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次辅大人的小太阳(裴砚春桃)最新章节_内阁次辅大人的小太阳全文阅读
我出生那时正逢日蚀,大家都叫我’灾星’。
从小我便能看到人们身上的情绪颜色。
春桃紧张时是淡绿色,庄子里的管事生气时是暗红色。
那天庙会,天象监正在测日蚀。
我遇见了一个人,内阁的次辅裴砚!
那是我从未见过,纯粹的黑......
1
我蹲在庄子的后墙根下,手指拨弄着一株刚冒头的野葵花,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墙内管事的吆喝声。
「春桃,你听,他们在搬祭坛呢!」
我压低声音,兴奋地拽了拽身边绿衣丫鬟的袖子,「今天肯定没人管我们。」
春桃苦着脸,手指绞着衣角:「小姐,今日是日蚀祭祀,咱们还是别出去了。万一被人看见...」
「怕什么!」
我拍拍裙摆上沾的草屑站起来,「都说了我是’灾星’,去庙会不是正合适?再说了...」
我踮脚凑到她耳边,「谁会在祭祀时注意一个不祥人呢?」
春桃被我逗得噗嗤一笑,又赶紧捂住嘴。
我趁机抓住她的手,拉着她往早就探好的狗洞钻去。
「小姐!这、这成何体统!」
「嘘...」我回头冲她眨眨眼,「体统能当糖葫芦吃吗?」
钻出狗洞的瞬间,初夏的阳光兜头浇下来,我眯起眼,深吸一口气。
空气中飘着糖炒栗子的甜香,远处传来庙会的喧闹声,比庄子里死气沉沉的诵经声好听多了。
「走!」
我拽着春桃往镇上跑,裙角飞扬,发间的丝带滑落也顾不得捡。
庙会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
杂耍艺人喷出的火焰引来阵阵惊呼,卖胭脂水粉的摊前围满了姑娘,糖画老人手下的凤凰栩栩如生...
我在人群中钻来钻去,春桃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
「小姐!慢点!当心撞到人!」
我正想回头应她,忽然被一阵刺眼的铜光晃了眼。
前方空地上,几个穿官服的人正在摆弄一个巨大的铜制仪器,周围百姓都敬畏地避开那个区域。
「那是什么?」我好奇地凑近。
「天象监在测日蚀。」
旁边一个卖糖人的老伯压低声音,「听说今日午时三刻有百年难遇的日全蚀,大凶之兆啊。」
我正想再问,忽然听见春桃在远处尖叫:「小姐!小心!」
一阵天旋地转。
不知是谁推了我一把,我踉跄几步,直直撞向那个铜仪。
金属倾倒的轰鸣声中,我摔在地上,手掌被粗糙的地面擦得火辣辣的疼。
「哪来的野丫头!」一个尖利的声音刺入耳膜。
我抬头,看见一个瘦削的天象监小吏气得脸色发青,「这可是测日蚀的浑天仪!弄坏了你担待得起吗?」
我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小吏一把揪住我的手腕:「让我看看你是谁家的...」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我腰间挂着的沈家玉佩上。
「沈家?」
他猛地松开手,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似的在官服上擦了擦,「就是那个出生时逢日蚀的’灾星’?难怪今日仪器会倒!」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我感到无数道目光刺在身上,有好奇的,有厌恶的,更多的是恐惧。
熟悉的窒息感涌上喉咙,但我还是挤出一个笑容:「这位大人,仪器倒了是我不小心,跟我什么时候出生没关系...」
「闭嘴!」
小吏厉声喝道,「灾星还敢狡辩!来人,把她...」
「吵什么。」
一个冷得像冰的声音切进来。
人群自动分开,我看见一个身着玄色官袍的男人缓步走来。
阳光照在他身上,却仿佛被吸走了所有温度。
我眨了眨眼。
奇怪,为什么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浓重的黑雾?
那雾气如有实质,缠绕在他的袖口、发梢,甚至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从小到大,我都能看见人们身上的「情绪颜色」。
春桃紧张时是淡绿色,庄子里的管事生气时是暗红色。
但从未见过这样纯粹的黑。
小吏扑通一声跪下:「裴、裴大人!这丫头是沈家那个灾星,她撞翻了浑天仪...」
裴大人?我心头一跳。
这就是那个寒门出身的内阁次辅裴砚?
