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我是前夫的白月光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我是前夫的白月光全文免费阅读(瑞儿徐常春)
人人都艳羡我嫁得一个好夫婿。
哪知夫君上京赶考后,从此杳无音讯。
我再见他时,却看到他骑着高头大马,风光得意地迎娶新妇。
我寻他对峙,他以我身份低微为由,要我自甘为妾。
后来,我改嫁那日,他闯入我的婚房,嘶声问我:
「我还没死,你就要带子改嫁,你当真半点不念往日的夫妻情谊?」
我心无波澜,只道:
「便是因为念着,你才有幸喝得上我今日的喜酒。」
1
夫君上京赶考前,他对我说等他高中了马上来接我和瑞儿上京。
我等到芍药绽蕊,芭蕉新绿,暑热又起,夫君依然没有任何信件捎来。
四邻八舍开始在背后悄悄说我就是那戏文中的糟糠妻,被当官的夫君抛弃了。
到后来,他们索性直接当着我的面说我夫君死了,没死便是另娶了高门贵女,让我趁着年轻貌美早日改门另嫁。
我气得想哭。
我反驳过几次,但没人信我。
后来我就不说了。
原因无他,我是个窝囊废,吵架又吵不过别人,只能当缩头乌龟。
兼之夫君不在家,我孤掌难鸣,忍忍算了。
但我相信我夫君不是他们口中的负心汉。
2
原本我想在家等夫君归来。
但我没料想大家已经把我当寡妇看待了。
日暮黄昏时,屋子外面总出现探头探脑想打我主意的陌生男人。
我不敢孤身带着瑞儿再住在柳叶巷。
我打算投奔亲戚几日,等夫君来信了我就走。
结果,没有能投奔的亲戚。
夫君没有亲族,我虽然有,但也和没有差不多。
我爹活着。
我继母也活着。
可我不能去投奔他们。
我怕他们把我又买一次。
当初,继母想用二十两银子把我卖给打死妻子的瘸子做填房,是夫君拿着二十两银子带走我。
从那以后,我就当没了娘家。
去岁,夫君刚抵达京城时,曾给我来过一封信报平安,只那以后,再无音讯。
大家的话在我耳边回响,我也有些动摇。
罢了,夫君不管是生是死,我总要求一个结果。
反正家里暂时不安全。
我匆匆收拾了衣物和剩下的银两,带着瑞儿坐上去往京城的船。
3
京城很繁华,物价也有些高。
我有些心疼银子。
但是我更害怕没有夫君以后,会有坏男人半夜嬉笑着敲门。
4
修整一晚,养好精神,我抱着瑞儿出了客店,四处打听消息。
打听消息也没别的途径,全靠我花钱找人。
我说找一个出自广原路靖安府长平县,名唤徐常春,二十余岁,相貌俊朗的进京赶考举子。
包打听说赶考的学子太多了,没那么快找到,收了定金就让我等消息。
我没办法,只能带着瑞儿往大街上到处看看,说不定运气好能让我遇上。
我也没目的,哪里热闹往哪里走。
我从前走过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小长大的镇子跟着夫君到长平县,再远的地方我就没去过。
我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还是独自带着孩儿。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异常胆大。
夫君若是在京城见到我,必定会笑着赞我厉害。
想到这,我唇角不禁微微翘起,冲淡了寻人的焦灼。
此时,一个提篮的大娘擦着我而过,朝前头人头涌动的方向而去,我抱着瑞儿,被她撞得险些摔倒。
那大娘察觉自己撞了人,停下脚步。
她扭头看到我,怔了怔,不好意思地对我笑:
「小娘子,你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好奇地问她大家都往前头涌去是有什么事发生。
那大娘原本见我摇头就想跑,听到我问她,她也没停下,干脆拉着我一起往前走。
「你不知道啊?今日可是文信伯家大公子娶妻的日子。」
「那个文信伯家的公子才找回来不久,你不晓得哦,那公子虽然流落在外,但是个出息的,中了进士。」
「更巧的是,新娘子守丧耽搁了年岁,这一出孝,当年订的娃娃亲的公子又寻回来。」
「你说说,这不是天作之合。」
「两家一合计,这成亲的阵仗办得又大又热闹,一路撒喜钱,抛喜糖喜饼,去迟了可就抢不到喜钱喜糖……」
这种轶事,我听了也咂咂称奇。
况且达官贵人办婚事的场面,我确实没看过。
我想看。
以后还能说给春花姐听,她最喜听这些新奇事。
我跟在大娘的身后对瑞儿说:「瑞儿,我们也去看看吧。」
瑞儿两岁多,正是看什么都新鲜的年纪,自然没什么不答应的。
他乖巧地环住我的脖子。
我好奇地朝着乌泱泱的人群张望。
锣鼓奏乐声渐近,骑着高头大马的新郎出现在街口,他身后是八个人抬着的花轿。
气派又壮观。
5
原来这就是贵人们的成亲的景象。
看不到尽头的嫁妆,抛撒喜糖喜钱的仆人,奏乐的乐队,噼里啪啦的炮竹。
场面热闹得像沸腾的油锅。
我下意识想起我成亲时的场景。
夫君没有亲族,娶我时就摆了两桌酒,请了同窗好友吃酒,都是读书人,克制有礼,不像旁人家那样闹腾。
我继母本就不喜我,自然不会为我备嫁妆,我爹都听我继母的。
我嫁给夫君的那天其实很冷清。
天也冷,人也冷,场面更冷。
还好,夫君是热乎乎的。
我没有了娘家,但我又有了新家。
6
「阿娘,是爹爹。」
瑞儿抬起手指着高马上的人呼唤。
思绪被瑞儿的呼叫声拉回。
我顺着瑞儿指的方向迫不及待地看去。
骑在马上的人正好转头朝我站的方向看来,眉眼俊秀,唇角含笑……
那一刻,手脚的血液像被冻住一般,失去知觉。
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尽。
瑞儿不懂长得像夫君的人为何是众人口中的新郎官,只是问我:
「爹爹为什么穿着新郎官的衣服?」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痴站在原地。
瑞儿见我没有回他,对着那身影又叫了几声爹爹,但很快被周围嘈杂的声音掩盖了稚嫩的奶音。
我反应过来,白着脸,叫住瑞儿:
「瑞儿,那不是爹爹,他只是和爹爹长得相似。」
瑞儿扭过头,黑润润的眼睛满是疑惑。
我扯了扯嘴角,看着瑞儿失落的眼睛,轻声安慰:
「你就是太思念爹爹了,所以和娘一样差点认错人。」
对,就是这样。
因为我太思念夫君了。
世上长得像的人不是没有,只是恰好我遇上了。
我的夫君对我很好,他那样温柔又体贴,怎么会弃我而娶别人。
话虽这样说,我的目光却忍不住停留在他的侧脸。
确实很像啊。
甚至可以说一模一样。
不知道看了多久。
周围的人已经散去。
我被人撞了一下,方才如梦初醒。
瑞儿摸上我的额头:
「阿娘,你是不是病了?脸好白,嘴巴也好白。」
我摇了摇头说没事。
给他买了一串糖葫芦就折回客店。
夜色漆黑,瑞儿早已酣睡过去。
我望着窗外高悬于空的弯月,迟迟没有睡意。
眼睛一闭,满脑子皆是白日的景象。
我知道我不该凭空臆想。
可是我控制不住。
如果、如果那人真的是我夫君,今夜他会……
我不敢细想,心脏只觉钝钝抽疼,让我难以呼吸。
7
辗转反侧一夜。
我终是按捺不住寻人打听文信伯家找回来的那位大公子。
「你说那位公子啊?」
「听说他幼时走丢了,去年十二月才找回来。」
我心中顿时慌得厉害。
夫君便是去年十一月下旬上京,算算日子倒也对得上。
茶博士将茶汤放在我面前,继续咋舌感叹:
「要说文信伯还真好命,儿子走丢十几年,一回来就中了进士,可不长脸,比那些靠着祖上恩荫的子弟强不少。」
我笑不出来应和他。
牵着瑞儿行尸走肉般地回房。
走时,隐约听到身后的茶博士说了一句「怪人。」
也许是我的脸色太过难看,瑞儿两只短胳膊环住我的大腿:
「阿娘,你不开心吗?」
看着瑞儿透露的不安,我心中发涩。
摸了摸他的发髻问他:「要是阿娘找不到爹爹怎么办?」
瑞儿愣了愣,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片刻后他仰起稚嫩的小脸认真道:
「找不到爹爹,我们就回家。瑞儿是男子汉,瑞儿可以保护阿娘。」
童言稚语却能驱散心中的冷意。
8
茶博士的一番话让我彻底下定决心。
与其思前想后不得安宁,不如主动去文信伯府问一问情况。
哄睡瑞儿,我锁上门,便出门前往文信伯府。
只是到了文信伯府,我才知晓大户人家同市井小户全然不同。
别说见人,没有拜帖连靠近大门半步都会被门口的护卫斥退。
我只能站在有些距离的路边,期盼着那位大公子主动出现,然后我就飞快地跑过去问他是不是徐常春。
事与愿违。
直到日暮西斜,都没有见到我想见的人。
因着担忧瑞儿,我只能匆匆返回客店。
果不其然,门一打开,瑞儿眼里含了两包泪,看到我立马哇哇大哭扑过来:
「阿娘,阿娘,你去哪儿了?」
「你别不要瑞儿。」
我被瑞儿的哭声搅得五味杂陈,一下一下轻抚他的背脊,向他承诺以后再也不抛下他。
哭了好一会儿,瑞儿才止住哭声。
到了晚上,他睡着了都一直紧紧拽住我的衣袖,生怕我抛下他。
次日天未亮,瑞儿就睁开眼睛,湿漉漉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看。
我心中软成一片。
只是人还是要寻的。
但这回我带上了瑞儿。
我还是在昨日的老地方等待。
瑞儿很听话,不哭不闹,乖巧地靠着我一起等。
买馄饨的大娘看见我和瑞儿一直没离开,好奇地上前询问。
我说等人。
她告诉我,这种官宦人家大门除了有大事发生才开,平日是常年不开的,我要是等人可以去西侧门等,那里有一棵很大的松树,很好找。
伯府很大,我现在站的位置是看不到西侧门的。
