭。
"你来了。"
崔琰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吓得我差点惊叫出声。他站在竹亭阴影处,月光只照亮他半边脸庞,显得轮廓格外分明。七年岁月在他眼角添了几道细纹,却无损那份书卷气。
"崔大人好雅兴。"我刻意拉开距离,"深夜约见风尘女子,不怕传出去有碍官声?"
他向前一步,月光立刻照亮了他紧蹙的眉头:"梦梅,别这样。"
"梦梅?"我冷笑,"崔大人认得我?那日在墨韵斋,大人不是装作素不相识吗?"
"我..."他语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香囊,"我有苦衷。"
"苦衷?"我猛地扯下他的香囊,"就像你留着这个,却要娶丞相千金一样的苦衷?"
崔琰脸色大变,伸手要夺。我闪身避开,利落地挑开香囊内衬。那张泛黄的纸条还在,上面"壬寅年腊月初八寅时"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可辨。
"我们的孩子若是活着,今年该上学堂了。"我声音发抖,"他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金榜题名时,可曾想过是谁供你赶考的银两?"
崔琰面如死灰,双唇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我继续道:"我接第一个客人那晚,痛得咬破了嘴唇。老鸨说新人都这样,忍忍就过去了。我忍了,因为想着你在赶考,需要银子..."
"别说了!"他突然低吼,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以为我愿意吗?当年我进京赶考,刚出城就被山匪劫了,是你托人捎来的银子救了我一命。我发誓要高中回来娶你,可放榜那天..."
他声音哽咽,松开我的手,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我展开一看,竟是我七年前的笔迹:
"琰郎如晤:妾已另嫁富商为妾,勿念。所赠银两,权当赎身之资。今生缘尽,来世再续。"
"这不可能!"我失声叫道,"我从未写过这样的信!"
崔琰苦笑:"我当时也不信,连夜赶回县城,却听说你全家搬走了。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你...入了青楼。我以为你是自愿的,一气之下回了京城,直到那日在醉仙楼..."
我浑身发抖,脑中一片混乱。谁伪造了这封信?为什么要拆散我们?无数疑问在心头盘旋,但最让我心寒的是崔琰的态度——他竟如此轻易就相信我会另嫁他人?
"所以现在呢?"我强忍泪水,"你知道真相了,打算如何?"
崔琰沉默良久,终于艰难开口:"我与李小姐的婚约...已无法更改。但我会常来看你,补偿..."
"补偿?"我尖声打断他,"用你施舍的银两?用你偷情的快活?崔琰啊崔琰,你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就学会这个?"
他羞愧地低下头,月光照在他发顶,映出一圈灰白。我这才注意到,不到三十的他竟已有了白发。
"梦梅,朝中局势复杂,我身不由己..."他试图解释。
"够了!"我将香囊砸在他胸口,"留着你的苦衷吧。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我转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他的手掌依然温暖干燥,就像当年握着我的手教我写字时一样。
"至少让我帮你赎身。"他急切地说,"你开个价..."
我狠狠甩开他的手:"我柳梦梅卖身一次是年少无知,绝不会卖第二次!崔大人请回吧,免得耽误了锦绣前程。"
回到房中,我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地。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摸索着从床底取出那本青楼账簿,紧紧抱在胸前。账本边缘已经起毛,就像我千疮百孔的心。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我擦干眼泪,开始细细回想崔琰的话。那封假信是谁的手笔?他口中的"身不由己"又是什么意思?更重要的是——他明知我卖身供他赶考,为何还愿意戴着那个香囊?
我隐约感觉,崔琰隐瞒的事情,远比他承认的多得多。
次日清晨,翠儿急匆匆跑来:"姑娘,不好了!昨夜有人在后园看见您和崔大人...现在楼里都传遍了!"
我心头一紧:"谁看见的?"
"厨房帮工的小六子,他说...说您和崔大人拉拉扯扯,很是亲密。"翠儿绞着衣角,"今早丞相府派人来打听消息,刘妈妈正应付着呢。"
我手中的梳子"啪"地断了。丞相府耳目果然灵通,这么快就得到风声。正思索对策,房门突然被推开,刘妈妈铁青着脸闯进来。
"柳梦梅!你干的好事!"她将一封信拍在桌上,"丞相府大管家亲自送来的,说李小姐邀你明日过府一叙!"
我强自镇定:"妈妈别急,我自有应对之策。"
"你拿什么应对?"刘妈妈咬牙切齿,"那是丞相千金!动动手指就能让醉仙楼关门大吉!我早警告过你别招惹崔琰..."
"妈妈,"我打断她,"您觉得李小姐为何不直接处置了我,反而要请我过府?"
刘妈妈一愣。我继续道:"因为她不确定崔琰对我的态度。若我贸然拒绝,反倒显得心虚。"我拾起那封烫金请帖,"我去,而且要风风光光地去。"
刘妈妈将信将疑地走了。我立刻唤来翠儿:"去告诉墨先生,我要见他,越快越好。"
墨先生午后便至,依旧是一袭青衫,手执折扇。听完我的叙述,他若有所思地把玩着茶盏:"李如兰此女不简单。表面温婉贤淑,实则心狠手辣。上月有个丫鬟不小心打碎她心爱的玉簪,第二天就被发现投了井。"
我倒吸一口冷气:"先生与丞相府有往来?"
"谈不上往来。"他轻描淡写地说,"不过略知一二。李如兰突然邀你,必有所图。你且告诉我,崔琰近日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我犹豫片刻,决定实话实说:"他常与几位官员密谈,我留心记下了他们的名字。"我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上面列着五六位朝臣的名字。
墨先生扫了一眼,眉头微挑:"有意思...这些都是漕运案涉案官员的亲友。崔琰表面上是丞相准女婿,私下却在调查此案?"
"漕运案?"我心头一震,"就是去年那桩贪腐大案?"
"不错。"墨先生压低声音,"此案牵连甚广,最终却只问罪了几个小角色。有传言说,真正的幕后主使是..."
他突然收声,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窗棂上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明日你去丞相府,务必小心。"墨先生匆匆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牌塞给我,"若遇危险,将此物示人,或可保命。"
他离开后,我仔细端详那枚玉牌。通体洁白,正面刻着"御赐"二字,背面是一条盘龙。这分明是皇室之物!墨先生究竟是谁?
入夜后,我辗转难眠。窗外雨声淅沥,我索性起身,翻开那本青楼账簿。在记录我卖身银两的页面边缘,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漕银三十万两,癸卯年四月,疑入李府。"
这笔迹陌生又熟悉——像是我的字,却又多了几分老练。我何时写过这个?为何毫无印象?
雨声中,隐约传来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我掀开窗帘一角,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醉仙楼后门,几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搬运着什么。借着闪电的光亮,我认出其中一人正是丞相府的管家!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明日之约,恐怕是场鸿门宴。而崔琰与漕运案的关联,似乎比我想象的还要深...
第四章
丞相府的马车准时停在醉仙楼门前。
我深吸一口气,扶了扶鬓边的珍珠步摇。今日我特意打扮得端庄素雅——月白色襦裙,外罩淡青色纱衣,发髻只简单绾起,插一支银簪。这是良家女子常见的装束,与我在青楼中的艳丽形象截然不同。
"姑娘,该上车了。"翠儿小声提醒,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
我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转身对刘妈妈说:"若我酉时未归,就把墨先生给的玉牌送到御史台张大人府上。"
刘妈妈面色凝重地点头。她今日难得没敷脂粉,眼下两道青影显得格外憔悴。昨夜那辆神秘马车走后,她带人彻查了醉仙楼每个角落,却什么也没发现。
"记住,无论李如兰问什么,你都只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刘妈妈最后替我整了整衣领,"与崔大人不过是萍水相逢,毫无瓜葛。"
我苦笑一声。这话连三岁孩童都骗不过,但表面功夫总要做足。
丞相府比我想象的还要宏伟。朱漆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眼珠是用琉璃镶嵌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穿过三道仪门,领路的丫鬟才带我来到后花园。时值初夏,园中芍药盛开,远远就闻到浓郁的花香。
"柳姑娘到了。"丫鬟在凉亭前止步。
凉亭里坐着三位华服女子,正在品茶。见我到来,中间那位身着绛紫纱裙的女子缓缓起身。她约莫二十出头,容貌算不上绝色,但通身的气派令人不敢直视——这便是丞相千金李如兰了。
"久闻柳姑娘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如兰声音柔婉,眼神却冷得像冰。
我规规矩矩地行礼:"李小姐谬赞了。梦梅不过风尘陋质,怎敢当小姐如此夸奖。"
"坐吧。"她示意我坐在下首,"听闻姑娘琴艺超群,连崔大人都赞不绝口呢。"
崔琰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刻意的亲昵。我假装没听出弦外之音,垂眸道:"崔大人抬爱了。醉仙楼比梦梅琴艺好的姐妹多的是。"
"是么?"李如兰轻笑,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那这帕子上的并蒂莲,也是姑娘随手绣着玩的?"
我心头一震。这正是我在墨韵斋"偶遇"崔琰时用的那方帕子!崔琰竟将它交给了未婚妻?
