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楼赴召全文阅读(玉楼许阿绛)最新章节_玉楼赴召全文阅读
世人皆说我命好,生来就是皇室贵女。
即使体弱多病,也得家中父母爱惜,兄长爱护,奉若明珠。
直到大厦将倾,江山易主。
南燕贵族被杀了个干净。
轻尘栖若草,何时风雨难料。
再见时,枇杷少年已成了朝野侧目的权臣。
而高悬在天边的明远郡主,沦为他的金丝雀。
1.
打娘胎里出来,我这副身子就多灾多难。
四岁时太医断定,我活不过十岁。
阿娘泪如雨下。
她是南安王妃,生我时伤了身子,再也不能蓝田种玉了。
因为我是家中幺女,我上头还有三个姐姐,两个哥哥。
父母恩爱,兄弟和睦,我被奉若掌上明珠。
王府的门槛被各地名医踏破,却没人能治好我的病。
再到我六岁那年,来了一位方士,墨发童颜,生的十分年轻。
阿爹起初是不信他的,可我吃了他开的三副药,竟奇迹般地长出头发来了。
原来的头发长不到两寸便掉了,整个头光秃秃的,像个小尼姑。
阿爹阿娘双眸发光,承诺要送方士白银万两。
那方士却说,我乃修行之人,这身子是要绝嗣的。
阿娘哭的肝肠寸断。
女子不能生养,在这世道寸步难行。
方士又说,王府繁杂,我该养在清净之地。
隔日方士不知去向,正如他来时。
阿爹将我送往三才观,与世隔绝。
2.
八岁那年,我这身子立住了。
阿爹给我取名云章,宋云章。
彼时,朝廷的也封号下来了,他们唤我,明远郡主。
观里的日子,一眼能望到头。
伺候我的侍女嬷嬷们都十分紧张,生冷辛辣不能碰。
整日喝着细粥参汤。
吹不了风,近不得水。
每日只能靠在廊下看鸟飞,看花落。
可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直到一日,我被枇杷砸中,见了唤裴忌的少年,日子又不一样了。
那日我在廊中瞌睡,侍女左右环绕。
少年爬上墙头喊我。
【宋云章,宋云章,你们谁是宋云章?】
观中多年,我从不与人打交道,也未见过这种场面。
只见少年一脸坏笑,连两道浓眉也泛起柔柔的涟漪,弯弯的,好像一直带着笑意。
唇红齿白,他生的十分好看。
观中枇杷树伸向高墙,他触手可及。
他见我未回应,摘下手边的小枇杷向我砸了过来。
我很没出息的吓晕了过去。
晕之前,我看见他从高墙一跃而下。
大喊着,【卧槽,我把媳妇给砸晕了,完犊子!】
3.
我足足昏睡了一天。
再次睁开眼时,裴家夫妇押着裴忌来观中请罪。
裴父拽着衣领,裴母揪着耳朵。
裴忌红着脸跟我道歉。
我掀开垂帘走了出来,【你找我做甚?】
【我找我媳妇啊!他们说我媳妇在观中当姑子,我就来瞧了。】
我霎时红了脸,瞪大了双眼,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十分窘迫。
原来皇帝刚下旨赐婚,裴忌便赶到三才观看我。
裴家上下守着北境,得配一位高贵的郡主,以示皇恩浩荡。
【你这身子也太差了吧,一个枇杷都能被吓晕,我还想让你陪我去塞北骑马,去南海乘船呢。】
裴母脸色一变,用力踹了他的屁股。
裴忌疼的嗷嗷叫。
我却两眼放光,我长到十岁,别说骑马乘船,我连出门都不曾,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章儿身子不好,世子怕是要失望了。】
阿娘一脸慈爱,语气是十分的平和。
他担心裴忌折腾我,耽误了治病。
我垂下眼眸,眼底流淌着失望二字。
【你们天天关着她,又怎么会好,若她是只鸟,日日养在笼中,也是要被你们养死的。】
裴忌到底是少年风气,浑身透着一股不怕死的劲。
父亲脸色一怔,目光转向我身上。
【云章,你想出去玩吗?】
明明那个字卡在喉咙,我却不能说出口。
父亲是皇帝胞弟,封南安王,我如何能在外人落了他的面子。
我只是摇了摇头,【观中清净,儿十分喜欢。】
父亲欣慰一笑。
裴忌因言语不当,被他爹抽了十鞭子押回府。
临走时,他凑到我耳旁轻声说着,【前日你盯着枇杷树上的鸟儿看了许久,又怎么会喜欢这压抑无趣的三才观。】
见我诧异,他又接上一句。
【你是怕你老子吧,别怕!有我!】
他拍了拍胸脯,眼里毫无被打的怨恨。
裴家人走后,阿爹唤我到房中。
【你同爹说实话,是不是不喜欢观中的日子。】
我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自八岁入观,已过两年零八个月,我这身子反而越养越差。从房中走至藏经阁便气喘吁吁,脸色青白,身板薄的如纸,哪有半分少女活力。
阿爹拍了拍我的肩膀。
【是为父疏忽了。】
4.
