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结文他寄来896封情书最新章节列表_完结文他寄来896封情书全文免费阅读(陆珩)
最穷的时候,我一块糖当两餐吃,饿的神志不清时就啃树皮。
同年地震来了个富公子救灾,他被扔下自生自灭。
一双蓄满眼泪的含情眼勾得我心甘情愿递出了最后一块糖。
后来与他婚姻六年,最大的儿子三岁,最小的胎死腹中。
活着的被送走,死掉的被遗忘。
我想离开,但小家能育人终成大家,我的孩子不能没有妈妈。
直到两年后儿子回家,声色认真地说不要粗鄙庸俗的妈妈,而我远在山区的家人遭遇打压,绝望赴死。
失去小家又没了大家,我回到故乡。
站在山崖边,我踏出半只脚。
他狼狈赶来,不禁跪倒在地央求我留下。
1.
陆珩来的时候,我正撤走为孩子祈福的烛火。
火光不灭燃了两年,今天被我亲口吹灭。
他烦闷地捏了一下眉心,一把打掉我手里的东西。
“一栩的生日宴你不参加就算了,来这里干什么!”
“爷爷都肯定一栩的继承权了,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
“那么多年过去你骨子里的短视就一点没变吗?”
烛台叮当倒地,蜡油溅在我的脚背上。
陆珩神色一凝,下意识把我拉开。
“是我的错,我这就过去。”
我感觉不到疼,低头认错。
听到我的话,他立刻松开手,似乎觉得我不可理喻。
“你不要意气用事好吗?”
我自嘲地笑笑,蹲下身去捡烛台。
“我哪里敢。”
“能从贫困山区嫁进陆家是我的福气。”
“我要懂得珍惜才是。”
所有人都觉得我捡了个大便宜,纷纷给我这一生就此盖上不虚此行的标签。
就连陆珩也这样觉得。
可在陆氏集团工作十年,我明明没有一次升职。
跨年当日,我三岁的孩子异国他乡,腹中的胎儿沉默地咽气。
他们以情绪不稳定为由辞退我,两年后的现在又以同样的理由拒绝我的升职申请。
陆珩说,你确实能力不够。
好不容易回到家的孩子,也说妈妈你行事粗鄙落后,给你权利会坏事。
他们把一切都当作投资,所以我哪里都不好。
甚至尚在腹中的胎儿,也因为私家医生一句“不如大少爷聪明”就静悄悄地死掉了。
手指碰上烛台,我控制不住的眼睛酸涩。
陆珩一把拉起我的手,眼神扫过四周为孩子祈福的摆件,和远处衣柜里排列整齐的婴儿服。
语气算不上好。
“你就那么想要孩子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泪水模糊的一张脸就直直地暴露在他面前。
他怔愣一瞬,立刻动作轻柔地拥我入怀,宽厚的手掌扶住我的后脑勺。
“好了,你要是想要孩子,我们就再生一个。”
“不哭了好不好?”
我的眼泪止不住。
哪里还能再生呢?
爱陆珩这件事,记不清有多久。
只有刻在心底的三件事从没有忘。
第一次我给了他一颗糖,第二次我们一起在灾区搭帐篷,第三次他走时带上了我。
可是这好多年,他用高高在上的目光审视我的出身,轻视我,压制我。
自己的人生做不了主,孩子的去留没有知情权。
一颗糖的好,又能有多好?
横亘我们之间的,更不单单只是孩子。
陆珩还在哄着我。
“你要知道一个家族不论家事还是公事都很冗杂,当然要选取有能力的人。”
“我明白你跟着邻居长大不懂这些。”
“但在陆家,你必须明白,也要接受。”
“不论是你还是孩子,身在陆家,都得接受。”
我被他抱在怀里,眼泪逐渐干涸。
十年前他带我走出大山,我敬他,爱他。
可是今日,他已经习惯踩碎我。
2.
