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来的蝶女老婆被我五百块卖了全文阅读(小蝶王有福赵铁柱)最新章节_捡来的蝶女老婆被我五百块卖了全文阅读
>暴雨夜,我在柴房捡了个女人。
>她后腰上有一枚蝴蝶胎记,村里老人说那是蝴蝶精转世。
>娘骂我捡了灾星:“这胎记克夫克家,赶紧扔回山里去!”
>可她的眼睛像山泉,我咬牙把她藏进地窖。
>半年后,她成了我媳妇,胎记成了我俩的秘密。
>我靠倒卖山货成了万元户,在村长儿子面前扬眉吐气。
>酒桌上我炫耀:“看见没?我老婆是福星!”
>掀开她衣角,那枚蝴蝶胎记在灯光下红得刺眼。
>村长儿子脸色煞白,酒杯摔得粉碎。
>隔天,娘哭着告诉我:“你媳妇被村长儿子绑走了,说是要给他爹冲喜。”
>我疯了般冲到村长家,只看见一地沾血的碎布。
>十年后,我成了省城首富,衣锦还乡第一件事就是收购全村土地。
>村长儿子跪着求饶,我笑着掏出张发黄的蝴蝶照片:“认识这胎记吗?”
>身后传来高跟鞋声,失踪十年的她挽着港商出现。
>她淡淡扫过我:“赵铁柱,你当年卖我的五百块,连利息还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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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得跟老天爷拿盆往下倒似的,哗啦啦,没个停歇。风在破窗户外面鬼哭狼嚎,吹得那扇歪斜的木门哐当哐当响,活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外面使劲儿推搡。屋里头,就一盏油灯,豆大的火苗被门缝里钻进来的风扯得东倒西歪,我那张破木板床上映出的影子也跟着胡乱跳舞,看得人心里头一阵阵发慌。
“这贼老天!”我嘟囔了一句,把身上那件补丁摞补丁的破夹袄又裹紧了些,冷气还是像小刀子似的,顺着脖子缝往里钻,冻得我牙关直打颤。米缸早就见了底,肚子饿得咕咕叫,前心贴后背,那点稀薄的睡意被这冰窟窿一样的屋子和震耳欲聋的雨声搅得稀碎。
柴房!对,柴房!灶膛边上兴许还藏着几根没烧完的柴火棍子,能塞进灶里引个火,哪怕烤烤手,骗骗自己暖和点儿呢?这念头一起,我也顾不得外头泼天的大雨了,一骨碌从冰冷的床板上爬起来,趿拉着那双张了嘴的破布鞋,吱呀一声拉开了房门。
风夹着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就砸了过来,打得我一个激灵。外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偶尔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才猛地照亮院子里那几棵被风吹得像要断腰的老槐树,还有地上肆意横流的泥汤子。我缩着脖子,像个虾米似的,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院子角落那个低矮的柴房摸去。
柴房的门虚掩着,被风吹得啪嗒啪嗒拍打着门框。一股子混合着陈年干草、泥土和木头腐朽的潮味儿扑面而来,呛得我咳嗽了两声。我摸索着跨过门槛,里面更是黑得如同墨缸。我习惯性地朝墙角那堆干草垛子伸出手,想扒拉几根引火的细柴。
指尖刚碰到干草堆,感觉就不对了。
那草堆底下,硬邦邦的,还有一丝……温度?
我心里咯噔一下,头皮瞬间就麻了。这大半夜的,黑灯瞎火,柴房里还能有啥活物?别是什么野狗野猫钻进来躲雨了吧?我壮着胆子,又伸手往前探了探。
不是毛茸茸的,是布料!湿透了的、冰冷的布料!
“谁?!”我嗓子眼发紧,声音都变了调,在这死寂的柴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没人应声。只有屋外更急的雨声和风声。
我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心脏在腔子里擂鼓似的狂跳。不行,得看看!我咬着后槽牙,屏住呼吸,几乎是闭着眼睛,伸手在那堆草里胡乱扒拉起来。湿透的干草又沉又涩,磨得我手心生疼。几下之后,我摸到了一个冰凉僵硬的胳膊!
我的妈呀!我吓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肚子直转筋。是死人?!这念头一起,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
就在我魂飞魄散,差点尖叫出声的时候,一道惨白的闪电猛地劈开黑暗,瞬间照亮了整个柴房角落!
就那一瞬间的光,我看清了。
不是什么野狗野猫,也不是死人。
是个女人!
她蜷缩在草堆里,脸埋在臂弯里,湿漉漉的头发像海草一样贴在苍白的脸颊和脖子上。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被雨水泡透了,紧紧裹在身上,勾勒出单薄得吓人的骨架。她像是冻僵了,或者……昏死了过去,一动不动。
闪电过后,柴房重新陷入浓稠的黑暗,但那女人的样子,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了我的眼皮底子上。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没跑。也许是那闪电下她过于苍白的脸,也许是那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的样子,让我心里头那点可怜劲儿占了上风。我喘着粗气,胸口一起一伏,在原地僵了好一会儿。冰凉的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下来,砸在我后颈上,让我打了个寒颤,也稍微清醒了点。
跑?把她扔在这儿?这念头只闪了一下就被我掐灭了。外头是泼天的暴雨,又是深更半夜,把她扔出去,跟直接杀了她有啥区别?我赵铁柱是穷,是光棍一条,可还没到那黑心烂肺的地步。
“操他娘的……”我低低骂了一句,不知道是骂这鬼天气,还是骂自己这莫名其妙的心软。我搓了搓冻僵的手,弯下腰,试探着去碰她的肩膀。
冰凉,隔着湿透的衣服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她一点反应都没有,软绵绵的,像块冰坨子。
我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霉味、泥土味和陌生女人气息的味道直冲鼻腔。我咬着牙,把心一横,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了,一手抄到她脖子后面,一手伸到她腿弯底下,用力一抱!