我感谢过大娘,带着瑞儿连忙往西侧门赶过去。
许是运气好,才等了没多久,就看到身形同夫君一般无二的人骑着马回来了,只是穿戴富贵得让人不敢认。
我忐忑地唤了一声徐常春。
我想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夫君。
可又害怕他真的应我。
那人听到声音,倏地抬头。
那一刻,我不知道为什么,提起的心忽然坠落,明明日头正好,浑身像是被人用力地泼了一盆冰水,冻得手脚发麻。
「芙娘。」
他惊愕出声,看向我时,神色流露出几分慌乱。
我张了张嘴,没有应出声。
蓄积的眼泪犹如开闸一般,扑簌簌地往下落。
不知为何,我有些难过。
9
他随手把马鞭抛给随从,大步朝我走来。
见我流泪,抬手想用拇指替我揩去眼泪。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避他的触碰。
他愣了愣,恍若无事地摸上我的脸,用拇指拭去我的泪水。
「怎么不乖乖在家等我,突然就上京了?」
声音温和得好像刚才的慌乱都是我的错觉。
阿宝见到爹爹,有些兴奋,但到底太久没有见,不像从前见到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抱,只拽紧我的手期盼地看着爹爹。
可惜徐常春此时并没有注意到他。
好像只在意我怎么来京城了。
心脏仿佛有无数针刺般,密密匝匝,折磨得人生疼。
原本,我有许多话想问他。
现在,话到嘴边,突然说不出口。
我该说什么?
说我担心你,我在家被人欺负,我好想你。
还是质问他,这近一年为何不与我只言片语。
千言万语在他应我的时候,好似都没有说出口的必要。
我的夫君,他有了新婚的妻子。
我的脸色有些难看。
瑞儿小声唤了一声爹爹,他弯身抱起瑞儿,哄了两句,没有留意到我的神色。
或许是不想让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又或许是怕我给他丢人。
他一手抱住瑞儿,一手拉着我走进隐蔽的角落。
再看我,他眸中含上温情。
「我正打算过两个月接你们娘俩入京。」
我忍住欲流的眼泪。
咬了咬唇,有些哽咽地打断他:「我都看到了。」
「什么?」
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我重复一遍:「我说,前日,我看到你娶妻了,穿红衣,戴金冠,骑着高头大马,八抬大轿地娶妻。」
他脸色大变,眼神闪烁不定。
空气凝滞许久。
「我一开始并未想过要娶她。」
他叹了一口气。
随即语气无奈道:
「只是婚事是母亲早年所定,我为人子,没有办法反抗。」
「况且娇娘与我指腹为婚,我一回来就退亲于她,会坏了她名声,芙娘,你也知道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我不能置她不顾。」
「她年岁不小了,若退了婚事,她日后许的人家不好,便是我的过错了,我不忍心为难她。」
所以就可以置我和瑞儿不顾吗?
我低下头沉默不语。
他凝视我一会儿后,温声道:
「你放心,娇娘是大家之女,熟读闺范,性子温和贤淑,不会和你为难,你们日后定会相处如同亲姐妹般。」
我心口堵得厉害,无措地低语:
「可是我不想要姐妹。」
「我只要我的夫君。」
他的眼中忽然溢出笑意,惆怅消散。
10
「小醋坛子,还没见到娇娘就吃上醋了?」
徐常春伸手捏上我的腮肉,深情地看着我。
我挣脱他的手,摇头否认他的说法。
他却只当我闹脾气。
「好了,别闹,娇娘也不容易,她愿意日后和你不分大小。」
「你也乖些,别让我为难。」
不分大小?
我扣紧手指,眼睛不眨地望向他:
「什么是、不分大小?」
他神色微凝,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半晌,左言他顾道:
「芙娘,你只要记住,你永远是我心头最重要的人,谁都越不过你去。」
不肯说身份,我敏锐察觉不对。
我问出声:「那、我和瑞儿以后是什么身份?」
他轻咳一声:
「娇娘身份不俗,所以,只能委屈芙娘你做妾,但我心中的妻子只有你一人。瑞儿的身份自然是我的儿子。」
我脸色一白,果真如此。
见我神色不对,徐常春忽然抱紧我,下巴贴着我脖颈,濡湿的气息扑在我的耳边,就像从前耳鬓厮磨的许多夜晚那般亲密。
「芙娘,我知道你深明大义,一定会理解我的。」
「我初初是打算在京城站稳脚跟,再去接你和瑞儿。」
「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上京,罢了,既然来了,我先在外面安置你,过段时间接你进府……」
我一片茫然,任由他抱着我,听他说他的为难,说他在府中的不易。
说他对我和瑞儿未来的安排。
我有瞬间恍惚,或许他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可抬头的瞬间,我看到了他侧颈上还泛着红印的齿痕。
心沉入深渊。
11
我明白那代表什么。
那是男女之间极为亲密才会互相留下的痕迹。
徐常春素来自持冷静,更不许旁的女子近身,如今却与人如此亲昵,处处替她说话,生怕我对她有一丝不敬不满。
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
腹中顿时升起阵阵反胃。
我奋力推开他,后退两步。
我不禁怀疑,他其实没想过要接我入京。
京城和长平县相距何其远,许多人终其一生都不会离开故土。
他知道我胆小怯懦,不会轻易离开家,也知道我对他言听计从,会一直等着他。
所以,他有恃无恐。
可他一去没了音讯,他有没有想过我无人撑腰,独自带着瑞儿会不会受人欺负,遭人觊觎?
我眨了眨酸胀的眼。
只觉记忆中千般好的夫君好像碎成了无数片,太碎了,以至于我怎么努力都拼不成记忆中的样子。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化为碎影。
「芙娘、芙娘?」
「阿娘。」
耳边好像有夫君的急唤声,又好像有瑞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缓缓抬手,无力地捂住双眼。
昏胀的大脑清晰地反复咀嚼着徐常春方才的话。
当真如钝刀刮骨,刮得我鲜血淋漓,痛得我心神俱裂。
他曾说此生只有我一个妻子。
如今却要我做妾。
要我仰人鼻息,屈居人下,俯首称婢。
要瑞儿堂堂嫡出子生生成了低人一等的庶出子,此生再唤不得我一声娘。
我心下蓦地生恨,他为何不是真的死在京城。
他死了。
我或许还没有这般难挨。
瑞儿哇哇大哭起来。
我回过神,浑浑噩噩地抱起瑞儿,给他擦干泪。
瑞儿抽噎两下,停止哭泣,我抱起他转身就走。
徐常春想拦住我。
偏巧,他身后有人唤他,我隐约听见是什么召见。
但我只想带着瑞儿离开。
徐常春急急拽住我,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告诉我里面有几十两银子,让我先去隆安客栈住宿,他忙完了就来寻我。
我没作他想,把荷包丢回他怀里。
我忽略他的呼唤,头也不回地抱着瑞儿跑了。
我不想要他的任何东西,包括他这个人,也不想要。
12
晚上,我收拾好东西。
和瑞儿说,我们要回家了。
瑞儿聪慧,脑袋搭在我脖子上闷闷地说:「是爹爹娶了新娘子,不想要瑞儿了,阿娘才要带瑞儿回家吗?」
我心中酸涩,却没想过骗他:「你爹爹没有不要瑞儿,是娘和爹爹在一起不合适了。」
瑞儿抬起头,小手拍着我的肩膀说:
「没关系,阿娘我们回家,你给我找个新爹爹,但是新爹爹要疼阿娘,也要疼瑞儿。」
童言稚语,让我顿感暖融,我紧紧抱住瑞儿。
「瑞儿不怪阿娘要带走你吗?」
「爹爹娶别人,让阿娘伤心,阿娘伤心,瑞儿难过。」
更漏声一声接一声。
满腹愁肠抵不住连日的疲倦,我抱着瑞儿逐渐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我收拾好东西,带着瑞儿离开了京城。
13
其实,我想过要去看徐常春口中的娇娘有多好。
好到让他瞒着我,把正妻的位置留给她。
下一瞬,却觉得没什么必要。
她是京城高门贵女,我是乡野村女。
我定是哪哪都不如她。
我木讷又怯懦,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情就是带着瑞儿上京寻他。
我这样的人,好像也确实没什么值得他留恋,值得他为我顶着父母,迎我入府。
不过我不怪他。
他娶我,解了我被继母随意配人之忧。
夫妻近五载,他待我挑不出错。
我不怀疑他曾待我的心。
只是,人心易变。
他想贬妻为妾。
我不想顺从他。
从今往后,我大概是没有了夫君。
14
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运气好。
虽然爹爹娶了继母,不再管我。
但我遇上了徐常春。
我有了爱我的人。
虽然他又弃了我,可是我还有瑞儿在身边。
但现在我真的想哭。
刚出城门,钱就被偷了。
偏偏又下起小雨。
我抱着瑞儿躲在路边的破草棚里躲雨。
不久,雨停了。
我牵着瑞儿,却很茫然。
我身无分文。
瑞儿从身上掏了掏,掏出了十个铜板。
两只小手捧给我。
眼巴巴地等着我拿走。
这是他自己攒下的零花钱。
我忽然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把银子丢回去。
银子有什么错?