自那以后,在父亲的授意下,我每日都能瞧见裴忌。
我在园中看书,他在树上打鸟。
我在廊中休息,他则在房顶呼呼大睡。
他在枇杷树枝上做了一架秋千,枇杷树高大,秋千荡起来高过墙头,可以看见观外的世界。
我喜欢极了,日日赖在秋千架上。
一日,阿娘上山看我。
我秋千荡的极高,高到可以看到王府的随从侍卫和阿娘那不算好看的脸色。
世家女子皆养在闺中,不能轻易见外男,更不能有出格的行为玷污了名声。
哪怕我是皇室郡主。
从前裴忌虽日日来,我们却不能正经见面,只能通过侍女,要么隔着高墙。
我紧张地下了秋千架,侍女都跪在阿娘面前。
阿娘御下极严,向来主张赏罚分明。
当年二姐赤脚在府中疯玩,被幕僚撞见。
二姐身边的管教婆子,侍女仆从,全部被打发出府。
阿娘更是请来了宫中最为严苛的孔嬷嬷教二姐规矩。
【今日是女儿无状,求阿娘别怪绿芜,兰溪她们。】
我害怕极了。
阿娘却只是拿出帕子替我擦了擦汗。
【往后秋千别荡的太高,摔了可怎么好。】
阿娘温柔似水。
我点了点头,好似漂浮在空中。
5.
裴忌给我带了永康街李老头的糖葫芦,说是整个燕京最好吃的糖葫芦,许多贵族小姐都馋这一口。
还有芙蓉街的芙蓉糕,他家芙蓉糕是百年字号,日日售罄,得排上好半天,有钱也买不到。
他将芙蓉街塞给绿芜时,还冒着热气。
燕京到三才观足足有一个时辰,天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他还给我带了裴母做的枇杷膏,枇杷膏泡温水,滋养喉肺,治好了我多年咳疾。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
乳母赵氏十分欣慰,看裴忌的眼神也渐渐温和。
她开始手动替我缝制嫁衣,其实届时大内会赐吉服,她绣的我是穿不上的。
她却执意如此,说是讨个吉利。
【郡主定能和裴世子恩爱到白头。】
她说这话时,笑得眼角皱纹堆积,让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嫁给裴忌,我是十分愿意的。
隔日裴母来势汹汹,她来退婚。
【郡主金枝玉叶,我裴家小门小户,实在不配。】
我长姐嫁了国公府,二姐嫁了百年世家樊家,三姐两年前与骠骑将军定亲,他父亲是镇国大将军,乃我朝武将之首。
裴家与他们相比,是有些不够看的。
裴母说要退婚时,我和三姐躲在屏风里头。
阿娘和裴母在外头。
不知阿娘说了什么,裴母带着哭腔低喊,【我裴家三代单传,虽不是乌衣门第,但也不能断了香火啊!】
原来是嫌我不能生养啊。
三姐紧紧攥住我的手,我有些难过。
我想到木架上的枇杷膏,我今早出门前还挖了一勺。
想必,今后是吃不上了。
两方争吵声势越来越大,惊到了三才观的梁上雀。
阿娘一口咬死,天家赐婚,退婚便是抗旨。
【世人都说,王妃与太后娘娘自闺中便交好,退婚难道不是一句话的事?】
裴母见劝说无果,干脆撒泼打滚,毫无世家夫人仪态。
阿娘坐于太师椅上,满脸疲态。
双方就这么僵住了。
三姐见我蠢蠢欲动,伸手拽住我的袖子,我摇了摇头,缓缓走至厅前。
我先是扶起裴母,替她拢了额前的碎发。
【夫人先前赠的枇杷膏,我用了少一半,对喉疾甚好,还没来得及谢谢夫人。】
我莞莞一笑,让兰溪拿来了订婚帖,缓缓放于裴母手中。
【婚约之事,自是要两家欢喜,云章福薄,做不得夫人儿媳。】
此话说完,我转身跪于阿娘面前。
于堂前叩首再叩首。
【今日是女儿自作主张了,只是婚姻之事,儿实在不想勉强。】
阿娘点了点头,扭过头去悄悄抹眼泪。
【好,依你。】
阿娘声音带着哭腔。
