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阎王”爱上笨美人(曲檀儿霍云深)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冷面阎王”爱上笨美人(曲檀儿霍云深)
长安城的春日宴总是热闹非凡,贵女们穿着繁复华丽的曲裾深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谈笑。曲檀儿却悄悄从人群中溜了出来——她又被那些绕来绕去的诗词歌赋绕晕了脑袋。
"明明说的是赏春,为何偏要吟诗作对?"她小声嘀咕着,提着裙摆沿着一条开满桃花的小径走去。父亲常说她不谙世事,可那些贵女们谈论的嫁娶之事,她实在提不起兴趣。
转过一道回廊,曲檀儿突然发现自己迷了路。眼前是一片她从未来过的竹林,林中隐约可见一座亭子。
"有人吗?"她试探着问道,声音在竹林中显得格外清脆。
没有回应。曲檀儿犹豫片刻,还是向亭子走去。走近了才发现,亭中竟坐着一位身着墨色深衣的男子,正独自饮酒。
男子闻声抬头,曲檀儿顿时屏住了呼吸——他眉如剑锋,眼若寒星,面容俊美得近乎锋利,却又因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而柔和了几分。
"此处乃禁苑,姑娘何以至此?"男子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曲檀儿眨了眨眼,老实回答:"我迷路了。"
男子似乎没料到如此直白的回答,微微一怔,随即轻笑出声:"倒是诚实。你是哪家的小姐?"
"家父曲桓,现任大将军。"曲檀儿行了一礼,又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呢?为何独自在此饮酒?"
"霍云深。"他简短答道,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太尉霍明之子。至于为何在此……宴席喧闹,不如独处清静。"
曲檀儿眼睛一亮:"你就是那个’冷面阎王’霍云深?"话一出口,她立刻捂住嘴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
霍云深不以为意,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无妨。外界如何称呼我,我心中有数。倒是曲大将军的千金,竟如此……率真。"
他原想说"天真",临到嘴边改了口。
曲檀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却被石几上摊开的竹简吸引:"《孙子兵法》?你也喜欢这个?"
霍云深挑眉:"姑娘懂兵法?"
"略懂一二。"曲檀儿眼睛亮晶晶的,"父亲常说我不务正业,可我觉得行军布阵比绣花有趣多了。"
霍云深来了兴致,指着竹简上一处问道:"那依姑娘之见,’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当作何解?"
曲檀儿不假思索:"就像我每次偷溜出府,走的路都不一样,这样管家就抓不到规律啦!"
霍云深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这答案虽不合兵法正统,却意外地切中要害。
正当他想再问时,竹林外传来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
"禁苑重地,何人胆敢擅闯?"侍卫的喝问传来。
霍云深迅速起身,一把拉过曲檀儿藏在身后。侍卫转进竹林,见是霍云深,连忙行礼:"霍公子,不知您在此……"
"这位是曲将军爱女,本公子邀来探讨兵法。"霍云深语气淡然,却不容置疑,"有何问题?"
侍卫哪敢多言,连声道歉退下。
待人走远,霍云深转身,发现曲檀儿正仰着脸看他,眼中满是崇拜:"你好厉害!一句话就让他们走了。"
霍云深难得地感到一丝不自在:"时候不早,我送姑娘回宴席吧。"
回程路上,曲檀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兵法谈到边关趣闻,再到她养的那只总爱偷她发簪的狸猫。奇怪的是,霍云深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时不时应和几句。
宴会场边,霍云深止步:"就送到这里吧。"
曲檀儿有些不舍,但还是规矩地行礼道谢。转身走出几步,她突然回头:"霍公子,下次还能向你请教兵法吗?"
霍云深看着阳光下她灿烂的笑颜,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当曲檀儿回到贵女群中,当霍云深重新出现在官员圈子时,两边都投来了惊讶的目光——谁也不知道,这位素有"冷面阎王"之称的太尉之子与大将军家的"笨蛋美人"是如何扯上关系的。
曲檀儿回到府中三日,脑海里仍不时浮现那张如刀削斧凿般的俊颜。她趴在案几上,指尖蘸了茶水,在檀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描摹着那个名字——霍云深。
"小姐!"丫鬟春桃急匆匆跑进来,吓得曲檀儿连忙用袖子抹去水痕。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春桃捧着一个精致的漆木匣子:"霍府派人送东西来了,说是小姐那日在宫宴上落下的。"
曲檀儿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接过匣子时心跳如擂鼓。打开一看,果然是那支她最喜欢的白玉簪——簪头雕成含苞待放的梨花,花蕊处一点翠绿,栩栩如生。
"奇怪,我明明记得簪在头上的……"她小声嘀咕,拿起簪子时,发现匣底还有一物——一卷竹简,用青色丝带系着。
春桃凑过来:"呀,是兵书!《六韬》呢,小姐不是最爱看这个?"
曲檀儿展开竹简,一片薄薄的木牍从中滑落。上面一行苍劲有力的小字:"闻曲小姐喜读兵书,特赠此卷,或有可切磋之处。——霍云深"
她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连忙把木牍藏进袖中,又展开竹简细看。这《六韬》与她平日所读版本不同,边角处有许多朱笔批注,字迹与木牍上如出一辙。
"文伐篇……嗯?"曲檀儿发现一处批注特别长,凑近细读:"’凡文伐十二节,节节相扣,然用之过度,反失其效。如孝武时王恢诱匈奴,初有小胜,后反中伏,损兵三万……’"
"小姐,将军回府了,叫您过去呢。"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曲檀儿慌忙将竹简和簪子藏进妆奁,理了理衣裙往外走。刚踏进父亲书房,就听见一声怒喝:"霍明老贼,欺人太甚!"
曲桓背对着门,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简牍哗啦作响。听到女儿脚步声,他勉强压下怒火转身:"檀儿来了。"
"父亲为何动怒?"曲檀儿小心翼翼地问。
曲桓叹了口气:"今日朝堂上,为父提议增兵北境,防备匈奴秋犯。那霍明却说什么’劳师远征,空耗国力’,硬是说服陛下暂缓增兵!"他重重哼了一声,"他儿子刚从西域回来,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曲檀儿心头一跳:"霍……霍公子?"
"就是那霍云深。"曲桓没注意女儿异样,自顾自说道,"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羽林郎将,倒是有几分本事。可惜跟他爹一样,心思诡谲,不是什么善茬。"
曲檀儿低头绞着衣带,心想那日在亭中,霍云深看起来并不像父亲说的那般可怕啊……
"檀儿?"曲桓皱眉,"为父说的话,你可记住了?离霍家人远些,尤其是那霍云深,人称’冷面阎王’,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
"女儿记住了。"曲檀儿乖巧应声,心里却想着那卷《六韬》上的批注。能把兵法理解得如此透彻的人,怎会是无情嗜杀之辈?
回到闺房,曲檀儿迫不及待地取出竹简,就着烛光细细品读。读到"武韬·发启"一章时,她发现霍云深在"大智不智,大谋不谋"旁批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曲大将军北击匈奴三捷,正合此道。"
这是在……称赞父亲?曲檀儿咬着唇想,这与父亲口中的"霍家老贼"形象可大相径庭。她灵机一动,取来笔墨,在空白木牍上写道:"霍公子所解甚妙。然家父尝言,匈奴狡诈,非雷霆手段不能震慑。公子以为如何?"
写完后她又觉得唐突,红着脸将木牍藏在了妆奁最底层。
翌日清晨,曲檀儿被春桃唤醒:"小姐,表小姐来了!"
她揉着眼睛起身,刚梳洗完毕,林婉儿就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这位表姐是母亲娘家侄女,生得柳眉杏眼,举止娴雅,是长安城中有名的才女。
"檀儿妹妹,"林婉儿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听说前日宫宴上,你与霍家公子独处禁苑?"
曲檀儿手一抖,梳子掉在地上:"表姐怎么知道?"
林婉儿掩口轻笑:"整个长安都传遍了。都说曲家小姐胆识过人,连’冷面阎王’都敢招惹。"
"我们只是……讨论兵法……"曲檀儿耳根发热。
"傻妹妹,"林婉儿忽然正色,"那霍云深可不是好相与的。听闻他在西域时,曾一夜坑杀降卒三千。这样的人突然接近你,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曲檀儿想起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怎么也无法将之和"坑杀降卒"联系起来。
林婉儿见她不信,压低声音道:"霍家与曲家素有嫌隙,你可知二十年前陇西之战,霍明为争军功,险些害得你父亲全军覆没?"
曲檀儿愕然。父亲从未提起过这段往事。
"总之,离霍家人远些。"林婉儿拍拍她的手,忽然瞥见妆台上露出一角的竹简,"咦,这是……"
曲檀儿慌忙挡住:"没什么,随便看看。"
林婉儿眼尖,已经看到"六韬"二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妹妹果然与众不同。对了,三日后上巳节,我们去曲江池踏青可好?"
送走表姐,曲檀儿长舒一口气。她犹豫再三,还是让春桃把回信连同那支白玉簪一起装匣,送往霍府——就当是礼尚往来,她对自己说。
春桃前脚刚走,管家又来通报:"小姐,霍府派人回礼了。"
曲檀儿惊讶地看到,来的还是昨日那个漆木匣子。打开一看,除了她送还的白玉簪,又多了一卷《三略》,同样满是批注。她急切地翻找,果然在"军谶篇"处发现一张新木牍:
"曲小姐钧鉴:令尊所言极是。然兵无常势,匈奴今岁旱蝗并起,牛羊死伤过半,秋犯可能大减。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此时增兵反易激起拼死反扑。不知小姐以为然否?"
字迹力透纸背,却又不失清雅。曲檀儿捧着木牍,仿佛看到霍云深就坐在对面,眉目含笑地与她对谈。她忽然有了勇气,提笔在另一块木牍上写道:
"霍公子高见。然若不增兵,边关空虚,匈奴乘虚而入又当如何?家父曾言,用兵之道,宁可备而无用,不可用而无备……"
写完后,她犹豫片刻,又添了一句:"公子所赠《六韬》批注精妙,受益匪浅。若蒙不弃,改日可否当面请教?"