就在我盘算着要不要回去问徐常春要些钱再走,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下来,挣点路费再走时,一行锦衣玉带的男子骑马疾驰而过。
我立马蹲下抱住瑞儿,怕他被马儿冲撞到。
细雨才落不久,路面泥泞,溅得我满面污泥。
那行人见状,勒马停下。
他们控着马朝我走来,你一言我一语:
「原来是个小妇人和一个小奶娃啊。」
「赏几个银子吧。」
我心中一喜,正愁没有钱财。
这时,另一个眉眼漂亮的少年出声:「等等。」
几人纷纷看向他。
他对着中间长相艳丽、眉眼桀骜的少年说:
「你不是想引起崔青玄的注意?」
「我想到一个好办法。」
15
旋即,几人旁若无人地当着我面讨论让我去偷相府嫡女的首饰。
那位相貌艳丽的小侯爷便可以此上演一出英雄救美,擒拿小贼,俘获少女芳心的戏码。
他们如何算计人的言语并遮掩。
显然是没把我放在眼里。
但我能怎么办,我打不过他们,跑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更别提他们几个人把我和瑞儿围住。
好不容易他们商量完了,那个眉眼漂亮但很讨厌的少年指着我说:
「小侯爷,你瞧瞧,这人可合适?」
小侯爷皱皱眉:「这恐不可信。」
我瑟缩地抱住小宝小声附和:「对对,我不可信的。」
我也不想要银子,只想赶紧脱身。
讨厌的少年开始对我品头论足地分析:
「这妇人穿着寒酸,满面污泥,实在不堪,唯有声音尚可悦耳,口音像是南边人士。」
「且看她孤身带着一稚儿,怕是死了丈夫,无枝可依。又背着包袱往城外去,想必是要离开京城。」
「拿了她的稚儿,你何愁她办事不尽心。」
几番话下来,小侯爷矜傲点头。
讨厌的少年立即让人抢走瑞儿,瑞儿被吓得凄厉大哭。
我心疼不已,跪在地上求他们放了瑞儿。
小侯爷不耐地开口:「你给我办件事,事办好了,这小儿就还你,另许你百两银钱。」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没应下。
那讨厌的少年威胁我,我不做就把我的孩子扔到护城河。
我顾不上喘气慌忙点头。
我心中叹气。
京城如此繁华,可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欺我孤儿寡母,势单力薄。
恨!
16
我被他们带到一个别院,不知谁的随从给了我一套丫鬟服。
我换好了衣服,擦干净脸出来时,那行人已经不见踪影。
只有一个随从,红着脸说要带我认人。
然后我被塞进一群婢女中,跟在她们身后端着茶盘。
我不想干偷鸡摸狗的事,可是瑞儿还在他们手上,我只能咬牙干了。
其实我没啥机会近身这群贵女。
但不知为何,她们忽然发生了争执。
一个少女倒在地上哭啼,一个一脸怒气站在一旁不说话,另一个少女裙摆被茶水打湿,而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崔青玄正好也站在混乱的人群中。
我趁机浑水摸鱼,拿到她腰间挂着的碧青玉佩。
我低着头匆匆离开人群,按照那个随从说的位置,待在那儿等着被小侯爷捉。
我把玉佩勾在手指上,又随意找了块路边的石头坐下。
如此显眼,小侯爷应该一眼就能看到我吧?
希望他早些捉到我,我也能早些带走瑞儿。
可能是那位贵女还没有发现玉佩丢了,也可能是这里偏僻,小侯爷脚程慢。
我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人。
反有一种刀架在脖子上却迟迟不落的沉重感。
「你手上拿的何物?」
一道醇厚低沉的嗓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打断了我神游天外。
我眨了眨眼,些许茫然地抬眸望去。
男人逆光而立,五官轮廓藏在光影的暗处,我眯着眼并没有看太清。
他身量又高,我坐着,他站着,越发显得他整个人挺拔玉立,如巍峨高山。
但那一身沉稳内敛、从容不迫的气度让我觉得他年岁应该不算小。
且大抵久居高位。
「怎不回话?」
简洁有力的几个字,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威压。
我没见过世面,惊得一颤,慌不择言:
「我、我偷的。」
说完,我才发现自己说了什么蠢话。
唉!天生的老实人,果然做不了一点亏心事,连说谎都不会。
我咬住唇,一边唾弃自己,一边惊惶不安,只盼着小侯爷赶紧来抓走我,总好过被突然冒出来的男人送进牢里强。
「喔?既是你偷窃,为何不躲不避,不收不藏,反而坦然坐在这处?」
他没叫人抓我,反而玩味似地追问。
我颤着睫毛,视线上移,想看看他的脸色,下一刻却撞进他的目光中。
漆黑的眼,透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感,眼神淡漠不见一丝情绪。
我的心咯噔一下。
隐隐觉得他不好惹。
我抿了抿唇。
心中生出郁闷,无端卷入风波,还被一个陌生的男人追问。
虽然这个看不出年纪的男人长得颇为俊美儒雅,可追着问我为什么偷东西,也让人难为情。
但在他不怒自威的气势下,我窝囊地低头抠着衣裙。
「我也没有很想偷。」
小声说完,我闭上了嘴。
他轻笑出声。
一只养尊处优的手伸到我眼前。
「给我。」
不容置疑的声音再次响起。
17
我大脑一片空白。
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把玉佩放到那只白皙修长的大手之上。
他接过玉佩,瞬间收回手。
我支支吾吾,到底没敢开口要回来,只得泄气地垂下头。
一时悲从中来,眼泪一滴一滴砸下。
「这是小女的玉佩。」
他的话宛如晴天霹雳。
我猛然抬头,看到的是他脸上的淡笑,霎时尴尬得脸颊滚烫,脚趾也不由缩紧,恨不能原地消失。
偷东西偷到人家爹面前,我羞愤欲死,眼泪啪嗒啪嗒没完。
思及瑞儿还在小侯爷手上。
小侯爷威胁我做的事,我这辈子都做不成功。
我救不了瑞儿,更是惶惶黯然。
许是急中生智,我咂摸他所言,骤然抓到小女二字。
小女?那眼前人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崔相。
我一咬牙,噗通跪地,抓住他宽广的袖袍,仰头问道:
「你是相爷吗?」
他愣了一下,低头凝目。
「是又如何?」
我的眼泪一滚而下,声音哽咽:「求相爷为妾做主。」
他伸手虚扶我。
「有何事起来说话。」
我摇了摇头,继续跪地,主要怕他不答应。
虽然跪着可能也没用,但至少显得我很有诚意且实在走投无路。
我没有任何隐瞒地把事情经过告诉他,末了,不忘求他:
「相爷,求你帮帮我,救救我的孩子。」
我仰头看他,见他脸色微沉,心有瑟瑟。
早听说官官相护,他不会想和小侯爷同流合污吧?