死沉!
她看着瘦得没几两肉,可抱在怀里,那份量却沉甸甸的,全是冰冷的湿气。我趔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我憋着一口气,抱着这个冰疙瘩似的女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艰难地挪出了柴房。冰冷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浇得我几乎睁不开眼。好不容易挪回我那四处漏风的破屋子,我几乎是把她“卸”在了那张咯吱作响的破木板床上。
“呼……呼……”我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累得像条死狗。身上那件破夹袄早湿透了,冷得我上下牙直打架。床上的女人还是没动静,就那么躺着,脸埋在阴影里,只有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证明她还活着。
不行,这么下去非得冻死不可。我哆嗦着,也顾不上避嫌了,赶紧找来一块虽然破旧但还算干燥的旧麻布,胡乱地擦她脸上、头发上的水。她的皮肤冰凉,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白得吓人。擦到脖子后面时,我的动作顿住了。
她的衣服后襟被扯破了一大块,湿漉漉地贴在背上。破口处,露出来一小片苍白的皮肤。在那片皮肤上,靠近后腰的地方,借着油灯那点昏黄的光,我看到了一个东西。
不是伤疤,也不是污渍。
那是一个印记。
一个……蝴蝶的印记!
颜色是深红色的,像凝固的血,又像烧红的烙铁烫上去的。翅膀的线条非常清晰,甚至能看出上面细细的纹路,活灵活现,仿佛下一秒就要从那片苍白的皮肤上振翅飞走。
我一下子僵住了,手停在半空,连呼吸都忘了。油灯的火苗还在不安地跳动,把那暗红的蝶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放大了,扭曲着,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柴房里捡来个女人,后腰上还带着这么个邪门的玩意儿……我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剩下那抹刺眼的暗红,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扇动着翅膀。
我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床边,眼睛死死盯着那暗红的蝴蝶印记,脑子里乱得像一锅搅不开的糨糊。柴房里捡个女人就够邪门了,这女人身上还带着这么个玩意儿?这算哪门子事儿?老天爷这是看我赵铁柱光棍一条太可怜,送个媳妇儿来?可这送法……也太他娘的瘆人了吧?
“铁柱!铁柱!死小子,外头闹腾啥呢?这么大动静!”隔壁屋传来我娘那又尖又利的嗓子,带着没睡醒的烦躁和惯有的刻薄,穿透薄薄的泥巴墙,像根针一样扎进我耳朵里。
我浑身一激灵,手忙脚乱地把那破麻布往女人身上一盖,把那要命的蝴蝶印记遮了个严严实实。心在腔子里咚咚狂跳,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没……没啥!娘!”我扯着嗓子应了一声,声音干得发涩,“风大!把柴房的门吹得乱响!我……我去拾掇了一下!”
“拾掇个屁!”娘的声音更近了,带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这鬼哭狼嚎的,吵得人睡不安生!柴火淋湿了没?你个败家玩意儿,柴火要是湿了,看老娘不揭了你的皮!”
脚步声停在门外。我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住床上的人影,好像这样就能把她藏起来似的。
吱呀——
那扇破木门还是被推开了。我娘裹着一件油腻腻的旧棉袄,头发乱蓬蓬的,一双眼睛像探照灯似的,带着狐疑和不满,先扫了一眼屋里,最后落在我脸上,又顺着我的身体往后看。
“你杵在这儿跟个门神似的干啥?”她不耐烦地推了我一把。我被她推得一个趔趄,露出了身后床上盖着破麻布的人形。
我娘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像见了鬼似的,指着床上那团隆起,尖声叫道:“这……这啥东西?!赵铁柱!你床上那是个啥?!”
“娘!娘你小声点!”我急得想去捂她的嘴,又不敢。
“小声个屁!”她几步就冲到了床边,一把掀开了那破麻布。昏黄的油灯光下,女人苍白的脸和湿透的身体暴露无遗。我娘倒抽一口冷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我的老天爷啊!赵铁柱!你……你从哪弄来个野女人?!作死啊你!”她猛地转过身,枯瘦的手指头差点戳到我鼻子上,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这年头,是人是鬼都敢往家领?你也不怕染上啥脏病!你个没出息的,讨不上媳妇想女人想疯了你?捡个破鞋回来?!”
