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一边训练一边学习让我精神压力过大。

又或者是最近杨青青在我面前出现的次数实在太频繁。

我竟然梦到了她，梦到了上辈子的事。

梦里，我二十出头，穿着崭新的军装，站在杨家门口搓着手。

我妈在里面和杨青青的表嫂说话，声音忽高忽低地传出来：

“我们家志明是真喜欢青青……”

我透过门缝往里看，杨青青坐在堂屋的角落里，手指绞着衣角。

她今天穿了件水红色的确良衬衫，衬得皮肤格外白。

可她的眼睛一直往门外瞟，我知道她在等谁——

沈成钢。

我妈脸上堆着笑：“青青啊，志明在部队表现可好了，对你也好，你觉得怎么样？”

杨青青低着头不说话，指甲在木凳上划出一道白痕。

这个场景重复了无数次。

我大姑、二姨、表婶……

几乎所有的亲戚都被我央求着去杨家说媒。

每次杨青青都是这副模样，不点头也不摇头，就这么耗着。

我这么大动静的提亲吓着了杨青青，也逼急了沈成钢。

他也想和杨青青结婚，可实在是没钱，于是走上了一条弯路上。

沈成钢蹲在阴影里，手里的钳子“咔嚓”剪断了公家的电线。

他额头上的汗在月光下泛着光，嘴里还念叨着：

“再偷三捆……就能凑够彩礼……”

“抓住了！”

一声暴喝把我惊醒。

我猛地坐起来，发现天还没亮，宿舍里老李的鼾声此起彼伏。

可一闭眼，那些画面又涌了上来——

杨青青穿着大红嫁衣坐在新房里，盖头下的眼泪把胭脂冲出一道沟。

“要不是你，成钢不会去偷电线，更不会坐牢！都是你毁了他的后半生！”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洞房花烛夜，我的新娘缩在床角，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仇人。

梦境飞速流转。

女儿出生那天，我在产房外守了一整夜。

护士把皱巴巴的小婴儿抱出来时，我激动得手都在抖。

可后来女儿学认字，第一个字，不是爸也不是妈。

杨青青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工工整整写下一个“钢”字，表情温柔得刺眼：

“这是你沈叔叔的名字，记住了吗？”

“记住啦！可是妈妈，沈叔叔是谁啊？”

那一瞬，杨青青的表情突然变得柔和。

她添油加醋地给女儿讲他们“凄美”的爱情故事，甚至在沈成钢出狱那天，还带着女儿一起去接。

那天，杨青青特意穿了件新做的碎花连衣裙，还抹了口红。

她牵着女儿站在监狱门口，女儿怀里抱着一束野花。

十岁的女儿欢天喜地扑进沈成钢怀里，仿佛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杨青青不厌其烦地给女儿将那些方面的故事。

让她以为她的母亲真的是被我强娶豪夺来的，于是跟沈成钢格外亲近。

我想着再多忍耐一下，认为自己只要对她们母女两个好一点，再好一点，她们一定会回心转意。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在我六十岁那年，重病住院。

杨青青得知后直接告诉医院放弃治疗，打包几件我的旧衣服就将我送到了疗养院。

最后，我病得动也动不了躺在疗养院的床上，听见护工们在走廊上闲聊：

“听说杨女士要结婚了？”

“可不是嘛！跟那个沈先生，苦恋了四十年呢，终于开花结果了。”

“她女儿忙前忙后的，可高兴了！”

监护仪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我望着天花板上的霉斑，视线越来越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我听见医生说：

“下病危通知书吧，家属呢？”

没有人回答。

……

“班长？班长！”

老李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枕头湿了一大片，喉咙里泛着血腥味。

老李递过来一条毛巾：“做噩梦了？”

我抹了把脸，突然笑了：“不，是美梦。”

“啊？”

“让我看清了一些事。”

我翻身下床，从抽屉里掏出复习资料，手指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老李，今天开始，我要通宵复习。”

老李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没回答，抓起钢笔狠狠划掉日历上“高考倒计时”的数字。

笔尖划破纸张的声音让我想起梦里剪电线的“咔嚓”声。

上辈子我真是傻透了。

以为真心能换真心，结果临死都没等来一个看我的人。

许久，我突然冒出来一句：

“老李，你知道人最蠢的是什么吗？”

“啊？”

“就是在同一个坑里摔两次。”

我“啪”地合上课本，封面上“高考冲刺”四个字红得刺眼，“这辈子，我要是再犯同样的错，我就……”

话没说完，我突然顿住了。

因为我看见杨青青站在楼下，仰头望着我的窗口。

晨光中，她的眼泪亮得像那年新婚夜的红烛泪。

我“唰”地拉上窗帘，力道大得扯掉了一个挂钩。

去他妈的眼泪，上辈子我流的还不够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