我不敢起身。
他忽然弯腰,伸手握着我的胳膊使力,我被他一把便提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的孩子,本相会为你找回来。」
我破涕而笑,连连和他道谢。
他扯了扯嘴角,转身时,忽然想到什么又开口:
「你既上京寻人,如今何处落脚?」
我神色一愣,半晌,垂目摇头。
「我、我没有地方落脚。」
「那你京中可有亲族?」
我吸了一口气,坚定地道:「没有。」
「我夫君死了,我爹娘早就把我赶出了家门。」
我难过地低声道。
他闻言一顿。
伸手给我递了一个荷包。
「拿着。」
18
我看了一眼荷包,摇头拒绝:「我、我不能要。」
「于公,这是予你如实相报的嘉许。」
「于私,我膝下就一小女,今日蒙你相告,知晓有人暗窥于她,我作为人父自是感激不尽,还请小娘子收下微薄谢资。」
他的声音平和醇厚,无端让我心头涌起一股暖意。
可我知道我不该接下这个荷包。
「相爷为我做主,帮我找回小儿,原是我欠相爷的,如何还能收相爷的东西。」
我满眼真诚地看着他,不带一丝贪念。
他顿了顿,随即说:
「我既为官,自当为民做主,此乃本分。」
「收下吧。」
他坚持地递过来,我只得小心翼翼地接过荷包,沉甸甸的,有些压手。
他不怪我偷东西,还愿意帮我找回儿子,我已经非常感激他。
若再收下这钱财,我心中定然不安。
我捧着荷包,卑怯道:
「相爷的恩情,我自然感念在心,只是这礼,我不能因为相爷心善便可心安理得地接下。」
「相爷若怜我孤儿寡母,可否借我二十两银子,我日后赚得银钱再还于相爷。」
他那双波澜不起的眸子泛起丝丝讶异。
不过到底收回了荷包。
我心中舒了一口气。
「你倒是个有风骨的。」
他笑了出来,手解荷包,取出二两金,递给我。
我接过二两金,感激地谢过他。
他点点头,手一招,一个随从立即出现在他身侧。
「带她去雅竹小筑。」
我不解去什么筑干什么,正要开口时。
他说:「你既没有落脚之处,便先去雅竹小筑等着,等你孩儿找到了,我会着人送过去。」
他这般说,我心中稍微安定下来。
19
雅竹小筑是所茶楼,僻静但雅致。
我坐在雅间内,不由自主地觉得相爷是个好官。
难怪他那样年轻就能当上丞相。
夕阳西沉时,雅间的门被敲响,我打开门,看到一个高壮的女子抱着熟睡的瑞儿站在门口。
她说是相爷命她来送人。
我哭笑着连忙伸手从她怀里接过瑞儿。
我紧紧地抱着瑞儿同她道谢,又让她替我向相爷道谢。
她挥挥手,不好意思地说:「只是属下分内之事,娘子言重了。」
我当然知道我没有言重,若不是相爷相助,瑞儿不会这么快回到我身边。
我转了话口,想请她喝杯茶,她说她要回去复命。
我有些遗憾,不过我也不好强留她。
临走时,她告诉我瑞儿不是睡着了,是那群公子嫌瑞儿哭闹恼人,喂他喝了迷药。
我慌张地看向瑞儿。
那女子宽慰我:
「娘子莫急,已经找大夫看过了,小公子无事,只是要多睡会儿。」
我这才松了口气。
抱着瑞儿寻了客店住了一宿。
次日一早,瑞儿便醒了过来,看到他哭得生龙活虎,悬起的心反而落下了。
哭那么大声说明有劲儿。
20
我在京城花四两银子赁了一个小院子。
两间房,不大,但足够我和瑞儿住了。
我又添置了锅碗瓢盆,买了米面柴火,以及针线布料、笔墨纸砚,零零散散手上剩下的银子也不多。
我没想过要在京城长久住下去,只是欠钱,得先把人家的钱尽快还清,有了余钱,我才能安心带着瑞儿回家。
我没什么大本事。
就会做些针线活。
以前,我爹没娶继母时会亲自带着我读书习字作画。
后来继母进门了。
爹爹渐渐的就不再管我。
也没有人再教导我读书习字。
我每天都要织布,做绣活。
做得不好或者数量不够,继母就会掐我,专挑人隐秘的地方掐。
我受不了和爹爹告状。
我爹说她是为我好,我以后要嫁人,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好,会被夫家瞧不上,连累给他丢人。
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和爹爹说这些。
我知道爹爹已经不是以前疼我的爹爹。
爹爹只疼继母和继母生下来的弟弟妹妹。
我没有人疼。
为了少挨打,我只能努力干活。
常年累月下来,我绣活做得还算可以。
又因为我会画画,画的花样子新鲜,所以我绣的帕子卖得很好,价格也比常人高出一些。
我在京城暂时安定下来,每日绣帕子荷包扇面,打络子。
做好了就送到绣坊。
他们觉得我的帕子花样新鲜,络子配色好看,问过的几家绣坊,除去不收外面的货的绣坊,其他几家都愿意收,他们还让我多做一些送过去。
价格会比老家高一些,但京城什么都更贵些。
做绣活很累,但是看着一点点鼓起来的荷包,一切都值了。
按照现在每个月赚的银子,我觉得我大概四个月就能全部还清相爷的银子。
不过没有多少余钱,所以我还要继续努力干活。
21
这天,我把帕子送到绣坊,掌柜清点完正给我结钱时,门口进来了一位穿绫罗、戴珠翠的年轻女子。
她在我旁边停了一下,指着我编的络子问她旁边的男人:「夫君,你瞧,这络子配色倒真如悦娘说的新鲜好看。」
掌柜一听,眼睛放光准备推销。
我正想抬眼瞧,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说:「娇娘喜欢,便都买下。」
我身形一僵。
听过无数次的声音,我怎么会听不出来是谁,还有那句娇娘,世上事便是巧合也不可能巧合到如此地步。
是徐常春带着他另娶的妻子出门游玩。
当时赁院子时,我特意选了离文信伯很远的杏花巷,就是不愿同他遇上。
现在不幸遇上,我也没想过同他相认。
我低着头,脚步往外挪动。
忽然一只脚迈到我眼前,半挡住我的去路。
我不得已抬眼看他,一身银灰色的缠枝长袍,身长背阔,倒是一派光鲜。
他目光灼灼,眼神激动。
我怕他给我惹麻烦,避开他的视线转了脚步继续往外走。
他却叫住我:「这络子可是这位娘子打的?」
我愣了愣。
原来这孬货竟也不敢认我。
我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就那样盯着我,久到那位娇娘都发现了异常,出声询问他是不是认识我。
他不露声色对娇娘说:「只是见她络子打得好,讨了你欢心,想着让她多打几条送到府上,你也好换着把玩。」
娇娘闻言笑出声,我却能感觉到她的视线隐晦地扫过我。
虽然不知道她在怀疑什么,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我干巴巴地说:「夫人喜欢就好,只是我家中不便,实在不易出门太久,得赶着回家。」
我麻溜地跑了。
也不怪我想跑。
主要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我如芒刺在身,哪哪都不自在。
回到家,见到瑞儿,那股不适感才逐渐消失。
次日下晌,一阵敲门声响起。
我放下手头的针线。
往门口走去。
「谁?」
「芙娘,是我,开门。」
22
我停下取门栓的动作。
隔着门,冷冰冰地说: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走吧。」
他有些急切地问:「芙娘,你是在怪我一直没来找你吗?」
我不语。
他解释道:「我寻过你,却得知你出了京,本以为你回了家,我想过段时间再去接你。」
「唉,你不曾回家,为何不来寻我?」
「昨日见到你,你又不肯理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我让人寻你,今日才得了你的消息,我立马放下手头的事来找你。」
「芙娘,你快开门让我进去吧,别闹脾气了。」
「许久未见你和瑞儿,我想得紧,快让我看看你们。」
我抿着唇,气恼他把我当傻子哄。
我出了京就不闻不问,叫什么担心?
