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艾十岁那年爹出意外死了，没过几年娘也病死了。

为了避免方艾被人吃绝户，她娘临终前想给她订门亲事，可方艾长得高壮英气，皮肤也黄黑，与时下审美不同，貌丑无颜的称号传了十里八乡，除了鳏夫光棍没人想娶她。

恰在这时，方艾的青梅竹马找上门来主动求娶。

未婚夫程远亮长得高大结实，人模人样的，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不是个安分的。

未婚夫和同村的小花搞上了，被人当场捉奸在床。

方艾被人拉过去时，两人还白花花赤果果抱在一块收拾呢，一群人嬉笑围着他们指指点点。

小花哭得梨花带雨，程远亮也是一脸懊恼看着方艾。

“小艾，是我对不起你……但我和小花和真心相爱，你我的婚事……”

“你还有脸提。”

男人还没说完，方艾直接倒了杯隔夜茶泼到他脸上。

夏天天热，茶水都有了馊味。

小花嫌弃地捂住鼻子。

方艾不惯着他们直接一人抡了一巴掌，她破骂：“婊子配狗，天长地久！”

方艾天生大力，这两巴掌又用足了力气，狗男女的脸很快高高肿了起来。

小花捂住红肿的脸怒目而视，可触及方艾冷峻的眼神又心虚低下头。

程远亮不占理，不敢还手。

围观的人大多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转头起哄。

“好个婊子配狗！”

“好个贱人，原来你吊着我，不接受我，是和程远亮好上了啊！”

“可以啊，程远亮，把村里最漂亮的小花给拿下了。”

“程远亮，艳福不浅啊，前有方艾后有小花，啧啧啧……”

方艾犀利的冷眸射向说话那人，那人顿时噤了声，方艾是个疯婆娘，长得还人高马大的，真干起仗来，他还是有点虚的。

方艾现在看着这对狗男女就觉得污了自己的眼。

“你们俩以后别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哦对了，程远亮，你我的婚约就此结束了。”

程远亮竟然还犹豫了，“小艾……我们……”

“好了，你俩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程婆婆一拐杖打到小花和程远亮身上，男人赶紧抱住小花将她护在身后。

“奶奶！你要打就打我！”

程婆婆一见孙子这护犊子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愧疚对方艾道：“小艾，是我们家对不起你！可是这门亲事不能断啊！你一个女子怎么能撑起家门呢？是这小贱蹄子勾引的我家孙子啊，你嫁进门来还有她什么事儿。”

程远亮偏在这时又大声反对，“不行，我要对小花负责！我不能娶方艾！”

方艾都快气笑了，刚不还犹豫吗？怎么这下又这么果断了？

程婆婆恨铁不成钢，一巴掌呼在孙子另一边完好的脸上，“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方艾冷笑，这老虔婆也不就惦记她家那几个子儿吗？自从她娘死后，这家人什么嘴脸她早就看清了，今天正好是个割袍绝义的好机会！

方艾阴阳怪气对程婆婆道：“程奶奶您看，您儿子瞧不上我呢，我可攀不起您家的高枝。”

她又捂着嘴，毒辣地补了一句，“什么烂锅配什么烂盖，话说我还得感谢您孙子呢，让我及时止损，您赶紧让他和小花锁死吧，否则他俩指不定还要祸害哪家的好姑娘好儿子呢。”

一句话同时戳痛三个人的心。

程远亮瞪了方艾一眼，立刻向小花保证：“方艾乱说的，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小花哭得好不可怜，搞得方艾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方艾莫名其妙，“你哭什么？要哭也是我哭。”

她哭得更大声了，于是方艾也一视同仁给她浇了杯馊茶让她冷静冷静。

老太婆也是没想到方艾如此不讲情面拒绝自己还顺带骂了自己宝贝孙子，她直接黑了脸，可想到她家的家产，老太婆不得不腆起脸笑意相迎。

方艾也是人精，老太婆各种打马虎眼各种绕弯她也硬是给拒绝了。

此后几天，程家一家子时不时就上门挤几滴鳄鱼的眼泪求原谅。

方艾可烦了，不就欺负她一个孤女吗？

面对不要脸的就要比他们更不要脸，于是方艾一哭二闹三上吊，闹到村长那里去了。

村长亲自裁决，程家完全不占理，方艾不仅求了个宁静，顺便还得了点儿补偿。

2

是夜轰隆一声，电闪雷霆，风雨大作，一番震天撼地的暴雨后，一条细长的银白顺着溪流滑入小池塘。

青桑村背靠十万大山，得益于好山好水，整个村子以种桑养蚕闻名。

方艾家正正住在大山脚下，桑园菜地就在门口不远处，菜地方方正正的一小亩，其余全是齐整翠绿的桑树林，菜地旁边还挨着一个小荷池。

方艾早起先是割草喂牛喂鸡，再去桑田里摘了桑叶去蚕房喂了蚕后，就打算去小菜地里摘点新鲜的蔬菜。

“小黄，走，我们去摘菜。”

小黄是方艾家的小黄狗，摇着蓬蓬的尾巴，黑白分明的眼珠滴溜溜地，有灵性极了。

它汪汪向前跑，方艾挎着篮子慢悠悠走在乡间小路上，前夜下了场雨，早晨田边的野草挂上晶莹的露水，清风徐来，凉爽无比。

太阳从连绵的山后升起，青山半腰被金灿的朝霞割开一半阴一半阳的分界线。

菜地里青葱水绿的，嫩紫圆润的茄子身上还挂着露珠，黄瓜藤蔓缠绕着爬上竹架子，翠绿鲜嫩的黄瓜还顶着黄花挂在藤蔓上，豆角也长条长条的，长势喜人。

这块不大的小菜地散发出各类蔬菜的芳香。

方艾摘了茄子青椒黄瓜，又掐了把蒜苗小葱。

方艾不知道，在她摘菜的时候，一抹银白从荷池间隙闪过，狗子见状立刻尾巴下垂，龇牙咧嘴，伏低身子紧紧盯着小荷池那方。

她摘完菜后打算去旁边小荷池洗洗，顺便摘两朵荷花回家。

小荷池是方艾的父亲修葺的，既能观赏，又能蓄水浇菜浇树，荷池源头就是十万大山的活水。

方艾还没靠近，小黄咬住她的裙角，拉住她。

方艾看向布满绿意的荷池，她疑心是有蛇在里面，从路边捡了一根结实的木棍，拨开荷叶。

结果留下方艾震惊地看着里面的东西。

那双金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方艾。

嘴似驴，嘴上长须冉，颈上鬃毛浓密，四爪锐利，这些无不昭示着它的身份。

只是这头龙好像没有角啊。

方艾倒退一步，长棍还指着它：“龙龙龙，我去，真是龙！？”

方艾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揉了揉眼睛，结果那条白龙就盘踞在小河池中间的石头上看着她，而且好像有一瞬间它变得更漂亮了。

一头和菜花蛇差不多大的龙，方艾简直要被吓死。

或许是由于龙的威压太盛，狗子也只敢颤抖着身子瞪着那条龙。

方艾有点不敢动，她一动龙头也跟着她动，像蛇一样，危险程度可比蛇大多了。

方艾噗通跪地，紧闭双眼，双手合十，“龙神爷爷，小的无意打扰您歇息。”

一缕清香的吐息拂过方艾脸颊，她感觉有点痒痒的，睁眼一看，被吓一跳。

白龙先是凑过来嗅嗅方艾，又去闻闻篮子里的蔬菜。

方艾见白龙很好奇菜篮子里的东西，她试着摸索进菜篮子将一根黄瓜拿出来洗干净，随即递给了白龙。

方艾明亮的眸子盯着白龙，试探问出口：“你要吃吗？”

黄瓜青翠鲜嫩，表面还沾着水珠，看起来清爽可口。

白龙：？

3

方艾一边洗一边将黄瓜递给白龙，不够了又去地里摘几个来。

她蹲在一旁看着白龙咬下一口黄瓜，心中嘀咕原来龙也会吃东西吗？而且还吃素。

她打量白龙雪白平坦的腹部，还感叹着它原来能吃这么多东西。

这条白龙非常漂亮，鳞片在朝阳下流光溢彩，鬃毛银白顺滑，只可惜没有角，头顶长着两个鼓包。

方艾家住得要比村里偏僻点儿，还好白龙是出现她家小荷池里，否则怕是要被村里人抓起来上供朝廷。

白龙将黄瓜吃腻了，金灿灿的灵眸又看向青椒和茄子，其中意味不要太明显。

方艾：……

方艾不动，它用脑袋顶顶方艾的手，示意她赶快洗给自己吃。

它可真像小猫小狗，但思及龙的高贵身份，方艾心中连喊罪过罪过罪过，神龙怎么能和未开智的动物比呢。

方艾按住菜篮子，对白龙道：“这些不能空口生吃。”

白龙听罢有些失望，也不再顶方艾的手。

方艾见它能听懂自己的话，眼神亮起，这意味可以沟通。

她和它告别，“现在太阳大了，龙神爷爷您好好休息，我和小黄要先回家了，下次再来找您。”

可是方艾走了几步，转头过去，白龙还跟她。

方艾委婉地请它回荷池去，这头龙偏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龙神爷爷，回去好不好？你跟着我容易被人发现的。”

她才刚说完，一道清澈童稚的声音传来，“我不是龙，也不是爷爷，我是蛟，龙的旁属。”

