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十五岁那年，我为救落水的弟弟撞了头，从此痴傻。父亲心疼我，特意请了才华横溢的世子爷萧瑾言做我的夫婿。我一发不可收拾地爱上了他。

后来，他不情不愿地娶了我，却从不碰我，只在醉酒时发泄心中不满。

"我满腹才学却要对着你这个傻子虚度余生，老天何其不公……"

"若非是你，我早已和婉儿做了一对神仙眷侣，你把我害成这样，怎么不去死？"

他恨我，纵容府里下人肆意欺辱，甚至连最下等的丫鬟也能踩我一脚。

嫁给他的第一个冬至，我没熬过去。本该是团圆之夜，我却被当做戏耍的对象，嘴里灌满冰水，活活冻死在雪夜里。而他在暖阁中，搂着白月光看雪景。

重生后，我拒绝父亲的指婚，改嫁他人。

他要前程似锦，要与白月光双宿双飞，我都成全。

可他却悔疯了。

2

"我的辞儿长大了，也到了议亲的年纪，瞧瞧这些世家公子，可有你喜欢的？说出来，父亲替你做主！"

父亲满眼慈爱地看着我。

令人作呕的腥臭气味瞬间散去，我眨了眨眼，脑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我重生了！也不傻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世家子弟纷纷别开脸，生怕被我多瞧一眼。他们低着头，小声议论。

"这位沈家嫡女虽得丞相宠爱，可终究是个痴傻的，只有三岁孩童的神智，谁娶了她谁倒霉啊……"

"虽说沈姑娘容貌出众，可不识情趣，再美也枉然。"

"你们别紧张，据说沈姑娘日日跟在萧世子身后，这亲事大抵是要落在他头上的。"

众人默契地偷瞄人群中气质清冷的男子。

萧瑾言面上不动声色，目不斜视，可微微下压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抵触情绪。

我暗自嘲讽。

萧瑾言，你不必如此紧张。这一次，我不愿意嫁你了。

"辞儿平日开口闭口都是萧世子，如今倒是不说话了，难不成是害羞了？"

在众人屏息关注之下，我扯出一抹得体的微笑，指向萧瑾言的方向。

"父亲……他……"

还未说完，父亲已经沉声笑起来。

"我就知道，辞儿心悦萧世子。"

众人大大松了口气，唯独萧瑾言如遭雷劈般愣在原地，愤怒和不甘交织。

可就在他咬牙准备上前谢恩时，我不急不缓道。

"父亲，女儿心悦之人并非萧世子。"

"只是……要为萧世子求个恩典……"

我语速适中，谈吐得体，不见半分从前痴傻的模样。

旁人沉浸在忐忑中，尚未发觉异常。萧瑾言却震惊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直直盯着我。

父亲也惊得愣在了原地，激动地险些说不出话。

"辞儿……我的辞儿……你刚刚说什么？父亲没听错吧？"

"你……你好了？"

在他饱含希冀的注视中，我重重点了点头。

"回禀父亲，女儿已经恢复了，过往多年，让父亲担忧，让沈家蒙羞了。"

我礼数周全地跪地，又被喜极而泣的父亲连忙扶起，抱在怀中好一阵心疼。

平息过后，众人才后知后觉地议论开来。

方才对我避之不及的世家公子们，两眼泛着亮光，主动朝我作揖示好。

我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

"父亲，请为萧世子和林家千金赐婚。"

萧瑾言眼神一凛，拧眉看我，眼里满是疑惑不解。

"辞儿分明喜欢萧世子，如今怎么倒为他和旁的女人赐婚？"

"父亲，女儿对萧世子只是少女仰慕，如今长大了，自知配不上世子爷的身份。"

3

听见"配不上"三个字，萧瑾言脸色煞白，撑不住后撤两步。

上一世我痴傻，看不懂他眼里的厌恶，将他的奉命行事当成了呵护喜爱。

新婚夜，他拿两块桂花糕哄我在厢房早早睡下，却拉着林婉儿在隔壁洞房，婉转幽啼声不断。

"瑾言，我们这样明目张胆，会不会被发现？"

"怕什么，她一个傻子，便是亲眼撞见我们，也只会以为我同她玩闹，更何况那桂花糕里下了药，她醒不来……"

"专心点，婉儿……"