我不理他,他何曾敢当着那位娇娘的面认我。
他敲门催促。
我呼了一口气冲他道:「你已经娶妻就不要说这些话哄我了。」
「我不是傻子。」
他沉默半晌,温声道:「芙娘,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真的是有苦衷的。」
我打断他:「我知道你有苦衷,我也没生气,我知道你寒窗苦读多年不易,你如今认祖归宗有了功名,又娶了高门贵女,也算圆满了。」
「我一个乡野村女,粗鄙浅薄,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带着瑞儿平平安安地过好日子,我不求富贵,更不想让你为难,你就当没有我和瑞儿的存在吧。」
「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又惊又颤。
「你知道我为了筹谋让你光明正大站到我身边,我想了多少法子吗?费了多少心思吗?你怎么能轻飘飘说出让我当没有你的存在?」
他低声嘶吼,还带着怒意。
我吓得一抖。
但看着结实的木门,我又稍稍镇定下来。
「我不会跟你回府,你也不用再费心思在我身上了,不是更好吗?」
「你是外面有其他男人了吗?」
渗着凉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我气恼道:「你胡说什么,怎能随意辱我清名,这就是你的君子德行吗?」
他顿了一会儿,冷静下来,软下声音说:「对不起,芙娘,我也是气急了,口不择言,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见他纠缠不休,只能耐下心道:
「早听说勋贵人家规矩多,我乡野长大,习惯了外面的自在,不耐那些繁冗的规矩。」
「我不想和你去伯府,也不想让人误会我是外室,我只想和瑞儿安生过日子。」
「你以后不要来找我,让人看到了不好,我也不想被打扰。」
他见我坚持,就说过一段时间看我一次,我本想说不用,但我怕他发癫,就说要考虑一下,让他先回去等着吧。
隔了几日,他来找我,我说没考虑好。
他没说什么,走了。
又过几日,他又来了,我有些烦,他每次来总是影响我心情,我心情不好,绣帕子就绣得慢,绣得慢,费的时间就多,赚的钱更少。
我不想理他。
他就想翻墙进来,我发现后,站在墙角下一脸失望地对他说:
「君子不欺暗室,你要待我有心,就不该如此行事。」
他羞愧地缩了回去。
23
次日,我带着瑞儿出门玩。
顺便把攒了几日的绣品送到绣坊。
瑞儿玩得倒是开心,回去的时候,太阳都快西斜了,有些家中已经飘起白烟。
瑞儿一天天长大,隔一段时间总觉他重了些许。
我现在都不太想抱他走路。
但是我想快些回家,只能抱起他往回走,哪知没走几步,我看到了徐常春,他也看到了我。
我愣了。
他笑了。
而且我看他要去的方向正好就是我住的地方。
那一瞬间,我也不知怎么想的,拔腿转身就跑。
任凭徐常春在后面追着唤我,我也不应,一个劲地跑。
还险些撞到人。
还好那个人扶住我,又顺便接过飞出我怀中的瑞儿。
我和瑞儿这才没摔倒。
「跑这么快做什么?」
声音有些耳熟,只是我无暇细想。
眼见徐常春追了过来。
我跑得要死,要是还被他追上,我就白跑了。
为了不白跑,我抱过瑞儿,顾不得羞耻,往眼前高大的男人怀中躲。
一边躲,一边小声地哀求他:「我被歹徒追着跑,求你帮帮我,不要被他看到我们母子。」
他身子僵了僵。
但他人还怪好的。
抬起宽广的袖袍虚虚圈住我和瑞儿,光线瞬间变暗。
直到徐常春唤「芙娘」的声音远了去,我才退出他的怀抱。
「多谢郎君、相救。」
谢到一半,我仰起头,眼前人竟是崔相爷。
「相爷。」
我又惊又喜地看向他。
旋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颤了颤睫毛。
每次狼狈的时候都被他遇上,偏偏他又解了我的危机。
我越发觉得自己欠他良多。
他眸子划过细碎的笑意,笑完,敛目蹙眉地看我:「怎么回事?」
我支支吾吾,又不知如何说。
我不想透露我和徐常春的关系,可是我也不想糊弄他。
「若是不便多说,便不说吧。」
他温声道。
我忙摇头:「不是不便,只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没追问,转了话口:「天色不早了,你何处落脚,我送你回去。」
我呆住了。
下意识就拒绝道:「相爷公务繁忙,我怎好劳烦相爷相送。」
他笑着说:「本相虽公务繁忙,可护你安危,送你回家的时间还是有的。」
相爷看起来很真诚,我要是拒绝他多少有些不识好歹。
24
他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我感激地邀请他进来喝杯茶。
人家帮了我,又大老远送我回家,我总不能一口清茶不叫人喝。
当然我也只是客气一下。
我觉得像他这样的身份,不会随便在外面喝茶。
可我料错了。
相爷和旁人显然不一样。
他跟着我进了小院子。
我请他坐下,他也不嫌弃,姿态颇为闲适自然。
倒衬得我有些局促。
我还担心他会嫌弃地方小且简陋,但相爷面上没有半点异色,就连喝我端过去,带有涩味的粗茶,他的神色从始至终都没变化。
其实他嫌弃,我也没办法,我就这个条件。
喝完茶,他忽然问道:「我观院子无井,你平日何处取水?」
我迷茫地抬眼,老实道:「出了门往东走个三五十步,右拐再走几步,那里就有一口井,我平日就在那里打水。」
他顿了顿,说要帮我打水。
我哪里敢要他给我打水,立马摆手拒绝。
他说:「喝了你的茶,自要帮你打水,我看你这缸里的水也见了底,现在天色晚,你一个女人家,出门不安全,我替你打水把水缸倒满。」
他不等我说话,提着放在水缸旁边的木桶就出了门去。
他虽然穿得低调,可那衣料都是极好的面料,袖子的襕边还用银线绣了暗纹,怎么都和木桶格格不入。
我忐忑不安地跟在他身后,想夺走木桶,他轻而易举地避开我。
我小声劝他不用给我打水。
「相爷,我自己可以的,我力气很大。」
他笑道:「嗯,我是男人,我力气更大。」
我跟了两趟,但后面井边来了其他人打水,我怕被人说闲话,没敢再跟着过去。
只能站在门口,看着他帮我把水缸打满。
明明是他好心帮我,到头来变成帮我干活。
我面带赧色地说:「相爷,谢谢你。」
纠结再三,我还是问他要不要留下用饭。
在我们老家,别人帮自家做事,自是得留他一顿饭招待。
于情于理,我也该问一问。
相爷长眉轻挑,有些意外。
我见状,怕他觉得我不是真心请他留下吃饭,一脸真诚地又重复一遍。
「那就劳烦娘子了。」
他留下用了饭菜,吃完还夸我手艺好,饭菜可口。
我心中有些欢喜,只觉相爷真是个好人,没有贵人架子。
我做饭手艺尚可,可相爷这般身份的人什么佳肴没吃过,便是宫宴都吃过不少,他大概只是不想落我面子。
但他的话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25
金乌坠西,暮色已至。
相爷用完膳,抱起瑞儿稍玩一会儿就提出告辞。
眼见天色不早,我当然盼着他赶紧走。
孤男寡女,让人瞧见了误会我是做那种不正经的营生可就不妙。
我送相爷到门口,他正要开门时,我心中一急,怕日后很难再见到他,又恐他觉得我是不守信的人,冲口而出:
「我、我钱还没有攒够。」
「暂时没办法全部还你。」
「我已经很努力地在攒钱了,很快就能还你,我不是不守信的人。」
我忍住羞意,认真地看向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微微低头看我,眸中漾出浅笑:
「今日一顿饭便值这些银子,娘子便当两清了。」
我急了:「如何能这般算?」
他说:「那娘子便多请我吃几顿饭。」
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怔了许久。
26
相爷没有诓我。
过了两日,他真的上门来吃饭了。
虽说是我请他吃饭,他上门却从不空手。
有时是时令的果子菜蔬,有时是我见都没见过的糕点,有时又是京城出名的熟食小吃,还有新鲜的羊肉、鱼虾等。
我感觉他来我这里吃饭还是挺亏的。
反之我和瑞儿随着他一起吃饭,饭食比从前好了不少。
瑞儿肉眼可见地脸蛋变圆了些。
我既喜又愧疚。
到底是我占了相爷便宜。
我想报答他,不过我好像也没什么能为他做的,只能力往一处使。
他既觉得我做的饭菜可口,我便每日抽出半个时辰专门用来看菜谱,学习新菜式。
瑞儿便替我试菜。
「娘,好吃,崔叔叔一定喜欢吃。」
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让我有些忍俊不禁:「你怎么知道崔叔叔爱吃?」
他鼓了鼓小脸,认真地说:「阿娘做什么,崔叔叔都吃光光,瑞儿只有遇到喜欢的菜才会想吃光光,所以崔叔叔喜欢娘做的饭菜。」
我愣了一下,相爷好像确实不挑嘴。
「瑞儿很喜欢崔叔叔。」
瑞儿难得会说自己喜欢谁,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是很喜欢?」
他说:「因为崔叔叔会帮阿娘挑水、劈柴、烧火、扫地,娘就不用那么累了。他还会给孩儿带点心吃,教孩儿念书……」
听着瑞儿细数相爷的好,我心中五味杂陈。
那些本该是他生父之责。
……
酉初,我和瑞儿并相爷正在用膳,一阵敲门声倏然响起。
27
相爷放下筷子,看了我一眼。
瑞儿的腮肉还在鼓动,瞪圆一双眼也看向我。
我愣了愣,摇头示意我也不知。
「你们先用膳,我去看看。」
我若没猜错,大概是徐常春来了。
我在京城没有熟识的人,我孤身带着一个稚儿,平日除了出门采买、送货,几乎都埋在家中做绣活,和邻舍们来往不多,我不觉得是邻舍来串门。
一想到门外之人是徐常春,我心中莫名地紧张、慌乱、厌弃。
相爷要是知道我和他曾经的关系,会不会觉得我是个很差劲的人,亦或者觉得我不守妇道……
「芙娘,是我。」
果然……
我叹了一口气,心情复杂地让他走。
他不肯走,非要我给他开门。
这时候我怎么可能给他开门。
他看到我屋里有个男人不得发癫。
这些时日,他偶尔也会过来。
但他放班的时间和相爷好像不同,两人刚好错开,加上相爷也不是天天来吃饭,所以也从未遇上过。
我绞尽脑汁之际,相爷走了过来。
「是何人?」
他站在我旁边低声问我。
我欲言又止,外面的徐常春好似听到了动静。
「芙娘,谁在和你说话?」
「快开门。」
敲门声变重。
相爷的视线落在我身上,我犹豫了一下,苦笑道:
「门外人是我死去的前夫,瑞儿的生父。」
话毕,相爷嘴角的笑意霎时消失,眼神幽幽。
28
察觉到他周身的气势不再愉悦,我有些发愣,我该怎么解释我不是故意骗他我夫君死了的事。
瑞儿不知何时蹭了过来,他抓住相爷的衣袖,双颊微鼓,口齿清晰道:
「父亲娶了别人,还想让阿娘当妾,阿娘不愿意,父亲隔几日就来劝说阿娘一番。」
「崔叔叔,你可以帮阿娘赶走父……唔。」
听清瑞儿的话,我匆匆捂住瑞儿的嘴。
不好意思地对相爷道歉:
「相爷,瑞儿还小,童言稚语当不得真,望相爷勿怪。」
我没想过要把相爷牵扯进来。
且说瑞儿为了护我,若落下不敬生父的话柄也不好。
好在相爷并未介怀。
他温声道无碍,欲再说什么时。
「嘭」地一声,院门被徐常春一脚踹开。
瑞儿吓得抱住相爷的腿。
再抬眸,徐常春脸色阴沉,隐忍怒意,指着相爷的背影质问我:
「季芙,你不肯见我,却背着我和这奸夫私会,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一番心吗?」
「枉我纵容忍让你,没成想你倒是背着我找好了下家。」
我眼睛发酸,原来我在他眼中如此不堪。
看到瑞儿小小的身影缩在相爷的怀中,我心中闷痛。
他发起怒来,口出恶言,连瑞儿都不顾及,我日后还能指望他什么?