"针线粗陋,让小姐见笑了。"我强自镇定。
李如兰突然变了脸色,将茶盏重重一放:"柳梦梅,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与崔琰的旧事,我早已知晓。今日请你来,是要你做个选择。"
我握紧袖中的玉牌,静待下文。
"这是一百两黄金的银票。"她推过一个锦囊,"足够你离开京城,找个好人家过日子。只要你从此消失,过往种种,我概不追究。"
我盯着那个绣着金线的锦囊,忽然想笑。一百两黄金,确实是大手笔。七年前我卖身才得了五十两银子,如今身价竟涨了百倍。
"若我不答应呢?"我轻声问。
李如兰眼中寒光一闪:"那就休怪我不留情面了。你应该听说过上月投井的那个丫鬟?"
亭中气氛骤然凝固。我慢慢站起身,直视她的眼睛:"李小姐,梦梅虽出身卑贱,却也不是吓大的。醉仙楼能在京城立足七年,自有它的道理。"我故意露出袖中玉牌一角,"今日多谢款待,告辞了。"
李如兰面色陡变,显然认出了那御赐之物。她猛地站起,带翻了茶盏:"你...你究竟是谁的人?"
我没有回答,转身离去。背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想必是她怒极摔了茶具。
回醉仙楼的路上,我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今日虽是险胜一局,但梁子结下了,李如兰绝不会善罢甘休。
果然,刚到楼前,就看见刘妈妈在门口焦急张望:"梦梅!你可算回来了!崔大人等了你一个时辰,正在听雨轩呢!"
崔琰?我刚从丞相府脱身,他就来了?是巧合,还是...
听雨轩是醉仙楼最僻静的雅间,平日只接待特殊客人。推门进去,只见崔琰临窗而立,背影挺拔如松。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我猜他从未见过我这般良家女子的打扮。
"听说你去丞相府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
我反手关上门,冷笑道:"崔大人消息灵通啊。怎么,未婚妻告状了?"
"梦梅,别这样。"他上前两步,从怀中取出一个锦盒,"我是来提醒你,李如兰此人心狠手辣,你千万小心。"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对翡翠耳坠,通体碧绿,毫无杂质,一看就知价值不菲。我忽然想起七年前,他送我的一对木雕耳坠,说是等有钱了再换好的。如今他果然兑现了承诺,可惜...
"崔大人这是何意?"我故意把玩着耳坠,"贿赂我?封口费?"
"是赔罪,也是保护。"他目光灼灼,"戴上这对耳坠,李如兰就知道你是我护着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他竟以为区区首饰就能保我平安?更可笑的是,他还活在我们年少时的梦里,以为我仍是那个会为他一句情话就神魂颠倒的傻丫头。
"那就多谢崔大人了。"我合上锦盒,假意收下,"若无他事,梦梅告退了。"
"等等。"他拦住我,"墨先生是什么人?你为何会有御赐玉牌?"
我心头一跳。他怎会知道玉牌的事?除非...李如兰告诉他的。看来这对未婚夫妻的关系,比表面看起来要亲密得多。
"崔大人管得太宽了。"我推开他的手,"你我之间,早就恩断义绝。"
他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梦梅,朝中局势复杂,你已卷入危险之中。告诉我实话,那本青楼账簿,你还在保管吗?"
账簿?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挣开他的手:"与你何干?"
"若有人来讨要,千万不可交出!"他语气急切,"那账簿关系到..."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崔琰立刻噤声。刘妈妈推门进来,满脸堆笑:"崔大人,礼部王大人到访,说是与您有约。"
崔琰面色一僵,匆匆整理衣冠:"我这就去。"临走前,他深深看了我一眼,低声道:"记住我的话,保管好账簿。"
我目送他离去,心中疑窦丛生。崔琰对账簿的紧张态度,与李如兰对我的敌意,似乎都指向同一个谜团。而那本看似普通的青楼账簿,莫非隐藏着什么秘密?
当晚,我辗转难眠,索性取出账簿仔细翻看。除了记录我卖身银两的那几页,其余都是醉仙楼日常收支,并无特别之处。正当我准备放弃时,忽然发现账簿最后几页有被撕掉的痕迹,残留的纸边上隐约可见半个红色指印。
这是...血指印?我心头一颤,连忙点上蜡烛细看。果然,在烛光映照下,那些泛黄的纸页上浮现出淡淡的痕迹,像是曾经写过字又被擦去。我试着用炭笔轻轻涂抹,一行模糊的字迹逐渐显现:
"癸卯年五月,收漕银三千两,记入李府西厢房..."
我倒吸一口冷气。漕银?这不是朝廷拨给漕运的官银吗?怎会记在醉仙楼的账上,又和李府扯上关系?
正当我思索间,窗外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跌倒。我警觉地吹灭蜡烛,从枕下摸出防身的匕首。片刻寂静后,一阵微弱的啜泣声飘进窗来。
我小心地推开窗,只见一个瘦小身影蜷缩在廊下,月光照出她满脸的血痕——是新来的丫鬟小翠!
"怎么回事?"我连忙将她拉进房。
小翠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此刻衣衫破烂,露出的手臂上满是鞭痕。她哆嗦着嘴唇,半天才挤出话来:"赵...赵公子...他..."
我立刻明白了。赵明德这个畜生,竟连小丫头都不放过!我取来金疮药为她清理伤口,每碰一下她就疼得发抖,却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别怕,以后你就跟着我。"我柔声安慰,"明日我去跟刘妈妈说,让你做我的贴身丫鬟。"
小翠不可置信地抬头:"可...可赵公子说,明日还要..."
"他不会再碰你了。"我冷冷地说,"我保证。"
次日一早,我直接找到刘妈妈要人。起初她还犹豫,怕得罪赵家,直到我亮出崔琰给的翡翠耳坠。
"这是崔大人赏的,够买十个丫鬟了吧?"我故意大声说,让周围人都听见,"小翠今后就是我的人了,谁敢动她,就是跟崔大人过不去。"
这招果然奏效。不到半日,醉仙楼上下都传遍了——柳梦梅是崔琰的心头好,连贴身之物都赠予她了。我明知这是在利用崔琰,却已顾不得那么多。
午后,墨先生如约而至。听完我的叙述,他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茶杯:"崔琰特意提醒你保管账簿?有意思...看来那本账簿确实关键。"
"先生知道些什么?"我追问。
"不多。"他讳莫如深地笑笑,"不过去年漕运案案发后,涉案的几个青楼账簿都不翼而飞。有人猜测,真正的账目被巧妙地分散记录在多家青楼的日常账本中。"
我心头一震:"所以醉仙楼的账簿..."
"可能记录了一部分赃款去向。"墨先生压低声音,"柳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你千万小心。崔琰表面是丞相准女婿,实则可能是..."
话未说完,门外突然传来小翠的惊叫。我冲出门去,只见她瘫坐在地,面前摊着一个木盒,里面赫然是一只血淋淋的死老鼠!
"谁送来的?"我厉声问。
"不...不知道..."小翠哭着说,"刚才就在门口..."
盒底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多管闲事者,死!"
墨先生捡起纸条,面色阴沉:"李如兰的警告。她不敢直接动你,就从你身边的人下手。"
我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李如兰以为这样就能吓退我?她错了,这只会让我更加坚定。
"小翠,去请刘妈妈来。"我冷静地吩咐,"就说我要在三日后的花魁赛上弹新曲子。"
墨先生挑眉:"你要公开挑衅李如兰?"
"不,"我从妆奁中取出那对翡翠耳坠,"我要让崔琰亲自告诉我,那本账簿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花魁赛是醉仙楼一年一度的盛事,届时京城达官贵人都会到场。崔琰作为新任翰林院编修,必然在邀请之列。而我,要为他准备一份特别的"惊喜"。
当夜,我取出珍藏多年的曲谱,开始练习那首《陌上桑》。这一次,我要把当年未唱完的词,一字不漏地唱给他听。尤其是最后那句——
"君若负我,血债血偿。"
第五章
花魁赛前夜,醉仙楼灯火通明。
我对着铜镜,将崔琰送的翡翠耳坠戴上。镜中人一袭大红纱裙,金线绣的牡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与耳坠的碧绿相映成趣。这是刻意为之的艳丽,与三日前去丞相府时的素雅形成鲜明对比。
"姑娘,崔大人已经到了,正在雅座。"小翠匆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这是方才门房送来的,说是给您的。"
我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金镶玉的凤钗,做工精细,凤眼中嵌着两颗红宝石,在灯光下如血般鲜艳。盒中附着一张纸条:"愿卿如凤,一鸣惊人。——琰"
我冷笑一声,将凤钗随手插入发髻。崔琰倒是会做表面功夫,一边与丞相千金谈婚论嫁,一边给我送这等贵重首饰。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为支木钗就欢天喜地的小姑娘?
"小翠,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打听到了。"小翠压低声音,"崔大人近日在查去年漕运案的卷宗,常与刑部员外郎周大人密谈。周大人今晚也来了,就坐在崔大人旁边。"
我眉头一挑。漕运案?这不正是墨先生提到的案子吗?看来崔琰与此案关联匪浅。
"还有..."小翠犹豫了一下,"听说前日有御史弹劾崔大人狎妓,说他频繁出入醉仙楼有辱官箴。"
我手上的梳子一顿:"谁弹劾的?"