白蛟转瞬化作白光，一个玉雪似的小孩出现她面前，拉住她的裙边。

男童软软糯糯，额前一点朱砂，如雪中红梅，艳而不俗。

他漂亮得跟个玉团子似的。

方艾被他可爱到了，“那就，蛟龙弟弟？”

小孩垂下眼，有些害羞：“我也不是弟弟，我只是受伤了，变小了。”

他随即期期艾艾看向方艾，“我现在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吧？”

一头漂亮的小白蛟变成小孩主动跟你回家，这是方艾做梦都不敢想的事。

4

夏日炎炎，时不时卷起一股热浪，知了不知躲在哪个树荫下此起彼伏叫着。

小黄热得趴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吐舌喘气。

天这么热，方艾昨夜就做好了解暑的小吃。

方艾家院子里有口水井，井下温度低，是冰镇和储存食物的好地方。

方艾一边摇动手柄吊起水桶，一边和丹心聊天。

“老道人让我恪守道心，一心向善，所以给我取了丹心的名字。”

丹心生而为蛟，注定不凡，这名字是他破壳时一个老道人为他取的。

据丹心所言，他已经在十万大山中修炼三千年了，昨夜渡劫飞升之际遭到妖物偷袭，所以才会被迫离开深山，躲入方艾家的小荷池里。

方艾惊奇：“原来昨晚的暴雨雷霆是你在化龙，古人说蛟修千年而化龙，原来是真的。”

丹心有些沮丧：“可惜没成功。”

她将桶中的小瓷坛抱起，给丹心分了一碗晶莹剔透的桂花冰元子，她还给他淋了一层琥珀色的蜂蜜，看起来香甜可口。

方艾安慰他：“这次没成功，下次一定能成功的，说不定这次就是算老天在对你的考验里呢。”

丹心听到这种解释也是怔了下，他笑道：“惭愧，我修炼多年却不如你一个小姑娘通透，你说得对，我不该执着于一次失败。”

“这有什么，不管是人还是蛟活久了也总有迷惘的时候。”

男童坐在小木板凳上，抱着碗，吸溜几口，眼神亮晶晶地：“这个东西冰冰凉凉的，真好吃，我可以再来一碗吗？”

方艾弯眼笑起来，给他舀了一碗：“你想吃多少都行。”

丹心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白吃的，你有什么愿望吗？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不违公序良俗的，我都可以实现。”

方艾认真想了想，她倒是没什么愿望，一个人守着一条狗一头牛，种种地啊，养养蚕啊，做做吃的，顺便再找个老老实实的相公，和父母一样恩恩爱爱就好了，若是找不到，她也不强求。

方艾并不贪心，她现下就很满意自己的日子。

她对丹心道：“这愿望可以先存着吗？我现在没什么想要的。”

“当然可以。”

丹心起身在方艾手腕上画了一个白蛟咬尾的符号，纹路很快隐入肌肤，“这是我的承诺，你若有愿望了可以随时叫我。”

方艾有些惊奇，抬起手腕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

5

方艾等着黄昏没那么热了，照料好蚕房肥胖的蚕虫后，就打算放大水牛去吃草。

方艾问丹心：“我要去放牛了，你要和我一起吗？”

女孩穿着草鞋，戴着草帽，背上背篓，腰上挂着水壶镰刀，即便身着荆钗布裙，她站在日落的余晖里也依旧无比惬意。

“我和你一起。”

丹心想起曾经有一次他修炼太快着了心魔伤了身，老道士边给他熬药，边对他道：“静观内省，方可破除我执，孩子，你太过急功近利了，欲望在你心中已经无形扩大了，有时也该停下来和自己谈一谈。”

丹心疑惑：“没有欲望又哪里来的动力？我想化龙，所以才会修行。”

老道士摸着胡子，笑呵呵道：“修行修行，不仅修身还修心呐，你可以下山去见识见识世间百态。”

丹心听老道士的话下了山，那时候人间正值孔圣人所叹的礼崩乐坏时期，然而丹心却是见识到凡人各种思想文明迸发出无比灿烂的火花。

丹心见过许多人，有国君平民也有山野隐士，他倾听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与抱负，见过杞人忧天中的杞国人，也与德高望重的前辈论过道。

可不论是谁，都无法摆脱欲的驱使，即便是心有大道的圣人也有无法满足的私心和欲求，再后来回到山中修行时，丹心也从未见过像方艾这样一动一静都怡然自得，知足常乐的人。

他想起了老道人对他说的道法自然，天人合一，那是修行的臻境。

丹心坐在牛背上，这样和她说了。

方艾好笑：“那你这样说，我不就是神仙咯？”

丹心摇摇头，他对她道：“你有仙气。”

寻常人早将这话视作寻仙问道的执念，但方艾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她笑道：“谢谢，你可真会夸。”

丹心闻言松了口气，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松口气，或许是怕自己一时妄言误人终身。

……

“方艾，来放牛来了。”吴婶子背着背篓扛着锄头正回家歇息。

“吴婶子，我让大牛出去走走。”

吴婶子一下就瞧见了牛背上的丹心。

“哎哟，这谁家的娃娃长得这般水灵，跟老君座下的道童仙子似的。”

丹心作可怜状，回应她，“我被人拐到这里来，幸好方艾姐姐救了我。”

吴婶子听罢先是憎怒，“天杀的拐子！”后又对他目露怜悯：“可怜的小娃儿。”

吴婶子离开后，方艾调侃他：“你这是要赖上我了吗？”

丹心白皙的面皮染上绯红，移开视线，看向重重叠叠的青山不作声。

方艾面上笑意更甚，小白蛟又害羞了。

斜阳西下，村里的少年娃们也一起约着上山放牛顺便去摘些野果，他们老远看见方艾就向她大声招呼。

“方艾姐！我们要去摘李子摸鱼，你们要去吗？”

方艾笑看那一众男孩女孩，干脆利落应了他们。

少年们也是新奇看着水牛背上的丹心，友善向他问好，得益于丹心纯真可爱的容貌，少年们很快就将他纳入自己人。

路上娃娃们的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丹心都能答上一二，这下丹心的形象一下在少年们的心中放大了。

李宝丫和她二哥李小峰崇拜地看向丹心，“丹心，你懂得可真多呀!”

丹心轻轻挠挠耳朵，不好意思看向方艾。

方艾憋着笑，知道他眼神里的意味，小白蛟活得久当然知道得多。

路上娃娃们的叽喳声不绝，惊起一众林中飞鸟，一路说着笑着便到了地方，这是个水草丰茂的山坳。

清澈见底的小溪从山坳流过，沿岸芳草林木繁盛，若是忽略人的喧闹，倒也算的上是一处清幽雅静之地。

方艾将大牛栓在溪岸边吃草喝水，随后带领少年人们去摘野李子。

这几棵野李子树就生在溪岸不远处，当初就是方艾最先发现的，后来她时不时便会给它们施施肥，每逢夏季李子成熟时她都会带着村里的娃娃们来采摘。

今年的李子倒是生得好，青翠饱满，个头也可观，鸟雀也还没啄多少。

方艾爬上树，摘了小半篓李子，她将李子随意在溪冲洗一下，递给了丹心，然后招呼少年们，“你们小心别摔了啊，李子别全摘完了，给山里的鸟雀小动物们留点吃的啊！”

方艾转头看向丹心，问他：“李子甜不甜？”

丹心咬下一口清脆多汁的李子，应她：“很甜，之前我在山里吃的很酸。”

方艾道：“这野李子好像就是酸涩的，头几年这李子看起来个大好吃，实则也是又酸又涩，根本没人吃甚至连鸟雀也不会光顾，我就给它洇灰洇粪后就开始变好吃了，现在人和动物争着吃呢。”

丹心夸赞她：“方艾，你真的很厉害，会这么多东西。”

方艾不好意思摸摸鼻尖：“我误打误撞而已，这树和桑树一样好养，它们都好活。”

期间他们还下了小溪摸鱼，方艾捉到几条大鲫鱼，她用草绳穿在一起，对丹心道：“晚上我们吃鲫鱼蛋花汤。”

皎月悬天，月华如练，虫鸣蛙声在田野间此起彼伏。

丹心摘了一片绿叶，放在唇间吹奏一曲悠扬的小曲儿。

曲声回荡于乡野青山间久久不绝，他们伴着清风明月走在回家的路上。

回家后方艾将李子摊开在阴凉处，丹心则惦记着鲫鱼蛋花汤，主动去厨房生火。

方艾在院子里利落将鱼刮了鳞片，剖去内脏鱼鳃，提着一溜鱼进了厨房，却见到一张花脸的丹心，方艾顿时捧腹大笑。

丹心有些不解，直到方艾为他擦脸时，他才反应过来，男孩面红耳赤捂住自己的脸，“我自己来擦吧。”

方艾道：“你可以用法术，怎么把自己弄得这样狼狈？”

丹心当然不会说他是看到方艾简简单单就生起火，自己也想要体验一下，他一本正经道：“柴米油盐，也是修道的一环。”