陆珩一早就要出门,司机等在门口,手上捏着一个长方形的盒子。
我凑近一看,是一栩刚回家我准备的口味各异的糖果。
他走时最爱吃。
陆珩敏锐地觉察到我的目光,闪身挡住我的视线。
“吃糖对牙不好,一栩有专门的营养师。”
“你不要……”
“我知道了。”
我抬头打断他,先行坐上车。
让我不要多想。
我确实不应该想。
孩子三岁被送走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被规定要接受的东西绝不是我想给的东西。
我粗鄙庸俗,目光短浅,做不好一个妈妈。
窗外的树木郁郁葱葱,长势茂盛。
我盯着看,就好像自己也能破土重生。
陆珩抚上我的手,状似珍视的握住。
“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就回井岭看看。”
井岭,我的故乡。
就是在那里,我的父母没逃过余震。
我开始流浪,捡过垃圾,啃过树皮。
最后邻家的叔叔婶婶看不下去,养大了我。
十八岁没念上大学,我跑到了井岭救援站参与救助行动。
同年,代表陆氏下乡做慈善的陆珩来访。
见我的第一眼,他眉眼弯弯,笑如和煦春风,说:“我记得你。”
他记得我。
六七年前一个蓬头垢面的小女孩儿,曾给过他一颗糖。
二十岁那年,陆珩要回去了,救援站的欢送会办的热闹,我躲在房子外面,以为没人能找到我。
就静静听着欢送会感言和大部队离开的声音。
内心没来由失落,觉得空荡。
下一刻,突然头顶被轻轻拍了拍。
“找到了!”
陆珩笑容灿烂,一如初见,他弯下身蹲在我面前,朝我伸出手。
“李书凡,我带你走吧。”
“书凡!”
陆珩的叫唤令我回神,那年蹲在墙角的陆珩与李书凡逐渐隐去。
我转头看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笑脸。
我们这一生,因为一颗糖,因为他伸出的手,极尽爱恋。
不顾反对,忽视身份地位也要在一起。
如今他待我,我看他,却不复当初。
陆珩对面站着当地一个富商,神色谄媚。
见我走过去,表情顿时僵住,隐隐有一丝崩裂。
陆珩无言,像是意识到什么,突然拉起我驱车要走。
“我们回家吧,一栩还等着呢,做妈妈的怎么能不顾孩子。”
我不解,固执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我还没有回家。”
他们没人再说话,神情出奇的沉重,陆珩攥住我不肯松手,我使劲挣脱开。
“我要回我的家。”
踏进大院时,我隐隐觉得不安,里面在放大悲咒,唢呐声响连天。
不知道是哪家在办白事。
几个大娘迎面走来,看清了我的样子,劈头盖脸一顿骂。
“呸!白眼狼!”
“你叔叔婶婶看你可怜把你养大,你倒好,嫁了豪门竟然叫人撬坟造厂……”
“他们就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打死,一头就撞去柱子上。”
“要我说养你不如养条狗!”
3.
我踉跄着走到曾经养育我的家,堂屋供着三张遗像。
叔叔,婶婶,和弟弟。
我脑子嗡的一下炸开,瘫倒在地,跪爬着上前想要看清楚。
怎么会呢……
我们明明前几天才打过电话,他们说一切都好。
我说我过两天要回家,他们说正好大丰收,我能赶上第一波品尝。
我说好累,他们说那就回来歇在家里,收成好,养得起。
我说我出去十年一无所有,什么都带不回来。
他们说健康快乐比一切金银财宝都重要。
“叔叔婶婶不会不要你。”
他们不会不要我……
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跪在遗像前想伸手碰碰他们的脸。
结果被一把拽开。
“你个白眼狼还回来做什么?”
“这不就是你做的事吗?别假惺惺了!”
声音好大,我听不进去,只觉得头痛欲裂。
身上好像被砸了什么东西,冒出汩汩血流。
我不知道陆珩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护着我起身,言辞犀利地骂回去。
“你们夫妻俩没一个好东西!”
“就是你,当天就把人火化了,警察医生通通被你买了!”
“设在井岭的项目大家都能分一杯羹,都不想要是吗?”
陆珩一开口,所有人都噤声,面面相觑。
好像骂得最狠的都要开口夸我了。
我全身发抖,一把推开陆珩。
人为利益卑躬屈膝,陆珩用利益让他们闭嘴。
可我的叔叔婶婶,还有他们的儿子何其无辜!
“为什么要毁掉我的家,为什么?”
我看着陆珩,泪水横流。
看轻我,打压我,我明明都受了。
为什么要害死无辜的人……
“我们有家啊,书凡,我们有家。”
他说得轻巧,过来牵我的手。
我几乎是嘶吼出声:“那不是我的家!”