"好像是...姓张的御史。"小翠不确定地说,"刘妈妈说,这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朝中弹劾从不无缘无故,尤其崔琰这样的新贵,更不会轻易被人针对。除非...有人想给他施压。
大厅里已是宾客满座。我抱着琵琶缓步下楼,目光扫过全场,立刻锁定了崔琰所在的位置。他今日穿着靛蓝色官服,在一众华服宾客中显得格外醒目。身旁坐着个瘦削的中年男子,应该就是刑部员外郎周大人。
"承蒙各位大人抬爱,梦梅献丑了。"我在琴案前坐下,指尖轻抚琴弦。
今晚我准备的并非《陌上桑》,而是一首新谱的《霓裳怨》。曲调哀婉缠绵,讲述一个女子被负心人抛弃后化为厉鬼复仇的故事。我刻意在曲中融入了《陌上桑》的几个关键音符,看崔琰能否听出来。
琴声响起,满座渐渐安静。弹到第三段时,我故意抬头,与崔琰四目相对。他果然神色一凝,手中酒杯微微倾斜,洒出几滴酒液。他听出来了,那些只属于我们两人的音符。
曲终时,满堂喝彩。我盈盈起身行礼,目光不经意扫过二楼雅座——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倚栏而立。墨先生!他今日换了装扮,一袭玄色长衫,几乎融入阴影中,唯有手中折扇偶尔闪过一道冷光。
"柳姑娘此曲哀怨动人,不知可有词句相配?"崔琰突然开口。
我心中一动,机会来了。我轻咬下唇,做出一副羞怯模样:"确有一词,只是词句粗陋,恐污了各位清听。"
"但唱无妨!"席间众人起哄。
我深吸一口气,朱唇轻启:
"曾记槐前誓,月下约三生。君今踏青云,妾骨已成尘。若问恨几许,长江水不如。愿化青锋剑,斩尽负心人。"
最后一句落下,满座哗然。这词写得直白露骨,几乎是指着鼻子骂负心汉了。崔琰面色煞白,手中酒杯"啪"地碎裂,鲜血从指缝渗出——他竟然将杯子捏破了!
"崔大人手伤了!"周员外惊呼。
我连忙取出绣帕上前:"大人恕罪,梦梅词句粗鄙,惊扰了。"
崔琰任由我为他包扎,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柳姑娘...好才华。"
"不过是闺阁怨语,让大人见笑了。"我故意凑近他耳边,轻声道,"酉时三刻,后园老地方,我有要事相告。"
不等他回应,我转身离去,留下满堂窃窃私语。我知道,以崔琰的性格,必会前来一探究竟。而我要做的,就是引他去一个地方——他的书房。
酉时二更,我换上一身夜行衣,从小门溜出醉仙楼。崔琰的宅邸在城东,离醉仙楼不远。我早已打听清楚,他今晚回府后会先去书房处理公文,这正是我的机会。
崔府比想象中好进。后墙有一棵老槐树,枝丫恰好伸入院内。我攀着树干翻上墙头,轻盈地落在内院。月光如水,照出书房的窗棂——果然亮着灯!
我屏息靠近,从窗缝望去。崔琰正伏案疾书,眉头紧锁,不时蘸墨。奇怪的是,他右手缠着我包扎的绣帕,却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运笔如飞。
突然,他停下笔,警觉地抬头:"谁?"
我连忙蹲下,心跳如鼓。半晌,只听他自言自语:"许是风声..."又继续书写。
待他再次专注,我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支细竹管,轻轻吹入迷香。这是醉仙楼常用的助兴香料,量少可助眠,量大则能致人昏睡。不过片刻,书房内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人倒在了桌上。
我推窗而入,崔琰果然伏案昏睡。案上摊着一封刚写了一半的信,我凑近细看,顿时如坠冰窟——
"...漕运一案,证据确凿,林大人贪墨属实。然其门生故旧遍布朝野,若贸然定罪,恐生变故。依学生之见,当先除其羽翼,可自其心腹赵御史入手。学生已命人伪造赵与盐商往来书信,不日便可呈上..."
我双手发抖。这分明是在构陷忠良!崔琰口中的"林大人",正是去年漕运案中被弹劾的清流领袖林如海。此人素有廉名,却因漕运案被贬边疆。如今看来,竟是遭人陷害?
我继续翻看书信,在最下层发现一封已封好的密函,火漆上盖着丞相私印。犹豫再三,我还是拆开了——
"琰儿:婚事已定,下月十八。漕运案余党务必在此之前肃清,尤其那几本账簿,必须找到销毁。李相手谕。"
我如遭雷击。崔琰与丞相的关系,竟亲密到称"琰儿"?而那几本账簿...莫非就是指醉仙楼的账簿?
正思索间,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将信件复原,翻窗而出,刚爬上墙头,就听书房门被推开,一个苍老声音道:"少爷?老奴送茶来了。"
我躲在槐树后,透过窗缝看见一个老仆推门而入,见崔琰昏睡,连忙上前摇晃:"少爷醒醒!"
崔琰迷迷糊糊抬头:"我...我怎么睡着了?"
"怕是太劳累了。"老仆递上热茶,"方才周大人派人来,说御史台那边出了岔子,张御史不知从哪得了消息,正在追查赵御史的事。"
崔琰立刻清醒:"什么?消息怎会泄露?"他猛地站起,又因药力未完全消退而踉跄了一下,"备轿,我这就去周府!"
我趁机溜下墙头,心跳如鼓。看来我无意中撞破了一个大阴谋——崔琰与丞相联手构陷清流,而漕运案只是他们排除异己的幌子!
回到醉仙楼,我立刻派人给墨先生送信,约他明日午时在城西茶楼相见。我必须将今晚所见告诉他,或许他能帮我将消息传递给朝中正直的大臣。
次日午时,我在茶楼雅间等来了墨先生。听完我的叙述,他神色凝重:"果然如此...我早怀疑漕运案有猫腻,苦于没有证据。"
"那封密信就是铁证!"我急切地说,"若能呈给皇上..."
"不可。"墨先生摇头,"单凭一封信,奈何不了丞相。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尤其是那几本账簿。"
我忽然想起什么:"先生,崔琰为何对醉仙楼的账簿如此紧张?那上面到底有什么?"
墨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可知去年漕运案案发后,朝廷追缴的赃款不足实际失窃的十分之一?余下的银子,有人怀疑被分散藏在几家青楼账上,以日常收支的名目洗白。"
我恍然大悟:"所以醉仙楼的账簿..."
"可能记录了部分赃款的去向。"墨先生压低声音,"柳姑娘,此事关系重大。你可愿与我合作,将证据递交给朝中清流?"
我毫不犹豫地点头。这已不仅是为我个人复仇,更是为那些被构陷的忠良讨个公道。
三日后,朝中传出消息:御史赵明堂上本参奏丞相门人贪腐,并呈上数封密信为证。皇上震怒,下令彻查。一时间,丞相一党风声鹤唳。
崔琰再次来醉仙楼时,面色阴沉得可怕。他径直来到我的闺房,二话不说将门反锁。
"是你做的?"他劈头就问。
我佯装不解:"崔大人何出此言?"
"别装了。"他冷笑,"赵御史手中的密信,只有我和周员外见过。而周员外昨日暴毙家中,死前曾说你派人送过一盒点心。"
我心头一震。周员外死了?墨先生没告诉我这个!
"崔大人这是欲加之罪。"我强作镇定,"我与周大人素不相识,为何要害他?"
崔琰逼近一步,眼中寒光闪烁:"柳梦梅,我小看你了。原以为你只是个痴情女子,没想到竟有这等心机手段。"
我后退到窗边,手悄悄摸向枕下的匕首:"崔大人过奖了。比起构陷忠良、杀人灭口,梦梅这点心机算什么?"
他瞳孔骤缩:"你...你看到了那封信?"
"不止。"我冷笑,"还看到你如何称呼丞相大人——’琰儿’,真是亲热。"
崔琰脸色瞬间惨白。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窗外突然寒光一闪,一支弩箭破窗而入,直取崔琰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我本能地扑上去将他推开。弩箭擦着他脖颈划过,深深钉入床柱。紧接着又是两箭,我拉着崔琰滚到地上,堪堪避过。
"趴下!"崔琰反身将我护在身下,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掷出窗外,"暗卫!有刺客!"
院中立刻响起打斗声。片刻后,一个黑衣侍卫在门外禀报:"大人,刺客服毒自尽了,身上没找到任何标记。"
崔琰这才松开我,脸色异常复杂:"你...为何救我?"
我无言以对。是啊,我为何救他?他是我要报复的负心人,是构陷忠良的奸佞,我本该眼睁睁看他死于非命才对...
"本能反应罢了。"我别过脸,"若大人死了,谁给我解释账簿的事?"
崔琰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伸手抚上我脸颊:"梦梅,你心里还有我,是不是?"
我猛地推开他:"崔大人自重!"
他却不依不饶:"你恨我,是因为还在乎我。若真无情,刚才就不会..."
"滚出去!"我抓起茶杯砸向他,"立刻滚!"