他们欺负我痴傻，背着我颠鸾倒凤，却耻笑我不知廉耻，连自己的夫君都要缠着。

只是万万没想到，我有恢复心智的这一天。

他对林婉儿一往情深，我便成全他。

父亲看着我仪态万方，眼里是溢出的赞赏和肯定。

"好，辞儿说什么便是什么。"

"萧世子，林家姑娘，还不上前谢过我女儿大恩？"

今日的宴会虽是为我择婿而设，可名义上却是春宴，只是女眷们都安排在了花园深处。

父亲此话一出，立即有下人前去引林婉儿前来。

林婉儿脸上难掩得意喜色，连最基本的礼数都忘了，经下人几番提醒才回过神来，慌忙跪倒在地。

这样沉不住气的轻浮模样立即引来众人的鄙夷。

"林家什么教养，一个千金小姐连行礼都这般上不了台面，还比不上痴傻多年的沈姑娘呢！"

"生母是舞女，能养出什么正经小姐？"

林婉儿当即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看向萧瑾言，用眼神向他求救。

可萧瑾言却始终盯着我，半句维护的话都没有。

父亲离席后，众人也四散了。我则在公子们的簇拥下，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们的逢迎。

不知何时，萧瑾言也跟了来，亲手递上一支开得正好的海棠，眼角隐隐泛着一圈红。

"沈姑娘何时恢复的？为何瞒着在下？为何替在下做主赐婚？"

"沈姑娘从前说的只喜欢在下一人，难不成都是诓骗在下的？"

我还未开口，已经有人不满。

"沈姑娘刚刚才给萧世子赐了婚，您不去取悦未来夫人，倒上赶着来沈姑娘面前献殷勤，这是什么道理？"

"就是啊，沈姑娘方才已经明确说了，对萧世子没有男女之情，萧世子还是不要纠缠！"

萧瑾言充耳不闻，直直看着我，试图从我脸上瞧出些什么。

我不明白。

前世他心里分明只有林婉儿，两人偷偷摸摸也要在一起维持着不容于世的关系。现在我主动为他们赐婚，让他们名正言顺在一起，萧瑾言究竟还有什么不满。

我勾起一抹浅笑，"世子爷，从前我是痴儿，说的话自然做不得数。"

萧瑾言怔住，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沈姑娘定是不知从哪儿听闻了在下和婉儿的事，同在下赌气是不是？"

"在下对她从来只是欣赏，沈姑娘不要误会……"

他眼角带着一丝倔强和笃定。

好一个只是欣赏。

前世，他为了守住对林婉儿的承诺，成婚一年不曾碰过我一下。府里上下人人都不把我这个少夫人放在眼里，却对林婉儿这个见不得光的外室恭恭敬敬。

他分明爱惨了林婉儿，现在却一句欣赏就想轻飘飘带过？

我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萧瑾言见我不为所动，面上更露出焦急之色。直到视线扫到我发间的绒花发簪，眉间才稍稍松了几分，他用哄孩童的语气，小心试探。

"沈姑娘心中还有在下是不是，否则怎么会一直留着初见时在下相赠的发簪？"

我勾起嘴角笑了笑。

目光越过他看向身后一抹急匆匆跟来的娇小身影，抬手取下发簪。

"林小姐来的正好，这支发簪就当做我送你们的新婚贺礼。"

"祝你们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萧瑾言的脸色瞬间煞白。

"在下送沈姑娘的发簪，沈姑娘怎能轻易送人？"

4

"我的东西，自然由我做主。"

"从前我痴傻，瞧不出东西好赖，这种成色的簪子，实在配不上我的身份！"

说完，我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提醒。

"萧世子如今是有未婚妻的人，日后我的闺房，非召不得入……"

"另外，萧公子遗落在我那儿的东西，下人们会整理好送到府上。"

见我着急与他划清界限，萧瑾言脸色又白了几分，神情恍惚。

萧瑾言，这点冷眼和薄待就受不了？

上一世，他生辰那日，我学着做了一整天的长寿面笨拙地捧到他面前，却被他嫌恶地随意赏给下人。

我无数次当众表白，只换来他的嫌恶和嘲笑。

甚至我放下尊严模仿林婉儿的装着举止去讨他欢心，却被他当着全府的面说是东施效颦。

与我曾经遭受的相比，我如今对他的不过万分之一。

萧瑾言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婉儿拉住。

"萧公子，沈姑娘一番好意，莫要辜负，您为婉儿戴上吧！"