方艾看破不说破，叫他给自己打下手。

在外疯跑的小黄闻见家里的饭香也是溜回家守在丹心身旁。

四只眼睛巴巴看着辣热的铁锅。

雪白细腻的猪油融化，油脂香瞬间扑满室内。

姜葱煎香后被捞起，将腌好的鲫鱼下锅煸至两面金黄后，舀入两瓢水，加入一勺盐，放入姜片葱段炖煮到奶白色。

炖煮的时候，方艾往柴火堆旁边烧了青椒茄子。

白汤滚烫，方艾趁热淋入打散的蛋液，白汤表面不一会凝上一层淡黄的蛋花，将鲫鱼汤盛出后撒上葱花。

方艾刨出烧好的青椒茄子，将青椒茄子皮剥掉后撕开放凉，加入蒜泥、醋盐、酱油和糊辣椒一起凉拌。

丹心还从未见过这种做法，不过它闻起来也很不错。

“原来它们是这么个吃法呀。”晚上丹心放出白尾巴在衣摆下一晃一晃的，他很愉悦。

小黄跳起，盯着丹心的尾巴，伸爪想按，没按住，竟然和他的尾巴玩了起来。

丹心尾巴无知无觉逗着小黄狗。

方艾往小黄狗盆里倒入鱼和饭食，见状，弹了一下丹心的额头，“小坏蛋，别逗小黄了，来吃饭。”

丹心面色发红，捂着额头，缓缓道：“是它先玩起来的。”

月色通明，夏夜凉爽，晚饭他们是在院子里吃的。

鱼汤鲜美，凉菜爽口，很是下饭。

饭后他们在院子里乘会儿凉，方艾便又去了隔壁蚕房。

这蚕已经长成了大蚕，一天要喂好几次。

大蚕吃得多也拉得多，方艾每天都要给它们清理蚕屎，清理出的蚕屎晒干和烂叶堆发后可以用做桑树的肥料，也可以直接做小荷池里鲤鱼和小虾的食料。

丹心摸了一下白胖的蚕宝宝，触感光滑软乎，还冰冰凉凉的。

他感叹：“没想到现在养蚕技术已经这么好了，我曾经以蛟身来过人间一次，那时候人们还没自己种桑树，为了防止桑叶被过度采伐，国君下令只能养春蚕。”

方艾边铲屎边道：“青桑村已经养了很多年了，春蚕夏蚕都养，人人都靠着桑和蚕吃饭。”

忙碌完后，方艾简单收拾一下父母的房间，便让丹心住了进去。

6

清晨蒙蒙亮，公鸡打了鸣，方艾和丹心早起去了桑园摘新鲜嫩绿的桑叶。

方艾道：“桑葚果已经过季了，明年我请你吃，很甜，你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丹心听着也有些嘴馋，“好。”

回家喂蚕后，方艾又去昨日摘的李子里挑选了品相好的一小陶坛，水烧开加点盐，将李子放进去涝一下。

丹心好奇，“是要将它煮熟吗？”

方艾笑道：“我要做腌李子，不煮熟，只是焯水去涩。”

丹心跟着方艾忙碌，李子摊凉后加入煮好的糖水，把陶坛密封好放入井中一段时间。

丹心趴在井边，低头感受井中的寒气。

他对方艾道：“这水直通十万大山的沉龙潭，等我伤好了，我带你去看看，那里很美也有很多果子。”

方艾弯了眼，“好啊。”

晚上李子被取出时，丹心迫不及待尝一口，酸甜脆爽，味蕾生津。

半月下来，大蚕已经吐丝结茧，方艾也彻底闲了下来，而丹心在村中露了面，村里都知道方艾收养了个男童。

这天方艾去帮李宝丫家帮忙采桑，赵小花的嫂嫂赵嫂子同几个妇人就在河岸洗衣。

赵嫂子发牢骚：“哎哟，我怎么觉得这儿有股味儿呢？”

另外几个妇人问着什么味儿。

赵嫂子故意盯着方艾，捂住鼻子大声了说，“就是酸臭味啊。”

一会儿她又向那几个妇人炫耀自己妹子要嫁给程家当媳妇儿了，说程远亮对自己家妹子多么好，又送了多少礼诸如此类。

一想起赵小花那不安分的样儿，又看赵嫂子这副势利的嘴脸，妇人们鄙夷的有，不屑的有，应和的有。

不过赵嫂子却是觉得自己妹子要嫁给村上的富户，面上光彩得很。

方艾路过时，赵嫂子故意扬声道：“哎哟，这和人退了婚怕是不好再找男人，唉，我本来还好心把她介绍给我堂侄，你猜怎么着？”

“我堂侄一听就表示他不要，嫌这姑娘力如蛮牛，丑如夜叉！”

几个妇人一听这样的比喻顿时哈哈笑起来。

方艾忍无可忍，气得额上青筋毕露，捡起一块小石子直接对准着赵嫂子的头扔了过去。

“啊！——”赵嫂子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捂住脑袋，大骂：“小贱人！你要死啊！”

方艾笑起来：“你不是喜欢叫吗？”她又一个石子用力扔过去，“我让你叫个够！”

……

此时丹心正喂着鸡，鸡群迫于蛟的威压安安分分排成一排在食槽面前啄菜叶粮食。

李宝丫和李小峰气喘吁吁跑过来通知他，“丹心，不好啦，方艾姐和赵泼妇打起来了！”

赵泼妇是村里的娃儿们给赵嫂子取的绰号，这人小气还爱贪小便宜，谁动了她的东西任是要骂个昏天黑地，谁家长谁家断她也爱是去嚼上两句，她家的娃手脚不干净，她也硬是没理说成理，谁家的娃欺负了她家的娃，泼妇一定会追着打骂，阴险泼辣的形象在娃儿中间传开，于是渐渐有了赵泼妇之名。

丹心赶过去时，方艾正单方面揍着赵嫂子，她骑在妇人身上扇她耳光揪她的头发，赵嫂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

女人小孩站在一边看热闹。

赵小花见自己嫂子被欺负偷偷捡起木棍加入战局。

丹心见状暗中施法，赵小花突然崴了脚，木棍趁机被李宝丫抢了过去。

李宝丫瞪着赵小花：“你想搞偷袭！”

赵小花被三个小孩目光灼灼盯着面上难堪至极，她顿时转头指着周围人哭嚎：“有没有天理啦！我嫂子身子不好，你们就干见着我嫂子被人欺负？”

一旁的妇人阴阳怪气：“也不知道是哪个长舌妇先惹的人家，她家可是有个狐狸精好妹子呐，用不要脸的手段勾引人家未婚夫不够，嫂子还登鼻子上脸来挑衅。”

“是啊是啊……”

已婚的妇人对着身后未婚的女孩们意味深长地教导：“被打这不是活该吗？哦对了，你们可别学这家的行当，这要是放以前是要被沉河，要遭天打雷劈的！”

句句不点赵小花，句句都在针对赵小花。

那些人厌恶唾弃的目光令赵小花无地自容，自己仿佛被扒光衣服站在她们面前。

她已经快受够了！这些天的流言蜚语，男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女人的恶语相向，全都在暗示着她是一个狐狸精，是插足者，是第三者，是她破坏了程远亮和方艾的好事。

可是凭什么！

程远亮喜欢的是她呀！

明明她才是和程远亮真心喜欢的一对！

赵小花想着赶快嫁给程远亮就好了，嫁给了他就是实实在在的夫妻，就不用再被人说是勾引人家未婚夫的狐狸精了，也不用再继续受他们的脸色。

好不容易说服程家松口，好不容易熬到婚期将近，结果今天她嫂子又给她扯出这些破事！

赵小花发疯大叫一声，抓起地上的石子泥土扔向所有人：“你们给我滚开！滚！”

人群齐齐后退，“狐狸精发疯啦！”

这时程远亮终于赶过来抱住发疯的小花，安抚她。

方艾不打了，赵泼妇立即倒下像个疯婆子撒泼打滚，哭爹喊娘，各种污言秽语简直不堪入耳。

“天娘嘞！没爹没娘的小贱货快把我打死了！上天怎么不下道雷劈死你啊！天杀的扫把星克死了爹娘还要杀人啊！”

“贼狗攘的小贱蹄子……”

方艾还要上前打人，丹心却拉住她，弯弯眼悄悄对她指了指天空。

赵泼妇仰天怒骂时，正好一只鸟儿飞过，一坨黄黄白白的东西落入口中。

赵嫂子顿时青了脸，翻天覆地恶心干呕。

“嫂子！”小花扶住赵嫂子。

赵嫂子赶紧跑到河边漱口，漱完口张嘴却说不出声了，嘴巴张张合合憋红了脸。

小花一近看，惨白了脸，“嫂子！你舌头没了！”

有人不信邪，上前一看，果真平白无故少了一截舌头。

众人惊骇，一时议论纷纷，有人道是长舌妇就是嘴巴不干净遭了天谴，舌头被老天收了去。

也有人怀疑妖物是作祟不过并没多少人相信。

村长这时才慢悠悠赶着过来，抽着旱烟听了前因后果，他撇了一眼方艾和她身边的小男孩。

村长了解后安排人带赵嫂子去土医那里看看，再让程远亮驱散看热闹的人。

村长烦躁看着方艾，“又是你这丫头。”

这女娃也不是个安分的，当初是他念在她这个娃子可怜的份儿上为她处理了好几次公道，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次数多了他就觉得不仅仅是其他人的问题了，而是这丫头的问题。

他和稀泥将参与了事儿的人都批评了一遍。

“你什么事儿不能忍一忍，非得给我惹事儿是不是！”