崔琰闪身避开,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去。我瘫坐在地,浑身发抖。他说的没错,我恨他,正是因为还在乎。七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已心死,却原来那份感情只是深埋心底,从未真正消失...
窗外月光如水,照在那支深深钉入床柱的弩箭上。箭尾系着一小条白绫,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
"多嘴者死。"
这显然不是冲崔琰来的,而是冲我!有人知道我掌握了秘密,要杀我灭口!
我颤抖着从床底取出那本青楼账簿,紧紧抱在胸前。这已不仅是一本记录我屈辱过去的账本,更是能撼动朝局的证物。而我,不知不觉间已卷入了一场远比个人恩怨凶险万倍的政治漩涡...
第六章
刺客事件后,醉仙楼加强了戒备。
刘妈妈特意雇了几个护院,日夜巡视。小翠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连我沐浴时都要守在门外。我知道她们是担心我的安危,但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我窒息。
"姑娘,墨先生来了。"第五日清晨,小翠轻声唤醒我。
我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自从那晚遇刺,我便夜夜难眠,每每闭眼就会看见那支擦着崔琰脖颈飞过的弩箭,以及箭尾血淋淋的警告。
墨先生站在窗前,背对着我。晨光透过窗纱照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清瘦的轮廓。他今日没穿常穿的青色长衫,而是一身玄色劲装,腰间配着一柄短剑。
"先生。"我披衣起身,"查到刺客来历了?"
他转过身,面色凝重:"柳姑娘,事态比想象的严重。你已卷入朝堂党争,随时有性命之忧。"
我苦笑:"我不过是个青楼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
"因为这。"墨先生从怀中取出一本册子,正是我那本青楼账簿,"你可知这账簿上记录了什么?"
我摇头:"除了我卖身的银两去向,其余都是醉仙楼日常收支。"
"表面看确实如此。"墨先生翻开账簿,指着其中一页,"你看这里,’癸卯年四月,收绸缎十匹,银五十两’,看似寻常买卖,实则暗藏玄机。"
他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几滴无色液体在账页上。片刻后,纸上浮现出淡红色的字迹:"漕银三千两,入李府西库"。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
"密账。"墨先生沉声道,"有人将漕运案赃款的去向,用特殊药水记录在多家青楼的日常账目上。你手中这本,只是其中之一。"
我猛然想起崔琰对账簿的紧张态度,以及丞相密信中提到"必须找到销毁"的字眼。原来如此!他们不是在找账簿,而是在找藏在账簿中的罪证!
"柳姑娘,我有一事相告。"墨先生突然正色道,"我本名莫言,乃皇上亲封的密探统领,专司稽查百官。"
我惊得后退半步。虽然早猜到墨先生身份不凡,却没想到竟是皇帝近臣!
"莫大人..."我声音发颤,"为何告诉我这些?"
"因为皇上需要你的帮助。"他直视我的眼睛,"崔琰表面是丞相准女婿,实则是我们安插在丞相身边的暗桩。如今他身份濒临暴露,处境危险。"
我如遭雷击,双腿一软跌坐在床。崔琰是皇帝密探?这怎么可能!那封构陷忠良的密信又作何解释?他与丞相亲密的称呼又算什么?
"不对..."我摇头,"我亲眼看见他写信构陷赵御史..."
"那是不得已而为之。"莫言叹息,"崔琰父亲崔老大人被丞相软禁,以此要挟他合作。崔琰为保父亲性命,只能表面顺从,实则暗中收集丞相罪证。"
我脑中一片混乱。若真如莫言所说,崔琰的负心、他的变节、他对我的绝情...都有了解释。但那晚在书房,他为何不告诉我真相?
"柳姑娘,我知道这对你很难接受。"莫言递给我一封信,"这是崔琰今早设法送出的密信,你一看便知。"
我颤抖着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梦梅:婚期已定,下月十八。丞相疑我,恐难久持。账簿中密记乃关键,万望保全。若有不测,请念旧情,照顾家严。——琰"
字迹潦草,显然是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写就。我盯着那熟悉的笔迹,心如刀绞。七年前,他就是用这样的字迹给我写情诗;七年后,他却是在向我托付身后事...
"崔大人现在何处?"我急问。
"被软禁在丞相府。"莫言眉头紧锁,"丞相假意筹备婚事,实则派人日夜监视。我们的人无法接近。"
我猛然想起一事:"那刺客...不是冲我来的?"
"是丞相试探崔琰的手段。"莫言冷笑,"若崔琰真对你无情,就不会冒险派人保护你。"
原来如此!那晚崔琰掷出窗外的令牌,是召唤暗中保护我的侍卫。他早料到丞相会对我下手,所以...
"莫大人需要我做什么?"我直截了当地问。
"两件事。"莫言压低声音,"第一,继续破译账簿中的密记,找出漕银去向;第二..."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烫金请帖,"这是崔李两家的婚宴请柬,丞相特意’邀请’你出席。"
我接过请柬,手指微微发抖。请柬上用金粉写着"恭请柳梦梅姑娘光临",字迹工整漂亮,却透着一股刻意的羞辱。堂堂丞相千金大婚,竟邀请一个青楼女子,这不是摆明了要给我难堪?
"这是羞辱,也是机会。"莫言看穿我的想法,"崔琰会在婚宴上当众揭发丞相罪行,需要里应外合。"
我苦笑:"我一个风尘女子,能做什么?"
"你能接触到我们接触不到的人。"莫言意味深长地说,"丞相府总管赵德柱常来醉仙楼,对你颇为倾慕..."
我心头一震。赵德柱确实常来,每次都点名要我陪酒。此人贪杯好色,却深得丞相信任,掌管府中大小事务。若能从他口中套出丞相软禁崔父的地点...
"我明白了。"我深吸一口气,"但我有个条件。"
"请讲。"
"崔琰父亲的安全。"我直视莫言的眼睛,"无论事成与否,必须保证崔老大人平安。"
莫言郑重点头:"我以项上人头担保。"
待莫言离去,我独自坐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开得正艳的海棠,思绪万千。七年了,我日日夜夜盼着崔琰付出代价,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却犹豫了。
若崔琰真如莫言所说,是被迫联姻、忍辱负重,那我这些年的恨意岂不是错付了?可那封构陷忠良的密信又作何解释?他若真是忠良,为何要陷害赵御史?
我取出珍藏的木匣,里面放着崔琰这些年送我的所有物件:木雕耳坠、题诗的绣帕、翡翠耳坠、金镶玉凤钗...每一样都记录着我们感情的某个阶段。最底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是他赶考前夜写给我的:
"梦梅:此去若得功名,必不负卿。若负卿,天地不容。——琰"
我轻轻摩挲着那已经模糊的字迹,泪水无声滑落。他是否还记得这个誓言?若记得,又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我?为何要让我以为他负心?
"姑娘..."小翠怯生生地进来,"丞相府送来一个锦盒,说是给您的...贺礼。"
贺礼?我接过锦盒,掀开盖子,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盒中赫然是一截断指!指上还戴着个玉扳指,我认出那是崔琰常戴的!
"啊!"小翠尖叫一声,差点晕过去。
我强忍恶心,仔细检查盒子。除了断指,盒底还垫着一张白绫,上面用血写着:"多嘴的下场"。
这是警告,也是试探。丞相在试探我与崔琰的真实关系!若我惊慌失措或悲痛欲绝,就等于承认崔琰与我仍有私情,反而会害了他。
"去取些冰块来。"我强作镇定,"再找个大夫,要可靠的。"
小翠颤抖着问:"姑娘...这是..."
"不必多问。"我打断她,"记住,无论谁问起,就说我收到一盒点心,明白吗?"
小翠似懂非懂地点头,匆匆离去。我锁上门,取出药箱,小心地将断指连同锦盒一起藏入暗格。那截断指苍白冰冷,切口整齐,像是被利刃一刀斩下。我不敢想象崔琰此刻正遭受怎样的折磨...
傍晚时分,莫言再次秘密来访。我将锦盒交给他,他只看了一眼就脸色大变:"不好!这是崔琰的暗号!"
"暗号?"
"断指为信,玉扳指内有机关。"莫言熟练地拧开扳指,从中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条,"他是在告诉我们,丞相已起疑,计划必须提前。"
纸条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记录着丞相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的种种罪证,最后一行尤为醒目:"家父囚于相府西苑地牢,求速救"。
"西苑地牢..."莫言沉吟,"难怪我们的人遍寻不着。"
我心头一紧:"崔大人现在如何?"
"暂时无性命之忧。"莫言收起纸条,"丞相还要用他完成婚事,不会立刻下手。但婚宴当日..."
他没说完,但我明白。一旦婚礼完成,丞相就会除掉崔琰这个心腹大患。而那天,也是崔琰计划当众揭发丞相罪行的日子——一场生死对决。
"莫大人,我有一计。"我思索片刻,"赵德柱后日会来醉仙楼,我可设法套出地牢详情。若能先救出崔老大人,崔琰便无后顾之忧。"
莫言赞许地点头:"此计甚好,但千万小心。赵德柱为人奸诈,若被他察觉..."