萧瑾言一把夺过发簪，紧紧攥在手心，转身抛下林婉儿便离开。

林婉儿边追边喊，我听不清，也不在乎。

前世他视林婉儿为心尖肉，皱下眉他都要心疼许久，如今成了他的未婚妻，怎么反倒瞧不出一丝情意了？

倒是我这个曾经令他嫌恶不已的痴儿，他却扮出一副难以割舍的模样。

我无心细想。

既然上天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我自当珍惜。

这些日子，府中夫人们听闻我不再痴傻的消息，轮番为我设宴庆祝。虽然我心知肚明，她们对我殷勤无非是想讨好父亲，可府中长日无聊，我倒也不排斥这样难得的散心机会。

这日，知府夫人特意在别院设宴。萧瑾言和林婉儿也在受邀之列。

我无意撞见林婉儿时，她刚好被一众显贵千金逼进一处假山石中。

"林婉儿，世家适龄女子众多，沈家嫡女为何偏将你赐婚给萧世子，定是你不知羞耻，私下勾引！"

"你们没看见她看萧世子的眼神，比勾栏娼妓还要露骨！"

为首的是户部侍郎家的嫡女，她恋慕萧瑾言京城人尽皆知，又是个性子泼辣的。如今看见林婉儿一个商户之女却能获赐婚，还是嫁给她的意中人，自然不会让林婉儿好过。

林婉儿被一众女子挤进逼仄的角落，后背被坚硬冰冷的假山石抵着，心里又慌又怕，强忍着泪水。

"王姐姐，你误会了，我没有……"

"我和萧世子，发乎情，止乎礼……"

王小姐嗤笑一声，准备上手拉扯林婉儿胸前的衣物。

一道月白色身影拨开人群，将林婉儿牢牢护在身后。

"萧世子……"王家小姐心虚地收回手，被萧瑾言狠狠瞪了一眼，拉着一众女子落荒而逃。

我冷冷地看着他将林婉儿抱在怀中安慰，眼里柔光足以将人溺死。

刚要转身，萧瑾言强压着怒气一把拽住我。

"沈姑娘，婉儿做错了什么，要被你如此当众羞辱？"

他将刚刚林婉儿遭受的一切归咎到我头上。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大力推开他。

"萧世子何时眼瞎心盲，不分青红皂白就妄下定论。"

萧瑾言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胸口的起伏。

"即便不是沈姑娘亲自授意，沈姑娘袖手旁观亦是纵容！"

他说的没错，可我就是纵容了又如何？

前世我遭受的一切，亦非他亲自授意，可正是他纵容的态度，才让下面人肆无忌惮欺凌羞辱。

就连他口中菩萨心肠，善良单纯的林婉儿，亦是冷眼旁观，不曾为我说过一句话。

如今，他又凭什么冠冕堂皇地控诉我！

见我不说话，萧瑾言语气缓了缓。

"沈姑娘，向婉儿道歉！"

林婉儿没想到他会这般大胆，嫡女向商女道歉，真是闻所未闻。

"萧公子，你误会了，不是沈姑娘……"

"况且，沈姑娘何等尊贵，怎么能让沈姑娘向我道歉……"

林婉儿弱弱地劝着，却被萧瑾言打断。

"婉儿你不必害怕，我教导沈姑娘多年，有责任纠正她的错误。"

"沈姑娘一向对我言听计从。"

我看着萧瑾言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意，只觉得眼前之人荒诞的可笑。

"萧瑾言，你真当我还是从前的那个痴儿，任你愚弄？"

"我再说一遍，今日之事，与我无关。"

我声音冷了下来。

可这一切在萧瑾言眼里都成了我的狡辩。

"若非沈姑娘当众赐婚，婉儿怎么成为她们嫉恨报复的对象，今日婉儿受难，沈姑娘难辞其咎！"

"懒得理你！"我转身要走，萧瑾言快步追上来，满含怒意的双眸紧紧盯着我。

"向婉儿道歉！否则在下明日就禀了丞相大人，辞去所有职务！"

"如此，沈姑娘想要时时刻刻见到在下，便再也不可能了！"

从前我痴傻时，时常缠着他，即便宵禁也不放他走。

"辞儿不要离开萧哥哥，要萧哥哥永远陪着辞儿！"