这次她没等春桃,亲自捧着匣子来到府门口,交给等候的霍府家仆。那中年仆从恭敬行礼:"我家公子说,若小姐有回信,可随时差人送到西角门,找霍福即可。"
曲檀儿点点头,目送马车远去,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回到闺房,她对着铜镜插上那支白玉簪,忽然发现簪尾似乎有些松动。轻轻一旋,竟拧开了——中空的簪身里,藏着一卷薄如蝉翼的丝帛。展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是对《六韬·虎韬》中"火战"一篇的详解,末尾还有一句:
"闻小姐喜读兵书,然闺阁中恐难觅良师。云深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曲檀儿捂着发烫的脸颊,把丝帛贴在胸前。父亲说他是"冷面阎王",表姐说他"杀人如麻",可这个会往发簪里藏兵书笔记的男子,怎么看她都觉得……有趣极了。
上巳节这日,曲檀儿借口头疼,推掉了与表姐同游曲江池的约定。等府中众人出门后,她立刻从床底下拖出一个包袱。
"小姐,真要这样吗?"春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换上男式深衣。
曲檀儿束起长发,戴上幞头,对着铜镜转了一圈:"如何?"
镜中人一袭靛青色深衣,腰间系着革带,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春桃叹气:"像倒是像,可要是让将军知道……"
"父亲去校场了,日落才回。"曲檀儿压低声音,模仿男子腔调,"我乃曲家远亲,名唤檀郎,特来长安游学。"
西市书肆是她向往已久的地方。那里有从全国各地运来的珍本,甚至有西域胡商带来的异域典籍。父亲总说女子读太多书无用,可她就是忍不住。
穿过三条街巷,西市的喧嚣声渐近。曲檀儿心跳加速,手心渗出细汗。这是她第一次独自出门,没有丫鬟婆子跟着,没有护卫守着,自由得像只出笼的鸟儿。
书肆位于西市东南角,门前挂着"琳琅阁"的木匾。曲檀儿深吸一口气,迈步而入。
阁内光线昏暗,竹简、帛书、纸卷分门别类地摆放在架子上。三两个书生模样的人正在翻阅,见她进来,只略略抬眼便又低头。
曲檀儿如饥似渴地浏览着书目,忽然眼睛一亮——架顶有一卷《太公阴谋》,正是她遍寻不得的兵家秘籍!
她踮起脚尖去够,却差了一截。正着急时,一只修长的手越过她头顶,轻松取下了竹简。
"可是寻此物?"
身后传来低沉的男声。曲檀儿转身,只见一个身着墨蓝色深衣的男子站在面前,比她高出大半个头。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眉目如画,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曲檀儿呼吸一滞——是霍云深!虽然他只穿着普通士子的服饰,但那轮廓分明的面容她绝不会认错。
"多、多谢兄台。"她慌忙低头,刻意粗着嗓子道谢,生怕他认出自己。
霍云深将竹简递给她,眼中闪过一丝玩味:"小兄弟对兵家阴谋之术也有兴趣?"
曲檀儿松了口气——他没认出来!她胆子顿时大了:"略知一二。这《太公阴谋》与《六韬》一脉相承,却更重诡道。用兵之法,正奇相合,方能百战不殆。"
霍云深挑眉:"哦?小兄弟高见。不知如何看待’兵者诡道’与’仁义之师’之说?"
"诡道乃手段,仁义为本心。"曲檀儿不假思索,"譬如卫青击匈奴,用兵诡诈,却保边境十年太平,此乃大仁。"
霍云深眼中讶色更甚:"有意思。那若遇敌军诈降,又当如何?"
"当察其真伪。真降者抚之,诈降者……"她做了个劈砍的手势,"斩草除根。"
霍云深忽然笑了:"好一个’斩草除根’。小兄弟年纪轻轻,见解倒是犀利。不知如何称呼?"
"在下……檀郎,河东人士。"曲檀儿信口胡诌,又反问,"兄台是?"
"姓霍,行七,人称霍七郎。"霍云深信口道来,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反应。
曲檀儿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原来是霍兄。幸会幸会。"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突然传来打骂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被几个彪形大汉推搡着摔进书肆,怀中的简牍散落一地。
"老不死的,欠了债还敢跑?"为首的大汉一脚踩在竹简上,"今日不还钱,打断你的狗腿!"
老者跪地哀求:"李爷宽限几日吧,小老儿刚进了批货,卖了就还……"
"呸!"那李爷一口唾沫吐在老者脸上,"就这些破烂,卖到猴年马月?"
曲檀儿气血上涌,一个箭步冲上前:"住手!光天化日,欺凌老弱,还有王法吗?"
李爷上下打量她:"哪来的小兔崽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关你屁事?"
"他欠多少?我替他还!"曲檀儿摸向腰间,却猛然想起——为扮男装,她根本没带钱囊!
李爷看出她的窘迫,狞笑道:"十两银子,拿出来啊!"
"我……"曲檀儿面红耳赤,却不肯退缩,"明日此时,我定送来!"
"哈哈哈!"李爷大笑,"毛都没长齐就学人逞英雄?"说着抡起拳头朝她面门砸来。
曲檀儿本能地闭眼,却听"咔嚓"一声脆响,预期的疼痛并未到来。睁眼一看,霍云深不知何时挡在了她面前,一手捏住李爷的手腕,竟将其生生折断!
"滚。"霍云深的声音冷得像冰,"再让我看见你们欺行霸市,断的就不只是手腕了。"
几个大汉扶起哀号的李爷,屁滚尿流地逃了。曲檀儿目瞪口呆地看着霍云深——这身手,这狠劲,难怪人称"冷面阎王"!
霍云深转身时,脸上寒意瞬间消融:"檀小兄弟没吓着吧?"
曲檀儿摇头,赶忙扶起老者:"老伯可有受伤?"
老者颤巍巍道谢:"多谢两位公子仗义相助。只是那李虎是西市一霸,今日得罪了他,日后……"
"无妨。"霍云深从袖中取出一张令牌递给老者,"拿这个去京兆尹衙门找刘主簿,就说霍七郎让你来的。保你书肆平安。"
老者千恩万谢地去了。曲檀儿望着霍云深的侧脸,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这个在父亲口中冷酷无情的男子,竟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书贩出手?
"檀小兄弟可有空闲?"霍云深忽然问,"前面茶馆的杏仁酪堪称长安一绝,不如边饮边聊?"
曲檀儿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茶馆临窗的座位,阳光透过竹帘斑驳地洒在案几上。霍云深点了几样茶点,又特意要了碗杏仁酪推到她面前。
"尝尝。"
曲檀儿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好甜!"说完才想起自己现在是"男子",连忙压低声音,"嗯……不错。"
霍云深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檀小兄弟对《太公阴谋》如此热衷,可是有志从军?"
"我……"曲檀儿急中生智,"家父在边关任职,从小耳濡目染。"
"原来如此。"霍云深抿了口茶,"其实用兵之道,诡诈与否,全在目的。保家卫国,何计手段?"
曲檀儿放下勺子:"可孙武云’上兵伐谋’,若能用计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更好?"
"善。"霍云深点头,"然匈奴蛮夷,不通礼义,有时唯有利剑方能讲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孙子谈到吴起,从长平之战聊到漠北决战。曲檀儿惊讶地发现,霍云深的军事见解比父亲还要精深。而霍云深则越发好奇——这"少年"思路清奇,常有惊人之语,完全不似寻常子弟。
"霍兄在西域从过军?"曲檀儿听他讲起楼兰地形,忍不住问。
霍云深眸光一闪:"小兄弟如何知晓?"
"啊……"曲檀儿暗叫不好,急中生智,"兄台手上茧子,一看就是常年握刀所致。加之对西域如此熟悉,想必……"
霍云深似笑非笑:"好眼力。不错,我曾在西域待过两年。"
夕阳西斜时,曲檀儿才惊觉时辰不早:"霍兄,我该回去了。"
霍云深也不挽留:"今日与檀小兄弟相谈甚欢。不知日后可否再聚?"
"当然!"曲檀儿脱口而出,又赶紧补充,"呃,若有缘再会……"
"三日后,未时,我还在此处等你。"霍云深直视她的眼睛,"共论《尉缭子》,如何?"
曲檀儿心跳如鼓,点了点头。
离开西市,她七拐八绕确保没人跟踪,才从后门溜回府中。刚换回女装,春桃就急匆匆跑来:"小姐,霍府又送东西来了!"
这次是一个扁平的木盒。打开后,里面竟是一把精致的短剑,剑鞘上刻着繁复的云纹。没有只言片语,但曲檀儿瞬间明白了——霍云深认出她了!
她羞得把脸埋进被褥里。他什么时候发现的?是在书肆?还是在茶馆?想到自己拙劣的伪装,还有那些高谈阔论……天啊!
短剑出鞘,寒光凛冽。剑身上刻着两个小字:"藏锋"。
曲檀儿抚过那两个字,忽然明白了霍云深的意思——藏锋守拙,大智若愚。他看穿了她"笨蛋美人"外表下的另一面。
窗外,暮色四合。曲檀儿摩挲着短剑,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三日后,她该以什么面目去见他呢?
三日后,曲檀儿终究没敢赴约。
她躲在闺房里,那把"藏锋"短剑被藏在枕下,每晚睡前都要摸一摸才安心。春桃说霍府派人来问过两次,她都让回话说染了风寒。
真正的原因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霍云深。他明知她是女子还配合她演戏,这份默契让她心跳加速,却又害怕父亲知道后的震怒。
"小姐!出大事了!"春桃慌慌张张冲进房内,"东市那边出了怪病,一夜间倒了几十人!官府已经封了三条街巷!"
曲檀儿手中的木梳"啪"地掉在地上:"什么病?可会传染?"