听说他手段狠辣,连太后都要让他三分。
裴砚连眼角都没扫那小吏一下,目光直接落在我身上。
那一瞬间,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像是被什么危险的野兽盯上了。
「灾星?」
他薄唇微动,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我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直视着他的眼睛,脱口而出:「你比我还像灾星。」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裴砚的眼神骤然变冷,我看见他袖中寒光一闪。
是刀!他要杀我!
但下一刻,我做了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
我从地上捡起刚才摔掉的那串糖葫芦,在袖子上擦了擦,傻笑着递向他:「吃吗?沾了点灰,但很甜的。」
裴砚的手顿住了。
他盯着那串糖葫芦,又抬头看我,眉头微蹙,像是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怪物。
周围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我举着糖葫芦的手开始发酸,却固执地不肯放下。
糖浆粘在指尖,黏糊糊的,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终于,裴砚转身离去,玄色官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
走出几步后,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看好沈家的人。」
小吏连连称是,等裴砚走远才恶狠狠地瞪我:「滚回你的庄子去,灾星!」
春桃冲过来拉住我就跑。
直到拐进一条小巷,她才停下来,拍着胸口大口喘气:「小姐!你疯了吗?那可是裴砚!听说他上个月刚把一个五品官全家流放了!」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串没人要的糖葫芦,不知为何有点难受:「春桃,你看见了吗?他浑身都是黑色的...」
「什么黑色?」
「就是...」
我摇摇头,「算了。我们回去吧,祭祀要开始了。」
回庄子的路上,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裴砚离去的方向。
奇怪的是,那一瞬间,我似乎看见他周身的黑雾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金色。
一定是阳光太刺眼了,我想。
2
我蹲在裴府西墙外的泥地里,十指深深插进潮湿的土壤中。
春桃提着灯笼的手在发抖,昏黄的光晕在我们之间摇晃。
「小姐,我们回去吧……这要是被逮到……」
「嘘...」
我竖起沾满泥土的手指抵在唇上,从怀里掏出一株根系还裹着泥土的向日葵幼苗,「你看,我连根带土挖的,肯定能活。」
春桃的灯笼「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我趁机把幼苗塞进刚挖好的土坑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开始填土。
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个偷鸡摸狗的小贼。
「小姐,您到底为什么非要给裴大人种花啊?」
春桃蹲下来帮我扶着花苗,声音压得极低。
我拍实最后一捧土,仰头望着裴府高耸的围墙。
月光下,那堵墙像一道漆黑的屏障,把里面的人和外界彻底隔开。
「你没看见吗?」
我指着围墙后露出的一角屋檐,「他住的地方连棵树都没有,多可怜啊。」
春桃倒吸一口凉气:「您该不会是因为那天他说您灾星……」
「才不是!」
我跳起来,裙摆上的泥巴甩出一道弧线,「我是看他浑身黑雾,比庄子后山的山洞还暗。」
我掰着手指数,「而且他不吃糖葫芦,院子里没花,官服上连个花纹都没有...」
墙内突然传来脚步声。
春桃一把捂住我的嘴,我们俩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紧贴在墙根下。
脚步声停在墙内不远处,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细微响动。
我踮起脚尖,透过墙砖的缝隙往里看。
月光勾勒出一个修长的身影,玄色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裴砚背对着我们站在廊下,手中似乎握着什么。
「完了完了……」春桃拽着我的袖子拼命往下拉。
我反而更用力地踮起脚,鼻尖都蹭上了粗糙的砖面。
裴砚忽然转身,月光清晰地映出他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寒光凛凛的短刀。
「他在练刀!」
我兴奋地小声叫道,完全忘了我们正在做贼。
裴砚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缓缓转头,目光如刀锋般直刺向我们藏身的方向。
我吓得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在了刚种好的向日葵上。
「什么人!」
裴府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提着灯笼的门房冲了出来。
春桃拉着我就跑,但我挣脱了她,反而转身张开双臂护住那排刚种下的花苗。
「不准踩我的花!」
门房愣住了,灯笼举高照在我脸上:「又是你!沈家那个...」
「让她进来。」
冷冽的声音从墙内传来。
我和门房同时抬头,看见裴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二楼的窗前。