他笃定我在意他，便以此来威胁我。

可他不知道，如今的我，恨不得离他远远的，再也不想有任何交集！

我努力挣脱他的手，可男女之间力量实在悬殊，反倒疼得倒吸气。

身后传来一道冰冷刺骨的声音。

"萧世子，你当众拉扯沈姑娘，这是要和本公子抢着做夫婿？"

我抬头，一身青衫的顾沉渊快步走来，轻易便将我从萧瑾言手中救下。

"顾公子什么意思？世人皆知你将军府世子之名，上阵杀敌，不近女色，怎么有心成亲之意？"

"一个武夫，怎么给沈姑娘幸福？"

萧瑾言眉头紧皱，一遍遍揣摩他方才的意思。

顾沉渊笑着取下腕间的玉佩，挂在我胸前。

"萧世子还不知道？沈姑娘已经答应下嫁于我。"

顾沉渊虽是回答萧瑾言，可双眼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我。

"辞儿，我已将府中武器库改成一处花园，往后，我们春日赏花，秋季赏叶，你要不要亲自去瞧一瞧？"

我笑着挽上顾沉渊的臂弯，一同离开。

萧瑾言只觉得脑袋一阵发嗡，一路小跑着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问。

"沈姑娘，你当真要嫁给他？"

我没有犹豫，坐上了顾府的马车。

萧瑾言的歇斯底里，被我抛在身后，消散在风里。

5

这是我第一次来顾府。

丝毫没有半点武将的粗狂之风，反而到处透着雅致。

"辞儿，这些都是按照你的喜好重新布置的。"

顾沉渊一双眼睛生得极好，盯着我看时，仿佛里面盛满了整个星河。

那日择婿宴，他也在场，只是远远看着。他以为我心悦萧瑾言，所以不敢上前，可听见我亲自为萧瑾言赐婚，他隐藏在心里的悸动再也按捺不住。

当晚，他就在父亲的书房前跪了一夜。

主动求娶于我。

我当下便同意了。

我隐约记得前世与萧瑾言大婚之时，有人将萧瑾言请了出去。隔着道门，我听不真切，只听见零星几句。

"警告你，若是怠慢了沈姑娘一丝一毫，本公子绝不饶你！"

听见顾沉渊用真心求娶我时，我几乎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前世，除了父亲外，唯一关心我的人。

他拉着我走进花园，想到这里是他从前的练武之地，我有些动容。

"其实……你若是喜欢，成婚后还是可以练武，没有必要为了我勉强自己……"

"辞儿，这些年人人都说我痴迷武学是因为在战场上见惯生死，其实，并非如此……"

他顿了顿，深深看了我一眼。

"当年你落水，我恰好路过救了你一命，却没想到你因此伤了脑袋，仅存三岁孩童的心智，愧疚难当，从那以后我日日练武，只想让自己变得更强，能够保护你。"

"上天垂怜，真让我等到了你恢复的这一天！"

顾沉渊一字一句说着，眼里竟闪出泪光。

这次换我愣住了。

我从未想过，他苦练武艺多年，为的竟然是我！

大婚之日很快到了，父亲亲自将我送上轿撵，别过脸偷偷抹泪。

迎亲的车马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顾沉渊一身喜服骑着汗血宝马，走在最前头，接受着街边百姓的恭贺。

突然，车马停住了。

是同样喜服加身的萧瑾言，黑着脸挡住了去路。

"就因为我让你向婉儿道歉，你气恼就随意找个人嫁了？"

"他不近女色多年，娶你定是为了攀附丞相府，你嫁给他不会幸福的！"

顾沉渊翻身下马，眼神威慑，将他逼退，"本公子差点忘了，萧世子亦是今日大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抢亲呢！"

"萧世子还是快些离开吧，莫要误了你与林小姐拜堂的吉时。"

萧瑾言看着顾沉渊，心中的妒火几乎要将他燃烧殆尽，开口更是不留情面。

"顾沉渊！你别以为沈姑娘是真的愿意嫁你，她不过是与我赌气才选了你罢了，沈姑娘心中始终只有我一人！"

随后他双手死死扒住轿撵，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

"沈姑娘，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婉儿让出正妻之位……"

"我去求丞相大人收回赐婚之事，让我做你的夫婿，好不好？"

我轻笑出声。

"那你的林姑娘呢？"

"婉儿她爱我，不会在乎名分，就让她留在府中做妾……"

他话未说完，林婉儿一手掀开喜帕，跌跌撞撞从喜轿中出来。

"瑾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们早就互许终生，你从前不是最讨厌她，嫌弃她是痴儿，傻子吗？"