“还有你们两家，还嫌不够是丢人吗？逮着人家孤女不依不饶是吧，是不是要把人家逼死才消停！？”

赵小花一听这明晃晃地偏袒顿时不公。

那她呢？她不也快被村子里的人给逼死了吗？

村长让双方各退一步，也不谈什么赔偿，等赵嫂子情况出来了再说。

赵小花一听这不公平的判决，恨恨瞪了一眼方艾和那些看热闹的人，眼里的怨毒一闪而过。

可触及方艾旁边那个小孩，他沉静似水的眼神有一瞬间却让赵小花不寒而栗。

程远亮想扶一下小花，却被她一手拍开，“你别管我！”

程远亮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追着赵小花一个劲儿地道歉。

最终一场荒唐的闹剧以赵嫂子莫名其妙丢了条舌头的结局收场。

回到家，方艾小小声对丹心道：“你真割了她的舌头啊。”

丹心觉得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样子有点可爱。

“没有，只是略施小戒，让她修修口德，过几天就又会好了。”

方艾放下心，松口气，“那就好，我怕你因为我背上不必要的因果孽债。”

丹心放出尾巴摇了摇，很开心，“谢谢你担心我，我有分寸的。”

可方艾还是很担忧，“丹心，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出手了。”

丹心并不觉得方艾是不相干的人。

“你是我的朋友。”

方艾心里因为丹心这句话感到很甜蜜，但她还是义正言辞：“朋友也不行，而且这村里谁干得过我，你今天不也看到我把那泼妇打得头破血流吗？”

丹心看着温和可爱，实则任性的小心思也很多，只是嘴上答应她，“好吧，我答应你。”

方艾弯起眼笑起来。

丹心见女孩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还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他叹了口气：“方艾，你可以蹲下身吗？”

“嗯？”方艾听他的话蹲下身。

男童伸出手拂过她面颊，青肿的瘀痕消散，他眼里尽是心疼，“你不疼吗？”

方艾嘿嘿道：“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

脸上的伤被人治好，她心里的疤也在一点点愈合。

方艾反手一把抱住丹心，无比庆幸，“丹心，幸好我遇到了你。”

丹心面红耳赤，正想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听了她的话，他又放弃了挣扎，回抱住方艾，“方艾，我也很庆幸遇到了你。”

7

又过了几天，方艾和丹心打算去割些草喂牛，不防遇见程远亮。

程远亮讪讪喊住方艾，随意瞥了一眼男童并不在意。

方艾随手折了几根柔韧的桑枝拧成一股绳，“说吧，你想说什么，说不出来可别怪我不客气。”

“方艾，我和小花这个月月末摆席，我来知会知会你毕竟……”

程远亮也是羞愧，“毕竟，你我还是一起长大的。”

方艾气笑了，桑枝鞭在程远亮脸上，“你还知道我俩从小的交情，就这点儿破事儿你也来我面前，不是说过别在我眼前晃吗？”

程远亮还算是个人，生生受住了，他对着方艾重重跪了一拜，大声对她道：“我是对不起你，但是我本来就不喜欢你，是我奶奶硬要我和你结亲的！可我绝不能对不起小花！”

他说完这话，方艾停了手，“明明你也可以坚持不和我定亲，坚定和小花在一起，明明你也不用亲自上门求娶，我是你俩的调味料吗！？所以你们就可以对不起我吗？所以你俩就可以合起伙来背叛我恶心我吗？”

方艾重重扇他一巴掌，“还有你程家是真想要我这个媳妇儿吗？！是不是就想我稀里糊涂嫁进去？”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家经常背后嚼我舌根，我貌丑无颜，粗俗不堪，那又怎么样，我聪敏能干，能够赚钱养家，自己也能养好自己，我方艾可不是给你们随意挑三拣四的。”

程远亮难堪地低着头没说话。

有人看热闹逐渐聚了过来，方艾不想再和他多纠缠。

“念在我俩从小的交情，我再说一次，你们两口子管好自己，别老来我家门口烦人。”

方艾说罢拉着丹心便离开了。

丹心捏捏方艾红红的手掌，用了术法，方艾对他道：“没事儿，我皮糙肉厚。”

丹心却瞥见方艾明眸中有些泪花，她强忍着自己不落泪。

丹心心头有些难过。

他拉着方艾进了一处偏僻的树林，现了原形。

白蛟很大一条，不再是当初小不点儿的样子，发出的声音清朗动听，“方艾，上来，我带你飞好不好？”

他好像比第一次更像龙了，威严，凛然。

方艾被震惊到了，她顾不得伤心，有些担忧：“你会不会被发现？”

“不会的。”形似白龙的蛟蹭蹭她，金瞳流光溢彩：“我隐匿了身形，方艾，我带你去十万大山玩儿。”

白蛟伏低身子，呼出的湿润气息带着花果的芬芳。

方艾坐上他的背，双手抓住他颈部的鬃毛。

白蛟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很好闻，方艾刚这么想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冒昧，毕竟白蛟也是丹心。

“方艾，抓紧。”

白蛟冲入云霄，水汽云雾拂过女孩并不白皙细腻的脸庞，白云飞鸟与她齐飞，这一刻，轻盈感让方艾体会到与众不同的愉悦。

方艾俯瞰大地，景色不断收缩变小，她酸涩的心也就越来越放松。

“啊！——程远亮、赵小花，你们两个大傻逼！”

方艾忍不住爆粗口，一番发泄后她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

方艾将脑袋埋在丹心鬃毛里，闷闷哭笑出声。

“方艾，你好点儿了吗？”

空灵灵的男声传来，很是动听。

方艾听到丹心长大后的声音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你，丹心，我好很多了。”

白蛟带着人飞往一汪碧绿的大水潭中，激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方艾被丹心吓了一跳，她不会水啊，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呛水时，一白衣美青年浮到她面前。

方艾看呆了。

水下长发如墨般散开，青年的眉目让方艾想起她曾经见过庙集上书生所作的写意丹青，很美，但价格也实在感人。

丹心低头凑近，担忧地问她有没有事，虽然提前为她捏了避水诀，但他还是怕方艾出意外。

方艾却鬼使神差伸手摸了上他的额头，点上那点鲜红的朱砂。

两人都愣了。

方艾尴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你变大了。”

丹心额上那温热的感觉久久停留，朱砂烫人。

他垂下纤长的睫毛，面皮泛粉，“方艾，你没事吧？”

方艾赶紧摇手：“没事没事。”

两人浮出水面，方艾才被人美到，立马又被水潭的景美到。

树木青翠，花蔓缠绕，摇动下垂，成簇的花枝随风飘拂，水面波动浮起起斑驳金色，映射于光滑的青石上，空气中一片花香。

方艾惊叹，“真是山美，水美……”

说罢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眼丹心，咳嗽一声，“人也美。”

丹心听懂了她的意思，不敢看她，只低低应了声。

丹心拉方艾上岸，为她除了水，介绍：“这里是卧龙潭，水至净至纯，可涤净心神。”

青年定定看着方艾，清澈的金眸倒映着女孩朴素的样貌，修长的指节触上她散下的一缕发丝，“方艾，我喜欢你无忧无虑的样子，不要伤心了好不好？”

方艾轻笑出声，“谢谢你，丹心，我现在真的已经好很多了。”

许是这里地僻无人，方艾向丹心讲起了自己既幸运又不幸的遭遇。

父母恩爱、家庭幸福是方艾之幸。

“我爹娘很恩爱，过着男耕女织的平淡生活，可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活得很有情调，他们甚至还会读书认字，老爹从小和我说人得要有骨气，我娘却是让我遇到困难该缩就缩，但他们都教导我做人绝不能自卑，因为如果他们有天不在了，我也能够爱自己。”

少年失怙、家破人亡也是方艾之劫难。

“我十岁那年老爹因为一个意外去世，没了爹，十三岁那年，我娘也去得很突然，立马又没了娘，可我娘好像早就预见自己的未来一般，过世前几天风风火火为我定了亲，即便他们教会我爱自己，教会我如何独立，还是怕我吃亏受委屈，所以一心给我找个好人家。”

说罢方艾苦笑一声，“可惜，爹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丹心听罢很难受，但也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么一个坚强努力的女孩。

“方艾，你真的很好，也很厉害，上天不会辜负你这么勤劳善良的女孩的，你和那个男人不是正缘。”

末了，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丹心头次违背自己的道心：“你值得更好的。”

方艾黑亮的眼笑起来，“丹心，谢谢你的安慰。”

水潭不远处有一座道观，丹心带着方艾上了那里。

道观古朴幽静，大门上还贴着褪色的符箓，壁画历经岁月的沧桑已经有些脱皮，两人拾青阶而上。

丹心推开大门，这些日子他不在，观中已经长出了杂草，大殿内三清祖师的神像也落了灰。

“这里是我的家，也是我和老道士清修的地方，不过他老人家早在千年前羽化归天了，现在就我一个人。”