月光下,他的面容半明半暗,眼中似有寒星闪烁。
门房不情不愿地让开路。
我拍拍裙子上的土,昂首挺胸走进裴府大门,还不忘回头给春桃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裴府的庭院比我想象的还要冷清。
石板缝里连根杂草都没有,角落里摆着几个空荡荡的兵器架。
我跟着门房穿过庭院,忍不住弯腰摸了摸那些光秃秃的花坛。
「这里以前种过花吗?」
门房冷哼一声:「裴大人最讨厌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二楼书房的门虚掩着。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迎面撞上一双寒潭般的眼睛。
裴砚站在窗边,手中仍握着那把短刀,刀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沈家派你来试探?」
他冷笑一声,刀尖有意无意地指向窗外那排刚种下的向日葵。
我摇摇头,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我带了这个!」
裴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兴冲冲地解开布包,露出里面几颗圆滚滚的种子。
「向日葵种子!我庄子里最好的品种,开的花有脸盆那么大!」
我献宝似的捧到他面前,「你把它种在书房窗外,早上太阳一出来就能看见...」
「够了。」
裴砚突然打断我,刀尖「铮」地一声抵在我面前的桌案上,「沈小姐,我不知道沈家打的什么主意,但请你记住...」
我踮起脚尖,突然凑近他的脸。
裴砚猝不及防后退半步,后背「砰」地撞上窗棂。
窗纱被他袖口的刺绣勾住,「嘶啦」一声扯开一道口子。
「是太阳派我来晒你呀!」
我大声宣布,趁机把种子塞进他腰间的玉佩绦带里。
裴砚的表情凝固了。
月光透过破掉的窗纱斑驳地洒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中的寒冰出现了一丝裂缝。
他周身的黑雾剧烈翻涌着,其中突然迸出一道耀眼的金光,转瞬即逝。
「你……」他的声音罕见地有些滞涩。
我后退几步,笑嘻嘻地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裴大人,我走啦!记得浇水哦!」
跑出书房时,我听见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回头一看,那把短刀掉在了地上,裴砚正低头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仿佛那是什么陌生的事物。
门房像赶瘟神一样把我推出大门。
春桃扑上来抓住我上下打量:「小姐!您没缺胳膊少腿吧?」
我拍拍腰间空了的种子袋,得意地宣布:「大获全胜!」
回庄子的路上,我忍不住频频回头。
月光下,那排刚种下的向日葵幼苗在夜风中轻轻摇摆。
而在二楼那扇破了窗纱的窗户后,一个黑影久久伫立。
春桃突然拽住我:「小姐,您笑什么呢?」
我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嘴角不知何时已经翘得老高。
「没什么,」
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就是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怕嘛。」
3
灶间的蒸汽熏得我脸颊发烫,我踮着脚尖偷看笼屉里蒸着的枣泥糕。
春桃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小姐,您已经盯着蒸笼看了半个时辰了!」
「火候很重要。」
我用手指戳了戳最上面那块糕点,软糯的触感让我满意地眯起眼,「上次看到裴大人耳朵红了,说明他喜欢甜的。」
春桃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去准备食盒。
我哼着小曲把糕点装盘,突然听见后院传来细弱的呜咽声。
扒开草丛,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狗正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它浑身雪白,只有左耳有一块黑斑,像不小心沾了墨汁。
「哎呀!」
我一把将它搂进怀里,「你怎么在这儿?」
小狗湿漉漉的鼻子蹭着我的手腕,我忽然灵光一现:「春桃!我们带它一起去裴府吧!」
「绝对不行!」
春桃手里的食盒差点掉在地上,「上次种花已经够冒险了,这次还带狗...」
「你看它多可爱!」
我把小狗举到她面前,它配合地「汪」了一声,「裴大人整天板着脸,需要这样的小可爱治愈!」
一刻钟后,我抱着用披风裹起来的小狗,春桃提着食盒,再次站在了裴府侧门外。
这次门房看见我就皱眉:「怎么又是你?」
我献宝似的举起食盒:「我给裴大人送点心!」
门房刚要拒绝,小狗突然从披风里探出脑袋,「嗷呜」叫了一声。
门房的表情瞬间软化:「这、这小狗......」
「很可爱吧?」
我趁机溜进门,「我们就送个点心,马上走!」
裴府的走廊比上次来时更阴冷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小狗藏在外衫下,它暖烘烘的小身子贴着我,偶尔发出几声哼唧。
书房的门半掩着,我正要敲门,忽然听见里面传来激烈的争论声。
「......太后那边不能再退让了......」
「......寒门子弟的晋升渠道必须......」
是裴砚的声音,冷峻得像淬了冰。
我僵在门口,进退两难。
怀里的小狗却突然扭动起来,一个打滚从我衣服里掉了出来,「啪嗒」落在地上。
「汪!」