"听说是高热不退,浑身起红疹,咯血……"春桃脸色发白,"最可怕的是,已经死了七八个了。"
曲檀儿猛地站起身:"备车,我要去慈幼局。"
"不行啊小姐!将军吩咐了,全府上下不得出门!"
曲檀儿已经麻利地换上一件素色深衣:"慈幼局那些孩子无父无母,若染了病,谁管他们死活?我去年瘟疫时跟张太医学过几手,至少能帮上忙。"
她从箱底翻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各种药材——这是她偷偷准备的医囊,父亲一直不赞成她学医,说那不是贵女该做的事。
"可要是染上病……"
"我自有分寸。"曲檀儿系上面纱,"你守着门,若父亲问起,就说我睡了。"
慈幼局在东市附近的安仁坊,平日收留无家可归的孤儿。曲檀儿每月都会偷偷送来衣物吃食,这事连父亲都不知道。
马车越靠近安仁坊,街上的行人越少。到坊门前,一队官兵拦住了去路。
"奉京兆尹令,安仁坊许进不许出!"
曲檀儿掀开车帘:"我是曲将军之女,来慈幼局帮忙。"
官兵面面相觑,不敢阻拦大将军的千金,又不愿放行。正僵持间,一个冷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曲小姐好大的胆子。"
曲檀儿浑身一僵,转头看见霍云深骑在一匹黑马上,身着官服,眉目冷肃。三日不见,他下颌线条更加锋利,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多日未好好休息。
"霍……霍大人。"曲檀儿硬着头皮行礼,"慈幼局的孩子们……"
"已有五人发病,两人死亡。"霍云深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曲小姐还是回府为好。"
曲檀儿握紧了医囊:"正因为如此,我才更该进去。我略通医术,能帮上忙。"
霍云深眯起眼:"这不是儿戏。"
"我从不当人命为儿戏。"曲檀儿直视他的眼睛,"霍大人若担心担责任,大可当没看见我。"
周围的官兵倒吸一口凉气——还没人敢这么跟"冷面阎王"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霍云深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既如此,曲小姐请便。"他侧身让开道路,"不过进去后,在疫除之前不得离开。"
"正合我意。"曲檀儿扬起下巴,示意车夫继续前行。
慈幼局比她想象得更糟。二十多个孩子挤在三间漏风的屋子里,染病的五个被隔离在后院柴房,只有一个老嬷嬷在照顾。
曲檀儿立刻行动起来:指挥健康的孩子烧水、煮醋熏屋、拆被褥做绷带。她亲自去后院照顾病患,给每个孩子擦身降温,喂药喂水。
"小姐金枝玉叶,何苦来这脏地方……"老嬷嬷抹着泪说。
曲檀儿正给一个昏迷的小女孩喂药:"嬷嬷说哪里话,这些孩子比我更需要照顾。"
入夜后,她累得几乎站不稳,却仍坚持守在病童身边。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霍云深带着两位医官走了进来。
"你……你怎么来了?"曲檀儿惊讶地问。
霍云深没回答,只是示意医官检查病患。年长的那位看完后摇头:"确是痘疮,好在发现得早,还有救。"
"需要什么药材?"霍云深问。
"黄连、黄芩、金银花……"医官列了一串药名,"最要紧的是犀角,可这价贵……"
"用这个。"霍云深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西域来的真犀角,应该够用。"
曲檀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包犀角价值不菲,他竟然就这样拿出来了?
医官们去煎药后,屋里只剩他们二人。霍云深忽然伸手,拂去她额前散落的一缕发丝:"累吗?"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曲檀儿鼻尖一酸,差点落泪。她强撑着摇头:"不累。那些孩子才……"
话未说完,她的腿一软,险些栽倒。霍云深一把扶住她,手掌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去休息。这里我看着。"
"不行,我答应过……"
"曲檀儿。"霍云深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你若倒下,那些孩子怎么办?"
这句话说服了她。曲檀儿勉强走到隔壁屋子,刚沾枕头就昏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一阵哭声惊醒。外面天已大亮,一个小女孩正抽泣着说:"阿姊死了……呜呜……"
曲檀儿冲进病房,只见最小的那个女孩静静躺在席上,已经没了气息。霍云深站在一旁,面色阴沉如水。
"都怪我……若我早些来……"曲檀儿跪在女孩身边,泪如雨下。
霍云深沉默地递过一块帕子:"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曲檀儿抬头,泪眼蒙眬中看到霍云深下颌绷紧的线条,"这些孩子本就无依无靠,如今又……朝廷难道不该负责吗?"
"朝廷派了我来。"霍云深声音低沉,"是我做得不够。"
曲檀儿愣住了。这一刻的霍云深,与传闻中冷血无情的"阎王"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噩梦。又有三个孩子发病,药材很快见底。曲檀儿日夜不休地照顾病患,整个人瘦了一圈。
第四天清晨,她正给一个孩子喂药,忽然眼前一黑,手中的药碗"咣当"落地。
"曲小姐!"老嬷嬷惊呼。
曲檀儿想说自己没事,却发不出声音。恍惚间,有人将她打横抱起,那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气息。
"热……"她无意识地呢喃,感觉自己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有人解开她的衣领,用湿布擦拭她的脖颈和手臂。
"别怕。"霍云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在这里。"
高烧中的曲檀儿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一次她睁眼,看见霍云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卷竹简,眼下青影更重。
"水……"她微弱地说。
霍云深立刻放下竹简,扶起她小心喂水。水顺着下巴流下,他用拇指轻轻拭去,动作轻柔得不像话。
"第几天了?"曲檀儿问。
"第三天。"霍云深声音沙哑,"你吓死我了。"
曲檀儿想笑,却引发一阵咳嗽。霍云深连忙拍她的背,眉头紧锁:"别说话,好好休息。"
"孩子们……怎样了?"
"都好转了。"霍云深替她掖好被角,"多亏你及时发现,用药又准。"
曲檀儿安心地闭上眼,又沉沉睡去。
再醒来时,春桃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见她醒了,小丫鬟又哭又笑:"小姐可算醒了!将军急得不得了,要不是霍大人拦着,早把您抬回府了!"
"霍大人呢?"
"刚出去。"春桃压低声音,"小姐昏迷这些天,霍大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您。药都是他亲自喂的……"
曲檀儿脸颊发烫,连忙转移话题:"我睡了多久?"
"五天!"春桃夸张地比画,"霍大人请了太医来,说小姐是劳累过度,加上染了病气……"
正说着,霍云深走了进来。见曲檀儿醒了,他明显松了口气,挥手示意春桃退下。
"感觉如何?"他在床边坐下,伸手探她的额头。
曲檀儿下意识想躲,却被他另一只手固定住后脑:"别动。"
他的手掌干燥温暖,贴在额上说不出的舒服。探完体温,霍云深又执起她的手腕把脉,动作娴熟得像个大夫。
"脉象平稳多了。"他放下她的手,"再休养几日便可痊愈。"
"谢谢你。"曲檀儿小声说,"为孩子们,也为我。"
霍云深摇头:"该我谢你。若非你坚持进来,那些孩子……"他没说下去,转而道,"疫区已经解除封锁,你父亲派人来接你了。"
曲檀儿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失落:"你要走了?"
"嗯。"霍云深站起身,"朝中还有事等我去处理。"
他转身欲走,又停住脚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放在床头:"西域带来的蜜饯,对病后体虚有益。"
曲檀儿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什么:"霍云深!"
他回头。
"那把短剑……我很喜欢。"
霍云深嘴角微扬,没说什么,大步离去。
回府后,曲檀儿被父亲严厉训斥了一顿,罚禁足半月。但她不后悔——慈幼局的孩子们都活了下来,这比什么都重要。
禁足的第七夜,她正倚窗望月,忽然听见窗外石子轻叩的声音。探头一看,霍云深站在墙下,月光为他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你……你怎么来了?"曲檀儿又惊又喜,声音压得极低。
霍云深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西市张记的胡麻饼,刚出炉的。"
曲檀儿咽了咽口水——禁足期间,她的饮食被严格控制,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可墙这么高……
仿佛看出她的顾虑,霍云深轻轻一跃,攀住墙头,三两下就翻上了墙。他蹲在墙头,将油纸包递过来:"趁热吃。"
曲檀儿接过饼,咬了一口,酥脆香甜,幸福地眯起眼:"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猜的。"霍云深轻笑,"还带了杏仁酪,不过翻墙不方便拿。"
"你……"曲檀儿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月光下,霍云深的眼神温柔得让她心颤:"你说呢?"
曲檀儿心跳加速,不敢接话。霍云深也没逼她,只是讲起这些天的见闻:西域商队带来的新奇玩意,朝堂上关于瘟疫处理的争论……声音低沉悦耳,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时候不早,我该走了。"聊了约莫半个时辰,霍云深站起身,"明晚想吃什么?我带来。"
曲檀儿瞪大眼:"你还来?"
"嗯。"霍云深说得理所当然,"禁足半月呢,总不能天天吃府里的清汤寡水。"
他纵身跃下墙头,消失在夜色中。曲檀儿捧着已经凉透的胡麻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这一晚,她做了个美梦。梦里没有瘟疫,没有身份之别,只有她和霍云深并肩坐在开满桃花的山坡上,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人身上。
禁足解除后的第一日,曲檀儿就收到了林婉儿的请帖——三日后在曲江池畔举办上巳诗会,长安城有头有脸的闺秀都会参加。
"小姐,这……"春桃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您病刚好,将军怕是不允。"
曲檀儿咬着下唇。她向来不擅长诗词歌赋,每次诗会都出丑。但这次不同,她禁足半月闷坏了,渴望出去透透气。更重要的是……或许能遇见他。
"备笔墨,我回帖说去。"
春桃惊讶地瞪大眼睛:"小姐真要……"
"顺便把我那本《诗三百》找来。"曲檀儿下定决心,"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三日苦读收效甚微。赴会这天,曲檀儿坐在马车里还在默背《关雎》,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
曲江池畔,垂柳依依。十几位贵女已在亭中落座,见她到来,林婉儿热情地迎上来:"檀儿妹妹可算来了!大家都惦记着你呢。"
曲檀儿行礼问好,发现席间除了闺秀们,还有几位年轻公子——这是少有的男女同席诗会。她心跳加速,目光扫过每个人,却没找到那个想见的身影。
"今日我们玩个新花样。"林婉儿笑吟吟地宣布,"击鼓传花,花停时持花者须对上一句诗,并对下一句。对不上来者,罚酒一杯。"
鼓声响起,绢花在众人手中传递。第一轮花停在一个绿衣少女手中,她从容对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又出了个"所谓伊人"让下家对。几轮下来,气氛渐渐热络。
曲檀儿手心冒汗,心中默念着记得的几句诗。突然,鼓声戛然而止——绢花正落在她手中!