方艾想要拜一拜祖师爷，丹心翻出团蒲。

凡人无事拜拜诸仙神佛，不求大富大贵，只图个心安。

丹心带着方艾摘了树莓，又下水捉了鱼，打了野味。

树莓饱满多汁，清香甜美。

方艾就地生了火，打算烤鱼。

卧龙潭的水清冽纯净，养出来的鱼无需加盐调味，就足够甘甜鲜美。

烤鱼外焦里嫩，撕开焦香的鱼皮，里面雪白嫩滑的鱼肉紧致鲜甜，丹心吃了好几条。

方艾发现周围长有辣蓼草，她又去采了些来给鱼调点辣味。

辣蓼草辣味比一般辣椒都要辣很多。

因此方艾才喂了丹心一块鱼肉，他白皙纤薄的面皮就立刻透出了红。

不过辣这东西，令人痛苦又上瘾。

丹心嘴唇如同涂了红口脂，鲜红润泽，薄汗将他整个人浸润，显露出不一样的妍色。

最后的结果是他化成白蛟进水潭泡了半天。

方艾坐在水潭边，见水面上时不时冒出几个水泡。

她问：“丹心，你怎么样？”

白蛟头颅浮出水面，尾巴尖勾住方艾脚踝，“我没事，再泡一会儿就好了。”

方艾摸上脚踝的尾巴，白蛟脸红，摆了几下就没再挣扎，“你别摸我的尾巴。”

方艾气笑出声，“小气，就许你摸我，不许我摸你。”

丹心脸红潜下水，咕噜咕噜冒泡。

晚上丹心送方艾回去时，还特意给大牛和小黄带了草料和野味。

小黄守在门口，一见到方艾汪汪叫着，欢快跳过来围着她转圈摇尾巴。

牛圈里大牛饿得哞哞叫，方艾拍拍它的角和它道歉，“抱歉大牛。”

丹心将嫩生的青草递给它，水牛迫不及待伸出长舌，将青草一卷，一嚼一嚼发出清脆的声音。

喂了牛，天色也晚了。

丹心立在门前向方艾告别，他一步三回头。

“我回去了。”

方艾突然叫住他，“丹心，天色很晚了，要不，你变成小孩留下来歇一晚吧。”

为什么不能变成大人？

丹心垂下眼睫，慢悠悠道：“好啊。”

第二天丹心吃了一碗糖心蛋后才离开。

临走前他送了方艾一片鳞片。

银白的鳞片在光下泛起五彩斑斓的光泽，好似精雕细琢的金玉。

丹心从未送过这样私密的东西。

他有些脸红：“以后我会来看望你的。”

一个眨眼，男孩便消失了。

方艾出门望向天空，白蛟似一条真正的游龙翱翔远去。

丹心离开后，方艾算算日子，再过两天官府和商人们就要来收蚕茧了，于是去了蚕房料理蚕茧。

椭圆的茧子均匀细腻，雪白纯净，在光线下晕着淡淡的黄，方艾随手挑了一个蚕茧，抽了一根丝，富有韧性，弹性也足。

方艾有些喜悦，今年的蚕茧品质很好，应该能够卖个好价。

这边的丹心回了道观后，就立即去找那条偷袭他的黑蛇妖寻了仇。

蛟龙宛若白练，蜿蜒游于十万大山之中，四处探寻黑蛇妖的踪迹。

今日的沉龙潭没了往常的宁静美好。

树木摧残，鲜血淋漓。

一白一黑的蛟与蛇互相绞缠厮杀。

蛟爪洞穿黑蛇妖腹部，死死捏住黑蛇七寸。

“你再修几年就可以化蛟，为何急功近利，走了歪路？”

这条黑蛇妖早有道行，身上竟然沾染仙家正气，隐隐有蛟龙之态，但因杀孽太重，生生断了他化蛟成龙之路。

黑蛇妖没有回应丹心，只一味与他拼命挣扎。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将黑蛇激得奋力反击。

“玄清！玄清！阿彤不见了！”

红喜鹊口吐人言吸引了丹心的注意。

黑蛇妖眼神一凛，趁机将丹心拖入潭水中，立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着喜鹊逃跑了。

丹心一路追着蛇妖的气息过去，蛇妖的气息断在一片小湖泊中。

这片湖群设有法阵，丹心没有贸然闯进去。

8

“大牛，你去哪儿？”

林间清翠，阳光正透过枝叶缝隙洒下，方艾拉着急哄哄的大水牛。

“哞——”

拨开丛生的杂草，方艾见到一个白发女人正一步步走向小湖里，水逐渐漫过她的腰部。

方艾见到此景哪儿还顾得大牛，直接跳下水用力抱住女人，震声一吼：“你你你，别想不开！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白发女子被她吓了一跳，想挣脱方艾的制锢，却被方艾认定就是自己撞破了她轻生，于是将她抱得更紧，最后拖着女人上了岸。

方艾累得瘫在大石头上晒干水，劝导坐在一旁的青衣女人，“活着就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方艾见女人年纪轻轻就头发花白，以为是生什么病，“就算生了病也不能放弃，我观你衣着不俗，就算得了绝症，余下的时间可以拿来好好享受。”

白发女子终于开口辩解，“我没想轻生，只是丢了首饰。”

说罢她伸出手，一支蝴蝶钗环躺在她手心。

方艾可不信什么首饰能丢到一个无人踏足的湖里，但人家能这么说，至少是放弃了死志。

“不是轻生就好，不过以后你一个人还是不要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了，你叫什么？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女人面露难色，“我叫宣彤，我不想回去。”

“可是你的家人会担心的。”

女人有些激动，“我没有家人了！”

宣彤苍白的面颊因为激动泛了丝血色。

方艾皱起眉，心想这姑娘怕是遭不好的事儿。

“那这样吧，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方艾向宣彤伸出手。

清瘦的女人怔怔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手掌上带着厚厚的茧子，肌肤健康不失血色，她甚至能想象到这位姑娘皮肉之下的脉搏有力跳动着。

宣彤无端端回忆起血液的甘美。

她明明非常恶心自己那副进食的样子。

可是一想到那个味道，那种来自本能的诱惑让宣彤难以抗拒。

宣彤对方艾生出吞噬的渴望，黑黢黢的眼里闪过红光。

她滚动了一下喉头，吞了一口唾沫，垂涎之色尽显。

这一幕全都落在了方艾眼底。

方艾心脏砰砰跳，额上的冷汗滑落。

不消说她都反应过来对面不是人。

方艾慢慢伸回手，警惕地后退，离女人一丈远时将丹心送给她的鳞片砸向她，她迸发出吃奶的劲儿跑向不远处的大牛。

“大牛，快跑！”

大牛躁动哞了一声，撒着蹄子跑了。

宣彤被鳞片散发的光芒灼烧，暂时失了明，不过这并未能阻止她追寻甘美的气息。

她的速度非常快，林间一纵一跃，很快追上了方艾。

清脆的一声响，她生生拧断了方艾两只胳膊。

方艾被她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胳膊上剧烈的疼痛疼得方艾惨叫：“啊——！！！”

宣彤凑近嗅嗅，痴迷感叹：“你好香！”

她随即对着方艾的脖子咬下，临到头却又生生止住。

女人脸颊扭曲了下，抱住自己脑袋在地上打滚儿，痛苦嚎叫。

她一会儿痛哭流涕，嘴里不断和方艾道歉，一会儿嗜血邪笑，对方艾垂涎渴望不已。

她仿佛身体里分裂出了两个灵魂。

宣彤一半脸笑一半脸哭，瞳孔里流出红色的液体，状若女鬼，恐怖至极。

“血，血，给我血……”

最终本能的渴望驱使着她爬向方艾。

……

方艾躺在地上，意识已经有些迷糊，冷汗将她的头发打湿成一缕缕，汗珠顺着发丝滑进眼睛刺辣得生疼。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这荒郊野岭时，一股熟悉的清香袭入鼻腔。

“方艾！”

方艾鼻子有些酸涩，泪水情不自禁滑落，“丹心……”

……

丹心赶到这里时，见到的场景骤然令他脑海一片空白。

似妖似鬼的女人趴在生死不知的方艾身上吸食血液。

巨大的惶然如浪滔滚滚而来。

丹心出手掀飞趴在她身上的女人，跌跌撞撞蹲下身为方艾查看伤势。

方艾情况很不好，丹心顾不得此地危机，就地施法为她止住血，接好了断掉的胳膊。

治疗时，身后一道劲风袭来，丹心尾巴卷住偷袭的黑蛇。

黑蛇化作人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神情阴鸷怨毒：“敢伤她！我杀了你们！”

玄清不死不休地打法让护着方艾的丹心处处受制。

直到红喜鹊衔来回生草喂宣彤服下，玄清才停了手，他红着眼眶跪到宣彤面前。

而一边的丹心在看到回生草后，终于明白那个不人不鬼的女人是什么东西。

尸傀，通俗来说是死人做成的傀儡，没有意识没有灵魂，是邪魔手里的提线木偶。

可这个女人和一般尸傀不同，她的尸身里锁着人的魂魄，而回生草就是那把锁。

人的魂魄被强留在死尸里，想要魂魄不消散，就只能不断食用新鲜血液，但这样隐患极大，越到后面所需血液会越来越多，非常容易成瘾入魔，另一个办法就是找一件天材地宝镇住尸身与魂魄彻底融合。

丹心终于明白了这条黑蛇妖为什么要冒着巨大的危险偷袭他——他是蛟，龙的旁属，即便不是真龙，血肉蛟丹也足够保住这个尸傀。

“宣彤，宣彤，你醒了……”玄清抱着宣彤哽咽痛哭。

宣彤醒后却是一把推开玄清，对他咆哮：“你滚开！别靠近我！”