林婉儿本就娇小，如今一哭更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

围观的百姓都看不下去了。

6

"这脚踏两条船的负心汉啊！有了未婚妻还想攀丞相府的高枝！"

"就是啊，大婚之日居然想贬妻为妾，做小的，好不要脸！"

"还有脸去求丞相收回婚约，他当他是谁呢，痴心妄想，况且有顾公子这样的夫君，我要是沈姑娘我都不愿意多看萧瑾言一眼！"

萧瑾言听着周围的议论，脸色越发难看。

我不想再他身上耽误时间，轻轻抬了抬手，轻声吩咐。

"出发吧，别误了吉时。"

轿撵行进，萧瑾言却始终不肯松手，一路被拖拽着。

林婉儿见到他衣衫渐渐破损，惊声大叫。

"瑾言！快松手！你会出事的！"

萧瑾言却像是没听见似的，仍旧紧抓不放，手心被轿撵磨得血肉模糊。

我了解他。

他是在赌我会心软，可我偏偏没让他如愿，车马行至顾府，才缓缓停下。

萧瑾言脸色惨白，双眸微闭。

"沈姑娘，你终是舍不得……"

他以为是我不忍心，终于为他停下，可他睁开眼看见顾府两个大字时，终于死心，倒地不起。

"把他抬下去，别脏了新娘子的眼。"

顾沉渊小心翼翼上前搀扶我。

洞房花烛夜，顾沉渊温柔得不像话。

我第一次感觉到被人珍惜爱护的滋味。

第二日一早，我揉着酸软的腰肢，嘴里骂骂咧咧。

"什么不近女色，都是骗人的！"

顾沉渊却满脸餍足，低声哄着。

"为夫等了这么多年，辞儿体谅一下。"

感受到身后升腾起的热度，我猛地跳下床。

"别闹，还要回府请安呢！"

还未到父亲书房外，我就听见女子歇斯底里的求饶混合着男子隐忍的闷哼。

"丞相大人，求您饶过瑾言，他知道错了……"

"瑾言，快向丞相大人认个罪！"

青石砖地又冷又硬，萧瑾言正跪地接受下人的责罚。

我这才知道，昨日他被送回府后，居然公然抗命，并未迎娶林婉儿过门。

一大早，同他不对付的官员们就集体弹劾，说他抗命不敬。

父亲也是惜才之人，放话出来，只要萧瑾言认个罪，再择日迎娶林婉儿，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萧瑾言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直接跪在父亲面前，恳求他阻止我的婚事。

父亲大怒，才有了现在这情景。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眼前的萧瑾言同前世那个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他分明把林婉儿看得比自己命还重要，怎么会拼着一死也要阻挠我的婚事。

林婉儿哭喊着，瞥见我来，倒像是看见仇人一般，怨毒地剜了我一眼，似是埋怨。

"辞儿来了，萧瑾言的婚事本是你促成的，如今要如何，父亲听你的！"

父亲将决定权交到了我手里。

萧瑾言眼里闪过一丝亮光，满是希冀地看着我。

"沈姑娘，不要把在下推给旁人……"

"即便是在你身边，做个下人，在下也毫无怨言……"

从前白衣胜雪，清冷矜贵的萧世子，此刻卑微到尘土里。

"父亲说笑了，婚约已定，断然没有更改的道理。"

"我已经有了夫君，对于收留旁人毫无兴趣，让你失望了。"

萧瑾言眼里的亮光一寸寸暗下去，强撑着的身子重重摔进血泊里，仍旧不死心地喃喃道。

"为什么……我的辞儿……"

"你明明说过的，你最喜欢我……"

我蹲下身子，不带一丝怜悯。

"我也说过，痴儿的话，做不得数。"

7

萧瑾言再不情愿，还是被家中长辈领了回去，押着同林婉儿拜了堂。

正值边境动乱，我陪着顾沉渊一道奔赴前线。

顾沉渊心疼我，将我好生安置在营帐中，又特意拨了十个亲兵，守卫我的安全。

可我也想为将士们做些事情，干脆在伤兵营中照顾受伤的士兵。

日子过得辛苦却也充实。

一晃，半年过去了，也到了班师回朝的日子。

这日我刚包扎完最后一个士兵，营帐里闯入一个熟悉的面孔。

"沈姑娘，我终于找到你了。"