"我自有分寸。"我打断他,"只是...账簿的密记还未完全破译。"
"继续破译,尤其是近期的记录。"莫言起身告辞,"丞相近日有大宗金银调动,必会留下痕迹。"
送走莫言,我取出账簿和药水,开始逐页检查。随着药水涂抹,一行行隐藏的记录浮现出来,大多是某年某月某笔银子转入某府的记录。翻到最后几页时,一行红字格外醒目:
"甲辰年三月,收黄金五千两,记入李府密室,备起事用。"
起事?我手一抖,药瓶差点打翻。丞相这是要...谋反?
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慌忙合上账簿。小翠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姑娘,门房刚收到的,说是...崔大人的婚宴请柬。"
我接过请柬,比莫言带来的那张更加精美奢华,烫金的"囍"字在烛光下闪闪发亮。翻开内页,除了时间地点,最下方还有一行小字:
"特邀柳梦梅姑娘献艺,曲目自定。"
落款是崔琰的亲笔签名,但笔迹与平日略有不同——"琰"字最后一笔故意拉长,形成一个小小的钩。这是我们当年的暗号,表示"情况危急"!
我盯着那请柬,心如擂鼓。崔琰这是在向我求救!他明知丞相邀请我是为了羞辱,却还特意注明"曲目自定",是在暗示我可以利用表演做些什么...
"小翠,去请刘妈妈来。"我下定决心,"就说我要在崔大人婚宴上弹一曲《凤求凰》。"
小翠瞪大眼睛:"《凤求凰》?可那是..."
"求而不得的曲子。"我冷笑,"正好应景。"
待小翠离去,我重新翻开账簿,将那条关于"起事用"黄金的记录誊抄下来,藏入贴身的香囊。若丞相真打算谋反,那婚宴很可能就是发难之日。我必须警告莫言,但同时又不能打草惊蛇...
窗外,一轮血月悄然升起,将庭院染成诡异的红色。我站在窗前,望着那轮血月,忽然想起七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晚也是这样的血月,崔琰抱着我说:"若有一日我负了你,就让这血月作证,我必遭天谴。"
如今血月再现,是天意还是巧合?我该继续恨他,还是该原谅他的不得已?该为个人恩怨报复,还是为家国大义放下私仇?
我摩挲着账簿上那些记录我卖身银两的数字,忽然觉得那些刻骨铭心的恨意,在更大的阴谋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
第七章
婚宴前三日,醉仙楼挂起了歇业的牌子。
表面上是为筹备花魁赛,实则是莫言安排的障眼法。从昨夜起,醉仙楼地下密室就陆续有神秘人进出,搬运着各种我从未见过的器械——弓弩、火药、信鸽笼,甚至还有几套禁军服饰。
"姑娘,赵管家到了。"小翠匆匆进来通报,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水红色纱裙,"按您吩咐,已经引他到兰香阁了。"
我点点头,开始梳妆。今日特意选了最艳丽的妆容——眉如远山,唇若滴血,眼角用金粉勾勒出飞扬的弧度。赵德柱最爱这等艳俗打扮,越妖娆他越欢喜。
"莫大人那边准备好了吗?"我低声问。
小翠凑近耳语:"都安排妥了。兰香阁的熏香里加了迷魂散,门窗也做了手脚,保证一只苍蝇飞出去都能听见。"
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红唇勾起一抹冷笑。赵德柱,今日定要你吐出丞相府的所有秘密!
兰香阁内,赵德柱已经自斟自饮起来。这厮四十出头,肥头大耳,一双绿豆眼总是色眯眯地转个不停。见我进来,立刻起身相迎,满嘴酒气喷在我脸上:
"柳姑娘今日真是...啧啧,美若天仙啊!"
我强忍恶心,娇笑着为他斟酒:"赵爷说笑了。梦梅这等蒲柳之姿,哪比得上丞相府的千金小姐?"
"嗐!"赵德柱一挥手,"李小姐哪有柳姑娘知情识趣?要不是崔大人..."
他忽然住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我假装没察觉,又为他满上一杯:"赵爷尝尝这新到的梨花白,听说丞相府近日喜事连连,连酒都比别处香呢!"
几杯下肚,加上熏香里的药力,赵德柱很快眼神涣散,说话也颠三倒四起来。我趁机凑近,柔声问道:"赵爷,听说相府西苑景致极好,可有此事?"
"西...西苑?"他打了个酒嗝,"那地方去不得...有地牢...关着崔老头..."
我心头一跳,继续套话:"崔大人马上就是相府女婿了,怎的还关着他父亲?"
赵德柱嘿嘿一笑,压低声音:"你...你有所不知...那崔老头知道太多...相爷说了...等婚礼一过...就送他们父子...上路..."
我手中的酒杯差点滑落,强作镇定道:"赵爷说笑了。崔大人可是相爷跟前的红人..."
"屁的红人!"赵德柱突然激动起来,"那小子...表面顺从...背地里...查相爷的账...要不是李小姐...早把他..."
话未说完,他脑袋一歪,鼾声如雷。我连忙起身,从发髻中取出莫言给的细针,在赵德柱耳后轻轻一刺——这是莫言教的昏睡穴,能让人沉睡两个时辰而不自知。
"小翠!"我低声唤道。
门立刻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小翠,而是莫言本人。他快步走到赵德柱身前,利落地扒开他的外衣,露出腰间一串钥匙。
"西苑地牢的钥匙!"莫言眼中精光一闪,"柳姑娘立了大功。"
他迅速取来印泥,将每把钥匙都拓下模子,然后又从赵德柱怀中摸出一块令牌和一张折叠的纸。展开一看,竟是丞相府的地图,上面详细标注了各处岗哨和密道!
"天助我也!"莫言难掩兴奋,"有了这个,今晚就能救出崔老大人。"
"今晚?"我惊讶道,"不是说好婚宴当日..."
"计划有变。"莫言神色凝重,"刚收到密报,丞相可能提前起事。若崔老大人有个闪失,崔琰那边..."
我明白了他的顾虑。崔琰之所以忍辱负重,全为保全父亲。若崔父遇害,崔琰很可能崩溃,整个计划都将失败。
"需要我做什么?"我毫不犹豫地问。
莫言沉吟片刻:"你设法通知崔琰,告诉他父亲即将获救,让他安心准备婚宴当日的行动。记住,千万小心,丞相府现在风声鹤唳。"
"如何通知?崔琰被软禁在相府..."
"用这个。"莫言从袖中取出一支细如发丝的银管,"明日午时,崔琰会到城南的清风观上香,那是他唯一能外出的机会。你将消息藏在这银管中,设法交给他。"
我接过银管,只觉重若千钧。这不仅关乎崔琰父亲的性命,更关乎整个计划的成败。
当夜三更,莫言亲自带队潜入丞相府。我守在醉仙楼顶楼,望着城南方向,手心全是冷汗。直到东方泛白,才见一队黑影悄然归来,其中两人搀扶着一个瘦弱老者。
"崔老大人!"我惊呼出声,连忙迎上去。
老者骨瘦如柴,衣衫褴褛,但眉眼间依稀可见崔琰的影子。他虚弱地抬头,浑浊的双眼突然睁大:"你...你是柳家丫头?"
我如遭雷击,没想到他还记得我。七年前,崔琰曾带我去见过他父亲一面。那时崔老大人还是个精神矍铄的中年人,如今却已形如枯槁。
"是我,伯父。"我哽咽着扶他坐下,"您安全了,琰...崔大人很快也会平安归来。"
崔老大人颤抖着抓住我的手:"丫头...琰儿他对不起你...但他从未变心...那封绝情信是丞相逼他写的...他一直戴着你的香囊..."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原来崔琰一直戴着那香囊,不是出于愧疚,而是因为从未变心!七年了,我恨错了人,报复错了对象...
"柳姑娘。"莫言匆匆进来,"崔琰那边必须尽快通知。崔老大人获救的消息一旦泄露,崔琰就危险了。"
我擦干眼泪,重重点头。崔琰还在虎穴之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次日午时,我换上粗布衣裳,扮作卖花女来到清风观。这里香客如织,我一眼就看见了被侍卫簇拥的崔琰。他穿着素色长衫,面容憔悴,眼下两道青影,哪还有半点状元郎的风采?
"卖花嘞!新鲜的茉莉花!"我故意提高嗓门,挎着花篮向他靠近。
侍卫立刻拦住我:"滚远点!"
"大人行行好,买支花吧..."我佯装哀求,暗中观察崔琰的反应。
他起初心不在焉,但听到我声音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我趁机将银管藏在茉莉花束中,高声道:"这花可香了,保准夫人喜欢!"
崔琰会意,对侍卫道:"买一束吧,李小姐喜欢茉莉。"
侍卫不情愿地掏钱,我递上花束时,银管已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入崔琰袖中。我们四目相对,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只能化作一句淡淡的:"多谢姑娘。"
任务完成,我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远远跟着他们,直到确认崔琰安全返回相府。回醉仙楼的路上,我绕道去了当年与崔琰常约会的槐树林。那些槐树依然枝繁叶茂,只是物是人非...
入夜后,莫言突然急匆匆来找我:"柳姑娘,情况有变。崔琰传来密信,说李如兰起了疑心,可能要提前对你不利。"
"李如兰?"我皱眉,"她不是一直..."