“不是!娘!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被她骂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又急又臊,“我……我在柴房捡的!外头雨那么大,她快冻死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救?你拿什么救?”我娘的声音拔得更高了,又尖又利,像锥子一样往人耳朵里钻,“就你这穷得叮当响的破屋,自己都快饿死了,还有闲心管别人死活?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晦气!沾上这种女人,霉运跟着跑!赶紧的,趁天没亮,给我拖出去!扔回山里!哪儿捡的扔回哪儿去!听见没?!”
她一边骂,一边就要伸手去拖拽床上昏迷的女人。
“娘!不行!”我脑子一热,猛地扑过去,死死抓住我娘的胳膊,“她……她身上还带着伤呢!你看她冻得!扔出去就是死路一条啊!”我情急之下,差点把那蝴蝶印记的事喊出来,话到嘴边又死死咽了回去。不能说!这邪门玩意儿要是让我娘看见了,她非得当场发疯,拿扫把把这女人打出去不可!
“伤?死?”我娘冷笑一声,那张刻薄的脸上满是鄙夷和冷酷,“她死不死关我们老赵家屁事?赵铁柱!你给我撒手!你是要气死你老娘是不是?你爹死得早,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是让你往家里招这种灾星的?撒手!”
她使劲甩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又去抓那女人的胳膊。
就在这拉扯的当口,大概是动静太大,床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那声音细得像小猫叫,却让我和我娘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她似乎被弄醒了,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我娘的手还抓在她湿漉漉的胳膊上。
那双眼,终于完全睁开了。
柴房里的黑暗、闪电的惨白、油灯的昏黄……所有我之前看到的光影,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模糊不清。只有这双眼,在睁开的一刹那,像两汪刚从深山里涌出来的清泉,澄澈得没有一丝杂质。
不是惊恐,也不是茫然。就那么静静地看着抓着她胳膊的我娘,又缓缓地、极其吃力地转动了一下,看向旁边一脸紧张、手足无措的我。那眼神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却又好像什么都盛下了。湿漉漉的睫毛颤了颤,像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蝶须。
我娘被她看得一愣,那刻薄骂人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抓着人家胳膊的手也下意识地松了松。
“你……”我娘张了张嘴,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带着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迟疑,“你谁啊?打哪儿来的?”
女人没回答。她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眼皮又沉重地耷拉下去,只留下那惊鸿一瞥的清澈。苍白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头一歪,又昏了过去。
屋里一下子静得可怕。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哔剥声,还有屋外依旧狂暴的风雨声。
我娘站在床边,看看昏迷的女人,又看看我,那张惯常刻薄的脸上,表情变了几变。她没再骂人,也没再动手去拖,只是皱着眉,像是在琢磨着什么。
“娘……”我小心翼翼地开口,心还悬在嗓子眼,“你看……她都这样了……咱……咱总不能真把她扔出去吧?好歹……好歹是条命啊……”我偷偷瞄着我娘的脸色,心里头七上八下,那暗红的蝴蝶印记像个烧红的烙铁,烫得我心神不宁。
我娘沉默了好一会儿,眼神在那女人苍白却异常清秀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最后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勉强默认了。
“弄点热水来!”她没好气地命令我,“再找件你的破衣裳给她换上!湿成这样,没冻死也得烧死!真是个祖宗!”
我如蒙大赦,赶紧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跑去灶房烧水。心里头那点隐秘的、连我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随着锅里的水一起,慢慢咕嘟起来。
这女人……真好看。那双眼睛……像山泉水洗过似的。
至于她后腰上那个邪门的蝴蝶?我使劲晃了晃脑袋。管他呢!人都捡回来了,还能咋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水烧开了,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盆热水进屋。我娘已经找出了我一件最干净的旧褂子,虽然也是补丁摞补丁,但好歹是干的。她板着脸,指挥着我:“你,出去!杵在这儿干啥?老娘给她擦擦身子换衣裳!”
我“哦”了一声,赶紧退到门外,心里头却像有只猫爪子在那儿挠。那暗红的蝴蝶印记又浮现在我眼前。我娘给她擦身子……会不会看见?
我在门外焦急地踱步,耳朵竖得像兔子,听着屋里的动静。只有水声,还有我娘偶尔不耐烦的嘟囔。过了好一阵,门才吱呀一声开了。我娘端着水盆出来,脸色依旧不太好看,但似乎没刚才那么怒气冲冲了。
“娘……”我试探着问,“她……她咋样了?”
“死不了!”我娘把水盆往地上一放,溅起一片水花,“烧得有点烫,擦擦身子降降温。饿晕的,加上冻的!就是个麻烦!”她斜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莫名的、近乎幸灾乐祸的刻薄,“不过铁柱啊,你小子……嘿嘿,倒是捡了个便宜货。这脸蛋儿,这身段儿……啧啧,比咱村王寡妇可强多了!洗干净了,保准是个美人胚子!算你小子走了狗屎运!”
我娘的话像根针,扎得我心里头又臊又慌,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恼火。她那张嘴,真是吐不出象牙!什么叫“便宜货”?人家一个大活人,落难了,在她嘴里就成了能捡的便宜?
可我没敢顶嘴。我娘能松口让这女人留下,已经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低着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便宜是便宜,”我娘话锋一转,那张刻薄脸又绷紧了,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神神叨叨的意味,“可你也给我警醒着点!这来路不明的女人,谁知道身上干不干净?有没有带着啥晦气?晚上睡觉都给我把门闩死了!听见没?”她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在我脸上剜了一下,像是要挖出点什么,“还有,她身上……没带着啥不该带的东西吧?”