宣彤连忙爬到方艾面前，崩溃大哭，“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伤你的……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宣彤！”

红喜鹊和玄清立马护在她身前。

方艾有些迷糊，但还是大致明白了宣彤伤她情非自己，她缓缓道：“你果然是想轻生吧。”

宣彤痛不欲生，“我这样不人不鬼地活着还有什么希望，家人没了，朋友没了，日日夜夜躲在深山老林苟延残喘，我早就不想活了，求你们给我一个痛快吧……”

玄清抓住宣彤，“那我呢，宣彤，我又算什么？！有我陪着你……”

宣彤扬手扇他一耳光，眼睫毛上还挂着血泪，满腔恨意：“不就是你把我变成这副鬼样子的吗？”

“玄清，我说过，我恨你！我巴不得早点离开你！”

方艾被吵得脑袋嗡嗡疼，丹心将她揽在怀中轻轻为她捂住耳朵。

一只白玉瓶飘到宣彤面前，丹心道：“这是断魂丹，可以解回生草，你本就为邪魔，虽不曾主动伤人但也间接造下许多杀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便吃了赶快往生洗罪去吧。”

宣彤迫不及待倒出药丸吃了下去。

玄清本就身受重伤，现下已是极限，因此被丹心轻而易举压制，他立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目眦欲裂盯着宣彤服用毒药。

“宣彤！！！不要！”

鲜血染红了玄清脚下的地，他拼着同归于尽的架势硬是挣脱了丹心的桎梏，及时接住倒下的女人。

宣彤口吐鲜血，望着蔚蓝的天空，记忆穿过云层回到了过去。

很久以前她还是人间富贵人家的小姐，拥有宠爱她的父母，同龄要好的闺中姐妹，藏着自己羞于出口的少女心事，期待着高大英俊的未婚夫……

还有那条会半夜翻进她闺房的小黑蛇，她还记得他信誓旦旦说着自己要成仙化龙的理想。

后来，不知活了多少年，她鬓发花白，似人非人，似魔非魔，玄清的修行之路也被她毁掉。

一切早不似当初……

狼狈的人和妖只能像过街老鼠一样东躲西藏，那段时日，他们从相爱到相恨。

“玄，清，我爱过你……可我更恨你……我……也对不住你……都是因为我，断了你的修行路……绝了你的成仙梦……我知道……你也有过怨……”

如果没有遇见她，玄清这会儿或许已经化蛟了吧。

“我，早就想死了，即便……你阻止了那么多次……这次，你不要怪他们……也不要去寻仇……答应我，好不好？否则……我不会瞑目的……”

血咕隆咕隆地流，玄清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听到她的话，玄清人仿佛傻了一般，一动不动，唯有眼角透明的泪逐渐变作混浊的红色。

他青筋毕露，艰难地说出口：“好，宣彤……我答应你……”

“你立誓……”

“我立誓……绝不向任何人寻仇！”

丹心将人抱起，红喜鹊虎视眈眈望着他。

丹心废了玄清的修为，“邪魔外道终为天道所不容，你这样是在害她也在害自己，她或许本来可以有一个好的转世，现下却因为今生的孽债让来世赎罪，你我同为修行之人，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玄清不怕痛一般，他闷闷笑出声，状若疯魔，“哈哈哈……我只是想和她长相厮守而已，什么道，什么修行都没有她重要……凡人一生短到不过我一个打盹的时间，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得久一点……”

“你也可以去寻她的转世……”

玄清抚着宣彤的白发：“可转世的她还是她吗？你知道吗？我去过冥界，过奈何桥喝孟婆汤，那不是忘掉记忆，而是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陌生人，对我来说宣彤就是今生的宣彤……我爱的也只有今生的宣彤……”

丹心愣了，又是这种莫名的惶然，他抱着方艾的手无意识收紧了力度。

玄清仔细审视了丹心和方艾，嘴角突然扬起诡异的弧度，血瞳里倒映着丹心惶恐不安的内心。

他仿佛预见了丹心的未来：“看着吧，你最终也会落到我这个地步的，相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亲自来了结你的性命。”

“哈哈哈……”

红袍青年抱起宣彤的尸体，笑起来，明明刚刚还一副痛不欲生的神情，此刻却开心得像个新郎官，他哼着欢快的小曲走向十万大山。

红喜鹊飞在他身后放声痛哭，悼亡宣彤的离去。

一个笑一个哭，仿佛两个疯子。

9

“丹心，你把我放下吧。”

方艾拉住丹心月白的道袍，那条蛇妖说了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后令她有些不自在。

丹心拒绝了方艾，“方艾，你的伤还没好，我抱着你吧。”

丹心将她抱回道观。

道观被丹心收拾了一番，没了上次的杂荒。

丹心去给她熬药，方艾躺在榻上休息，她翻来覆去回忆蛇妖和宣彤的结局，以及丹心异常的表现。

方艾叹口气，人妖有别，人和妖果然还是不能有太多的联系。

方艾在道观养了几天伤后提出要回去。

“丹心，以后你就好好修炼化龙吧，别再下山了。”

丹心脑海空白了下，心里空落落的。

“方艾……我……”

他想说什么呢，说她不会影响自己吗，可是这些时日他隔个一两天便会悄悄化作白蛇躲进方艾家的房顶，看她做各种美味的小吃，看她同村的婶子上门为她说亲，看李宝丫拉着她去玩耍，看她和那些泼辣的妇人对骂，总归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姑娘已经住进了他的心。

方艾是个聪明的姑娘，她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

可是，道心不坚的是他啊。

老道人临死前的场景浮现在他眼前。

“丹心，以后，就靠你了。”

黑蛇妖的诅咒回荡在耳畔。

“你以后会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

丹心冲动的心被骤然冷水浇灭。

他还带着老道人的执念，他会给方艾带来灾难。

丹心红了眼圈，滞涩出声：“好，方艾，那我可不可以抱抱你……”

方艾心想，反正以后不会再见了，抱一下也没什么关系，于是答应了。

丹心仗着身高方艾看不见，偷偷轻吻了下她的发丝。

丹心几欲哽咽出声：“方艾，你以后会想我吗？”

方艾听着青年可怜的声线，也有些难过，“我会想你的。”

心上人能够记得自己，丹心已经很知足了。

“方艾……”

丹心闭上眼，下定决心：“我送你回去。”

……

这次丹心用成人的身体送方艾回去，回村的路上，逢人便解释是丹心的哥哥。

吴婶子找上门，对她挤眉弄眼：“他成婚了没？”

方艾解释人家修道不娶妻。

吴婶子惋惜，“那可惜了，这几天你不在家，都是这孩子帮你料理的，村里姑娘们那个春心萌动哟，隔三差五便去你家瞧瞧，孩子不仅长得好，人也老实有分寸，这样的男人可没多少，婶子我本来还想为你做个媒。”

方艾这些天被人催婚催得紧，“婶子我不是说了还不找相公吗？”

吴婶子不悦，“那怎么成？你已经十八了，算是老姑娘了，那小子就算修道又怎么了，什么戒律清规不都是人定的，不可以还俗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呐，方艾，你可得好好把握住。”

丹心就在站在不远处，弯身摸着小黄的脑袋，闻言抬起清澈潋滟的凤眼往方艾这边看来，对上方艾的视线，神情有些认真。

方艾觉得他听到了。

方艾面红耳赤，总不能说人妖有别，种族隔阂吧，她挠挠脑袋，推着吴婶子赶快走，“婶子不是还要喂猪吗？快去吧，免得猪儿饿得翻圈了。”

“你这孩子……”

方艾才听完话，面对丹心有些不自在，于是去了蚕房，留下他一个人和小黄坐在门口。

丹心叹口气，难过又苦恼，对小黄道：“我不想和方艾断了联系。”

她将来会和其他人成婚，他们会生儿育女，柴米油盐将是她和另一个人的生活。

丹心一想到，心就好像被剜了一般，他无法接受方艾会和其他人在一起，可是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

小黄躺在地上，蜷着身子，捂住脑袋瑟瑟发抖。

“我以后偷偷来看她吧。”

等方艾从蚕房出来时，人已经不在了。

没有丹心的日子照常过，方艾的夏蚕在商户那里卖了个好价钱。

但她年龄大了，官府也开始催婚了，方艾若是不能在二十岁之前找个相公，就要被强制配婚了。

“方艾，这是崔家的新管事崔离，见你家养出的蚕丝不错想找你做他们的蚕娘。”

青年衣着朴素，却气质不俗，带着商人特有的精明。

“方艾姑娘，这是字据凭证，上边的内容我一一讲给你听，若是你觉得满意便在纸上画押，以后你的蚕茧就都由崔家收购了。”

方艾接过字据，没说自己会认字。

崔离讲的和字据大差不差，他没胡乱忽悠人。

方艾仔细考虑过，有个定期收购商户也不错，不用再跑到镇上去卖，于是干脆利落签了字画了押。

崔离有些惊讶和欣赏：“没想到方艾姑娘会写字。”

反应过来后他同方艾道歉：“抱歉，在下口不择言了。”