"此女比丞相更危险。"莫言神色凝重,"她早看出崔琰心不在焉,暗中派人监视。今日清风观之行,恐怕已经引起她的怀疑。"
我心头一紧。若李如兰起疑,崔琰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莫大人,我要见崔琰。"我下定决心,"必须当面商议对策。"
"太危险了!"莫言断然拒绝,"丞相府现在戒备森严..."
"不是丞相府。"我打断他,"醉仙楼地下有秘道通往城南,是当年为防官府查抄挖的。崔琰知道那条路,我们小时候常在那里玩..."
莫言沉思片刻,终于点头:"好,我派人送信。但你必须保证安全,若有任何异常,立刻撤离。"
子夜时分,我独自在密室等候。烛火摇曳,映着墙上斑驳的影子。忽然,暗门传来三长两短的敲击声——是我们的暗号!
门开了,崔琰闪身而入。七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真正单独相见。他比上次见时更加消瘦,脸色苍白得可怕,唯有那双眼睛依然如星辰般明亮。
"梦梅..."他声音嘶哑,像是许久未说话。
我站在原地,突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恨了七年的人,如今却发现恨错了,这种滋味比恨本身更难受。
"你父亲安全了。"我生硬地说,"莫大人将他安置在城外的秘密宅院,有太医照料。"
崔琰突然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梦梅,我对不起你...当年那封信..."
"我知道了。"我打断他,"你父亲都说了。"
他抬头,眼中泪光闪烁:"这七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每次路过醉仙楼,都恨不得冲进去...可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就能眼睁睁看我沦落风尘?"我声音发抖,"身不由己就能娶别的女子?崔琰,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
他跪行到我面前,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一看,竟是当年我给他绣的香囊!岁月流逝,香囊已经褪色,但上面的鸳鸯依然清晰可辨。
"我日日戴着它,就像你在我身边。"他哽咽道,"丞相多次要我丢弃,我宁愿死也不从...这香囊里的八字,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我..."
他终于崩溃,伏地痛哭。七年的委屈、痛苦、隐忍,在这一刻全部爆发。我看着他颤抖的背影,忽然想起当年槐树下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书生,心头一酸,再也硬不起心肠。
"起来吧。"我轻叹一声,"事已至此,恨也无用。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对付丞相。"
崔琰抹去泪水,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李如兰已经起疑,昨日在我茶中下药,想套我的话。我假意中计,说对你只是逢场作戏,她才暂时放过。"
我冷笑:"她倒是护夫心切。"
"不仅如此。"崔琰神色凝重,"她比丞相更狠毒。昨日我偷听到她与心腹谈话,说婚宴当日要借机除掉几位反对丞相的大臣..."
我倒吸一口冷气。原来丞相父女不仅要谋反,还要在婚宴上血洗忠良!
"我们必须提前行动。"崔琰紧握我的手,"婚宴当日,我会在拜堂时当众揭发丞相罪行。莫大人已安排禁军接应,但需要你帮忙做一件事。"
"何事?"
"接近李如兰的贴身丫鬟春桃。"崔琰压低声音,"她是丞相府的总管之女,掌握着丞相与各地叛党的往来密函。若能拿到那些密函..."
"我明白了。"我点头,"春桃常随李如兰来醉仙楼买胭脂,我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我们又详细商议了行动细节。时间飞逝,转眼已近四更。崔琰不得不离开,临走前他突然紧紧抱住我:"梦梅,若此次能活着回来..."
"别说晦气话。"我捂住他的嘴,"你我都要活着,为了...重新开始。"
他深深看我一眼,转身消失在暗道中。我站在原地,手中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心中百感交集。七年仇恨,一朝化解,却是在这等生死攸关之际...
次日一早,我正准备出门"偶遇"春桃,小翠慌慌张张跑来:"姑娘!不好了!丞相府来人,说要请您即刻过府!"
"为何事?"
"说是...李小姐想请您指点琴艺,为婚宴助兴..."
我心头警铃大作。昨日刚与崔琰密谈,今日李如兰就"邀请"我,哪有这等巧合?
"去告诉莫大人。"我低声吩咐小翠,"就说’鱼儿上钩了’。"
我换上一身素净衣裙,只戴了崔琰送的翡翠耳坠,随丞相府的轿子而去。一路上,我透过轿帘缝隙观察,发现走的并非去相府的正路,而是绕道城西一条偏僻小路。
"这不是去相府的路吧?"我试探地问轿夫。
轿夫不答,反而加快了脚步。我心知不妙,悄悄取出袖中的匕首。轿子终于停下,我掀开轿帘一看——竟是一处荒废的宅院!
"柳姑娘,久等了。"李如兰从阴影中走出,一改平日的温婉,眼中寒光四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崔琰昨晚去哪了?"
我强作镇定:"李小姐此话何意?崔大人行踪,我怎会知晓?"
"还装!"她突然扬手给了我一记耳光,"贱人!我早该杀了你!"
这一巴掌力道极大,我嘴角立刻渗出血丝。不等我反应,两个壮汉已将我架起,拖进内室绑在椅子上。
"最后问一次,"李如兰俯身盯着我,"崔琰昨晚是不是去见了你?你们密谋什么?"
我咬紧牙关不答。她冷笑一声,对壮汉使了个眼色。下一秒,一根钢针狠狠刺入我的指甲缝!
"啊——!"我惨叫出声,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李如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说!崔琰把账簿藏哪了?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我咬破嘴唇,硬是挤出一个笑:"你...永远...不会知道..."
又是一针。这次痛得更甚,我浑身痉挛,冷汗浸透衣衫。恍惚中,我听见李如兰气急败坏地命令:"给我继续!直到她说为止!"
疼痛一波接一波袭来,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的念头是:崔琰,你一定要成功...为我们报仇...
第八章
疼痛。无边无际的疼痛。
我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时而听见李如兰尖利的逼问,时而感觉钢针再次刺入指甲。每一次昏死过去,都会被冰水泼醒,继续新一轮的折磨。
"说!账簿在哪?崔琰的计划是什么?"
李如兰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皮,看见她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的小刀,刀锋在烛光下闪着寒光。
"你...永远...别想..."我吐出一口血沫,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李如兰冷笑一声,刀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多美的一张脸啊。若我在上面画朵花,崔琰还会喜欢你吗?"
冰凉的刀刃贴在皮肤上,我闭上眼,等待疼痛降临。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十六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崔琰的场景。
那是个春日的午后,我坐在窗前绣花,一阵风将绣帕吹到院外,恰好落在一个青衫书生脚边。他拾起绣帕,在上面题了句"曾经沧海难为水",托小童送还给我。那时的阳光多么温暖,他的字迹多么清秀...
"哼,还想着崔琰呢?"李如兰的冷笑将我拉回现实,"你以为他真的在乎你?若在乎,怎会眼睁睁看你沦落风尘?"
刀锋刺入皮肤,一阵锐痛。温热的血液顺着脸颊流下,滴在胸前。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害怕,反而有种解脱感。或许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恨了...
"小姐!不好了!"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冲进来,"崔大人闯进来了!带着兵!"
李如兰脸色大变:"拦住他!快!"
外面突然响起打斗声和惨叫。李如兰咒骂一声,举刀向我心口刺来!我无力躲避,只能闭目等死。
"嗖——"一支弩箭破空而来,正中李如兰手腕。她惨叫一声,小刀当啷落地。
"梦梅!"
是崔琰的声音!我勉强抬头,看见他破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黑衣侍卫。他穿着我从未见过的铠甲,手持长剑,脸上沾满血迹,眼中却只有我的倒影。
"拿下!"李如兰尖叫着后退,"一个不留!"
崔琰箭步上前,一剑刺穿扑来的壮汉,反手又解决另一个。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哪还有半点书生的文弱?转眼间,屋内敌人尽数倒地,只剩李如兰缩在角落。
"你...你敢伤我?"她色厉内荏地喊道,"我爹不会放过你!"
崔琰根本不理会她,径直冲到我跟前,颤抖着手割断绳索。我浑身是伤,无力支撑,软绵绵地倒在他怀里。
"坚持住,我带你走。"他声音哽咽,脱下披风裹住我。
李如兰趁机想逃,却被崔琰的侍卫拦住。崔琰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告诉丞相,游戏结束了。"
说完,他抱起我大步向外走去。我靠在他胸前,听见他心跳如雷,强健有力。七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安全...
再次醒来时,我已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身下是柔软的床铺,身上盖着锦被,伤口也被仔细包扎过。阳光透过窗纱照进来,给一切镀上温暖的金色。
"醒了?"
崔琰的声音从床边传来。我转头看去,他坐在那里,眼下两道浓重的青影,显然一夜未眠。他换了身粗布衣裳,却掩不住通身的书卷气。见我醒了,他连忙端来一碗药:"先喝药,太医说能止痛。"
我试着抬手,却疼得倒抽冷气。崔琰会意,小心地托起我的后背,将药碗送到我唇边。药很苦,但我一口口喝完了。药碗见底时,一滴泪水突然落在我脸上——是崔琰在哭。
"对不起..."他声音颤抖,"我该早点救你..."
我虚弱地摇头:"你父亲...安全了?"