我心里猛地一紧,那暗红的蝴蝶翅膀仿佛又在眼前扇动了一下。我赶紧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没有!啥都没有!娘你想多了!”
“没有最好!”我娘狐疑地瞪了我一眼,又朝屋里努了努嘴,“看着点!老娘可没闲工夫伺候她!明天要是醒了,能干活就留下,不能干活,趁早滚蛋!”说完,她扭着腰,回自己屋去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的堂屋里,心还在怦怦跳。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搬了个破板凳,就坐在我那屋门口守着。屋里头静悄悄的,只有那女人偶尔几声微弱的、痛苦的呻吟。油灯的光从门缝里透出来一点,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摇曳的影子。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她那双山泉水似的眼睛,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一会儿又是那枚暗红刺眼的蝴蝶印记,像个不祥的烙印;一会儿是我娘刻薄的话语和那诡异的“便宜货”评价。各种念头搅在一起,像一团乱麻。
她是谁?从哪儿来?为啥会晕倒在我家柴房?后腰上那玩意儿……到底是个啥?真是村里老人说的那种……邪乎东西?
越想心越乱,越想越害怕,可偏偏,心底深处又有一丝我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秘的期盼,像黑暗里钻出的一颗小芽,怯生生地探头探脑。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风雨总算小了些。我实在撑不住,靠在冰冷的门框上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有人在轻轻碰我的胳膊。
我猛地惊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她就站在门里,身上穿着我那件又宽又大的旧褂子,空荡荡的,更显得她瘦弱不堪。脸色还是白,但比昨晚好了一点点,嘴唇干裂着。她微微低着头,看着我,眼神依旧很安静,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静水。
“你……”我嗓子干得发紧,赶紧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你……你醒了?好点没?”
她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那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
“饿……饿了吧?”我搓着手,有点语无伦次,“灶……灶房里还有点昨晚剩的糊糊,我去给你热热?”我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她。那件宽大的褂子遮住了她的腰身,什么也看不到。我心里那点担忧稍微松了松。
她又点了点头,还是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让开了门口的路,动作轻得像一片羽毛。
我赶紧跑去灶房,把昨晚剩下的一点玉米糊糊热了热,端了进来。她坐在我那张破床沿上,双手放在膝盖上,低着头,姿势很拘谨。我把碗递给她。
她接过去,动作很慢,手指细长,关节却有些粗大,像是干惯了粗活。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很安静,一点声音都没有。那样子,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舔舐着食物。
我站在旁边看着,心里头那点乱七八糟的想法慢慢沉淀下来。管她是谁,管她从哪里来呢。她现在就在我眼前,安静地吃着东西,那双眼睛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这就够了。
“你……”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叫啥名儿?”
她握着勺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快得我抓不住。然后,她垂下眼帘,看着碗里浑浊的糊糊,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轻轻吐出两个字:
“小蝶。”
小蝶?蝴蝶的蝶?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后腰上那枚暗红的印记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里!小蝶……蝴蝶……这名字是巧合?还是……
我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后背一阵发凉。她似乎没察觉我的异样,依旧小口地吃着糊糊,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往下过。小蝶在我家住了下来。
她真像一只误入尘网的蝴蝶,安静,沉默,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我娘那张刀子嘴,对着她也没少刻薄。嫌她吃得少是浪费,嫌她干活不够麻利,嫌她整天闷葫芦似的不吭声。小蝶从不还嘴,也不辩解,只是默默地承受着,该干什么干什么。
她话少得出奇,除了那次告诉我名字,再没听她主动说过什么。问她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什么人,她就低下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时间久了,我也就不问了。谁还没点不愿意提的伤心事呢?