我抬手抱住头。
好疼。
陆珩的情绪忽然激动起来,眼底猩红,上前强制地锢住我的双臂。
“怎么不是你的家?”
“李书凡,是我带你走的,是你愿意的。我们是夫妻,我们有一个孩子,我们有一个家。”
“你为什么非要抓着他们不放?他们能给你什么?一身穷苦还是一身卑劣?!”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拼尽全力朝他的脸打去。
“穷苦和卑劣,哈哈哈哈……就是你说的穷苦卑劣的人,在你被放任自生自灭的时候救了你的命!”
救灾那年秋天,井岭发了大洪水,陆珩被困坍陷的房屋,是叔叔婶婶合力把他捞了出来。
他气急,指着他们的遗像。
“我没有报答吗?项目定的最大的股东就是他们!是他们自己不配合要寻死觅活,目光短浅粗鄙不堪!”
我僵在原地,八年婚姻的悲凉不及此刻。
哭着哭着就笑了。
已经失去所有力气地,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4.
我记不起自己怎么回的家。
床边好像站着个小孩儿,他犹犹豫豫,最后手绞着手低头说妈妈对不起。
我疲惫地睁开眼扭头看,是一栩啊。
陆珩端着餐盘进来,放到床头柜上。
他拉起一栩的手,和我牵在一起。
“我们一家人以后好好的。”
我迅速地缩回手,质问他:“把那一切当梦吗?”
他哄了孩子出去。
“书凡,这里才是我们的家,是你的家。”
家,从他口中说出来这个字,令人胆寒。
我闭上眼。
“我不想要。”
不想要这个家,不想要他了。
陆珩震怒,愤愤地将我从被子里拉出来,势要我睁开眼看他。
“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凭你一次次踩碎我,凭我一次又一次流掉的孩子。”
曾经痛不欲生的事,我还是自己揭开了。
一栩是我顺利怀上的第一个孩子,他成功出生了。
后来的那个孩子,因为私家医生一句话被打掉。
不久前我才知道,曾经无声无息,我丢掉过很多孩子。
他们或许都被我封在那盏烛火里,等待来世投胎。
可我不愿意他们出生在陆家,所以我吹灭了。
陆珩说还可以再要一个孩子,不过是惯常的欺骗隐瞒。
我早就不能怀孕。
提到孩子,陆珩目光躲闪,随即又恢复过来。
“注定没有价值的东西,一开始就不必出现。”
心脏绞痛,我克制自己不去触碰。
“我也没有价值,你杀了我吧。”
陆珩神色一变,“你有没有价值我说了算,你是我的,不要妄想离开我!”
他愤愤离开,头也不回。
我只觉得疲惫更甚。
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剩。
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一个人回了井岭。
山山水水,十几年光阴大变样。
曾经闻名的天灾多发区,全国的救援和资源都往这里投。
因为贫苦,吸引了一波企业家做慈善。
陆珩的家就是。
为了积累事业口碑。
把一个没成年的孩子丢到这里自生自灭,同生共苦。
我教他生存,他教我怎样生活。
彼此带来的新鲜感和乐趣无人能比拟。
所以走出井岭,我们仍然相爱。
可我们小看了彼此间的差异。
生存与生活不仅仅是一个递进,我们也不总是能做到泰然处之。
有时生存与生活是对立的。
我与陆珩,我们站在了对立面。
隔着孩子和家人的死亡,再也回不去了。
怨来怨去,只能怨我们初相识。
我走上井岭的一座山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流。
井岭是我的故乡。
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落叶也要归根的。
陆珩不知怎么找了过来,爬上山崖时一脸狼狈。
这样的场景不多见。
我突然想起那个带着从容的笑说带我离开的他。
有种隔世的温暖。
但转眼,又想哭。
兜兜转转,还是爱不得解。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遇见了。
5.
陆珩匆匆忙忙赶过来,我离山崖边越来越近。
几颗石子被我踢落,瞬间便了无踪影。
等我跳下去,也会了无踪影。
陆珩红着眼,似乎恐惧到极致。
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服输。
“你就那么想离开我吗?”