【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裴忌来得匆忙,发丝凌乱,许是跑马上山的。
见他娘手里拿着婚书。
他浓墨般的双眸,眼底有一瞬的猩红。
他到底还是来晚了。
【我儿云章聪颖得体,是你裴家无福了。】
阿娘说完这话,牵着我缓缓离开。
经过时,裴忌食指勾着我的袖口。
他低声唤我,【云章...】
再抬头时,少年双眸饱含泪水,带着不甘和悔恨。
【世子,失礼了。】
【绿芜,送客。】
我轻声打断,牵上阿娘的手出了正厅。
绕过长廊时,侍女不知何时消失。
阿娘转头将我抱入怀中低声抽泣,【云章长大了。】
这年,我十四岁。
我喜欢裴忌,但我更喜欢我自己,也更爱我的家人。
6.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地打在窗檐上。
我喜欢雨,喜欢雨中的畅快,雨后的清新。
但我今日不喜,十分忧郁。
裴家上下于三才观前,负荆请罪。
阿爹让我莫理,阿娘让我莫听。
次兄三姐轮流陪我散心。
次兄与我下棋时,我心不在焉,兵败如山倒。
三姐与我投壶时,我总差一点,惹得她兴致缺缺。
裴家日日到三才观,第五日时,雨也停了。
我撑着下巴,眼神飘向窗外,次兄推门而来。
【阿兄,雨怎么不下了。】
【没人凭空把思绪托于景,只会困于情。】
【小妹,你在想他。】
次兄慵懒地向后靠,唇角牵起,笑意淡若清风。
我脸上发热,转过头去。
视角正好撞上高墙,枇杷树亭亭如盖。
【去吧!】
【阿爹阿娘已经请裴家进门了。】
我听完立刻蹦跶起来,顿时神清气爽。
【次兄,你说的是真的吗!】
【我南安王家的小郡主可不是谁都能娶回家的,如今京都人人都传,裴家世子痴情明远郡主。】
原来裴母那日受人挑拨,退婚那日她便悔了。
【郡主豁达开朗,为裴家妇,是我儿的福气。】
裴母脱下碧绿的镯子套在我手上。
裴忌凑上前来,往我手里塞了两瓶枇杷膏。
【我阿娘连夜做的,给郡主赔罪。】
一月未见,裴忌如春笋般伸长,竟已经高了一个半头。
我瞧他要踮起脚尖。
他听我说话要弯下腰。
【明远郡主,可还愿嫁我?】
【我裴忌今日承诺,若娶得宋云章,终生不纳妾收通房,若你真绝嗣,咱从旁支过继便是。】
少年说这话时,眼中是十分的坚定。
我看向裴父裴母,裴母冲我微微一笑。
裴家是心甘情愿的。
【左右我裴家也无皇位要继承。】
那人俯下身来,勾唇一笑,眼中戏谑和温柔交织,让人忍不住坠落。
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7.
不知不觉间,我身子大好。
开始畅想着和裴忌的婚后生活。
他却不见了。
金人南下,裴家举家北上御敌。
圣旨上面没有裴忌,他是半夜摸黑出的城。
没给我留下一言半语。
再过半年,我年方十五,乳母嫁衣绣成。
我军方传来消息,裴忌战死,死无全尸。
那日我在秋千架上枯坐一日,让人买来了糖葫芦和芙蓉糕。
糖葫芦酸的掉牙,芙蓉糕甜的发腻。
百年字号也失了水准了。
这年腊月,病情来势汹汹。
宫中太医轮流问疾,小年那日,太医令不再问诊。
【王爷早日安排,郡主怕是撑不到开春了。】
我睁眼时,除了出嫁在外的长姐二姐。
一家人整整齐齐候在我床前。
阿爹一言不发,阿娘颤抖着手。
三姐哭成泪人。
长兄捶墙,次兄掩面。
好在我这短暂的一生,是泡在蜜罐里的。
也没什么遗憾的了。
我缓缓闭上眼睛时,幼时的方士登门,又将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这回,他给我了一剂药。
【若觉得太痛苦了,便喝下去,届时前尘尽望,我自会来接你。】
8.