"请曲小姐对’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上家的黄衣少女微笑道。
曲檀儿脑中一片空白。这诗她背过,可下一句是什么?"今我来思"后面……是"雨雪霏霏"还是"杨柳霏霏"?
亭中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林婉儿看似关切地提醒:"妹妹可是忘了?要不……"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个低沉的男声从亭外传来。众人回头,只见霍云深一袭墨色深衣立于柳树下,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光影。
"霍大人!"闺秀们纷纷起身行礼,眼中闪着惊喜的光。
霍云深略一颔首,目光却落在曲檀儿身上:"路过此地,见诸位才子佳人雅集,冒昧打扰了。"
林婉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很快又挂上笑容:"霍大人来得正好。不如一起玩?"
霍云深婉拒:"军务在身,不便久留。"他转向曲檀儿,"曲小姐,令尊托我带句话,说晚膳时等你回去。"
曲檀儿会意,连忙起身:"多谢霍大人传话。诸位,檀儿先行告退了。"
离开亭子,她长舒一口气。霍云深走在她身侧,两人沿着曲江池畔的小径慢慢前行。
"谢谢。"曲檀儿小声道,"要不是你,我今天又要出丑了。"
霍云深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卷递给她:"《诗三百》里常考的名句,我都标出来了。背熟这些,下次诗会就不怕了。"
曲檀儿接过纸卷,心头涌上一股暖流:"你……你怎么知道我不擅长这个?"
"猜的。"霍云深唇角微扬,"毕竟曲小姐的兴趣在兵书而非诗词。"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的柳荫下,霍云深突然停下脚步:"其实今日不是偶遇。"
"啊?"
"我知道你会来诗会,特意过来的。"霍云深直视她的眼睛,"自从慈幼局一别,已有半月未见。"
曲檀儿耳根发热,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我……我被禁足了。"
"我知道。"霍云深声音柔和下来,"每晚我都去你院墙外站一会儿。"
曲檀儿猛地抬头:"你...!"
"听春桃说你恢复得不错。"霍云深眼中含着笑意,"那丫头警惕性太差,我站在树下她都没发现。"
曲檀儿又羞又恼,却不知该说什么。霍云深忽然正色道:"后日西郊有马球赛,想去看看吗?"
"可父亲……"
"我会安排。巳时三刻,你在西角门等,我派人来接你。"
曲檀儿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霍云深似乎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个也给你。《乐府诗选》,比《诗三百》有趣些。"
回府的马车上,曲檀儿翻开小册子,发现里面不仅有霍云深工整的批注,还在某些诗旁画了小小的剑、马或弓箭——显然是他认为她会感兴趣的内容。她忍不住微笑,将册子贴在胸前。
马球赛这天,曲檀儿借口去慈幼局看望孩子们,顺利溜出府门。西角门外,一个面生的小厮引她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车内竟备好了男装。
"霍大人说,请小姐更衣后再去马球场。"小厮隔着车帘道,"这样方便些。"
曲檀儿红着脸换上男装,又将头发束成男子式样。马车行驶约莫半个时辰,停在了西郊马球场外。
霍云深已在门口等候。见"他"下车,霍云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檀……檀公子这边请。"
马球场人声鼎沸,两人找了处不太显眼的位置坐下。场中骑士们策马奔驰,球杖挥舞间尘土飞扬。曲檀儿看得目不转睛,不时为精彩进球欢呼鼓掌。
"想试试吗?"霍云深突然问。
曲檀儿连连摇头:"我骑术平平……"
"我教你。"霍云深不由分说拉起她的手,"正好有匹温顺的小马。"
半个时辰后,曲檀儿已经能骑着马小跑,甚至尝试着挥了几杆。霍云深骑着一匹高大的黑马跟在她身侧,随时准备出手相护。
"手腕再放松些。"他指导道,"对,就是这样……"
曲檀儿按照他的指示调整姿势,果然击球更加精准。她兴奋地转头想分享喜悦,却发现霍云深正凝视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怎么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霍云深摇头:"只是想起第一次见你,也是这样阳光灿烂的样子。"
回程路上,两人共乘一骑。曲檀儿坐在前面,后背紧贴着霍云深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合二为一。
"明日我要离京几日。"分别时,霍云深突然说,"去洛阳办点军务。"
曲檀儿心头涌上一股失落:"多久回来?"
"快则三五日,慢则旬余。"霍云深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会想我吗?"
曲檀儿脸"腾"地红了,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霍云深笑了,伸手拂去她发间的一片柳叶:"回来带洛阳的牡丹糕给你。"
霍云深离京的第五日,曲檀儿正在后院教春桃辨识草药,管家匆匆来报:"小姐,霍府来人,说是有急事找您!"
来的是霍云深的贴身小厮霍忠,一脸焦急:"曲小姐,我家少爷养的猎犬不知吃了什么,口吐白沫,眼看就不行了!少爷临走时吩咐,若府中有急事就来找您……"
曲檀儿二话不说,抓起医囊就往外走。到了霍府,她发现所谓的"猎犬"其实是只半大的黑犬,此刻正痛苦地抽搐着。
"是中毒了!"她检查后断定,"快去煮绿豆甘草汤!"
经过一番抢救,黑犬总算转危为安。曲檀儿又开了张解毒的方子,嘱咐霍忠按时喂药。
"曲小姐医术高明!"霍府的老管家连连道谢,"这狗是少爷从小养大的,宝贝得很。若有个闪失,老奴万死难辞其咎。"
曲檀儿摆摆手:"举手之劳。对了,它叫什么名字?"
"黑云。"老管家笑道,"少爷说它跑起来如乌云掠地,故取此名。"
正说着,院中传来一阵喧哗。几个小厮抬着个满脸是血的少年冲了进来:"管家!阿城从屋顶摔下来了!"
曲檀儿立刻上前查看:"左腿骨折,额头伤口需缝合。"她麻利地打开医囊,"准备热水、干净布条,再找两块木板来!"
处理完伤患已是黄昏。曲檀儿洗净手上的血迹,发现院子里不知何时聚了十几个霍府下人,都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
"曲小姐,能教教我们怎么包扎伤口吗?"一个年轻小厮鼓起勇气问,"我们常跟着少爷外出,万一..."
曲檀儿欣然应允。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来霍府,一边查看黑云和阿城的恢复情况,一边教下人们战场急救之术。
第五天下午,她正示范如何用布条固定骨折的手臂,忽然察觉到一道目光。抬头望去,霍云深不知何时回来了,正倚在廊柱上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霍……霍大人!"小厮们慌忙行礼。
霍云深挥挥手示意他们继续,走到曲檀儿身边:"我回来了。"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曲檀儿心头一热。她强自镇定:"事情办得顺利吗?"
"嗯。"霍云深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洛阳牡丹糕,答应你的。"
众人识趣地退下,院子里只剩他们二人。曲檀儿打开油纸包,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小心地掰下一块放入口中,顿时眼睛一亮:"好吃!"
霍云深看着她满足的样子,眼神柔和:"这几日我不在,听说你天天来府上?"
曲檀儿点头,把救狗和救人的事简单说了。霍云深听完,突然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他的手很大,掌心有常年握剑留下的茧子,温暖而粗糙。曲檀儿心跳如擂鼓,却舍不得抽回手。
"明日休沐,想去城南看新开的牡丹吗?"霍云深轻声问。
曲檀儿红着脸点头。霍云深笑了,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手背:"那明日巳时,老地方见。"
当晚,曲檀儿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月光如水,她取出霍云深送的诗集,发现里面夹着一张纸条:"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她将纸条贴在胸前,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与此同时,霍府书房内,霍云深对着烛光出神。桌上摊开的是父亲刚送来的密信——关于二十年前那场导致霍曲两家结怨的陇西之战的新线索。
"少爷。"霍忠轻声进来,"查清楚了,黑云中的毒不是意外。有人在它的食盆里下了药。"
霍云深眼神一冷:"谁?"
"还没查到。但……"霍忠犹豫了一下,"老奴觉得,自从曲小姐常来府上,怪事就多了起来。前日西厢房无故起火,昨日马厩的栏杆突然断裂……"
霍云深面色阴沉如水:"加派人手保护曲小姐,但别让她察觉。"
霍忠退下后,霍云深从暗格中取出一方素帕——是曲檀儿上次来府上时落下的。他轻轻抚过帕角绣的小小梨花,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两个年轻人,一个甜蜜无眠,一个忧思难解,却都想着同一个人。
城南的牡丹园美不胜收。曲檀儿穿梭在花丛中,不时凑近嗅闻花香。霍云深跟在她身后,眼中含笑。
"这株’青龙卧墨池’开得最好。"他指着一朵紫黑色牡丹介绍道,"传说武则天冬日游园,下令百花齐放,唯牡丹不从,被贬洛阳。这花便是其中一种。"
曲檀儿俯身细看,花瓣上的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花也有骨气呢。"
"就像某人。"霍云深意有所指,"宁可染病也要救人的倔劲儿。"
曲檀儿脸一热,转移话题:"你在洛阳可还顺利?"