可我们本来就离得很远。
我笑着看他,不带一丝情意。
他发了怒,恶狠狠地盯着我。
“你竟然为了离开我不惜去死。”
“你的愿望落空了,你就是死,我也会把你放在身边。”
“你离不开我,你是我的,是我的!”
我不懂他固执的占有欲,更不明白他此刻的偏执。
打掉我的孩子,压制我看轻我,最后毁掉我的家。
他凭什么觉得我会留在他身边呢。
我移开眼,回望自己的一辈子。
“陆珩。”
“看在那一颗糖的份上,你放过我吧。”
让我好好的死。
那一颗糖的情分就这样尽了。
陆珩的脸上出现裂痕,扭曲又偏执。
“我不允许!”
“是我把你带出了井岭,我爱了你那么多年,我不准你死!”
他吼出声。
我想起和他走出井岭后,进入陆氏集团工作的时候。
我其实不是没有能力,而是我所有的劳动成果都被领导,同事剥夺。
他看得见,他没有说。
他只是一味否定我的价值,轻视我的出身。
孩子,家人,他们对我有多重要,他也看得见。
他还是伤害他们。
我又往前走了一步,半只脚落在外面。
“走出井岭,为了受羞辱,为了打掉孩子,为了家人死掉吗?”
“爱不是这样的。”
陆珩好像失了力气,跌倒在地,一步步跪爬过来。
我不明白。
他落下泪,声音弱了下去,只剩下苦苦央求。
“是我错了,书凡,回来好不好?”
“你不要我们的孩子了吗?你不要我们的家了吗?”
“我求求你,回来好吗?”
我回头,只想最后纠正他。
“我唯一留下来的孩子,血肉至亲。”
“是你们教导他不要靠近粗鄙庸俗的母亲。”
“我唯一的家人,就是井岭的叔叔婶婶,但他们都死了。”
“如果可以,我不要拉起你,也不想跟你走出井岭。”
山崖的风很大,我一跃而下,迎着风汇入河流。
急速下坠的那一刻,我恍惚中看到陆珩跳了下来。
他极力伸手,试图抓住我。
6.
十八岁那年见到陆珩,他刚从国外回来。
家族继续投身慈善事业援助,他作为继承人,被下派到这里。
美其名曰历练。
我记得他几年前来时很不愿意,因为被留在这里一个人,一度十分的伤心难过。
所以那颗糖才让他印象尤深。
我亦然。
可他那年来,开朗又阳光。
坐在救援站外的长椅上闲聊时,我转动着落下的柳树枝。
“你以前,明明很不愿意。”
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折柳条。
“不是不愿意。”
我好奇地看他,手上动作不停。
“是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
我那时也不懂,只能把编好的花环小心翼翼戴在他头上。
“那祝你以后都能有。”
我不知道那句话有没有应验,只知道那两年,我与陆珩,我们一起出过无数个任务,一起搭帐篷救过人。
他教我天文地理,数理乐器,说不要觉得有压力。只是为了让我多一种选择,以后可以自考大学。
他还教我跳舞,说我跳起来很美。
后来我们一起离开井岭,他不顾家人反对也要跟我结婚。
他总说,我是他一个人的,谁也抢不走。
我爱他随手撒下的光,但那时并不理解他的话。
只是那样好的时光,我后来总是梦见。
直到一栩的出世。
我们学着做一对新生父母,想给孩子好的环境。
却突然有一次,他和老爷子在书房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从此,他对孩子的态度时好时坏。
后来老爷子坚持要送三岁的一栩出国学习。
跨年夜我欢欢喜喜准备团圆,一栩却被送上车,我想去追,被陆珩禁锢在怀里不能动弹。
我终于明白。
或许他不是不喜欢一栩,他只是和老爷子一样,不喜欢我教育一栩。
那以后,婚姻似牢笼,困住我一生。
重视的东西一样也没留下。
死亡对我来说,更像解脱。
水卷入我的鼻腔,渐渐吞噬了我的意识。
我终于可以离开。
7.