"嗯,莫大人已将他秘密送往江南。"崔琰用袖子抹了把脸,"丞相现在狗急跳墙,全城搜捕我们。这里是莫大人的秘密宅院,很安全。"
我这才注意到,崔琰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渗出血迹:"你受伤了?"
"小伤。"他下意识藏起手,"比起你受的苦..."
话未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莫言匆匆进来,见我已醒,明显松了口气:"柳姑娘吉人天相。崔大人,刚收到消息,丞相提前了婚期,定在明日!"
明日?我心头一震。我们原定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崔琰面色凝重:"禁军那边安排好了?"
"已按计划部署,但..."莫言犹豫地看了我一眼,"柳姑娘伤重,恐怕..."
"我能行。"我挣扎着要起身,却牵动伤口,疼得眼前发黑。
崔琰连忙按住我:"别动!你伤势太重,需要静养。"
"不..."我咬牙忍痛,"明日是关键...我必须..."
"梦梅!"崔琰突然提高声音,"你看看自己!站都站不稳,怎么对付丞相?"
我愣住了。这是七年来,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不是客套的"柳姑娘",而是亲昵的"梦梅"。我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莫言识趣地退出房间。崔琰深吸一口气,在床边跪下:"梦梅,我有话对你说。"
他这姿势让我想起七年前,他进京赶考前夜,也是这样跪在我面前发誓必不负我。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唯有他眼中的真诚丝毫未变。
"这七年..."他声音低沉,"我每天都在想你。得知你入了醉仙楼,我恨不得立刻带你走。可当时我父亲已被丞相控制,我若轻举妄动,不仅救不了你,还会害死父亲..."
他断断续续地讲述着。原来当年他高中后,立刻派人回乡接我,却收到那封假信说我另嫁他人。他半信半疑赶回县城,又听说我全家搬走,无奈返回京城。不久后丞相看中他的才华,逼他娶李如兰,他婉拒不成反被下药,醒来时身边躺着个衣衫不整的丫鬟——正是丞相设的局。
"我本想一死了之..."崔琰苦笑,"可丞相抓了我父亲,威胁若我不从,就让他’暴病而亡’。我...我不得不答应..."
我听着他的叙述,心如刀绞。原来我们都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白白浪费了七年光阴。
"那封构陷赵御史的信..."我轻声问。
"是假的。"崔琰立刻道,"我早与莫大人商议好,表面构陷,实则收集丞相罪证。赵御史也是我们的人,他假意被贬,暗中联络各地忠良。"
我这才恍然大悟。崔琰从未变节,他一直在隐忍,在暗中布局。而我却...
"对不起..."我哽咽道,"我差点毁了你的计划..."
"不。"崔琰握住我的手,"是我对不起你。若我早点告诉你真相..."
"现在也不晚。"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明日婚宴,我们还有机会。"
崔琰摇头:"你伤成这样,我不能让你冒险。"
"崔琰。"我直视他的眼睛,"我们的孩子若活着,今年该上学堂了。"
他浑身一震,眼中瞬间涌出泪水。这是我们重逢后,我第一次主动提起那个早夭的孩子。
"他...是男孩还是女孩?"崔琰声音发抖。
"男孩。"我轻声道,"生下来只有一口气,我抱着他,唱了你教我的那首童谣...他就在我怀里...断了气..."
崔琰再也忍不住,伏在我床边痛哭失声。我轻抚他的头发,就像当年抚慰那个因落第而沮丧的少年书生。七年的仇恨,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傍晚时分,我的精神好了些,坚持要参与明日计划的制定。莫言无奈,只好将会议挪到卧房。崔琰扶我靠在床头,在我腰后垫了好几个软枕。
"根据最新情报,丞相已调集三千私兵埋伏在城外。"莫言铺开一张地图,"婚宴当日,他会借机软禁皇上,逼其退位。"
"李如兰呢?"我问。
"此女比丞相更危险。"莫言神色凝重,"她暗中联络了北境蛮族,答应割让三座城池换取支持。"
我倒吸一口冷气。这已不是简单的谋反,而是卖国!
"明日婚宴,"崔琰指着地图,"我会在拜堂时当众揭发丞相罪行。莫大人率禁军控制局面,同时派人搜查相府,获取密信为证。"
"证据够吗?"我担忧地问,"仅凭口供,恐怕..."
"所以需要这个。"崔琰取出一个小布包,展开后是那本青楼账簿,"梦梅,你可知这账簿的真正价值?"
我摇头。崔琰蘸水在最后一页涂抹,很快浮现出一行红字:"甲辰年三月,收黄金五千两,记入李府密室,备起事用。"
"这是..."
"漕运赃款的去向。"莫言接话,"更重要的是,这行字是先帝笔迹!"
我震惊不已。先帝?那岂不是...
"先帝晚年已察觉丞相不轨,暗中命人将证据分散藏在几家青楼账册中。"崔琰解释道,"这本账簿,实则是先帝留下的密旨!"
我恍然大悟。难怪丞相如此紧张,不惜一切代价要销毁账簿。这已不仅是贪腐证据,更是先帝遗命,足以定他谋逆大罪!
"还有这个。"崔琰又从怀中取出一枚铜钱大小的玉牌,与莫言给我的极为相似,只是上面刻的是"如朕亲临"四字。
"先帝密令?"我惊讶道。
崔琰点头:"恩师临终所赠。明日婚宴,我将持此令当场拿下丞相。"
计划已定,莫言匆匆离去安排。夜深了,崔琰却不肯去休息,执意守在我床边。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他疲惫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
"睡会儿吧。"我轻声道,"明日还有恶战。"
他摇头:"我怕一闭眼,你就..."
"我不会死。"我勉强抬手,抚平他紧皱的眉头,"我们约定过,若有一日我负你,就让我..."
"天地不容。"他接上我的话,眼中泪光闪烁,"梦梅,若明日我们能活着..."
"重新开始。"我微笑,"就像那年槐树下约定的那样。"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无声落泪。我们就这样,在月光下静静依偎,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
天快亮时,我迷迷糊糊感觉崔琰在轻轻抚摸我脸上的伤口。他的动作那么轻,那么柔,像是怕碰碎一件珍宝。
"还疼吗?"他低声问。
我摇头,却牵动伤口,忍不住"嘶"了一声。崔琰连忙缩手,自责不已。
"崔琰。"我突然想起一事,"当年那封假信,是谁伪造的?"
他沉默片刻:"李如兰。后来我才知道,她早派人监视我,得知你我之事后,设下这个局。"
果然是她!我心中恨意又起,但很快平复。仇恨已经浪费了我们太多时间,不能再让它毁掉未来。
"明日过后,一切都会好的。"崔琰轻声道,"我辞官,带你离开京城。我们去江南,开间私塾,教孩子们读书..."
我听着他的描述,渐渐陷入梦乡。梦中,我看见了我们的孩子,他长得像崔琰,眉眼清秀,正坐在窗明几净的学堂里,朗朗读书...
第九章
丞相嫁女当日,京城张灯结彩。
我站在醉仙楼顶层的窗前,望着远处丞相府的方向。尽管相隔数里,仍能听见那边传来的鼓乐声。今日全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到场,皇上也将亲临主婚,场面之盛大,堪称本朝之最。
"姑娘,该换装了。"小翠捧着一套素色衣裙进来,眼中满是担忧,"您的伤..."
我摇摇头,忍着肋间的疼痛站起身。三日前的酷刑留下的伤还未痊愈,每走一步都像有刀子在割。但今日,我必须亲自到场。
小翠帮我脱下寝衣,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痕。最触目惊心的是右肋处一道尚未结痂的刀伤,那是李如兰的"杰作"。
"轻些..."当小翠为我擦拭伤口时,我忍不住倒吸冷气。
"姑娘何必亲自去?"小翠红着眼眶,"莫大人和崔大人已经安排妥当..."
"我必须去。"我咬着牙穿上内衫,"有些债,得亲自讨。"
镜中的我脸色苍白如纸,双颊因高热泛着不自然的红晕。我用胭脂掩盖病容,将长发挽成简单的妇人髻,不戴任何首饰——今日我不是去参加喜宴,而是去见证一场复仇。
"柳姑娘。"莫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轿子备好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铜镜,推门而出。莫言一身戎装,腰间配剑,与平日儒雅形象判若两人。见我出来,他微微皱眉:"你确定要亲自去?"
"确定。"我接过他递来的佩剑,绑在腰间,"账簿带了吗?"
莫言拍了拍胸前:"在此。崔琰那边也已准备就绪。"
我们乘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抄小路前往丞相府。路上,莫言详细讲述了计划:崔琰将在拜堂时发难,我会带人搜查西苑密室,墨先生则率兵控制局面。
"记住,"莫言严肃地说,"无论发生什么,你的安全第一。若情况有变,立刻发信号撤离。"
我点点头,手心却渗出冷汗。计划看似周全,但对手是权势滔天的丞相,什么意外都可能发生。
轿子在离丞相府不远的小巷停下。这里早已埋伏了数十名禁军,个个身着便装,却暗藏利器。莫言与他们交换暗号后,带我绕到相府侧门。
"从此处进去,直通西苑。"他指着一条隐蔽的小路,"我的人会接应你。"
"你呢?"