霍云深笑容微敛:"办了些军务。"他似乎不愿多谈,转而从怀中取出一个小木盒,"给你带的另一件礼物。"
盒中是一枚精致的银簪,簪头做成小小的牡丹花苞,与她最爱的梨花簪风格相似。曲檀儿爱不释手:"好漂亮!"
"我帮你戴上?"
霍云深绕到她身后,轻轻将簪子插入发髻。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耳垂,惹得她一阵轻颤。
"很适合你。"他退后一步欣赏,眼中满是柔情。
回程时,两人并肩走在城南的小路上。霍云深突然问:"檀儿,你可知道霍家与曲家的过节?"
曲檀儿脚步一顿:"听父亲提过一些。说是二十年前陇西之战,你父亲……呃……"
"抢功冒进,害得你父亲险些全军覆没。"霍云深平静地接话,"战后我父亲升了爵位,你父亲却因损兵折将受了责罚。"
曲檀儿小心翼翼地问:"真是这样吗?"
霍云深望向远方:"我不清楚。那时我才三岁。但……"他犹豫了一下,"最近我在查一些事。若有结果,第一个告诉你。"
他的表情太过严肃,曲檀儿不由得担心起来:"出什么事了吗?"
"还不确定。"霍云深勉强笑了笑,"别多想。对了,过几日是元宵灯会,想去看看吗?"
曲檀儿眼睛一亮:"想!"
"那到时候我来接你。"
分别时,霍云深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照顾好自己。"
元宵节前一日,林婉儿突然登门。她带来一盒精致的点心,说是特意为曲檀儿准备的。
"妹妹明日可去灯会?"林婉儿状似无意地问。
曲檀儿点头:"表姐也去吗?"
"自然。"林婉儿抿嘴一笑,"听说霍公子也会出席。妹妹与他……近来可好?"
曲檀儿脸一热:"我们只是……偶尔讨论兵书……"
林婉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还以为……"她突然压低声音,"妹妹可知霍公子为何对你如此特别?"
曲檀儿心头一紧:"什么意思?"
"陇西那边出了点事。"林婉儿凑近,"有边将私自调兵,险些引发与羌人的冲突。陛下震怒,下令彻查。而那边将……姓曲。"
曲檀儿手中的茶杯差点打翻:"不可能!我曲家子弟绝不会……"
"我也不信。"林婉儿叹气,"可霍公子奉旨查办此事,突然接近你……妹妹冰雪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曲檀儿如坠冰窟。霍云深接近她,是为了查曲家的罪证?
"我……我不信……"她声音发抖。
林婉儿握住她的手:"我也不愿相信。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明日灯会,妹妹不妨试探一二。"
送走表姐,曲檀儿坐立不安。她想起霍云深突然问起两家过节,想起他说"在查一些事"...难道真如表姐所说?
元宵夜,长安城灯火如昼。曲檀儿穿着杏色深衣,发间簪着霍云深送的牡丹簪,在春桃陪同下出了门。
霍云深如约在西角门等候。见她出来,他眼前一亮,正要上前,却见曲檀儿后退了半步,神色戒备。
"檀儿?"他疑惑地问。
"霍大人。"曲檀儿生疏地行礼,"陇西的事,查得如何了?"
霍云深面色骤变:"谁告诉你的?"
这个反应等于确认了林婉儿的话。曲檀儿心如刀割,强忍泪水:"所以是真的……你接近我,就是为了查曲家的罪证?"
"不是这样的。"霍云深急切地上前,"我可以解释……"
"不必了。"曲檀儿转身就走,"祝霍大人早日查清真相,升官晋爵。"
"檀儿!"霍云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听我说……"
曲檀儿猛地甩开他:"别碰我!"
这一声引来周围行人侧目。霍云深不得不松开手,压低声音:"事情很复杂。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曲檀儿头也不回地走了,融入熙攘的人流中。春桃小跑着跟上:"小姐,怎么了?"
"我们回家。"曲檀儿咬牙道,一把扯下发间的牡丹簪塞给春桃,"扔了它。"
春桃不敢多问,只好收起来。两人没走多远,林婉儿突然从人群中走出:"檀儿妹妹!真巧啊。"
曲檀儿红着眼眶:"表姐……"
"我都看见了。"林婉儿挽住她的手臂,"那霍云深果然居心叵测。走,表姐带你散心去。"
她不由分说拉着曲檀儿往最热闹的灯市走去。春桃刚要跟上,却被林婉儿的丫鬟有意无意地拦住了。
灯市中央搭着高高的灯楼,上千盏花灯组成飞禽走兽、神仙人物的造型,美轮美奂。林婉儿指着最高处的一盏走马灯:"妹妹看那灯,转得多好看。"
曲檀儿勉强抬头,却无心赏灯。她满脑子都是霍云深震惊的表情……他在震惊什么?是被拆穿的慌乱,还是……
"妹妹有心事不妨跟表姐说说。"林婉儿体贴地说,"是不是那霍云深……"
"他说事情很复杂,要三天时间给我交代。"曲檀儿低声说,"表姐,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林婉儿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他能有什么交代?无非是花言巧语哄骗你。妹妹啊,男人最会骗人了,尤其是霍家男人。"
她拉着曲檀儿往人少处走:"我父亲说过,二十年前那场仗,明明是霍明通敌卖友,却反咬一口说曲将军冒进……"
"通敌?"曲檀儿震惊地停下脚步,"父亲从未提过!"
"这种事怎好明说?"林婉儿叹气,"如今历史重演,霍家又要陷害曲家……妹妹,你得提醒曲将军早做准备。"
曲檀儿心乱如麻。表姐的话与霍云深的态度在她脑中交战,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另一边,霍云深站在灯市入口,远远望着曲檀儿的背影。霍忠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侧:"少爷,查清楚了。陇西那边确有曲家子弟私自调兵,但……"
"但什么?"
"那曲校尉说是接到密令,手令盖的是老爷的印。"
霍云深眼神一凛:"不可能。父亲这几月都在京中,从未签发过什么调兵手令。"
"更奇怪的是,"霍忠压低声音,"那曲校尉坚持说送信的是林家的人。"
"林?"霍云深猛地转头,"林婉儿父亲?"
霍忠点头:"老奴觉得此事蹊跷,已派人去陇西详查。另外……"他犹豫了一下,"老爷今晚秘密见了几个边关将领,像是在谋划什么。"
霍云深面色阴沉如水。他最后看了眼曲檀儿的方向,转身离去:"回府。我要查父亲的书房。"
霍府书房内,霍云深点燃一盏小灯,仔细检查父亲的桌案。抽屉都上了锁,但这难不倒他——小时候父亲教过他开锁的技巧。
第三个抽屉里,他找到了一封未写完的密信,内容让他血液凝固——父亲正在罗织曲家"通敌叛国"的罪证,计划在三日后的朝会上发难!
"为什么……"霍云深握信的手微微发抖。即使两家有怨,也不该用这种手段……
他继续翻找,在暗格中发现了一本旧册子——二十年前陇西之战的军情记录。随着阅读,他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化为深深的痛苦。
"原来如此……"他合上册子,眼中寒光闪烁,"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霍云深迅速将东西归位,闪身躲到屏风后。进来的是他父亲霍明和管家霍福。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霍明问。
"都已妥当。"霍福恭敬回答,"陇西那边的人证三日后到京,再加上我们准备的物证,足够坐实曲桓通敌之罪。"
"云深这几日可有异动?"
"少爷似乎有所察觉。今日还派人去陇西查探……"
霍明冷笑:"无妨。等他心上人的父亲下了大狱,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脚步声远去后,霍云深从屏风后走出,面色苍白如纸。他在书桌前静立良久,最终下定决心般转身离去。
曲府这边,曲檀儿辗转难眠。三更时分,窗外突然传来轻微的敲击声。她警觉地坐起:"谁?"
"是我。"霍云深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檀儿,我有要事相告。"
曲檀儿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窗。霍云深翻窗而入,身上带着夜露的湿气。月光下,他的脸色异常凝重。
"长话短说。"他低声道,"我父亲计划三日后诬告曲家通敌叛国。你必须提醒曲将军早做准备。"
曲檀儿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查清了真相。"霍云深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二十年前陇西之战,真正通敌的不是霍家,也不是曲家,而是……林家。"
"什么?"曲檀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不可能!表姐她……"
"林婉儿父亲当时是监军,暗中勾结匈奴,设计让霍曲两家互相猜疑。"霍云深快速解释,"如今历史重演,林家又想借霍家之手除掉曲家。"
曲檀儿脑中一片混乱:"证据呢?"
"在这里。"霍云深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我父亲的书房找到的。当年林监军通敌的密函抄本。他一直留着,大概是为了必要时要挟林家。"
曲檀儿翻看册子,手微微发抖:"那陇西的事……"
"也是林家设计。他们伪造我父亲的手令,诱使曲家子弟调兵,再反咬一口。"霍云深握住她的手,"檀儿,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相信我,但请给你父亲看这个。明晚此时,我再来找你商量对策。"
曲檀儿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乱如麻。她该相信这个背叛过她信任的人吗?可若他说的是真的……
"好。"她最终点头,"我会给父亲看。"
霍云深似乎松了口气。他伸手轻抚她的脸颊,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保重。"
说完,他如来时一般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曲檀儿捧着那本可能关系曲家生死的册子,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孤独。窗外,一轮冷月高悬,仿佛在无声地注视着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
天刚蒙蒙亮,曲檀儿就抱着册子冲进了父亲的书房。曲桓正在晨练,见她慌慌张张的样子,眉头一皱:"成何体统!"
"父亲,大事不好!"曲檀儿气喘吁吁地将册子递上,"霍家要诬告我们通敌叛国,三日后朝会发难!"
曲桓接过册子,起初不以为意,但随着翻阅,脸色越来越凝重:"这……这是从哪里来的?"
"霍云深昨夜送来的。"曲檀儿咬了咬唇,"他说二十年前陇西之战,真正通敌的是林监军,如今林家又想借霍家之手害我们。"
曲桓"啪"地合上册子,在房中来回踱步:"霍云深为何要帮我们?"