武宁十六年春,爹娘接我下山。
我仔细一看,阿爹两鬓已生白发,眼角也有皱纹。
阿娘眉眼尽是疲态。
打仗这两年,阿爹阿娘老得十分快。
他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滚烫的泪水侵入我的发缝,直达天灵盖。
我不解的抬头,是阿爹在哭。
阿爹怎么会哭呢?
【明日下山,去看看吧。】
【去看看我们这个王朝,最后落日般的辉煌……】
阿爹哽咽地说着辉煌二字。
二日,阿娘紧紧攥着我的手,于台前叩首再叩首。
南燕在册皇族八百有余,能来的都来了。
都跪于慈宁宫前。
轮到我们一家时,我只瞧见金黄色凤凰绣鞋,在我面前停留许久。
【老七家的幺女?】
我缓缓抬头,她身穿金红风袍,长发高挽。
五官精致,明艳端庄。
南燕的皇太后,竟这般年轻,只是那双眸子充满冷意,让人望之生寒。
我祖母是大张氏,明庄皇后。
她是二十岁就当太后的小张氏。
她以女子之身撑起张氏门楣,撑起南燕的半壁江山。
再见之时,她又换了模样。
战甲在身,大刀在手,眼神坚定,身骑战马越过栈桥。
她要御驾亲征,与这个注定凋亡的王朝共存亡。
南燕皇室列前侧,满朝朱紫列中,十万大军依次列队。
她一一点头致敬。
战马下栈桥突然踩空,马儿受惊,马蹄跃起,我吓得不敢呼吸。
她若在这时率下马,就是上天警示,未战先亡。
好在,她拽紧缰绳,安然过了栈桥。
下一秒,她挥起大刀,声音高昂。
【大燕威武!】
阿爹和叔伯双目含泪,行军礼,猛拍胸脯,以示尊重。
次兄离我最近,他凑到我耳旁低声说着,【这是我最佩服的女人,也是大燕最有种的女的。】
他满脸自豪。
一旁的三姐听到声音,跟着应答,【我也是!】
这是我第一次出门,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我此刻的感受。
这是阿爹说的,一个六百多年王朝,最后的辉煌。
9.
南燕还是败了,小张氏以身殉国。
城破那日,皇室女眷全部吊死在静安寺,其中就有我娘。
阿爹带着两个兄长疏散百姓,三姐偷偷跟去,最终死于流民之中,凑不出一幅完整的尸体。
长姐在逃跑途中突然发动,一尸两命。
二姐被夫家献给敌军,换来一家安稳。
城坡之时,天空突然下起雨来。
这场雨,是南燕最后的一场雨。
淅淅沥沥下了六百多年。
如今雨停了,我的家没了。
城破那日,阿爹用最后的八百士兵护送我南下。
我踏入江南时,八百兵卒,南燕灭国。
明远郡主成了南燕遗民。
最后护送我到江南的士兵只有十七岁。
他带着我杀出重围,临倒下时,他冲我微微一笑。
【俺也是条汉子,总算为郡主杀出一条活路来,不负王爷多年的栽培。】
【俺要告诉俺娘,俺不是孬种。】
我哭的说不出话来。
只记得他最后一句话是,【郡主,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我拖着他的尸体走了一路,走到无人处,费力挖了一个小土坑,将他埋了进去。
临走时,发现布袋里还有他的一截小腿,是他临死前被追兵砍下来的。
我怕跑的路上丢了,小心放进布袋里。
我回头望着那个小土坑,毫不犹豫地继续刨开。
总不能让他死无全尸,下辈子被人嘲笑是个瘸子。
我刨到一半,铲子断了。
干脆用手挖,挖到一半,鲜血淋漓,土块上还沾着我指尖的血肉。
十指连心,揪心的痛,我再也忍不住大哭起来,却也是一边哭一边刨,根本不敢停下来。
刨到看见那一角衣角,将那一截小腿放在缺的位置上,泥土又没过他的尸体。
做完这一一切时,我躺在小土堆上大口喘着气。
雨却又下了,不是淅淅沥沥,不是温和细雨。
雨下得惊人,我张开嘴巴,雨水贯入喉咙,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只有万般苦涩。
雨伞隔断了雨水,我睁眼一看。
来人一袭淡蓝色长衫,腰悬白玉,生的一副权谋骨,观音相。
不巧,我认得他,三才观高墙上的枇杷少年。
我那死了三年的未婚夫,裴忌。
他衣角稍湿,而我毫无人样。
轻尘栖若草,何时风雨难料。
再见时,枇杷少年已成了朝野侧目的权臣。
而高悬在天边的明远郡主,沦为他的金丝雀。
10.