水流减缓了一部分伤害,我意外地活了下来,昏迷不醒。
意识模糊时,我能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我身边讲话。
醒来的那天,身边没有人在。
我的头部遭受重击,似乎做了开颅手术,裹着一圈布。
我不想留在这里。
一路避开明显的摄像头走出医院,不想和陆家的司机对了个正着。
年轻男人一见我就迎上来,我转头就跑。
结果还是被他追上。
“夫人,有些东西需要您看看。”
在库房里见到我给一栩送糖果的盒子时,我有些不解。
年轻人解释说:“这都是陆总随手给的,我怕以后还得用,就都存放在这里。最近打算辞职陪老婆生孩子,正愁怎么办,就碰到您了。”
我一点点翻看,找到一堆叔叔婶婶寄来的信。
“那是和一些特产一起的,吃的都坏了,只留下信。”
我眨了几下眼。
信,特产,陆珩从没说过。
我打开信件,时间最早追溯到我结婚的那几个月。
叔叔婶婶读书少,只认识几个简单的字。
但里面只有零星几个拼音,我想起家里弟弟读书时的那本厚厚的大字典。
叔叔说,收成好,钱,有。
婶婶说,意思就是可以回来,他们有钱人不知道什么脾性,要是不喜欢你对你不好,你就回来。
紧接着是一些他们的近况。
那两年家乡的通信不好,他们得到很远的地方才有电话。
所以只能写信。
我从来没回过,他们还是写。
生下一栩那年,他们没有写信,而是人来了。
他们写过最长的一封信,是一栩被送走,我流产的那时候。
叔叔说是不是他们欺负你。
婶婶说,你身后还有一个家,不要硬撑。
弟弟说我以后赚大钱给你花。
他们说,父母生下你是希望你健康快乐,他们救人本意肯定没想丢下你,只是老天没眼。
我们养大你,那么多年早就是一家人。
只恨自己没有能力,教导我的学习,让我念好书上大学,也看看世界……
泛黄的信纸被晕湿。
似乎我们的最后一面在这里。
“砰”一声响,大门被一脚踢开。
我转头。
陆珩穿着病号服逆着光站在门口。
身体瘦削地像是矮了一截。
他跌跌撞撞过来抱住我,不顾形象地哭泣,脑袋埋在我的肩上。
“我以为,我以为……”
“活着好不好,我求你活下去。”
我没什么力气,任由他抱着。
我当然会活着。
我会活在家人所期待的世界。
不会再放弃自己,不会再伤害自己。
也永远,不要再让别人伤害我。
8.
出院那天,陆珩十分殷勤地忙前忙后。
新的房子,新的房间。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见我,我们分房住。”
他将我的行李放入房间,自己的放到另一间。
进门前他不安地拉住我,眼眶微红。
“可以不要不跟我说话吗?”
我微微撇开手,合上了房门。
和行李放在一起的,是一个形状精美的箱子,写着“书凡亲启”。
我愣了几秒,方一揭开,便是一堆摆放整齐的信封。
最近的时间,是昨天。
——
书凡。
我还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我想你不会再愿意见我,可我不能不见你。
我有悔。
你说不愿拉起我,不愿跟我走出井岭。
我是恐惧的。
我做得不对,很多不对。
可是我真的不能失去你。
那个久远的柳条编成的花环,很多年前我把它种下,长出了新芽。
我尝试过很多次再编一个,但没有成功。
柳树新长的时候,你能回来吗?
——
书凡。
我很想你。
——
书凡,
求你活下来。
……
“书凡,
可不可以不要有一点讨厌我。”
最早的信在那年元旦,孩子被送走的第二天。
896封情书,一点点拆开看完,只要九小时。
但我的896天,是21504个小时。
我坐在地上,抬头即是那扇紧闭着的门。
那里挂着一块屏幕,色彩鲜艳的写着几个大字:我爱你。
不论是情书里,还是后悔时。
他说他爱我。
可是一连被迫失去两个孩子的跨年夜,我在大雨里歇斯底里。
他那时说我们还有一个孩子。
后来唯一的孩子疏远我,躲避我。
我试图伸手拉起关心爱护我,曾鼎力相助我想让我走出大山的叔叔婶婶。
可他们还什么都来不及接受,就变成了一堆骨灰埋葬在墓地。
他们没有享过我的福,却始终因我而受苦。
陆珩说命运如此,他会代替他们爱我,关心我。
可他从不懂理解,尊重。
他更不会懂我和他们的最后一面,只能藏在他无所谓随手丢掉的泛黄信纸里。
爱没有声音时,他发出的是吵闹。
爱有声音时,他沉默。
敲门声响起,陆珩拘束地打开门。
我抬头,声音平静。
“我们离婚吧。”
9.