日子久了,我娘虽然还是骂骂咧咧,但态度也微妙地变了。主要是小蝶实在太能干了。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操持一个家,手脚麻利得不像话。我娘骂归骂,但家里的水缸总是满的,灶膛里的火总是旺的,连我那件破褂子上的补丁,都打得比我娘弄的平整好看。我娘那张刻薄脸上,偶尔也会掠过一丝“这便宜货还算有点用”的满意神色。
只有我知道她后腰的秘密。那个暗红色的蝴蝶印记,成了我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
那印记像活的一样。天气好的时候,它颜色会浅一点,像蒙了一层薄纱;下雨阴天或者小蝶生病发烧的时候,它就变得格外殷红刺眼,仿佛要滴出血来。每次帮她换药(她刚来时身上有些擦伤淤青),或者不小心瞥见,我的心都会猛地一揪。村里那些关于“蝴蝶精”、“克夫克家”的老话,就像毒蛇一样钻进我的脑子。我害怕,是真的害怕。
可每次看到小蝶那双安静干活的眼睛,或者她默默递过来一碗热腾腾的糊糊时,那点害怕又会被一种更复杂的东西压下去。是怜惜?还是……别的什么?我说不清。
她就像一根柔弱却坚韧的藤蔓,不知不觉地,缠绕住了我这棵在贫瘠土地上挣扎的、光秃秃的树桩。
半年后的一个晚上,月光从破窗户纸的窟窿里漏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蝶坐在油灯下,就着那点微弱的光,缝补着我一件破得不成样子的裤子。她的侧脸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特别柔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专注而安静。
我靠在冰冷的土墙上,看着她。这半年来积攒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像灶膛里的火苗,烧得我浑身燥热。一种冲动猛地顶了上来,压过了心底那点残留的恐惧。
“小蝶……”我喉咙发干,声音有点哑。
她抬起头,安静地看着我,眼神清澈,带着一丝询问。
“那个……”我搓着手,手心全是汗,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她,却又忍不住往她腰后瞟了一眼,虽然隔着衣服什么也看不见,“你……你看,你在我家也住了大半年了……我娘……我娘她……”我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想说什么。
小蝶没说话,只是放下了手里的针线,静静地看着我,等着我的下文。
一股血猛地冲上我的脑门。我蹭地一下站起来,几步跨到她面前,蹲下身,一把抓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她的手冰凉,瘦得硌人。
“小蝶!”我抬起头,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声音带着豁出去的颤抖,“我……我赵铁柱是个穷光蛋,要啥没啥!可……可我是真心稀罕你!你……你跟我过吧!给我当媳妇儿!成不成?”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像等待宣判的囚徒。
屋里死一般寂静。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了一下。
小蝶被我抓着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没有挣扎,也没有抽回。她看着我,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挣扎,像投入石子的深潭。痛苦?迷茫?还是别的?我看不懂。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就在我快要被这沉默逼疯,心一点点沉下去,以为她要拒绝的时候——
她极轻、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就那么一下,轻得像蝴蝶翅膀掠过水面。
“嗯。”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音节,从她干裂的嘴唇里逸出来。
轰!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我猛地站起来,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身体那么瘦小,那么冰凉,在我怀里微微颤抖着。
“小蝶!我的小蝶!”我语无伦次地喊着,激动得浑身发抖,眼泪差点飙出来,“你放心!我赵铁柱对天发誓!这辈子就对你一个人好!绝不负你!那个……那个东西……”我下意识地收紧手臂,仿佛要把她揉进我的骨血里,声音带着一种狂热的、近乎偏执的保证,“它就是咱俩的秘密!天大的秘密!烂在肚子里!谁也别想知道!”
她在我怀里,依旧沉默着。她的下巴搁在我粗糙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她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脖颈。她没有回应我的誓言,只是抬起瘦弱的手臂,轻轻地、有些僵硬地,回抱住了我的腰。
那一刻,我什么都不怕了。什么蝴蝶印记,什么克夫克家,统统见鬼去吧!我赵铁柱捡来的媳妇,就是我的福星!
我成了万元户。这四个字在八十年代的穷山沟里,砸下去能惊起一村子的蛤蟆。
靠啥?就靠小蝶那双巧手,还有我豁出命去钻山沟子的狠劲儿。她认得山里的宝贝,哪种蘑菇值钱,哪种草药金贵,哪种野果城里人稀罕,她门儿清。我就负责背着大背篓,像头不知疲倦的骡子,翻山越岭地采,再一趟趟地往县里、往市里跑,倒腾给那些收山货的贩子。风里来雨里去,脚底板磨出血泡又结成老茧,为了多赚几毛钱跟人磨破嘴皮子,甚至为了抢一片好林子差点跟邻村的人动刀子。
苦?是真苦。累?是真累。可每次揣着厚厚一沓票子回来,看着小蝶那双安静的眼睛里露出一点点光亮,看着她把我那破败的家一点点收拾得有了人样,看着她身上那件旧褂子终于换成了供销社里买的花布新衣裳……再苦再累,也值了!
钱,真是好东西。它能填饱肚子,能堵住我娘那张刻薄的嘴(她现在见了我,那脸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更能把那些曾经看不起我赵铁柱的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
尤其是王有福!村长王金贵那个宝贝疙瘩儿子!
以前,他是村里的太子爷,穿着蹭亮的皮鞋,走路鼻孔朝天。我赵铁柱算个啥?就是他家地里一条刨食的泥腿子!他心情好了,赏你个笑脸;心情不好,一脚踹过来,你还得赔着笑问他脚疼不疼。他看小蝶那眼神,黏黏糊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下作,像鼻涕虫爬过一样恶心!好几次在村口碰到,他那双贼眼珠子恨不得黏在小蝶身上。要不是顾忌着点脸面,我早就一拳砸他脸上了!
现在?嘿嘿。
我特意挑了王有福从县里“学习”回来的日子,在村口小饭馆摆了一桌。请的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当然,王有福和他那个村长爹,是“主宾”。
包间里烟雾缭绕,劣质白酒的气味冲得人脑门疼。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在这穷地方算是顶天的排场了。王有福穿着他那件笔挺的“干部服”,坐在主位旁边,脸上那笑,假得能刮下一层腻子。他爹王金贵,端着村长的架子,小口抿着酒,一双老眼在我和小蝶身上来回扫,带着审视和估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桌上的人都在奉承我,什么“铁柱有本事”、“咱村的能人”、“万元户就是不一样”。王有福脸上的假笑有点挂不住了,他端起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朝我晃了晃:“铁柱哥,行啊!这山沟沟里还真飞出金凤凰了?听说……嫂子旺夫啊?”他这话带着刺,眼神又瞟向安静坐在我身边的小蝶,那目光像带着钩子。
小蝶低着头,小口吃着面前的青菜,仿佛没听见。
一股邪火“噌”地就窜上了我的天灵盖!旺夫?他王有福也配提这两个字?他那点龌龊心思,当老子不知道?