方艾倒没什么介意的，村姑会认字确实挺少的。

双方都达成协议后，崔离突然提出想去方艾家桑田看看，于是方艾便领路给他介绍。

荷花池中荷叶一动一动，小鱼在水中嬉戏。

崔离开头还一本正经，后边看完桑园后突然问起方艾年方几何，是否成婚。

崔离站在荷池边，郑重道：“方姑娘，在下二十有二，再过不久官府也要配婚了，家里也是实在催得紧，却始终遇不到合心意的，直到遇见了你，蕙质兰心，聪颖过人，你我皆未婚，岂不是天作之合，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方艾没想到第一天刚见面的人就和自己求婚，还是城里的管事，一时有些傻了眼。

崔离才刚说完这话，荷池里一条白色鲤鱼就朝他衣服上吐水。

“唉！这鱼……”

方艾捡了颗小石子砸向水面赶鱼，那鲤鱼突然和方艾对上了视线，她好像看到了鱼眼里的伤心和委屈，白鲤鱼摆尾转身入了荷叶深处。

“不好意思，崔管事，这鲤鱼有些调皮。”

“没事，这里果然人杰地灵，养出来的活物也甚有灵性。”

方艾心虚地笑笑。

卧龙潭，胖乎乎的小雀在树枝上站成一排，歪头望着盘在榕树枝上独自难过的白蛟，泪珠子一颗颗掉下深潭。

白蛟掰着爪子，金瞳里俱是泪水，“她被人追求了，对方还不错，这也是件好事。以后，我别再去打扰她了吧。”

四季轮回，又是一年。

方艾和崔离都不想被官府配婚，两人终于搭伙儿先订亲等来年再成婚，她事先和他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不过这辈子估计也不会再见到他了，我们当个明面夫妻就行，而且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这里的。”

崔离答应了方艾不会干涉她的生活，偶尔会从城里来看看她。

一天去帮方艾放牛时，崔离无意间在林中捡到一片灿烂如玉的白麟，他默不作声将鳞片藏起，一回到城里便迫不及待向崔家上报。

“家主！家主！你看……”

崔离将帕子掀开，白麟在阳光下金光闪闪。

“哈哈哈！十万大山果然有蛟的存在！”

崔家主大腹便便起身，捧着鳞片，得意扬扬，垂涎贪欲的凶相毕露，“快，整顿人马，随我捉蛟！”

10

《拾遗录》曾提及过汉昭帝钓蛟食蛟的故事。

龙行云布雨，蛟则是藏泉引洪。

春秋时期，人们对有着这样神通的蛟和龙充满敬畏与恐惧，然而自汉代开始，帝王食蛟食龙，屡见不鲜，民间也曾兴起过一股斩蛟食蛟之风，文人贵族尤为追捧，甚至渐渐有人传言，食用千年蛟者或可长生不老。

方艾看着急匆匆去而复返的崔离，狐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崔离很高兴，神神秘秘对她道：“我们很快就能飞黄腾达啦！”

这时村子里被一群外乡人闹得鸡飞狗跳。

这群外乡人里有道士也有官兵，他们将村民们聚在一起审问是否见过什么奇异的异象。

方艾出门，华贵非凡的车辇停在村长院子里。

崔离带着方艾拜见马车里的崔家主，“家主，那蛟妖必定藏于这十万大山之中！”

方艾有一瞬间觉得天旋地转，她颤抖着唇抓住崔离，“你说什么？什么蛟妖？”

崔离觉得是方艾害怕妖怪，于是安抚她道：“方艾，你们这山中藏着妖啊，不过没事，崔家主此行就是替天行道，为你们除妖来了。”

方艾真的忍不住想让他闭嘴。

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声音响在人群中。

“我见过！”

程远亮挽住赵小花想让她别说话，但她用力甩开他的手。

赵小花黑黝黝的眸子盯着方艾，恶意满满：“一年前，方艾捡了一个小孩，后来我嫂子和这女人吵架时突然没了舌头，神奇的是，没过几天舌头又长回来了，这事儿村子里所有人都知道。”

这下人群窃窃私语，都说和方艾有什么事儿。

“那时我就怀疑不对劲，后来我果然在一个林子里看见那个小孩化作和蛇一样的东西。”

赵小花一说完，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看向方艾，有畏惧，有害怕，也有愤怒。

崔家主掀开车帘，精明的三角眼盯着赵小花：“那蛟你可看清什么颜色了？”

赵小花哪儿看过什么蛟，后面不过是她编的，可没想到这位贵人竟然还问什么颜色。

想到那小孩穿的是白衣，她一咬牙，脱口而出：“白色！是白色！”

方艾呼吸急促，陡然脱力。

崔家主猛然看向方艾，神情阴鸷狠辣。

“给我拿下她！”

卧龙潭。

月挂枝头。

道观里丹心对着三清祖师像叩了三叩首。

今夜将是他的第二次化龙。

丹心明白，错过了这次，他可能又要再修三千年，也可能，这辈子都再不能成仙化龙。

他想起了老道士去世的那一天。

形容枯槁的老头坐于殿前，腐朽的气息漫延开来。

血肉尽散，老头只剩一层薄薄的褐皮覆在骨架上，他混浊的眼珠仰望高大威严的祖师爷，深深凹陷的眼眶溢出两行泪。

老道士已经进气多，出气少，时日无多了。

他嗬嗬地喘息着。

丹心低着头，泪眼朦胧跪在他面前，忍不住哽咽出声。

老道士颤巍巍摸摸丹心的头，记忆回到当初他第一次发现蛟龙蛋时，一晃眼小蛟龙也长这么大了。

老道士痛声哭道：“丹心啊，我这一生是成不了道了，今后，便由你来代我向祖师爷晨昏定省吧。”

他本是一介凡人，偶得仙人点拨，悟得一点道法长生的门路，因此陷入寻仙问道的迷障。

为了求道，他抛妻弃子，离家万里，行遍世间道教圣地，体验世间百法修行，最后却孑然一人，病痛苦难加身；他也曾想当一个道者，传播道法，普惠世人，最后却寂寂无闻，隐修于十万大山中。

静观内省，破除我执，这八字箴言，他从未做到过。

老道士一直在自欺欺人，他从未放下过执念。

修道太苦，他受了这么多苦难也没能参悟法道。

得道太难，他修了这么久的道也没能叩问天门。

他的一生，围着道而奔波，也为了道而沉寂。

丹心知道他是老道士的寄望，是老道士向祖师爷献出的最诚挚的心意。

所以丹心会带着老道士的信仰化龙，他绝不能带着杂念和牵挂上天。

可是……

姑娘微笑的面容映在丹心脑海。

他舍不得。

他和这位凡人姑娘因缘际会产生的联系，他舍不得断。

天空黑云密布，狂风摧枯拉朽席卷而来，雨水如断线倾打在残破的绿叶上。

银白色水柱从卧龙潭水面升起，直冲云霄。

水天相接，雷霆四起，场面蔚为壮观。

方艾被人封了嘴绑在马上，一行人仰望天空，乌云翻滚，龙影不时在云雾中闪过。

道士大喜：“崔家主，此蛟已有龙韵，食之定能长生不老！”

丹心化作白蛟顺着水柱冲天，他要再一次经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的淬炼，才能彻底化龙。

丹心被雷电灼得全身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的嘴边长出髯须，额角两边凸起长出龙角，四趾蛟爪变为五趾龙爪，只要再越过天门，他就可以化作真龙，见到祖师爷了。

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气旋，漩涡中心显现七**光，丹心顺着金光腾云而上。

恰在此时，一道金索套住他的脚爪。

丹心转头，是一群凡人道士，他想要用力挣脱开金索，然而绳索却越来越紧。

丹心对着那群凡人怒吼一声，威震四野，官兵大叫着丢下武器四散而逃

道士们齐齐开设法阵，一道道金网不断扩大，最后将丹心整条龙束缚。

丹心愤怒挣扎，金网有些受不住他的力道，渐渐开裂。

崔家主抢过刀剑，将方艾挟持在手，他对天上游龙大喊：“妖龙，看看我手上是谁？”

丹心低头，看向林中发声的人，被五花大绑的女人脖子上架着刀剑。

方艾嘴上的布被扯开，泪流满面：“丹心！你快走！他们是来捉你的！”

“方艾！”丹心想要飞向方艾，却被漫天飞来的火符灼伤，链接天地的水柱消失，丹心掉落水潭。

气旋中央的七彩祥云逐渐消失，天门关了。

崔家主喜出望外，一把推开方艾。

方艾趁乱滚进草丛，摸了一把刀将背后的绳索磨断。

众人逐渐围拢靠近，霎时水花四溅，水潭掀起惊涛骇浪，数十道水柱攻向这群人。

但道士早有准备，早已布好土行阵辅以火阵。

水的攻击都被克化了。

丹心化龙已经耗尽力量，此刻一番挣扎已是穷途末路。

方艾见到奄奄一息的丹心，痛骂懊悔自己为什么眼瞎，为什么要和崔离定亲。

崔家主试探着摸了下龙头，白龙噗嗤一声将他吓退了几步，但终究是纸糊的老虎，掀不起风浪。

他痴痴笑道：“我崔涟竟也有吃龙肉这天，虽是半龙，但也算龙了，今日回去，在场所有人都将赏赐一块龙肉，共求长生！”

众人全都沉浸在对成功捉龙的喜悦中，黑夜里没有人注意到方艾这个凡人村姑悄悄靠近。

但丹心看到了，硕大的金瞳里流下眼泪。

崔家主得意忘形：“喲，它还哭了，你们看，哈哈哈！”

一道亮白的寒光闪过，崔家主瞪大眼捂住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

他转过身，指着方艾：“你……你……”