"女儿也不明白……"曲檀儿绞着手指,"但他冒险送来这个,应该不是骗局。"
曲桓沉思片刻,突然大步走向书架,从暗格中取出一封泛黄的信:"其实为父一直有所怀疑……当年战后,我收到这封匿名信,指称林监军与匈奴勾结。但无凭无据,我不敢轻举妄动。"
曲檀儿接过信,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但依稀能辨:"...林贼通敌,嫁祸曲霍……小心……"
"父亲,我们该怎么办?"
曲桓面色阴沉:"若霍明真要诬告,必已准备周全。我们需找到确凿证据,证明林家才是幕后黑手。"
"女儿去找!"曲檀儿不假思索地说。
"胡闹!"曲桓厉声喝道,"这是掉脑袋的事,你一个姑娘家……"
"正因为我是姑娘家,才没人防备。"曲檀儿急中生智,"父亲想想,谁会怀疑曲家的’笨蛋美人’能干什么大事?"
曲桓一怔,重新打量起女儿。不知何时,那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小丫头已经长大了,眼中闪烁着他不曾见过的坚毅光芒。
"太危险了。"他最终摇头,"我会派人……"
"来不及了!"曲檀儿抓住父亲的手臂,"霍云深说只有三天。父亲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而我……"她顿了顿,"我可以利用林婉儿。"
父女俩密议良久,最终曲桓勉强同意让女儿试一试,但必须带上他精心训练的两个暗卫。
曲檀儿回房后,立刻让春桃去林府送信,邀表姐午后过府一叙。
林婉儿如约而至,一进门就关切地问:"妹妹脸色怎么这么差?昨夜没睡好?"
曲檀儿红着眼眶,将霍云深给的册子递给林婉儿:"表姐你看,霍云深昨夜突然送来这个,说是什么证据……我完全看不懂,又不敢给父亲看,怕他担心……"
林婉儿接过册子,快速浏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这……这明显是伪造的!霍家为了陷害我父亲,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也这么想!"曲檀儿装作天真地点头,"所以想请表姐拿给林伯父看看,该如何应对。"
林婉儿将册子收入袖中:"妹妹放心,我这就回去告诉父亲。霍家如此卑鄙,必遭报应!"
送走林婉儿,曲檀儿嘴角微扬——第一步成功了。林家父女看到这本册子,必定会去检查他们自己的罪证是否安全,而她派去跟踪的暗卫会顺藤摸瓜……
果然,傍晚时分暗卫回报:林婉儿离开曲府后直奔兵部,借父亲之名调阅了某份档案,随后去了城西一处隐秘宅院。
"继续盯着,尤其注意进出那宅院的人。"曲檀儿吩咐道。
夜深人静时,霍云深如约而至。他黑衣劲装,腰间佩剑,比平日更添几分肃杀之气。
"如何?"他一跃入窗就急切地问。
曲檀儿将日间发现简要告知,霍云深眼中闪过赞赏:"聪明。林家若有罪证,多半藏在城西那宅院里。"
"我打算明日借拜访之名去查探。"曲檀儿说。
霍云深摇头:"太危险。林婉儿已经起疑,必会加强防备。"
"那怎么办?三日期限转眼就到……"
霍云深沉思片刻:"兵部。林家父女若有勾结,必有文书往来。若能找到原件……"
"我去。"曲檀儿不假思索地说。
"你?"霍云深挑眉,"兵部守卫森严……"
"正因为如此,才没人会防备一个迷路的贵女。"曲檀儿狡黠一笑,"明日兵部刘大人家小姐举办诗会,我受邀参加。"
霍云深凝视着她,突然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你变了。"
曲檀儿一怔:"什么?"
"第一次见你时,你是个迷路的小姑娘。"霍云深声音低沉,"如今却敢为家人闯龙潭虎穴。"
曲檀儿心头一热,垂下眼帘:"人总会成长的。"
"小心。"霍云深最终点头,"我会派人接应。若遇危险,立刻撤退。"
他转身欲走,曲檀儿突然拉住他的衣袖:"等等...你为什么要帮我们?"
月光透过窗纱,在霍云深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他沉默良久,才轻声道:"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伤。"
这个回答让曲檀儿心跳加速。她还来不及追问,霍云深已经翻窗而出,消失在夜色中。
次日午后,曲檀儿盛装出席兵部侍郎千金的诗会。她故意迟到,进门时连连道歉:"实在对不起,我马车走错路了……"
刘小姐不以为意,笑着引她入座。诗会进行到一半,曲檀儿借口更衣溜了出来。凭着父亲曾经描述的兵部布局,她很快找到了档案室。
门口有守卫,但她早有准备。假装迷路的样子,她跌跌撞撞地走向守卫:"这位大哥,请问净房在哪儿?我……我实在找不到了……"
守卫见是个娇滴滴的贵女,放松了警惕:"小姐走错了,净房在东廊……"
"东廊?"曲檀儿一脸迷茫,"可丫鬟说是在这边……哎呀!"她故意绊了一下,扑向守卫。
守卫下意识伸手去扶,曲檀儿趁机将早就藏在手中的迷药拍在他脸上。不过几息,守卫就软倒在地。
她迅速从守卫腰间摸出钥匙,闪身进入档案室。室内满是灰尘,显然少有人来。她直奔"陇西"分类,却一无所获。
"会在哪儿……"她焦急地翻找,突然想起霍云深说过,重要文件往往藏在最不起眼处。她的目光落在"屯田"分类上——陇西确有屯田……
果然,在一堆屯田文书中,她找到了标记为"陇西军报"的卷宗。打开一看,里面赫然是二十年前林监军与匈奴往来的密函原件!
"找到了!"她小心地将密函藏入袖中,又将卷宗恢复原状。
刚出档案室,远处就传来脚步声。曲檀儿急中生智,将衣领扯乱,头发拨散,靠在墙上轻声啜泣。
来人是个年轻书吏,见她这副模样,惊讶地问:"小姐怎么了?"
"我……我迷路了……"曲檀儿泪眼婆娑,"想找净房,却走到这里……还摔了一跤……"
书吏见她楚楚可怜,不疑有他,好心地将她送回诗会场地。刘小姐见她"受惊"的样子,连忙派人送她回府。
一回到家,曲檀儿立刻让暗卫去通知霍云深:证据到手了!
当夜,霍云深再次翻窗而入。曲檀儿将密函递给他,详细讲述了白天的经历。霍云深听得心惊肉跳:"太冒险了!若被当场抓住……"
"值得。"曲檀儿坚定地说,"父亲说这密函上的印鉴和暗记做不得假,足以证明林家通敌。"
霍云深沉吟道:"还不够。我们还需要证明现在林家仍在勾结外敌,陷害曲家。"
"城西那宅院……"
"我去查。"霍云深断然道,"你已冒险一次,这次换我。"
曲檀儿想反对,但看到他眼中的坚决,只好点头:"小心。"
霍云深正要离开,突然转身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了一下:"明日朝会,无论发生什么,记住我站在你这边。"
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曲檀儿呆住了。等她回过神,霍云深已经离去,只余一缕沉水香的气息萦绕不散。
第三日清晨,曲府大门被禁军撞开。为首的将领高声宣读圣旨:"曲桓通敌叛国,即刻收监查办!"
曲桓从容就缚,暗中对女儿使了个眼色。曲檀儿强忍泪水,装作惊惶失措的样子扑向父亲:"不要抓我爹爹!你们弄错了!"
"小姐请让开!"将领不耐烦地推开她。
曲檀儿"跌坐"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禁军离去后,她立刻擦干眼泪,从暗格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和证据,直奔皇宫。
宫门前,侍卫自然不放她进去。曲檀儿早有准备,高举起父亲的金印和奏折:"我乃曲桓之女,有要事面圣!事关边关安危,若耽误了,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平日娇憨可人,此刻却气势逼人。侍卫犹豫间,一队人马从宫内出来——正是早朝结束的百官。
曲檀儿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霍云深。他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随即高声说道:"这不是曲小姐吗?何事如此着急?"
"霍大人!"曲檀儿演技爆发,哭诉道,"我父亲被冤枉了!我有证据证明真正通敌的是林家!"
此言一出,百官哗然。霍明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胡言乱语!来人,把这疯女子赶走!"
"且慢。"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回头,只见皇帝銮驾不知何时已到宫门,"既有关边关安危,朕倒要听听。"
金銮殿上,曲檀儿跪伏在地,双手呈上密函和奏折。皇帝仔细阅读后,面色越来越沉:"霍爱卿,此事你如何看?"
霍明上前一步:"陛下,此女为救父亲,不惜伪造证据诬陷忠良……"
"陛下!"霍云深突然出列,"臣有本奏。"
皇帝挑眉:"讲。"
霍云深从袖中取出一叠文书:"这是臣近日查获的林家与匈奴往来密函,以及伪造霍家印信调兵的证据。另有林家管家口供为证,请陛下过目。"
霍明不敢置信地瞪着儿子:"你……"
"此外,"霍云深继续道,"昨夜臣带人搜查城西一处宅院,抓获三名匈奴密探,起获大量密函。其中就有林大人指使他们陷害曲将军的亲笔信。"
林监军面如土色,扑通跪地:"陛下明鉴!臣冤枉啊!"
"冤枉?"曲檀儿抬起头,眼中含泪却声音清亮,"那为何兵部档案室会有林大人二十年前通敌的密函原件?为何林家要伪造霍家手令诱使我曲家子弟调兵?又为何……"她指向殿外,"林家的管家此刻正试图逃出长安?"
皇帝震怒,当即下令拿下林监军,释放曲桓,并命霍云深全权查办此案。
退朝后,曲檀儿在宫门外等候。见到霍云深出来,她飞奔过去:"我父亲呢?"
"已经释放了。"霍云深微笑道,"回去就能见到。"
曲檀儿喜极而泣,不顾旁人眼光,一把抱住霍云深:"谢谢你……没有你,曲家就完了……"
霍云深轻轻回抱她,随即松开:"快回去吧。你父亲需要你。"
"你呢?"