我请相爷帮我把瑞儿抱进房间。
看不到瑞儿后,我才冷下脸对徐常春道:
「你自己淫者见淫,不要辱了旁人名声。」
「我和相爷清清白白,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他嗤笑一声:「相爷?哪里来的贱男人,说自己是相爷,你就巴巴贴上去,就这般耐不住寂寞?」
「你还记得你已为人妇吗?可要我再教教你忠贞二字怎么写?」
他步步逼近我,鼻尖的热气几乎快要喷洒在我脸上,我不禁被逼得后退,愤愤地瞪他。
他冲我勾了勾唇角,停下脚步:
「呵,早知你如此好哄骗,我何必费心思光明正大迎你过府。」
我被他的话气得浑身发抖。
徐常春从前也是端方君子,可现在我却觉得他面目可憎。
他想拽我,一道低沉稳重的声音响起,打断他的动作。
29
「噢,本相便是你口中的贱男人。」
相爷不知何时站在我身侧。
徐常春转眸看他,神情骤然变得僵硬,嘴唇翕动。
「本相以为秦翰林是个俊才,没想到也有走眼的时候。」
「你待妇人都如此刻薄无礼,口出狂言,以管窥豹,国朝大事如何指望得上你。」
相爷的声音不怒自威。
徐常春的脸色顿时就像开了染坊,青了红,红了白。
良久,他才俯身作揖向相爷请罪。
「下官不知相爷在此,只以为内子受人蒙骗,一时间心焦失了分寸,还请相爷见谅。」
相爷玩味地笑道:「内子?本相记得你上月初才娶的李副相的孙女,怎么,何时又换了一房妻子?李副相知道吗?」
徐常春抿平唇,声音艰涩:「此女乃下官的妾室。」
「我平日宠她过甚,同我拌了几句嘴,她一气之下偷离出走不肯归家,我忙着婚事,一时没顾上她,说来惭愧,让相爷见笑了。」
我惊怒他颠倒黑白,立马辩驳:
「你胡说,我才不是你的妾,我和你们文信伯府从未有半点干系。」
我害怕相爷信了他的鬼话,眼睛噙泪盯着相爷。
相爷扫了我一眼,转向徐常春:
「她说她和你没关系,你听到了吗?」
徐常春没证据能证明我是他的妾,他不敢对外说他停妻另娶,最后不敌相爷的逼问,愤然离去。
30
相爷看着我。
我却是难为情。
但是我还是老实地告诉了相爷事情的原委。
他问我怎么想的。
我说我只想带着瑞儿好好过日子,就当夫君已经死了。
他看向我的目光露出几分怜惜,他说:
「我可以帮你立女户,日后不论是文信伯府的秦玉衡或是你那前夫,都和你没有关系。」
我眼睛亮晶晶地看向他。
女户,便是长平县我也很难办到。
他出手,肯定可以办好。
只是我已经麻烦了他许多,今日还连累他被徐常春诋毁,我不该再麻烦他,可是他提出来的办法正好能解我后顾之忧,我拒绝不了。
徐常春现在当官了,他想拿捏我,易如反掌。
以前我还能拖一拖他,但今日以后,我不敢保证。
若我有了女户,那就不一样了。
我和瑞儿完完全全由我做主,他没办法用瑞儿胁迫我。
31
户头文书还没下来,文信伯夫人却找上了门。
她很嫌弃我。
说我仗着几分姿色勾引她儿子。
我有些憋屈,但是她带了几个牛高马大的仆妇,我怕挨打,忍着没说话。
她看我不说话,生气地瞪着我,接着恩赐般地说:
「看在你为我儿诞下子嗣的份上,可允你入府为妾。」
「只是你小门小户出身,没有多少见识,教不好孩子,日后这孩子就养到少夫人膝下。」
我不欲和她争论,便说:「我的事不劳夫人费心,我更没想过进你们家的门。」
她怔了一下,旋即冷下脸:「不知好歹。」
「不许欺负我娘,这是我家,坏女人,你快走。」
瑞儿忽然站到我身前,小手握拳,气呼呼地冲她大喊。
我被瑞儿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说:「他还小,不懂事,还望夫人谅解。」
她垮下脸,怒叱一句:「没教养的东西。」
瑞儿鼓起小脸大声反驳她:「你私闯我家,你才没教养。」
文信伯夫人咬牙切齿,面部微微扭曲地瞪着我和瑞儿。
「你……」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最后「哼」了一声,甩着袖子就走了。
我松了口气关上门,蹲下身感动地抱住瑞儿,夸他像将军一样勇敢厉害。
他开心过后,我正色道:
「瑞儿很懂事,娘很开心。不过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还是小孩,不用着急替娘担心,等你长大了,变得更厉害了,到时候就来保护娘,好不好?」
瑞儿点点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认真。
「我要快快长大,保护娘,不让坏人欺负娘。」
我的心软成一滩水。
32
我以为文信伯夫人昨日闹了没脸,大概不会搭理我。
不曾想,第二日下晌,徐常春新娶的妻子又登门了。
「你就是季芙吧,我听夫君提起过你。」
我点了点头。
身份的差距让我与她一时相顾无言。
她看我,我也看她。
她生得秀丽温婉,优雅若兰,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很符合大家想象中贵女的模样。
我说不上难过,可心中到底有一点不适。
毕竟,她是我夫君瞒着我,也要娶的女子,我怎么可能完全无动于衷。
良久,她笑着开口:「季娘子美貌动人,连我看了也心动,难怪夫君惦念你。」
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她明明就不是真心想夸我,眼里的轻蔑我看得分明,说这些做什么了。
我没吭声,她接着道:
「你既然为夫君诞下子嗣,我们秦家也没有让子嗣流落在外的道理。」
「我同婆母和夫君商议,想择吉日让你入府。」
「夫君让我安排,我便想着趁早来和你说一声,免得你在外久等同夫君生了怨。」
我胸口倏地生出一簇火。
他们凭什么会觉得我想入伯府做妾?
就因为我身份低微,所以他们便能随意轻贱我,认定我贪图富贵,肆意决定我的去处。
倘若我身份高贵,足以凌驾在他们之上,他们还敢这样决定我的事吗?
我长吸一口气,藏下心中的恼意:
「我的事我自己说了算,不劳贵府安排。」
她笑容一滞,不悦地抿平唇。
站在她身后的丫鬟跳出来,语带责怪:
「我们少夫人善良大度,好心抬举你,你就该恭恭敬敬跪着谢恩,少不知好歹。」
我虽然胆小窝囊,但是好是歹我还是分得清,不过这丫鬟似是觉得这是好事。
我想了想,一本正经地建议她:
「你知好歹,那你可以让你家少夫人抬举你做妾的。」
她气得脸色涨红,慌忙对着李玉娇表忠心。
我厌烦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打扰我和瑞儿,直接下了逐客令:
「我们母子和贵府无甚干系,也望贵府的人不要再登门。」
「这位夫人请回吧,我还有事要忙。」
李玉娇无视我的话,朝我靠近几步,忽然对着冲到我身边的瑞儿弯下腰道:
「这就是那孩子吧,长得和夫君倒也不像。」
她伸手想摸瑞儿,瑞儿躲避地推开她的手。
徐常春进门时,李玉娇的身子摇摇晃晃,马上要摔倒地上的样子。
徐常春面露急色,飞快地跨步,扶住险些摔倒的李玉娇:
「娇娘,小心。」
待李站稳,他收回手,眉头微拧地看向我。
眼里有疑惑,还有一丝责怪……
「芙娘,你……」
「有话好好说,娇娘身子弱,不比你强健。」
我怔愣,他是以为我推的娇娘吗?