南燕的皇帝吊死在后山的一棵歪脖子树上,他是昏庸,但非暴君。
没有腥风血雨,只是上京城内,龙椅换了个人坐。
我打翻枇杷膏时,裴母眼中满是苦涩。
【夫人,婚事就此作罢吧。】
此时我累极了,我轻轻说着,语气却是不容反驳。
裴家做了新帝的手中刀,成了朝廷新贵。
我是旧朝遗民,如何相配。
不是我不配,是他不配。
裴忌握紧拳头,眼底满是血色。
一如当年他母亲执意退婚那日。
【郡主,我儿裴忌并无叛国。】
我缓缓上前,握住裴母的手,脱下手中的碧绿镯子,套在她的手上。
也是物归原主了。
裴忌三年前于战场上失踪,最后被俘于金国。
裴忌不肯为金人效力,多次求死。
金国的皇帝是个心胸开阔的,非但不杀死裴忌,还放任裴忌在金国自由行走。
除了不能回南燕,以及往燕国传递信息之外,他十分自由。
他看到了金国百姓的安居乐业,商人通行自由,黄发垂髫,其乐融融。
金国皇帝更是承诺,【书同文,货同币,车同轨,若有大统那日,各国子民人人平等,不分贵贱。】
他也确实做到了。
【故国覆灭,乃气数已尽,我不怨,但我不能。】
裴忌可以做新臣,可我不能。
我挺的是旧国遗骸,吐的是旧国风气。
只要我活着,就是南燕的风骨。
我垂眸,一脚踏出门槛。
扑通一声,裴母跪在地上,左手扯着我的裙摆。
【忌儿是真的心悦你,当年我受人挑拨,上门退亲,他绝食三日,说,娶不到明远郡主便终身不娶。】
【他待你是一片真心,城破那日,他翻遍了全城,得知你还有一线生机,马不停蹄赶赴江南,将你带了回来。】
【他是我生的,我养的,他是倔驴,宁死也不回头。】
好巧,我也是。
裴忌上前扶起裴母。
抬头时,我们四目相对,彼此间仿佛爆发了一场无形的力量对抗。
【裴忌,你知道的,我们回不去了。】
我浅浅一笑,眼中是不尽的情绪。
裴忌木纳地点头。
【你送我回三才观,自此青衣伴佛,替亡故的亲人祈福,也是全了你我之间的体面。】
裴忌一一允了,只是望向我时,神色复杂。
11.
月半明时,裴忌立于窗外。
我明日便启程前往三才观,我曾立下誓言,终身不会下山。
除非金人灭国,爹娘重活。
第一个还有一线可能,可人死不能复生。
我要裴忌断了念想。
我不是不想复国,只是泱泱大国非我一人能够击破。
我知道什么是自取灭亡,以卵击石。
我也明白,活着便是对爹娘最好的慰籍。
我脖子上这颗脑袋,顶的是八百英灵。
我要比旁人更惜这条命。
我在房中设了灵堂,当我对着父母的牌位出神时。
兰溪奉着汤药推门而入。
城破之时,我与兰溪、绿芜兵分三路。
绿芜没能活下来。
兰溪被裴忌寻到,只是失了清白,瘸了脚。
可在这乱世中,苟全性命已是不易。
【郡主,该喝药了。】
兰溪俯下身子,将碗递给我。
我不疑有他,缓缓饮下,碗底见空时,裴忌突然闯了进来,打翻了药碗。
【别喝!】
可是来不及了。
我望着兰溪,眼底闪过不解。
【郡主,你就忘了吧。】
原来我喝的,是方士留的那剂药。
让人前尘尽忘,记忆全无的药。
我张着嘴巴,却哭不出来。
【爹娘视我如明珠,若连我也忘了,还有谁能记得他们。】
【这天下,谁都能忘,就我不行。】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吼了起来,曾经端庄秀丽的脸也因仇恨和绝望变得扭曲。
【裴忌!我恨你!】
药效发作时,我怨恨地望着裴忌,随后陷入昏迷。
他抵着我的额头,滚烫的泪水落在我的脸上。
11.