霍云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我还有事要处理……林家的事还没完。"
曲檀儿想追问,却见他已转身离去,背影挺拔如松,却又透着一丝说不出的孤寂。
回到府中,曲桓果然已经归来。父女俩相拥而泣,曲桓感慨道:"为父从前小看你了。这次多亏你和霍家小子……"
"父亲,霍家为何要帮我们?"曲檀儿终于问出心中疑惑。
曲桓叹了口气:"霍明是霍明,霍云深是霍云深。那小子……比他父亲正直多了。"
当晚,曲檀儿正准备就寝,窗外又传来熟悉的敲击声。霍云深一身风尘,显然刚忙完公务。
"都处理好了?"她急切地问。
霍云深点头:"林监军已经认罪,供出了二十年前的阴谋。陛下龙颜大怒,下令彻查林家。"
"那……霍伯父呢?"
"父亲……"霍云深苦笑,"他参与诬告,也被革职查办了。"
曲檀儿倒吸一口冷气:"那你……"
"我主动请缨戍边赎罪。"霍云深平静地说,"三日后出发。"
"什么?"曲檀儿如遭雷击,"你要走?"
霍云深深深地看着她:"我必须去。这不仅是为了霍家,也是为了……"他顿了顿,"给我们一个未来。"
曲檀儿鼻子一酸,强忍泪水:"多久?"
"一年。"霍云深轻抚她的脸颊,"若我能立下军功,回来便可向陛下请求赐婚。"
"婚……"曲檀儿脸"唰"地红了,"谁说要嫁给你了!"
霍云深笑了,那笑容温柔得让她心颤:"那就等我回来再问。"
他俯身,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随即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曲檀儿摸着被吻过的地方,又哭又笑。一年……三百多个日夜……她会等他,无论多久。
三日转瞬即逝。
曲檀儿整夜未眠,天不亮就坐在窗前,望着东方渐渐泛白的天空。春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手里捧着一套素色深衣。
"小姐,穿这套吧。"
曲檀儿摇头,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件石榴红的曲裾:"穿这个。"
春桃瞪大眼睛——小姐平日从不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但她没多问,默默地帮曲檀儿梳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插上那支霍云深送的牡丹银簪,再薄施脂粉,掩盖哭肿的眼睛。
"小姐真要去送行?"春桃小心翼翼地问。
曲檀儿对着铜镜抿了抿口脂:"嗯。"
"可将军说……"
"父亲那边我自有交代。"
天色尚早,街道上行人稀少。曲檀儿的马车远远跟着出征的队伍,直到安化门外才停下。这里已经聚集了不少送行的人,她撑着油纸伞站在人群边缘,目光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出征的将士们列队而立,黑压压一片,铠甲在细雨中闪着冷光。霍云深作为副将,骑马立在队伍前方,一身玄甲,英挺如松。他没有戴头盔,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却不见他擦拭。
礼官开始宣读出征诏书,冗长的文字在雨声中模糊不清。曲檀儿只盯着霍云深,生怕漏看一眼。诏书读完,将领们齐声领命,队伍开始移动。
"不……"曲檀儿手中的伞掉在地上。他们就这样走了?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
队伍渐行渐远,送行的人群也开始散去。曲檀儿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她的衣裙和发髻,牡丹簪上的银花沾了水珠,显得更加晶莹。
突然,她提起裙摆,朝着队伍离去的方向奔去。
"小姐!"春桃惊呼,但曲檀儿已经冲了出去。
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了视线。曲檀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奔跑,发髻散了,簪子歪了,可她顾不上这些。
"霍云深!"她声嘶力竭地喊道。
声音淹没在雨声中。队伍继续前行,没有人回头。
曲檀儿咬牙加快速度,绣花鞋早已沾满泥浆,裙摆被路边的荆棘剐破,可她浑然不觉。
"霍云深!等等!"
这一次,队伍后方有几个士兵回头张望。曲檀儿用尽全力奔跑,终于离队伍越来越近。
"霍将军!有人追来了!"一个士兵高声喊道。
霍云深勒马回头,只见一个红衣女子在雨中狂奔,像一团火焰在灰暗的天地间燃烧。即使隔着雨幕,他也能认出那是谁。
"檀儿?"他不敢置信地低语,随即调转马头,朝她奔去。
两人在泥泞的官道上相遇。霍云深翻身下马,曲檀儿已经扑进他怀里,浑身湿透,颤抖得像片落叶。
"你怎么……"霍云深的声音哽住了。
曲檀儿仰起脸,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我还没说完话,你不许走!"
周围的士兵们识趣地退开一段距离,但仍能看清这一幕。霍云深用披风裹住她冰凉的身子:"什么话?"
"我……"曲檀儿深吸一口气,"我愿意嫁给你!一年也好,十年也罢,我都等你回来!"
霍云深瞳孔骤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击中了心脏。他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傻瓜……这么大的雨……"
"我怕不说就来不及了……"曲檀儿抽泣着,"你要平安回来,一定要……"
霍云深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我答应你。"他从颈间取下一块温润的白玉佩,戴在她脖子上,"这是我从小戴到大的护身符,现在交给你保管。"
曲檀儿从湿透的袖中掏出一个绣着并蒂莲的香囊:"这是我亲手绣的平安符,里面有慈恩寺求来的护身经文……"
霍云深郑重地接过,贴在胸前:"有它在,我定平安归来。"
远处传来催促的号角声。霍云深不舍地松开手:"回去吧,别着凉了。"
曲檀儿摇头:"我看着你走。"
霍云深翻身上马,最后看了她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去。曲檀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慢慢转身回城。
回府的路上,行人纷纷对这位浑身湿透、却面带笑容的贵女侧目而视。曲檀儿浑然不觉,只是紧紧握着胸前的玉佩,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曲桓早已在府门等候,见她这副模样回来,又是心疼又是恼怒:"胡闹!堂堂将军之女,当街追男人,成何体统!"
曲檀儿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女儿知错,但无悔。"
曲桓瞪着她,最终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进屋换衣服吧,别着凉了。"
换好干净衣裳,曲檀儿坐在窗前,望着连绵不断的雨丝。春桃进来通报:"小姐,霍府派人来了,说是霍夫人请您过府一叙。"
曲檀儿一怔:"霍夫人?"
"就是霍公子的母亲。"
曲檀儿连忙重新梳妆,乘马车前往霍府。一路上,她心跳如鼓——霍云深的母亲为何突然要见她?
霍府比曲府更为宏伟,但此刻门庭冷落——霍明被革职查办后,许多门客都已离去。管家引她穿过重重庭院,来到后宅一处清雅的小院。
霍夫人是位端庄秀美的妇人,眉眼间与霍云深有几分相似。见曲檀儿进来,她温和地招手:"曲小姐,快请坐。"
曲檀儿规规矩矩地行礼,心中忐忑不安。
"今日冒雨相邀,实在唐突。"霍夫人亲自为她斟茶,"只是云深临走前特意嘱咐,要我多照看你……"
曲檀儿耳根一热:"霍公子他……"
"那孩子从小性子冷,难得对谁这么上心。"霍夫人眼中含着笑意,"今早有人来报,说曲家小姐冒雨追送出征队伍……我就知道,他为何如此挂心了。"
曲檀儿低头绞着手指:"夫人不怪我唐突就好……"
"怪你?"霍夫人轻笑,"我年轻时也曾做过类似的事呢。"
她起身从内室取出一封信:"云深留给你的。"
曲檀儿接过,小心地拆开。信纸上是他熟悉的笔迹:
"檀儿:若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母亲已经认可了你。此去边关,归期未定。家中母亲年迈,望你代我常去看望。另,书房东墙第三列书架后有一暗格,内有我这些年收集的兵书笔记,你可随意取阅。一年之后,若我平安归来,必十里红妆迎你过门。云深"
一滴泪落在信纸上,晕开了墨迹。曲檀儿慌忙擦拭,生怕弄坏了这珍贵的文字。
"傻孩子。"霍夫人递过一方绣帕,"云深选择戍边赎罪,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娶你。霍曲两家的恩怨,该结束了。"
曲檀儿抬头,泪眼蒙眬中看到霍夫人慈爱的目光:"夫人……我能常来陪您说话吗?"
"求之不得。"霍夫人笑着握住她的手,"我早想有个女儿陪我说说话了。"
从那天起,曲檀儿的生活有了新的规律:上午跟父亲学习管家理财,下午去霍府陪伴霍夫人,晚上研读霍云深留下的兵书笔记。每隔十日,她会写一封长信,托霍府的商队带去边关。
边关战事频繁,回信往往要等上一两个月。每次收到霍云深的信,曲檀儿都会反复读上无数遍,直到信纸起皱。他的信总是简短务实,说边关的风沙,说军营的生活,偶尔提及战事,却从不细说危险。只有字里行间偶尔流露的思念,让曲檀儿知道他同样在数着日子。
秋去冬来,长安下第一场雪时,曲檀儿收到了一个木匣,里面是一朵风干的雪莲。"边关最高的雪山上采的,"信上写道,"像你一样,在严寒中依然绽放。"
她将雪莲做成香囊,日夜佩戴。
冬尽春回,上巳节这天,曲檀儿照例去霍府陪霍夫人赏花。刚进门,就见霍夫人满面春风地迎上来:"檀儿,好消息!云深在边关立了大功,陛下龙颜大悦,说要重赏呢!"
曲檀儿喜极而泣:"他……他何时能回来?"
"快了。"霍夫人拉着她的手,"最迟不过下月。"
接下来的日子,曲檀儿度日如年。她重新布置了闺房,绣好了嫁衣,甚至偷偷学着酿酒——霍云深曾提过喜欢西域的葡萄酒,她想给他一个惊喜。
五月初五,端午节这天,曲檀儿正在霍府陪夫人包粽子,突然外面一阵喧哗。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夫人!少爷……少爷回来了!"