看清眼前人的容貌，我吓了一大跳，不过半年光景，萧瑾言怎么憔悴成了这样？

一身破烂的衣衫，比起乞丐来也好不到哪儿去，更别提满脸的胡渣和眼下大片的乌青。

嗓音也格外沙哑。

"辞儿，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

"梦里，我做了你的夫君，却欺负你是个痴儿……将你……"

他说不出口，狠狠往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所以，你也是预想到婚后的情形，才将我推开，让我娶别人，是不是？"

"可沈姑娘，那只是一个梦，我爱你，怎么舍得那样对你……"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会梦到我前世的遭遇，真是不可思议。

可如今回答他这个问题，已经毫无意义。

他说起这半年的遭遇，神色煎熬而痛苦。

我离开京城这半年，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借酒浇愁，朝堂政务都抛在脑后。

虽然被父命压着娶了林婉儿，可他却不让她近身一步。

林婉儿虽是商户之女，却也是千金小姐，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她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从前对自己情深义重的心上人，现在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她将这一切归咎在我身上，逢人便说我给萧瑾言下了蛊，让他日思夜想，迷了心智。

可渐渐地，无论她如何发泄，内心的寂寞和妒火愈发压制不住，竟铤而走险，偷偷与人在后院偷欢。

恰好被巡夜的小厮抓了个现行。

萧家这样的世家，最是见不得这样的腌臜事，干脆秘而不宣，将林婉儿送到城外的庵堂里，青灯古佛度余生。

对外只说林婉儿对萧瑾言一往情深，主动为他带发修行积德祈福。

萧瑾言浑浑噩噩，一直重复做着这个梦。终于，他感觉自己快要油尽灯枯，便躲过家中长辈的眼线，孤身一人来前线寻我。

"沈姑娘，我爱你。"

"你痴傻时，我爱，如今这般，更爱……"

"若有下一世，沈姑娘别再把我推给别人好不好？"

萧瑾言双眼紧闭，晕死过去。

军医一边诊脉一边摇头。

"这位公子本就体弱，又接连受了严重的外伤，早已是强弩之末……"

"更要命的是，公子心结难解，即便吊着一口气，余生也只能在床榻上过了。"

我坐在萧瑾言的榻前，双手托腮出神。

放在从前，我是万万想不到，我和萧瑾言之间会弄到这般地步。

"辞儿，他就这般好看？比为夫还要好看吗？"

顾沉渊满身醋味将我揽入怀中。

我无奈地轻捶他的胸口。

战事已了，父亲已经下了三道书信催我回京，说是思念得紧。

萧瑾言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住任何跋涉，我便将他留在这片荒芜的北地。

经此一别，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

我握紧了顾沉渊的大掌，如今他才是我的心之所向。

8

萧瑾言觉得自己睡了好久好久，梦中的故事一遍又一遍上演，如同凌迟，一刀刀割在他心上。

梦中，丞相最宠爱的嫡女沈清辞仍旧痴傻，他奉命担任她的夫婿。

她虽痴，却长了一张明艳动人的小脸，一双眼睛似世间最纯净的灵泉。

她喜欢痴痴傻傻地对着他笑，说些不着边际的荒唐之语。

"萧哥哥，真好看。"

"辞儿最喜欢萧哥哥，辞儿要嫁给萧哥哥，给萧哥哥生好多好多孩子。"

"萧哥哥喜欢辞儿吗？"

他内心分明悸动不已，面上却维持着一贯的矜贵，用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堵住她的嘴。

她当众向他表白那日，他慌了。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也爱上了这个痴傻的女子，可世人的眼光是最锋利的尖刀，他不敢承认。

生怕自己也成了世俗眼里的疯子，傻子。

所以，丞相指婚给他那日，他也不敢表露出一丝欣喜。

成婚那日，本应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可她太纯了，他实在不忍亵渎。

恰巧青梅竹马的林婉儿哭着找来，说不要名分也要和他在一起。

那晚，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干出了荒唐事。

后来，他便越发觉得自己肮脏，配不上他的辞儿，所以刻意冷落。

可没想到，府上下人竟那样捧高踩低，竟敢听从林婉儿的命令将她欺辱致死。

每每梦到这儿，萧瑾言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想醒来，却只能无力地卷入新一轮的折磨。

他恍惚时时常幻想，若是她当众表明心迹那日，他能摒除世俗之见，勇敢地回应。

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只可惜，这世间没有如果。

向来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