"我去正厅,与崔琰会合。"莫言犹豫片刻,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拿着这个,若遇危险,出示可保命。"
玉牌温润如水,正面刻着"御赐"二字,背面是一条盘龙。与之前他给我的那块极为相似,只是龙纹更加精细。
"这是..."
"如朕亲临。"莫言压低声音,"皇上密赐,专为今日。"
我心头一震,郑重地将玉牌藏入贴身暗袋。莫言最后叮嘱几句,匆匆离去。我则在小翠搀扶下,沿着小路潜向西苑。
丞相府比想象中还要宏伟。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处处彰显主人的权势。西苑更是戒备森严,十步一岗,五步一哨。
"姑娘,怎么进去?"小翠紧张地问。
我示意她噤声,从袖中取出赵德柱的令牌——那日迷晕他后,莫言命人仿制的。守卫见到令牌,果然放行。我们顺利进入西苑,直奔那座传说中的地牢。
地牢入口藏在假山后,若非有地图,根本无从发现。我按莫言教的,在第三块石头上连敲三下,石门应声而开。两个黑衣人闪身而出,正是莫言的心腹。
"柳姑娘请随我来。"其中一人低声道,"密室在前方。"
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腐朽的气息。穿过几道铁门后,我们来到一间布置华丽的密室——说是牢房,更像书房。墙上挂满字画,桌上文房四宝俱全,只是窗户都被铁条封死。
"就是这里。"黑衣人指着墙上一幅山水画,"机关在画后。"
我掀开画作,果然发现一个暗格。但里面空空如也,显然已被人捷足先登。
"怎么会..."我心头一沉。
"姑娘看这个!"小翠突然从桌下捡起一张纸片,"像是从什么本子上撕下来的..."
我接过一看,是半页账簿,上面记录着某年某月某笔银两去向,字迹与我那本青楼账簿如出一辙!更重要的是,纸片边缘有一个鲜红的指印——崔琰父亲的血指印!
"搜!"我命令道,"一定有其他线索!"
我们翻箱倒柜,终于在书架后的暗格里发现了几本账册和一大叠密信。账册记录着丞相多年来贪污受贿的明细,密信则是他与各地藩王、边将的往来,内容无不涉及谋反!
"找到了!"我激动地将证据打包,"快去正厅!"
刚出地牢,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警钟大作,喊杀声四起!
"开始了!"黑衣人脸色一变,"崔大人动手了!"
我们顾不得隐蔽,拔腿就往正厅跑。沿途侍卫乱作一团,有的往正厅赶,有的却往外逃,显然内部已经大乱。
正厅外挤满了人,我们好不容易才挤到前排。只见厅内剑拔弩张,崔琰站在堂中央,手中高举一块玉牌,正与丞相对峙。皇上端坐在主位,面色阴沉。李如兰一身大红嫁衣,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
"...漕银三十万两,黄金五千两,皆入丞相私库!"崔琰声音洪亮,掷地有声,"更有密信为证,丞相勾结边将,意图不轨!"
"血口喷人!"丞相怒吼,"皇上明鉴,老臣忠心耿耿,何来谋反?崔琰此子,分明是因不满婚事,污蔑老臣!"
"是吗?"崔琰冷笑,突然撕开自己的吉服,露出里面的白色丧衣,"那丞相可认得这个?"
丧衣!满堂哗然。在婚礼上穿丧衣,这是何等大不敬!
丞相脸色大变:"你...你..."
"还有这个!"崔琰从丧衣内取出一封血书,"这是我父亲的血书,记录丞相如何软禁他,逼我合作!"
皇上终于开口:"呈上来。"
太监接过血书,呈给皇上。皇上看后,脸色越来越沉:"丞相,你有何话说?"
"皇上!"丞相突然跪地,"老臣冤枉啊!这血书定是伪造!崔琰勾结青楼女子,意图污蔑老臣!"
青楼女子?我心头一跳。果然,丞相下一句就指向了我:"那柳梦梅手中账簿,才是关键证物!皇上不妨召她一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转向门口。我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走进正厅。尽管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但我不能露出丝毫怯意。
"民女柳梦梅,参见皇上。"我盈盈下拜,从怀中取出账簿,"此乃先帝密旨,请皇上过目。"
"先帝?"皇上霍然站起,"呈上来!"
太监快步取走账簿,呈给皇上。皇上仔细查看后,突然龙颜大怒:"丞相!你还有何话说?这账簿上的字迹,分明是先帝亲笔!记录你贪污漕银,意图不轨!"
丞相面如死灰,突然暴起,拔剑向皇上刺去!崔琰眼疾手快,一个箭步挡在皇上面前。眼看剑锋将至,一道寒光闪过——莫言的剑精准地刺入丞相手腕!
"护驾!"禁军一拥而上,将丞相按倒在地。
场面一片混乱。李如兰突然尖叫一声,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我刺来!我因伤行动迟缓,眼看躲闪不及,崔琰飞身扑来,将我推开。匕首划过他的手臂,带出一道血痕。
"崔郎!"李如兰凄厉喊道,"你为何护着她?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
"从未。"崔琰冷冷道,"婚事未成,你我毫无瓜葛。"
李如兰突然狂笑起来,笑声令人毛骨悚然:"你以为赢了?柳梦梅早已中了我下的毒,若无解药,三日必死!"
我心头一震,难怪这几日总觉得头晕目眩,原以为是伤势所致...
"解药拿来!"崔琰厉声道。
"想要解药?"李如兰阴森一笑,"用你的命来换!"
崔琰毫不犹豫:"好!"
"不可!"我急呼。
崔琰却已大步上前:"解药给我,我任你处置。"
李如兰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先自断一臂,我就给她解药!"
全场寂静。崔琰缓缓拔出佩剑,架在自己左臂上。我拼命摇头,却因毒性发作而无力出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莫言突然出手,一剑刺穿李如兰咽喉!
"弑君者,死有余辜。"他冷冷道,从李如兰手中夺过药瓶,"太医!"
我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再次醒来时,我已在一间华美的寝宫中。崔琰守在床边,双眼通红,显然多日未眠。见我醒了,他喜极而泣:"梦梅!你终于醒了!"
"这是...哪里?"我虚弱地问。
"皇宫。"崔琰轻抚我的脸颊,"皇上特许你在此养伤。"
原来我已昏迷三日。那日李如兰死后,太医确认她给的确实是解药。我服下后虽脱离危险,但因伤势过重,一直昏迷不醒。
"丞相呢?"
"秋后问斩。"崔琰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其党羽或斩或流,朝堂为之一清。"
"那我们..."
"皇上要封你为郡主,赐我翰林学士。"崔琰苦笑,"但我...辞官了。"
我惊讶地看着他。翰林学士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职位,他竟...
"七年官场,如梦一场。"崔琰握住我的手,"我只想与你过平凡日子。若你愿意,我们可以去江南,开间私塾..."
我眼眶一热,轻轻点头。功名利禄,荣华富贵,都不及眼前人重要。
三日后,皇上召见。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面见天子。他约莫四十出头,眉目间透着威严,但看我的眼神却异常温和。
"柳姑娘,朕欲封你为淑仪郡主,你可愿意?"
我跪下叩首:"民女不敢当。只求皇上开恩,废除贱籍,许民女与崔琰结为夫妻。"
皇上叹息:"你可知,以你的功劳,本可享尽荣华?"
"民女只愿与心爱之人相守,粗茶淡饭,此生足矣。"
皇上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准奏。即日起,废除你的乐籍,赐良民身份。另赐江南宅院一座,良田百亩,作为你二人安身立命之本。"
我喜极而泣,连连叩首。崔琰也跪谢皇恩。离开皇宫时,阳光正好,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一个月后,我们启程前往江南。临行前,我特意去了醉仙楼,向刘妈妈告别。她老泪纵横,既不舍又欣慰。
"这账簿,我带走了。"我取出那本改变我命运的账册,"它记录了我的屈辱,也见证了我的重生。"
刘妈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息:"好好的。若有空...回来看看。"
我点点头,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江南比想象中还要美。小桥流水,烟雨朦胧。皇上赐的宅院在城郊,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我们稍作修葺,挂上"槐荫学堂"的匾额,开始招收学生。
最初只有附近农户的孩子,后来渐渐有了闺阁小姐。我教她们读书识字,崔琰则教四书五经。闲暇时,我们常并肩坐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回忆过往,畅想未来。
那本青楼账簿,我装裱后挂在学堂正堂,作为教材。每当有女子来求学,我就给她们讲我的故事,告诉她们无论遭遇什么,都不要放弃希望。
"为什么要展示这么痛苦的回忆?"有天崔琰问我。
"因为它不仅是我的耻辱,也是我的力量。"我轻抚账簿上那些泛黄的记录,"让它提醒我们,也激励后来者。"
崔琰了然,将我搂入怀中。夕阳西下,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融为一体。
五年后,槐荫学堂已小有名气。我们收养了几个孤儿,视如己出。每当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我就觉得,所有的苦难都是值得的。
那本账簿依然挂在学堂正堂,只是旁边多了一幅字,是崔琰亲笔所题: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们的故事,从这句诗开始,也在这句诗中找到了最好的归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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