然后干脆利落地咽了气。

众人一片惊乱，“家主！家主！”

方艾也随之被刀剑刺穿了身体。

崔家主死了。

他是皇亲国戚，朝廷一定会问罪于人，特别是他们这些方术道士，没人能担得起这罪，即便侥幸逃过，迎来的必定是崔家不死不休的追杀，霎时道士们散做林中惊鸟，但也有胆儿大垂涎龙肉的，独自留了下来，被赶来的玄清一口吞下。

白龙躺在地上一点点爬向方艾，用尾巴将她圈进自己怀里。

“方艾，方艾，你醒醒……”

白龙涕泪横流，雨下得更大了。

血染红了白龙的身体。

“方艾！——”

玄清和红喜鹊站在一旁，嘻嘻笑出声：“哈哈哈！死了！死得好啊！”

丹心怒不可遏地吼叫着，他绝望悲恸的龙吟似乎连山河也与之共鸣。

青桑村，李宝丫拉着李小峰兴奋指着远处的十万大山：“那是什么？”

水漫过山林流向人间。

李宝丫她娘惊恐万状，大声嚎叫：“孩子他爹！山洪来啦！快跑啊！山洪来了！”

洪水席卷着泥沙，摧残着十万大山。

洪流将房屋和农田吞噬，以不可阻挡之势肆虐人间，人畜哀声嚎叫，到处生灵涂炭。

玄清不笑了，这小子比他还是个疯子。

宣彤还埋在土里，他得赶快去把棺材挖出来，他抓住红喜鹊的脚飞向空中，却被龙尾一把卷住拖入泥流中。

“你快放开我们！”红喜鹊嘎嘎叫着。

丹心嘶哑着声音，“冥界入口在哪里？告诉我！”

他半化龙后威压更甚，玄清没有修为，丹心几乎快把他的五脏六腑碾碎。

玄清咬牙切齿：“度朔山大桃树下，你等待七月十五鬼节那天鬼门关大开就能进去了。”

丹心飞走后，玄清气得跳脚：“别让我逮到杀你的那一天！”

11

冥界，幽暗无光的地府中，鬼差领着方艾登记身份。

方艾愣愣拿着字据，看着自己的财产，一条狗，一条牛。

小黄摇着尾巴围着方艾开心地汪汪叫，大牛还在嚼着野草。

“这是？”

鬼差瞧了眼，替她解释：“喏，你人间的财产，你们三暂时住一个地方，这两天阳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人流有点儿大，地府周转不过来，等两天你们三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投胎去吧。”

“哦。”

方艾呆呆牵着小黄和大牛回了冥界的家。

她冥界的家也是一个小院子，不用吃东西了，她就种了些花草，还会张嘴咿呀呀的叫，虽然模样有些吓人。

其实方艾忘记自己怎么死的了，不过小黄和大牛下来陪她，她还是有点感动的。

“也不知道丹心有没有化龙？”

方艾这样想着。

过几天方艾就在街上遇到了崔离、赵小花、程远亮，三人被囚在车里，身上分别打着判决处罚。

方艾：……

这是组团地府一日游吗？

崔离见到方艾眼前一亮，大声向她呼救：“方艾！方艾！是我啊！”

崔离人间时和她订了亲，但她莫名有一种怨，于是上前刮了他俩耳巴子。

然后其余两人人她也是看见就心烦，她平等给了他们一人一巴掌。

呼——

舒服了。

一旁的鬼差已经和方艾熟悉了，他笑道：“哟，妹子，这是你人间的仇人？”

方艾点头。

鬼差一副明白样，拍拍胸脯：“那我可得好好招待他们了。”

方艾想说其实不用。

刀山地狱，剪刀地狱五百年就够他们痛不欲生了。

“鬼差大哥，我其实是来销户的。”

方艾打算去投胎去了。

鬼差心痛：“哎哟，妹子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在地府生活吗？像你这样人美心善的人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啊，我们地府急需人才啊，而且各鬼殿帅哥应有尽有，不比那人间好嘛。”

方艾其实更喜欢阳光明媚的人间，她父母早就投胎，这里她谁也不认识，最重要的是留在这里永远见不到人间的水，那样就再也见不到丹心了。

方艾拒绝了鬼差的邀请，鬼差给她登记：“好吧，那妹子你七月十五那天去大槐树下喝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就可以投胎了。”

七月十五，中元节。

方艾站在一位和蔼的老婆婆面前，抱着碗看着汤中转世后的自己，那是一个刁蛮的大小姐，为了男人要死要活，最后生生气死了爹娘。

方艾不可置信。

“喝了汤，我是不是就变成另外一个人了，连相貌性格也变了，那还是我吗？”

孟婆用勺子搅着汤，呵呵笑道：“都忘了前尘往事还纠结什么是不是你自己呢？”

“可是……”

方艾犹豫了。

排在她身后的鬼不满意了，“你喝不喝呀！？不喝排后边去！”

方艾咬牙，正要一饮而尽。

冥界上空突然雷光闪烁，方艾转头，天空一道龙影闪现，龙吟响彻冥界。

鬼怪慌里慌张匍匐跪下，“龙神大人！龙神爷爷！”

那是丹心！

方艾一眼就认了出来。

咣当一声，茶汤洒落。

方艾奔向那道龙影，“丹心！丹心！”

丹心将整个冥界逡巡一番，最后看到一个小人朝他奔来，他毫不犹豫冲向了她。

“方艾！”

丹心喜极而泣，化作人形紧紧抱住了她。

方艾也很高兴能够在轮回前再见他一面，她道：“太好了，丹心你成功化龙了！”

丹心身体一僵。

方艾疑惑仰头，青年凤眼里充满哀伤还有许多她看不懂的东西。

丹心眼角的泪水滑落，他抵着她的额头：“方艾，我不化龙了，我想和你在一起。”

方艾震惊。

方艾也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雷得外焦里嫩。

“你你你……”

方艾说不出话了，好半天她才道：“你不会后悔吗？”

丹心笑了，红着脸低头对着方艾嘴唇啾了一声。

两人脸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丹心抱住她喟叹：“不会后悔，我最后悔的是失去你。”

方艾也是接受良好，迅速定下计划：“那我也不转世了，我们一起生活在冥界吧。”

小情侣恩恩爱爱，这边孟婆却是黑了脸：“倒了我的汤，还搅得冥界不得安宁，给我拿下他们！”

然后方艾又回到当初审判堂前，和丹心跪在一起。

“大胆妖龙！引洪入人间波及万千无辜，又闯入冥界兴风作浪，按律理当斩首！”

鬼判一张白脸赫然变作红脸，好不狰狞恐怖。

方艾心惊胆战拉着丹心。

但鬼判红脸很快又白了回去，“不过汝修行三千余年，行善事无数，功德圆满，且此次事出有因，汝仙途被毁，汝也及时悔改，救赎无数生灵，可抵部分罪责，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妖龙刀山地狱五千年！”

丹心叩首：“罪龙领罚。”

方艾哽咽：“丹心……”

丹心抹去她的泪水：“没事的，方艾，这是我应受的，我得赎罪。”

方艾抱住他哭：“可是你的成仙路被断了啊，你修了三千年，不就是为了化龙吗？你一直都想化龙的……”

丹心笑起来，眼角含着泪：“没事的，方艾，我还有你，还好，我找到了你。”

丹心怕方艾因为自己害了她的朋友而产生隔阂，他立即解释：“李宝丫和李小峰他们一家都很好，吴婶子和村长他们也都安置好了，只是方艾……我没找到小黄和大牛……”

丹心又流了泪，内心极度惶恐：“方艾，我害了很多人，犯了杀孽，你不会，不会不要我吧？”

方艾才要哭：“都是因为我，才会断了你的化龙路，你不会不要我吧？”

丹心赶紧反驳：“不是你！不是你！怎么会是你呢？是那群坏人！”

方艾紧紧抱住他，“我不会怪你的丹心，你要赎罪，我和你一起赎罪。”

堂下两个小苦瓜抱在一起取暖，鬼判白脸变粉脸，泪眼朦胧，拿起小手绢擦鼻涕。

“呜呜，真是太感人了！”崔鬼判忍不住对身边的书记感叹，“好久没见过这么感人的有情人了。”

书记无语：“那您能给他减轻一下刑罚吗？”

崔鬼判铁面无私：“不能。”

只要能和方艾在一起，丹心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进刀山地狱前，白龙蹭蹭方艾，方艾抱住他的龙头，亲了几下他的角：“我会常来看你。”

丹心哭着应了她，“嗯。”

此后方艾在冥界找了份鬼差的差事，守着一条狗，一头牛，还有被困在刀山地狱里的一头龙。

再后来那头龙也在冥界做了鬼差，甚至和他的上司成了婚。

后来有一天，丹心正在值班，一个温润和煦的少年拍拍他的肩，“请问鬼差大哥，奈何桥往哪边走啊？”

丹心怔怔望着他，少年摸了下自己的脸，笑着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丹心摇摇头，指了路，久久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丹心……丹心……”

方艾喊了他好几声，为他抹去眼泪：“你怎么哭了？”

丹心回过神，“我哭了吗？”

他抱住方艾，将脑袋埋进她的脖颈，尾巴紧紧缠在她身上。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

“娘子，我们寒食节那天去人间看看吧。”

方艾与他十指相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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