“不可能!”
陆珩自然是不同意,他发疯般锁上了房门,将窗户紧紧闭起。
如孩子般坐到我身边埋在我怀里。
也不管我有没有回应,自顾自说话,自顾自与我亲密。
“你还记得我们的蜜月旅行吗?”
“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
“书凡,你以前最喜欢的,我们跳舞的录像,你的毕业证书……很多东西,我都找回来了。”
他的声音逐渐变小,抱着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他似乎很难过。
努力地想得到回应。
看到那些被拆开的信封,他突然有了力量,惊奇地看着我。
好像在讨赏。
“书凡,你都看完了对不对?”
“你还爱我对不对?”
“我也爱你!”
我冷眼看着他,随手拿起一封举在手里质问。
“你这是爱我吗?”
我当着他的面一点点撕碎,声音冷淡。
他的神情一再失落。
“你宁愿花896天镶嵌自己浮于表面的爱,也不愿意看到我有翻山越岭的本事。”
我们明明是夫妻,他却习惯性的,随手把我放到无回报投资的位置。
他一边说爱,一边打压伤害。
如果爱可以计算,那他是零加一点点,倒退回负无穷。
陆珩以为可以和我生和死都在这里,不想第二天老爷子就让人拆了门,把他捆回了家。
当着众人的面,我再次提出了离婚。
陆珩的爸妈不管事,决定权在老爷子手里。
老人双手交叠扶着权杖,不怒自威。
“可以。”
话音刚落,被铁链捆住的陆珩就暴躁的要跳起来。
“不行!”
老人忽视他的话,用权杖点了点地面,几个人瞬间按住陆珩。
“你叔婶的事,我听说了,已经处罚过他,赔偿款会付给你。至于你自杀……”老人停顿半秒,“他扯着一双快断的腿也要去找你,跟你一起跳。”
“拼死抱着你在河里走了两小时,高热半个月还伤了肺。”
“情情爱爱偿还到这个地步应该可以了,你以为呢?”
我愣了片刻,微微点头,“我只要离婚。”
老人满意点头,又说:“孩子的抚养权,不会给你。”
“如果同意,现在就可以离婚。”
陆珩大骂出声。
“滚!”
“我不同意!她是我一个人的,我不可能离婚!”
“你要培养你的重孙就带他走,凭什么帮我离婚?”
“滚啊!”
陆珩脸色通红,脖颈上暴起青筋,看向老人的目光满是仇恨。
下一刻,老人的权杖落到他腿上。
陆珩被打得跪地,低着头,脸色苍白下来,咯咯作笑。
从来,从来没有见过的陆珩。
他抬起头,红了眼睛,近乎偏执地盯着我。
“李书凡,我不可能离婚。”
“你是我的,一辈子都要在我身边。”
“想走,除非我死!”
10.
我搬离了陆家,挑了个离公墓最近的公寓。
离婚证到我手里时,我打包在花里放在了公墓上。
跪在墓前,忏悔,思念,愧疚,无一不在撕扯我。
“对不起……”
爱是什么样呢?
是牵动爱与痛,最有效的工具。
……
陆珩做了两天正常人,骗过老人解开了束缚在身上的铁链。
只是老人没想到,第二天见,自己那个以为正常了的孙子就拿着进口刀片给自己的手划出一道道血痕。
老人赶忙命人阻止。
“敢过来,”他将刀片对准自己的喉咙,“我就划一刀。”
老人喝止住。
“你想干什么?”
“婚已经离了,你自己做出的孽,还想让人回来吗?”
听到离婚,陆珩只是自嘲一笑,扬了扬头,示意他看看桌上的那份文件。
“签了它。”
老人看清“抚养权转让”五个字后,怒气直冲天灵盖。
刚要发怒,陆珩已经对着手腕重重的划下去。
“签不签?”
老人气得站不稳,“逆子!”