“哈哈!”我猛地站起来,手里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酒水都溅了出来。巨大的声响让整个包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我。我脸上堆着笑,那笑却带着一股子压不住的戾气和炫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有福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
“有福兄弟这话说的,在理!”我故意拔高了嗓门,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我赵铁柱能有今天,全靠我媳妇!她就是我赵铁柱的福星!大大的福星!”我一把搂住旁边小蝶瘦弱的肩膀,把她半搂在怀里,动作带着一种粗鲁的占有欲。
小蝶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我毫不在意,反而更用力地搂紧她,另一只手指着王有福,声音因为激动和酒意而亢奋得变了调:“看见没?有福兄弟!还有在座的各位!都给我看清楚了!我赵铁柱的媳妇!就是老天爷赐给我的宝贝疙瘩!”
包间里死寂一片。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和小蝶身上。王有福脸上的假笑彻底消失了,脸色铁青。王金贵也放下了酒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我感受到小蝶在我怀里微微的颤抖,像只受惊的小鸟。可此刻,巨大的虚荣和报复的快感像烈酒一样烧灼着我的神经,冲垮了我所有的理智!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让王有福这个王八蛋亲眼看看!他惦记的女人,是我赵铁柱的!还是我发财的福星!
“都看好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疯狂的、毁灭般的冲动。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我猛地掀开了小蝶后背的衣角!
动作粗暴,毫无预兆。
昏黄的灯光下,她后腰上那枚暗红色的蝴蝶印记,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暗红的蝶影,在油腻的灯光下,红得妖异,红得刺眼!翅膀的纹路清晰得仿佛要破皮而出,带着一种邪魅的、不祥的美感。
“轰!”
像一颗炸雷在包间里爆开!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倒吸冷气的声音!是筷子掉在地上的噼啪声!是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刮擦声!
“天爷啊!那……那是什么东西?”
“蝴……蝴蝶?”
“红的!血一样红!”
“邪性!太邪性了!”
“克夫的……蝴蝶精!老话说的……”
“赵铁柱疯了吧?把这玩意儿当福星?!”
惊恐的、厌恶的、幸灾乐祸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起,瞬间淹没了整个包间。一道道目光,像冰冷的刀子,戳在小蝶那暴露的印记上,也戳在我脸上。
我僵在原地,搂着小蝶的手臂还保持着掀衣服的姿势,像个可笑的木偶。刚才那股疯狂的、毁灭性的快感,像退潮一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刺骨的恐惧和后怕!我干了什么?我他妈干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看向小蝶。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脸。只能感觉到她被我搂着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那细微的颤抖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冰凉。她放在腿上的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哐当!”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
是王有福!他手里的酒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酒液溅湿了他蹭亮的皮鞋。他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小蝶后腰的印记,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恐惧……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近乎崩溃的慌乱?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缩,撞得椅子哐当作响。
“爹……爹!”他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惊恐地看向旁边的王金贵。
王金贵那张老谋深算的脸,此刻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死死盯着那枚蝴蝶印记,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又猛地转向我,那目光里的阴冷和狠厉,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完了!
这两个字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我的脑子里!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
我手忙脚乱地把小蝶的衣服拉下来,盖住那要命的印记,可一切都晚了。包间里乱成一团,议论声、惊呼声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小蝶猛地挣脱了我的手臂,低着头,像一道无声的影子,飞快地冲出了包间!
“小蝶!”我喊了一声,想去追,却被王金贵冰冷的声音钉在了原地。
“赵铁柱!”王金贵的声音不高,却像冰渣子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刻骨的寒意,“好!很好!你真是……出息了!”
他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
那场荒唐的酒席,最后是怎么散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王金贵那张阴沉得能拧出水的脸,王有福那失魂落魄、见了鬼似的表情,还有周围人那躲闪的、带着鄙夷和恐惧的目光。我像个游魂一样飘回家,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小蝶最后挣脱我时,那死寂般的冰凉。
刚踏进院子,我娘就哭嚎着扑了上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枯瘦的手指头差点戳瞎我的眼。
“作孽啊!赵铁柱!你个天杀的败家玩意儿!你显摆!你显摆个啥?!你把你媳妇那邪门的玩意儿露给全村人看!你嫌咱家日子过得太安生了是不是?!”她哭得捶胸顿足,“完了!全完了!王金贵那老东西,刚才带人……带人把你媳妇绑走了!呜呜呜……说是……说是他儿子有福吓病了!病得邪乎!非得用那‘蝴蝶精’的血……给他爹冲喜!挡煞!拦不住啊!他们人多……呜呜呜……我的老天爷啊……”
我娘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耳膜上!
绑走了?冲喜?挡煞?!
血“嗡”地一声全涌上了头顶!眼前一阵发黑,我差点一头栽倒!