我和裴忌成亲了。
可是我十分苦恼。
我不知道我和裴忌是如何认识的。
也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家中是否还有父母亲人。
裴忌唤我云娘,说我双亲具亡,跌落悬崖磕坏了脑子。
我信了,因为我确实脑子不好。
睡久了头疼,坐久了头疼。
吹了风头疼,喝了冰的头疼。
我的头时时疼,日日疼。
好在有裴忌,他日日替我按着太阳穴,缓解头疾。
裴父裴母也待我十分的好。
从不嫌弃我出身贫寒。
裴父对我极有耐心,比对裴忌还好。
裴母会做许多点心,可医官们都说,我脾胃不佳,不宜积食。
裴忌跟防贼一样防着我。
我日日到小厨房偷吃,裴母常说厨房遭鼠患,却从不让做饭的婆子去抓鼠。
一日我抓着桂花糕回房,裴母迎面而来。
我一慌张,塞满了一嘴的桂花糕。
桂花糕卡在喉咙下不去,我憋的满脸通红。
裴母忙让人去取水。
温水润过喉咙,我才活了过来。
裴母指着我的鼻子笑,【小馋猫,以后可不能这么吃!】
【吃坏了,我怎么跟忌儿交代。】
我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裴母还要赶去帐房处理中馈。
她前脚走,我后脚跟。
却听到裴母身边的张嬷嬷,捂嘴轻笑。
【原来郡主不是生来就那般聪颖得体,少时也这般活泼可人,惹人怜爱。】
裴母缓缓一笑,满是慈爱。
【可别在人前说漏嘴,惹得她生疑。】
【我就盼着,这日子就这样过下去。】
主仆二人越走越远。
我望着背影心生疑虑,【谁是郡主?】
12.
【我很开心,裴忌升官了!他说要给我挣诰命,让我当诰命夫人,其实我觉得诰命夫人没什了不起的。】
【他如今管着五军营都,整个京城的兵仍由他调动。好奇怪,我居然还知道这些?】
我每日都要在纸上记录,因为我脑子不好,有时候刚说完的话就忘了。
我撂笔吹墨时,裴忌正好下直。
一手拿着糖葫芦,怀里还揣着芙蓉糕。
糖葫芦是李老头家的,芙蓉糕还冒着热气。
裴忌就是这样,又怕我积食,又想给我带好吃的。
【不许全部吃完!】
裴忌装的十分严肃。
我乖巧的点头,捧着芙蓉糕大快朵颐。
裴忌绕过桌子去看我的小记。
突然他脸色一变,十分严肃,不是装的严肃。
【你怎么了?】
我眨了眨眼,歪着脑袋,表情十分迷茫。
【无事,只是想起朝中的事。】
【你今日喝药了吗?】
他眼神躲避,拿着纸张的手有些不自在。
【我近日头疾好了很多,就让兰溪不要熬了。】
【还是喝吧,不然疼起来,我心疼。】
裴忌放下手中的东西,将我拥入怀中。
他抱的十分紧,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真是奇怪。
13.
隔日,裴府来了个假道士。
为什么说他是假道士?
因为他没有胡子,还生的十分好看。
我在脑海里将他和裴忌比较,思索片刻后,还是觉得裴忌好看。
他说要带我走。
他真是好笑,裴府是我家,裴忌是我夫君。
我为什么要跟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走。
【你喝了长青水,把一切都忘了。】
【你是南燕的明远郡主,不是洛家村的云娘。】
他说这话时好像有什么魔力,让人忍不住相信。
我有些犹豫起来。
裴忌赶了回来,将我拦在身后。
他看道士的眼神十分可怕,看的我心惊。
裴忌不会想杀了他吧。
我拽着裴忌的手说着,【我不跟他走,你别这样…】
一眨眼时,假道士却不见了。
14.
我近日十分嗜睡,裴忌下直我已经在和周公下棋了。
晨起一睁眼,裴忌已经上早朝去了。
还有一日睁眼时,裴母唤来了医官。
医官一连说了好几句恭喜,裴母欢喜极了,送了两次赏银。
她上次这般欢喜,还是我和裴忌大婚的时候。
她将碧绿的镯子套在我的手上,【你二人走到今日十分不易,往后定要相濡以沫,相亲相爱。】
我什么都听不进去,只觉得这镯子十分熟悉。
裴父回来听到消息也十分欢喜,嚷嚷着开祠堂,慰告祖宗。
【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祖宗显灵,祖宗显灵啊!我就说,我裴家福泽深厚,怎么会绝嗣!】
裴父乐的在庭院中窜来窜去,像只猴子,十分有趣。
我摸了摸肚子,浅浅笑了起来。
真好,云娘的日子真好。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裴忌。
他的脸色黑的可怕。
15.