曲檀儿手中的粽叶掉在地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千真万确!队伍已经到明德门了,陛下亲自出迎呢!"
霍夫人喜极而泣:"快,备车!我们去迎他!"
马车疾驰向明德门,曲檀儿的心跳得比马蹄还快。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外旌旗招展,禁军列队。皇帝的金辇停在最前方,文武百官分列两侧。
霍夫人的马车被拦在外围,只能远远观望。曲檀儿急得直跺脚,忽然灵机一动,掏出霍云深给的玉佩给侍卫看:"我是霍将军的未婚妻,请让我过去!"
侍卫犹豫了一下,放她们通行。
典礼已经开始。霍云深跪在皇帝面前,一身戎装,比去年离家时更加精瘦,肤色也深了不少,但眼神依然锐利如鹰。
"...霍卿戍边有功,生擒匈奴左贤王,扬我国威。朕心甚慰,特封为骁骑将军,赐爵关内侯……"
曲檀儿站在人群边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仿佛心有灵犀,霍云深突然转头,目光穿过重重人群,直直落在她身上。
那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了。曲檀儿只看到他嘴角微微上扬,眼中盛满柔情。
典礼结束后,霍云深向皇帝告罪,大步朝她走来。曲檀儿想跑过去,腿却像生了根一般动弹不得。
"我回来了。"他在她面前站定,声音有些沙哑,"提前两个月。"
曲檀儿想说些什么,却哽咽不能言。霍云深伸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水,轻声道:"别哭。我说过会回来娶你,现在,我来兑现诺言了。"
皇帝赐婚的圣旨三日后送达曲府。
曲檀儿跪接圣旨,双手微微发抖。明黄的绢帛上,朱砂御笔写着"天作之合"四个大字,婚期定在六月初六,据说是钦天监算出的黄道吉日。
"谢陛下隆恩。"她伏地叩首,起身时发现宣旨太监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霍云深。
他穿着常服,墨蓝色的深衣衬得肩宽腰窄,比一年前更加挺拔。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曲檀儿一时恍惚,仿佛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个春日。
"曲小姐。"霍云深行礼,眼中含笑,"别来无恙。"
"霍将军……"曲檀儿回礼,声音轻得像羽毛。
宣旨太监识趣地告退,留下两人在庭前相对而立。一年的分离,让重逢显得有些不真实。曲檀儿偷偷掐了下手心,疼得皱眉——不是梦。
"疼吗?"霍云深突然问。
"啊?"
"边疆有个土方子,掐疼了要吹一吹才好。"他一本正经地说着,拉起她的手,轻轻吹了吹她掐红的手心。
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曲檀儿耳根发烫,连忙抽回手:"霍将军何时学会调笑人了?"
"在边关的时候。"霍云深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每晚睡前,我都会想象重逢时该如何逗你。想了三百多种法子,这是最简单的一种。"
曲檀儿又羞又喜,低头绞着衣带:"那……其他的三百多种呢?"
"来日方长,慢慢试。"霍云深低笑,"今日可有空闲?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哪里?"
"禁苑。"
禁苑的桃花又开了,与一年前他们初遇时一样绚烂。霍云深带着曲檀儿穿过重重宫门,来到那座熟悉的亭子。
"还记得吗?"他指着亭子,"当时你就站在那里,说迷路了。"
曲檀儿点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你当时可冷淡了,问我是哪家的小姐。"
"因为我一眼就认出你是曲桓的女儿。"霍云深拉着她在亭中坐下,"想着’这丫头胆子不小,敢独自闯禁苑’。"
曲檀儿惊讶:"你知道我是谁?那你还……"
"正因为知道,才更好奇。"霍云深目光柔和,"你父亲口中的’笨蛋美人’,居然对《孙子兵法》见解独到。"
"所以你后来送我兵书,是想试探我?"
"一开始是。"霍云深坦然承认,"后来……就是单纯想看你批注的回信。你的想法总是出人意料。"
曲檀儿想起那些通过木牍往来的"纸上谈兵",不禁莞尔:"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个正经人呢。"
"现在不正经了?"
"更不正经了。"曲檀儿笑着躲开他伸来的手,"霍将军注意形象,这可是禁苑。"
霍云深环顾四周,突然压低声音:"其实今日我带你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帛书,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还画着些奇怪的符号。
"这是……"
"匈奴王庭的布防图。"霍云深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花了半年时间绘制。有了这个,未来十年匈奴都不敢轻易犯边。"
曲檀儿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军国机密啊!"
"所以只给你看。"霍云深将图卷好收回怀中,"檀儿,我答应过要给你一个未来。这不仅是一纸婚约,更是边疆的太平。"
阳光透过桃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曲檀儿突然明白,这个男子给她的不仅是爱情,还有他全部的信任与抱负。
"我也有东西给你看。"她解开随身携带的布包,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的纸页,"这是我这一年整理的医案,包括战场急救、瘟疫防治……还有你母亲教我的几个秘方。"
霍云深翻阅着,越看越惊讶:"这些都是你写的?"
"嗯。"曲檀儿点头,"陪霍夫人说话时,她教了我不少医术。后来我又去慈幼局实践……想着将来在边关或许用得上。"
霍云深凝视着她,眼中满是骄傲:"曲小姐果然不再是’笨蛋美人’了。"
"那当然。"曲檀儿扬起下巴,"我可不能给霍大将军丢脸。"
两人相视而笑,桃花随风飘落,仿佛时光倒流回初遇的那一天,只是这一次,没有猜疑,没有算计,只有满心满眼的欢喜。
六月初六,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长安城万人空巷,百姓们都挤在街头,争相观看霍将军迎亲的盛况。霍云深果然兑现诺言,十里红妆从曲府一直排到霍府,聘礼的队伍足足走了半个时辰。
曲檀儿穿着亲手绣的嫁衣,发髻上的牡丹金钗是霍云深新送的。盖头落下前,父亲红着眼眶对她说:"丫头长大了……霍家小子有福气。"
拜堂时,隔着盖头,曲檀儿能感觉到霍云深灼热的视线。他牵红绸的手稳健有力,拜天地的动作一丝不苟,却在"夫妻对拜"时故意压低声音说了句:"终于抓到你了。"
宴席上,霍云深被灌了不少酒,却始终保持着清醒。直到夜深人静,宾客散尽,他才带着微醺的酒气进入洞房。
喜秤挑起盖头的瞬间,曲檀儿看到的是他亮得惊人的眼睛。
"夫人。"霍云深轻唤,声音沙哑。
这个称呼让曲檀儿心头一颤。她低头抿唇,却瞥见他腰间挂着的香囊——正是她一年前送的平安符,已经有些旧了,却依然整洁。
"你还留着……"
"当然。"霍云深解下香囊,从里面取出一张泛黄的纸,"里面的经文,救了我两次。"
曲檀儿展开纸,发现背面有两处暗红的痕迹——是血迹。
"这是……"
"一次箭伤,一次刀伤。"霍云深轻描淡写地说,"没事,都好了。"
曲檀儿心疼地抚上他的胸膛,果然摸到两处疤痕。霍云深抓住她的手,贴在唇边轻吻:"值得。"
红烛高烧,映照着床帐上交缠的身影。窗外,一轮明月静静地看着这对历经磨难终成眷属的有情人。
婚后的日子平淡而充实。霍云深在兵部任职,曲檀儿则跟着霍夫人学习主持中馈。闲暇时,两人常在书房讨论兵法和医术,一个教排兵布阵,一个教救死扶伤,竟琢磨出一套专门针对战场伤患的救治体系。
一年后,他们在长安城南开了间医馆,专门收治退伍的老兵和穷苦百姓。曲檀儿亲自坐诊,霍云深则训练了一批懂得战场急救的学徒。渐渐地,"霍氏医馆"声名远播,连宫里的御医都来请教。
第三年,霍云深升任大将军,奉命镇守西北。曲檀儿随夫赴任,在边关建立了更大的医营,不仅救治汉军将士,也收治归顺的胡人伤患。她的医术日益精湛,尤其擅长处理刀剑伤和瘟疫,被边关军民尊称为"活菩萨"。
第五年,曲檀儿诞下一对龙凤胎。哥哥取名霍定边,妹妹取名霍安宁,寓意边疆安定和平。两个孩子从小在军营长大,一个爱舞刀弄枪,一个喜欢摆弄药材,恰似父母的翻版。
岁月如梭,转眼十年过去。霍云深因战功赫赫被召回长安,任太尉一职,位列三公。曲檀儿的医馆也开到了长安,收徒授业,著书立说,成为一代医学大家。
每年桃花盛开时,霍云深都会向皇帝请旨,带曲檀儿去禁苑赏花。两人坐在初遇的亭子里,一个批阅军报,一个撰写医案,偶尔相视一笑,无需言语。
他们的故事在长安城中传为佳话。有说书的将这段传奇编成话本,取名《笨蛋美人驯夫记》,在茶楼酒肆传唱。每当听到这个戏名,霍云深都会挑眉看向夫人:"到底是谁驯服了谁?"
曲檀儿但笑不语,只是悄悄握住他的手。十指相扣间,两枚款式相同的戒指轻轻相碰——那是他们用边关带回的玄铁打造的,寓意坚贞不渝。
又是一年上巳节,已经位极人臣的霍云深带着夫人和两个孩子微服出游。曲江池畔,一群年轻的贵女正在玩曲水流觞的游戏。其中一个穿粉色衣裙的姑娘不慎迷路,撞到了霍云深身上。
"对、对不起……"小姑娘慌张地道歉,抬头看见霍云深冷峻的面容,吓得后退半步。
曲檀儿从丈夫身后探出头,笑眯眯地问:"哪家的小姐?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我……我是崔御史家的……跟姐妹们走散了……"小姑娘红着脸回答。
霍云深与曲檀儿相视一笑。他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别怕,我带你回去。"
阳光透过柳枝,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两大两小四个身影渐行渐远,身后是满城盛放的桃花,一如多年前的那个春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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