“王金贵!王有福!我操你祖宗!”我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嘶吼!什么万元户,什么体面,全他妈见鬼去吧!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杀!我要杀了他们!
我像疯了一样冲出家门,赤红着眼睛,朝着村东头那座全村最气派、贴着白瓷砖的二层小楼狂奔而去!那是村长王金贵的家!一路上,村人惊骇的目光,指指点点的议论,都被我甩在身后,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擂鼓般的狂跳!
冲到王金贵家那扇刷着绿漆的大铁门前,我没有任何犹豫,抬脚就狠狠踹了上去!
“哐当!哐当!”铁门发出痛苦的呻吟,剧烈地摇晃着。
“开门!王金贵!王有福!狗日的!开门!把我媳妇还给我!”我一边踹,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嗓子都喊破了音,带着血腥味。
里面静悄悄的,像一座坟墓。
“操你妈的!开门!”我像疯了一样,用肩膀狠狠撞向铁门!一次,两次……肩膀撞得生疼,骨头都快裂开了,铁门却纹丝不动。
“铁柱!铁柱!别撞了!”隔壁有人探出头,是平时跟我还算熟的老刘头,他一脸惊恐地朝我摆手,“别犯浑!他们……他们人多!你斗不过!小蝶……小蝶她……唉!”
“小蝶怎么了?!”我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他。
老刘头被我吓住了,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带着不忍:“被……被拖进屋里了……有福那小子……好像真吓魔怔了,嘴里不干不净地念叨……后来……后来就听见……听见小蝶叫了一声……再后来……就没动静了……王金贵叫人……把人……弄走了……不知道弄哪儿去了……铁柱,听叔一句,快走吧!别惹祸上身啊!”
弄走了?叫了一声?没动静了?
老刘头的话像无数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我的心脏!痛得我浑身痉挛!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
“啊——!!!”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像受伤的孤狼!最后的理智彻底崩断!我发疯似的在院子里寻找,像一头绝望的困兽。
墙角!一堆还没来得及清理的、沾着泥污的碎布!
那颜色……那布料……正是小蝶今天穿的那件花布新衣裳!是我用倒卖山货赚的钱,在县里供销社给她买的!碎布上,还沾着几抹刺眼的、暗红色的……血迹!
我的小蝶……
我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我扑通一声跪倒在那堆染血的碎布前,颤抖着伸出手,抓起一片沾血的布料,紧紧攥在手里,那冰冷粘腻的触感,像毒蛇一样缠绕住我的心脏。
“小蝶……小蝶……”我像个傻子一样,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巨大的悲痛和悔恨像海啸一样将我彻底吞没。是我!是我亲手把她推向了深渊!是我那愚蠢的炫耀!是我掀开了她的衣服!是我暴露了那个该死的秘密!
王金贵!王有福!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铁门,里面仿佛藏着吃人的恶鬼。无尽的恨意像毒藤一样疯狂滋长,瞬间缠遍了我的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每一个毛孔都在呐喊!
我要报仇!
十年。三千六百多个日夜。
时间像一把最钝的锉刀,日日夜夜磨着骨头缝里的恨。小蝶最后挣脱我时那死寂的冰凉,老刘头那带着惊恐和不忍的“弄走了”,墙角那堆染血的碎布……这些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我脑子里,反复灼烧,从未褪色。
那晚之后,我像个真正的孤魂野鬼,离开了那个吞噬了小蝶的山沟。带着刻骨的仇恨和那枚沾血的碎布片,一头扎进了外面吃人的世界。
什么苦没吃过?睡过桥洞,跟野狗抢过食,在工地扛水泥扛到吐血,为了一个订单给人当孙子下跪……心早就硬得像石头,血也冷得像冰。支撑我活下来的,就只剩下两个字:报仇!
我玩命地钻营,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寻找着每一个能咬死对手的机会。倒腾山货只是起点,后来是钢材,是批文,是地皮……什么赚钱搞什么,什么能让我更快地爬上去就干什么。手段?良心?在血海深仇面前,算个屁!