他连问都不问,就默认是我做的。
我心中涩然,原来五年的夫妻情分也不过如此。
此时,娇娘握住他的手,满眼柔情:
「夫君,是我自己没站稳,不怪季妹妹。」
说完对我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嘴角。
33
徐常春一愣,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他道:「娇娘都已经和你说了,你也别使小性子了。」
「早些把事情办了,我们都安心。」
我攥紧手指,只觉胸口淤堵,气息不顺。
这时,手上忽然被塞进一根木棍,我低头一看,瑞儿一脸鼓励地冲我点头。
我明白了瑞儿的意思。
拿起木棍直接扫向徐常春。
「滚出去,谁稀罕做你的妾。」
我没有章法地挥舞木棍,锦绣堆里长大的贵女和丫鬟被我粗暴的行径吓得连连尖叫。
徐常春要护着李玉娇,只能一手遮挡棍子,一手挡在李玉娇身前,几人被我逼得连连后退,直至退出院门。
「啪」地一声,我关上大门,脱力般靠着大门滑下。
那个会为我买吃食,许诺为我挣诰命,让我过上锦衣玉食的夫君,现在只会护着别的女人劝我做妾。
我难受地抱着瑞儿大哭一场。
相爷来的时候,我的眼泪还没擦干,瑞儿已经哭睡着了,长睫上还挂着泪珠。
他愕然地看了我一眼,旋即转身端了盆水进屋,浸湿帕子递给我,又俯身给瑞儿擦干净脸。
收拾妥当后,他才温声问:
「娘俩儿怎么哭成这样,谁给你委屈受了?」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关切。
本来我哭够了,可突然有人关心我,压在心底的委屈顿时如潮水般涌来,眼泪忍不住就落了下来。
我带着浓重的鼻音,委屈道:「他们欺负我,我说了不要去他们家当妾,他们还要上门逼迫我做妾,我不想做妾。」
我说得正伤心,没有察觉一块雪白柔软的帕子正轻轻地擦拭我脸颊的泪水。
「那就不做妾。」
34
相爷的声音醇厚平和,格外让人安心。
我重重地点头。
又不安地道:「可是他要是不肯放过我怎么办?他们还想抢瑞儿。」
「你可有再醮的想法?」
我茫然地仰头看他。
「啊……」
他脸色平和,只是那双漆黑深邃的凤眸一错不错地盯着我。
我心头微颤,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嫁给我,我八抬大轿抬你为妻。」
郑重的声音宛如惊雷。
我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
他、他说什么?
「如何?」
他追问。
我的嘴巴自己说:「你多大岁数了?」
我懵懵地还没回过味来。
他觑了我一眼,沉吟道:「今年三十有四。」
我「哦」了一声。
年纪不小了哦。
可是他是丞相,位高权重,要是嫁给他,我和瑞儿以后也不用担惊受怕受人欺负,还能请好的老师教瑞儿读书,日后瑞儿也能上更好的书院。
只是他为何要娶我?
虽然他年岁有些大,可是他想娶名门闺秀也很容易吧。
我茫然地看着他。
他忽而一笑:「我虽大你一轮有余,不过相差的也不算太多。」
「我发妻早亡,家中没有其他人,膝下唯有一女。」
「你嫁我,我会把瑞儿视如己出。」
他循循说完,言辞真切。
我心中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害怕所嫁非人,害怕他嫌弃瑞儿。
「我身份低微,还是弃妇,相爷为何要娶我?」
我鼓起勇气问他。
他坦然笑道:「我娶妻并不看重身份,你那前夫弃你另娶是他品行不端,非你之错。」
「我娶你自是心悦于你。」
我心跳慢了一拍,脸颊升起热意。
「你、你喜欢我什么?」
他笑道:「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吗?」
「不要。」
「好吧,那你会抛妻弃子吗?」
我小心翼翼地睄他。
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娶你是想和你共度余生,何谈抛妻弃子那等失心失智之举。」
我不讨厌相爷,甚至和他待在一起让我觉得很踏实。
和他做夫妻,不难接受。
而且我一个人抚养瑞儿,总觉得亏欠他。
瑞儿看到别的孩童被爹爹抱在怀里,会露出羡慕的神色。我做不到和徐常春破镜重圆,不愿意更不放心把瑞儿交给他。
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我自己亲身经历过,我怎么会让瑞儿走我的老路。
若是他有个爹爹和我一起疼爱他,倒也是好事。
相爷每回来,他也很开心。
想明白一切,我点头:「我愿意、愿意嫁给大人。」
35
连夜,相爷就给我搬了家。
搬家以后,我就没出过门,老实在新家准备嫁人。
婚事是相爷一手操办的。
我没操心,当然也没什么可操心的,我在京城举目无亲。
我二婚没打算告诉我爹,我怕后娘知道我攀上高枝,带着弟弟和妹妹来攀扯我。
我不想他们拖累我和瑞儿。
成婚前一日,门房说有个自称是我夫君的男人要见我,一直在门口徘徊不肯离去。
我不知道徐常春怎么找到这里的,但我不想见他。
我让门房把他赶走。
我已经有了女户,且户籍落在京城,和徐常春再没有任何干系。
到了成婚这天,我早早地起床穿衣打扮,然后坐在房间内等着相爷来接我。
哪知还没等来相爷,倒等来了意外之客。
徐常春或许是翻墙进来的,他走路一瘸一拐,袖子还划了一道口子。
见到我穿着嫁衣,他怒红了眼,咆哮着问我穿成这样要嫁给谁?
我吓了一跳。
但想到相爷知道他的存在,我慌了一下就不慌了。
他既然发现了,我索性也不瞒他。
于是,我好心邀请他:「你既然知道了,不如留下来喝杯喜酒。」
他闻言,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我吓得赶紧站起来,拿起旁边的棍子挡在胸前。
他看到我的动作咬牙切齿:
「怎么,知道怕了?」
「我还没死,你就背着我带孩子改嫁,是把我当死人吗?」
我怕激怒他会伤害到我自己。
我努力冷静下来。
一脸哀怨、失望地看向他。
「我从前愿意将终生托付于你,是因为你品行端正,为人良善。」
「可你背弃诺言,停妻另娶,贬妻为妾,意使我和瑞儿母子分离,这是有风骨和讲情义的人做出来的事情吗?」
「我如今另嫁。」
「你不用再担心给不了我好日子,也不用再纠结我和瑞儿母子分离之痛。」
我看着一寸寸白下去的脸色,吸了一口气大胆开口:「瑞儿做了丞相的儿子怎么也会比做你的庶子好,你难道不想瑞儿过得更好吗?」
徐常春进京以后就忘了我,事事都把我排在最后。
我不想被人弃如敝履,也不想瑞儿跟着我受委屈,我得多心疼自己和瑞儿。
36
他踉跄地后退几步。
久久不曾出声。
我担心他站在这里碍事,误了我出嫁的吉时。
我言语温柔地劝他。
「你快走吧。」
「今日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别站在这里哭哭啼啼。」
「让人见了晦气!」
他震惊抬眼,眼眶通红,浑身颓靡,像只被人遗弃的流浪小狗。
我没有什么感觉。
他和别的女人交颈相拥时也没想起过我。
他现在追着我不放,八成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我没有为他守活寡。
不甘心我嫁得更好。
我叹了一口气,倒有些后悔叫他喝喜酒了。
就知道哭,连句好话也不会说。
「芙娘,我没想过不要你……」
「那你也没想让我当妻。」
他愣了愣,欲言又止:
「你当真半点不念往日的夫妻情谊?」
我心无波澜,只道:
「便是因为念着,你才有幸喝得上我今日的喜酒。」
他涩然一笑:「芙娘,我们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吗?」
我坚定地摇头:「下次见我,你记得叫我丞相夫人。」
他抹了一把泪:
「是我对不住你。」
「你怪我是应该的。」
说完,他定定看了我一眼,仿佛要把我永久地刻进脑海中。
我眉头微蹙,别过脸。
他见我一副不欲同他多言的模样,知晓我意已决,这才转身。
一步一步迈出房门,踏下台阶。
他站在台阶下,转身回望。
目光复杂,似是不甘,似是怅然,又似是落寞。
最后在余晖下被护卫赶着离开。
37
我和相爷的婚事办得很急,但相爷没有敷衍我,反正成亲的排场很隆重,丝毫不亚于徐常春另娶的那日。
金杆挑盖,入眼的便是他那双含笑的眉眼。
忐忑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我看向他,露出笑颜,这就是我以后要共度余生的人啊!