陆珩毫不在意,换了只手又来上一刀。
血流的越来越多,老人又心疼又生气,看着不断流淌的血迹,开始细心哄着他让赶来的医生看看。
陆珩嗤笑。
总是这样。
好像很关心他的样子。
他举着的刀片抵在自己喉管上,一点点擦进去。
老人胆战心惊,在慌乱之中签下自己的名字画押。
陆珩释怀地笑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那个女孩儿,天真的以为他缺一颗糖,教会他生存的女孩儿。
他想起李书凡结婚时喜悦的笑,孩子被送走时的痛哭流涕,也记得叔婶葬礼上她的崩溃。
记得她说不要遇见他了。
最记得她平静地看着他,说他宁愿用896天镶嵌自己浮于表面的爱也不愿意真正看到她。
她说的好对。
他得到那样的爱,所以给出那样的爱。
可是对李书凡来讲就是伤害。
那还是不要遇见他了吧。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
他看着签完字的老头又气又怒,露出笑容。
今天一定是他除了那段恩爱时光,笑得最真心的时候。
“从出生开始,你就压制我,所以我结婚后,习惯去压制她。”
“她说这不对。”
说这不是爱。
这只是纯粹的伤害。
可惜他懂得好晚。
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唯一的所有物。
他经受压力,从没有自己的空间和选择,李书凡是他的唯一可选择,所以他说什么也要跟她结婚。
他看轻她,压制她,她都没有离开。
他好像看到了自己。
那么只要李书凡不离开,活在自己的身边,是不是自己也可以继续活在这样的环境里了?
他一点点试探,一点点变成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伤害自己最想爱,也最爱自己的人。
陆珩突然想杀了自己。
老人悔恨的模样,何尝不是他的模样。
他嗤笑,留下最后的话。
“确实不对。”
“所以我们都该死。”
刀片以最重的力度划破喉管。
血溅满他的一生。
……
从梦中惊醒后,我的房门被敲响。
在沙发上原来真的睡不安稳。
我起身开门,是陆珩的父母。
“老爷子想见见你。”
11.
前两日还不怒自威的老人,此刻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我进门时,一栩急忙跑来抱住我。
老人叫人搀扶自己坐起来,只剩我们三个。
我搂着一栩听他说话。
“陆珩跟我说,他其实一无所有。”
“说我老头子是混蛋,无耻又可恨。”
“嘿!我老头子活了八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臭小子指着鼻子骂。”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心里惶恐。
他隐约看出我的不安,摆了摆手。
“我一个将死之人能做什么。”
“叫你来,是我们自愿给出一栩的抚养权。”
我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转变之快,不可思议。
可临终之言,不至于骗人。
我蹲下身抱住一栩,目光坚定。
“他是我的孩子,我会抚养他。”
“等他长大,我会告诉他一切,愿不愿意来往,我不会干涉他。”
老爷子心满意足地笑笑,多少有一丝凄凉。
我拉着一栩走出医院,外面阳光正好。
五岁的孩童突然停下脚步。
“妈妈,对不起。”
“我记得,以前是妈妈每天照顾我,我是坏小孩,对妈妈不好。”
我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悲伤,俯下身擦去他的眼泪。
“你是我的孩子,妈妈不会不要你。”
就像叔叔婶婶曾经说,不会不要我。
我不会抛下一栩。
成长的环境,所受的教育都在影响他,他对我的观念被改变,我也可以改变回来。
十月怀胎,我怎么会抛下他。
“是爸爸送你来的吗?”我想起来抚养权的事,陆家不可能那么容易松口。
孩子眼泪更甚。
“爸爸不在了……是爷爷。”
“爸爸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到处都是血。”
我整个人僵住,整个世界都静默了下来。
“你说什么?”
12.
参加陆珩葬礼的那天,我还有些低烧。
陆一栩领着人献花。
人走光后,他凑近我身边。
“以后爸爸的祭日,我们会来吗?”
“会。”
我摸摸他的脑袋。
“但这不是爸爸的祭日,对他来说,死亡是他的节日。”
他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领着他走出墓园,最后回头看了眼陆珩的照片。
或许,我们从未真正理解对方。
只是爱最初彼此间无法调合的矛盾表面所展现出的新鲜感。
直到孩子成为照出丑陋的镜子。
于是我们惶恐,不安,最后都小心翼翼的破碎。
陆珩,我祝你来世,永远自由,被爱,也懂得怎么爱人。
祝我不要遇见你。
祝我生生世世,不自轻,不自贱,向前走,永不踌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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