十年。我从一个被踩在泥里的穷光蛋,变成了省城都排得上号的赵老板。西装革履,出入豪车,身边围着阿谀奉承的人。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身皮囊底下,还是当年那个抱着染血碎布、在村长家铁门外嚎啕的赵铁柱。心,早就空了,只剩下一座用仇恨浇筑的堡垒。
现在,堡垒的尖刀,终于要指向它的目标了。
我的黑色轿车碾过那条熟悉又陌生的黄土路,扬起漫天烟尘,停在破败的村口。司机小跑着给我拉开车门。我迈步下车,锃亮的皮鞋踩在尘土里,昂贵的手工西装与这片灰败的土地格格不入。我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个梦魇开始的地方。十年,它似乎更穷了,更破了,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早就收到风声的村人,远远地聚拢过来,指指点点,眼神里有敬畏,有好奇,更多的是恐惧。他们交头接耳,“赵老板”、“赵铁柱”、“发财了”……这些词语断断续续飘进耳朵。
我谁也没看,径直走向村委那几间同样破败的瓦房。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身材魁梧的助理。
刚走到门口,一个身影就连滚带爬地从里面扑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脚边,扬起一片灰尘。
是王有福。
他哪里还有当年半分“太子爷”的威风?头发花白了大半,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麻木和绝望。身上那件脏兮兮的旧夹克,袖口磨得发亮。他死死抱住我的小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铁柱哥!赵老板!赵爷爷!您大人有大量!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他哭嚎着,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我们知道错了!当年……当年是我爹!是我爹鬼迷心窍!他……他早死了!遭了报应了!您行行好!别收我们的地!没了地……我们全村人都得饿死啊!求求您了!求求您了!”他一边磕头,一边语无伦次地哀求,身体筛糠似的抖。
我低头看着他,这个曾经让我恨得寝食难安的仇人,此刻像条肮脏的癞皮狗匍匐在我脚下。心里没有一丝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十年等待,就为了这一刻?好像……也就这样。
我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昂贵的西装裤料蹭到了地上的尘土。王有福以为有了希望,抬起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充满希冀地看着我。
我没有扶他。
我只是从西装内袋里,缓缓地、无比珍重地,掏出一个早已磨损得发白、边缘卷起的旧皮夹。打开皮夹,里面没有钱,只有一张用透明塑料膜小心保护着的、早已发黄褪色的照片。
照片上,不是什么风景,也不是什么人物肖像。
只有一块布。一块染着暗红色、已经变成深褐色血迹的碎布。而在那血迹旁边,清晰可见的,是一个用特殊药水描绘出的、线条清晰的蝴蝶图案。暗红色,翅膀的纹路历历在目,和我记忆深处那个烙印一模一样!
我把这张照片,轻轻地、几乎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举到了王有福的眼前。
“王有福,”我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带着彻骨的寒意,“抬起头,好好看看。”
“认识这个胎记吗?”
照片几乎要贴上王有福的鼻尖。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落在那个暗红色的蝴蝶图案上。只一眼!
时间仿佛再次凝固。
王有福那张涕泪横流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比死人还难看!他的瞳孔骤然放大,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像是看到了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他的嘴巴大大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抽气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抱着我小腿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地,筛糠似的剧烈颤抖,眼神涣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惊骇。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粗重恐怖的喘息声。
就在这时——
嗒…嗒…嗒…
一阵清脆、从容、带着某种冰冷节奏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清晰地敲打在村委会外粗糙的水泥地上。
这声音突兀地响起,瞬间打破了死寂,也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我的心脏!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转过头,循声望去。
村委会破旧的门口,光线被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挡住。
一个女人。
她穿着剪裁极其合身的米白色羊绒套装,外面罩着一件质感绝佳的深灰色长款大衣。脖子上随意搭着一条浅色丝巾,衬得她脖颈修长优雅。头发精心打理过,挽成一个利落的发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张妆容精致、却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脸。岁月似乎格外优待她,只在那双曾经清澈如泉的眼睛周围,留下了几道极淡的纹路,却更添了几分难以接近的锐利和沉淀。
她的眼神,平静地扫过瘫软在地、抖如筛糠的王有福,没有一丝波澜。然后,那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缓缓地、最终定格在我脸上。
是她!
是小蝶!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像是在这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十年!整整十年!无数次午夜梦回,无数次咬牙切齿的幻想重逢……可当她真的就这样,以一种我完全无法想象的姿态,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时,巨大的冲击让我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死死地盯着她,贪婪地、又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看着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大约两三秒,平静得可怕。然后,她微微侧身,让开了一步。
她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约莫五十多岁,保养得极好,两鬓微霜,穿着同样考究的深色西装,气度沉稳。他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眼神却精明而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视着眼前混乱的场景。他的一只手,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宣告所有权的意味,轻轻搭在小蝶的腰后。
那个位置……正是当年那枚暗红蝴蝶印记所在的位置!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小蝶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红唇微启,声音不高,清晰,平静,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一个字一个字,精准无比地扎进我的耳膜:
“赵铁柱。”
她叫了我的全名。不再是当年那声低低的、带着怯意的“铁柱哥”。
“你当年卖我的那五百块,”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连本带利,该还我了吧?”
卖……卖她的五百块?
我如同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耻辱感瞬间将我淹没!我张了张嘴,想嘶吼,想辩解,想抓住她问个清楚!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烧红的炭,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那双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她!那枚蝴蝶印记仿佛又在眼前灼烧起来!
小蝶说完,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她微微侧过头,对着身边那个气度不凡的港商,用粤语极轻、极快地说了句什么。那港商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掌控一切的微笑。
然后,她挽着那个男人的手臂,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嗒…嗒…嗒…,从容,优雅,冰冷。一步一步,走向停在村委会门口那辆光可鉴人的黑色宾利轿车。阳光洒在锃亮的车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回头。
我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木雕,僵立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捏着那张发黄的、印着蝴蝶印记的照片。耳边,只剩下王有福那如同破风箱般、越来越微弱的恐怖喘息声,还有那渐渐远去的、冰冷的高跟鞋声,像敲打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风从村口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打着旋儿,迷了我的眼。
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那只暗红色的蝴蝶,在十年前那个昏黄的酒桌上,在染血的碎布片上,在我绝望的掌心……最后,振翅飞走,消失在一片刺目的白光里。
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