洞房花烛夜,相爷的动作虽然有些重,但还是很顾及我的感受,待我温柔体贴。
我以为他这般岁数应该不太行了,没想到还是很行的,健壮如牛,到后面我都招架不住。
此后,每每想到入夜后的事情,我都忍不住耳根发热。
38
我嫁给崔砚以后,日子还算顺心。
他把瑞儿认作亲子,上了崔家族谱,又替他请了名师。
相府只有崔砚和崔青玄两个主子,人员关系简单,掌中馈很顺利。
崔青玄虽然不喜欢我,但她也没为难我。
我是继母,又只大了她七岁,她现在不到十五,不叫我母亲,我也理解。
我也有继母,我吃过继母的苦,所以我没想过让她也吃继母的苦。
只要和她相安无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我给瑞儿做吃食,做衣裳,也总会给她做一份。
她吃不吃,穿不穿我不在乎,我只做自己该做的。
她若能改变对我的态度,那再好不过。
改不了,我也不会强求讨好她。
她及笄那日,我和相爷商量把她娘留下的嫁妆都给她自己打理,又让她帮着一起管家。等她年岁大些了,便是要嫁人,到了夫家掌中馈也不怕手忙脚乱,受人欺瞒。
她拿到她娘的所有嫁妆后,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不像从前那般横眉冷对。
又过了一年,我生下了我和崔砚的儿子。
39
他抱着孩子喜不自胜。
「芙娘,你看我们的孩子长得多俊俏。」
我顺着他的话碰了碰孩子软嫩的脸颊,眼睛却忽然有些酸。
有了这个孩子,我和瑞儿才算真的在相府落定下来。
相爷待我母子再好,可我知道亲子和养子怎么会完全一样。
现在瑞儿有了弟弟,便是看在这个孩子的份上,他待瑞儿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非我信不过他,而是总得为以后长远打算。
毕竟相爷大我那么多,万一死在我前头,到时候崔家宗族把我赶出去,我都没地方讨说法。
谁让相爷没有亲子。
现在不一样了,相爷有了嫡子,他活着千好万好,万一我守寡了,我们还有儿子,家产还能落在我手上。
当然,我还是盼着相爷长命百岁,我暂时还不想当寡妇。
两个孩子太小了,需要父亲在外面为他们挡风遮雨,撑起一片天。
我也需要相爷。
他待我好,我还没和他过够日子。
40
「爹爹,阿娘做的糕糕好吃,你吃。」
三岁的阿言吭哧吭哧爬到他爹的腿上吃起糕点。
糕点的碎渣落了他爹一腿,有些还沾着小儿的口水。
素来爱洁的崔砚眉头皱了再皱。
偏阿言嘴甜会哄人,一边吃着一边还不忘给他爹喂两口。
让崔砚眉头皱了展,展了皱,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我和瑞儿纷纷扭过头捂住嘴憋笑。
1
娶到季芙是徐常春这辈子最开心的事。
徐常春父母双亡,但他读书厉害,早早地考了功名。
从前他没想过要成亲。
他要读书科举,又要赚银子,没有功夫再去照看一个家。
直到那日河畔,他遇到正在洗衣服的季芙。
瓷白的肌肤,精致的五官,身姿袅袅婀娜,鲜妍灵动得不似凡间人。
少女一双清澈如清泉的眼睛看向他时,他的心肝也随之砰砰直跳。
那一刻,他觉得,若是未来的妻子是她,或许也不错。
他有意地打听季芙的消息。
他知道她过得不算好。
她的继母不喜她,四处打听想把她卖个好价钱,但是她的继母又好面子,不想让人编排她不慈。
他故意偶遇季芙。
透露自己有功名有钱财,没有妻子。
他想等她被她的继母逼得受不了,他再提出娶她,季芙一颗心就会全落在他心上。
事情如期按照他的预想发展。
婚后,他们过了四年美满的日子。
季芙美貌过人,性子温顺,又乖巧听话,哪哪都让他满意,他喜欢极了。
他想他的妻子这般动人,活该被金尊玉贵地供养起来。
他上京赶考,想挣个前程,封妻荫子。
2
上京后,为了省钱,他选择赁了相国寺的房舍。
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文信伯夫人。
也没想到自己竟然就是走失的文信伯家的大公子。
回到文信伯府上,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样好。
文信伯宠爱妾室之子,一心想把那妾室子记作嫡子。
文信伯夫人早年因他走丢,与文信伯早就夫妻失和。
他骤然回归并未让文信伯多欢喜几分。
文信伯夫人眼见他回来了,自觉有子万事足,在他面前时常哭诉她这些年的不易,又要求他必须将爵位、家产拿到手,不能便宜那妾室子分毫。
徐常春知道大丈夫不可无权,既然回来,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要拿回来。
只是这时他母亲却说他有一门娃娃亲,是他走丢前定下的。
他起先当然不愿娶。
但他母亲说,乡下的村女配不上他,也融不进她们的圈子,届时被人耻笑,届时丢的都是他和伯府的脸面。
李玉娇是副相的孙女,京中贵女之典范,把内宅交给她,他没有后顾之忧,还多一份妻族的助力。
至于季芙,新妇过门后再接她入府做妾,瑞儿送到祖母膝下养着。
徐常春觉得不妥,推拒了他母亲的提议。
他母亲当即就跪地哭泣,道他不孝。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同李家早就过了信物,你这是把为娘置于不义啊!」
李玉娇因丧母,守孝三年,年纪拖到十九,这时候退亲,就是害了人家姑娘。
李玉娇的母亲和文信伯夫人是手帕交,她又是文信伯夫人看着长大的。
他母亲不愿意让旧友之女陷入这样的境地,以死相逼他。
徐常春见他母亲这边说不通,便见了李玉娇。
李玉娇的确端庄秀美,大方得体。
他如实告诉她,他已经娶妻,不会再娶她。
李玉娇闻言却忽然哭泣起来,说自己年岁已大,若再被退亲,恐只能被随意配人。
她愿意与季芙共事一夫,不分大小,只求他别退亲。
不然她就没了活路。
她说她家中继母当家,日子难过。
他看到李玉娇哭诉,想起了季芙在继母手下讨生活的不易,动了恻隐之心,最终没有退亲。
至于平妻,本朝不允许官员抬平妻。
副相的孙女嫁给他,自然不可能做妾。
他安慰自己,芙娘性子怯懦,也不喜欢同人交际,那些琐事不如给李玉娇。
况且她生得那般美色,就该给人当妾疼宠。
她只要安心待在后院,享受锦衣玉食就好。
芙娘善良,一定会理解他的苦衷和良苦用心。
3
他想着等他中了进士,授予官职,在京城站稳脚跟,再接季芙回来。
只是没想到的是,季芙来得那般早,又刚好撞上他娶李玉娇的场面。
她找上他时,他有些心虚,又有些愧疚。
他解释了很多。
可是芙娘好像没有听进去,气呼呼地抱着瑞儿跑了。
他想追上去,只是这时宫中来了差事。
他只能先放下芙娘。
他知道,她在京城举目无亲,又带着瑞儿,走不远。
她的爹娘不要她。
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只剩他可以依靠。
她爱他,也离不开他。
等他忙完手头的事,他马上去找她。
季芙性子软,哄一哄,就会乖乖跟他回来。
可世上之事,哪有事事都在人的掌控之中。
季芙,那个温顺、娇怯、听话的小妻子,竟然胆大地带着他的孩子改嫁崔砚那个老匹夫。
起先以为她是被崔砚强娶。
直到他找到崔砚,崔砚却像听到什么笑话般冷嗤他:
「本朝不禁寡妇再醮,秦翰林三番四次阻拦我再娶,难不成想夺我妻?」
他惊怒于崔砚的无耻,但又不能奈他何。
他又去寻了季芙,却不想季芙亲口对他说:「下次见我,你记得叫我丞相夫人。」
迟来的懊悔、心痛,失去娇妻幼子的感觉是那样清晰而又痛彻心扉。
那个时候他才体会到,季芙看到他娶妻的时候多难过,多痛苦。
可笑的是他却觉得那时的季芙变得不懂事,不体谅。
再见她时,她站在崔砚的身旁,比之从前的她更加姝丽动人,肌肤白里透粉,气色极好。
他厌恶崔砚夺妻之恨,却也不得不承认此时的季芙耀眼得不可思议。
眉眼舒展,神态惬意,是他从未见过的轻松模样。
悄无寐。
悔当初。
4
又一年,徐常春被外放雷州。
同年,文信伯纵容次子行凶,抢夺良家女,被夺了爵位。
又三年,雷州官府逼税,官逼民反,又逢蛮人叛乱,徐常春未等到援军抵达就死于暴乱之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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