裴母熬了粥,让我端去书房给裴忌。
书房空无一人。
我无功而返,路过兰溪房门时,我却听到裴忌的声音。
裴忌怎么会在兰溪的房里?
我遣散了侍女,一人靠近房间。
【她怎么能有孕?】
【她怎么会有孕?】
暗处里,裴忌用力捶墙,他双目腥红,眼底是一片血色。
【世子将药停了吧,再喝下去,郡主肚子里的孩子就保不住了。】
兰溪靠在墙边,眼里满是无助。
【郡主!郡主!到底谁是郡主?我真的是郡主?兰溪这话什么意思!什么药?】
我愣在原地,脑子不断思索着,可我越想,头就越痛。
好像有无数蛀虫啃噬着我的头脑,疼的让人无法呼吸。
16.
再睁眼时,我一如往常地躺在床上。
只是裴忌今日告假。
他说我头疾发作,端过药就要喂我。
我却不肯张嘴,头也偏过去。
裴忌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不喝药病如何好?乖,听话。】
裴忌作势要强行喂药。
我捏着他的衣角,脸颊微鼓,嘟着嘴嚷嚷,【我饿得慌,你到小厨房替我拿些吃食垫垫肚子,待你回来我再喝药。】
撒娇打滚对裴忌十分有用,果不其然,他放下药碗,一脸无奈地迈向小厨房。
我让侍女去了裴母处,裴忌一回来,裴母的侍女便来请。
说是裴母身子不适,让裴忌去看看。
我乖巧地吃着裴忌带回来的桃酥,目送裴忌离去。
待他回来时,我已经睡下了。
他低声问着,听到我是喝完药再睡时,眉毛舒展。
他替我盖好被子,转身去了书房。
17.
五月中旬,军营换防,裴忌忙的脚不沾地,无暇顾及家中。
日子又回到之前,他下直回府,我已就寝。
夫妻二人竟多日不见。
听侍女说,世子回府第一句话必是,【夫人今日可有按时服药。】
几个婢女交头接耳,低眉浅笑。
只有我没笑,因为我没喝药。
不喝药时,头疾频发,我怕惹人注意,常常忍着。
疼的天崩地裂时,大脑突然泵发出一些碎片来。
金黄色的凤凰绣鞋,一张女人的脸浮现出来。
画面中,我叩首在地,她唤我,【老七家的幺女?】
画面一转,又是另一个女人,眉目与我十分相似。
她牵着我拐过长长的回廊,将我拥入怀中,【云章长大了。】
云章是谁?
正当我疼的要炸开时,小侍女掀开了垂帘。
【夫人,前院的枇杷熟了,种了六年,还是有一回结果。】
侍女高兴的捧着枇杷。
我望着那小小的枇杷,一时失语。
三才观高墙上的枇杷少年裴忌,困了我六年。
我想起来了。
18.
这夜我没有睡,穿戴整齐坐于床前。
我看向裴忌的眼神十分悲凉。
我冲他挥了挥手。
他缓缓放下官帽,朝我走来。
我站起身时,鲜血顺着大腿根部缓缓流下,染红了地砖。
【你宁愿不要孩子,也要将我困在身边。】
【裴忌,你太自私了,最终什么也留不下。】
我勾唇一笑,笑得让人后背发凉。
裴忌后退一步,生生呕出一口血来,猛的向后倒去。
我不顾身上的疼痛,艰难地匍匐到他身旁。
我轻轻抱着他,抵着他的额头,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脸上。
【裴忌,多年挣扎,我已经被折磨的不像人了。】
【我累了...】
恰逢此时,假道士踏至而来,手持蒲扇,轻轻摇摆。
【大道已成,徒儿还不归来。】
此后,民间多了一对师徒,师傅放荡不羁,肆意洒脱,徒儿端庄内敛,沉默寡言。
师傅像徒弟,徒弟像老子。
却有人说,他们自千百年便是一对师徒,只是徒弟曾误入轮回,如今才是回归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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