书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门被猛地拉开,裴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中寒光凛冽。
他身后站着几个官员,桌上摊着几份奏折。
「沈小姐。」
他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手忙脚乱地抱起正在啃他衣摆的小狗,举起食盒:「我、我来送枣泥糕......」
话音未落,小狗突然从我怀里窜出去,直奔书案。
它叼起最上面那份奏折,欢快地摇着尾巴在书房里转圈。
「拦住它!」一位官员大喊。
场面顿时大乱。
几个身着官服的大人满屋子追狗,小狗以为在玩游戏,跑得更欢了。
它一个急转弯跳上书架,奏折从它嘴里掉下来,正好落在我脚边。
我弯腰去捡,却听见「唰」的一声。
裴砚的刀尖抵在了我的下巴下方。
「谁派你来的?」
他声音低沉得可怕,眼中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风暴。
我仰着头,刀锋的凉意顺着脖颈蔓延。
小狗不知何时已经跑回来,正用脑袋蹭我的脚踝。
春桃在门外发出惊恐的抽气声。
「糕...糕里有枣泥...」
我结结巴巴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想着你老皱眉...所以想给你送甜甜的...」
裴砚的手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我看见他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像雪地里突然绽开的红梅。
「胡说什么!」
他猛地收刀,却因为动作太急,刀柄撞翻了桌上的砚台。
墨汁泼洒在那份奏折上,顿时晕开一片漆黑。
书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管家快步走进来:「大人!老奴刚听说...」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脸色骤变,「此女必是细作!老奴早就说过...」
「够了。」
裴砚冷声打断,弯腰捡起被墨汁污染的奏折。
小狗趁机跳进他怀里,在他玄色官服上留下一串泥爪印。
老管家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大人,这畜生...」
「出去。」
裴砚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僵住了,「全都出去。」
官员们鱼贯而出,老管家不甘心地瞪了我一眼,也退下了。
春桃在门外拼命向我使眼色,我却挪不动步子。
裴砚低头看着怀里的小狗,它正用湿漉漉的鼻子嗅他的手指。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身上,我惊讶地发现裴砚周身的黑雾淡了许多,隐约透出几丝金色的光点。
「它喜欢你!」我脱口而出。
裴砚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你知道刚才那份奏折有多重要吗?」
我诚实地摇头,从食盒里取出一块完好的枣泥糕递给他:「但是我知道这个很好吃。」
小狗从他怀里探出头,眼巴巴地看着糕点。
裴砚犹豫了一下,掰了一小块喂它。
小狗欢快地摇着尾巴,粉红的舌头舔过他的指尖。
我看见裴砚的嘴角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要微笑又强行压住了。
他放下小狗,突然问我:「为什么是枣泥?」
「因为枣泥的颜色像你上次...」连忙改口,「我猜大人喜欢?」
裴砚的表情变得很奇怪。
他转身走到窗前,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
小狗跟过去,用脑袋蹭他的靴子。
「把狗带走。」
他没回头,「还有,以后别来了。」
我抱起小狗,走到门口时突然转身:「奏折的事对不起...但是枣泥糕真的很好吃,你尝尝嘛!」
裴砚的背影纹丝不动。
我沮丧地低头,却听见他极轻地说了一句:
「...明天别带狗。」
春桃拉着我快步离开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裴砚站在窗前,手里拿着半块枣泥糕,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老管家阴鸷的目光从廊柱后射来,但我已经蹦蹦跳跳地出了府门。
小狗在我怀里打了个哈欠,我挠挠它的耳朵:
「下次我们带桂花糕好不好?」
4
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趴在茶馆二楼的栏杆上,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一朵朵小花。
春桃在旁边絮絮叨叨地念着:「小姐,咱们真的该回去了,庄子里的人该找您了……」
「再等等嘛。」
我晃着双腿,目光扫过楼下大堂里越聚越多的人群,「听说今天有说书先生讲新编的《百官图》呢。」
茶馆里弥漫着龙井的清香,混着雨天特有的潮湿气息。
我正数着房梁上的燕子窝,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衣着华贵的少女在仆从簇拥下走进来,为首的正是崔家大小姐崔明月。
「哟,这不是沈家那个灾星吗?」
崔明月一抬头就看见了我,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笑,「不在庄子里躲着,跑出来祸害人了?」
大堂里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
我攥紧了栏杆,感觉掌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春桃紧张地拽我的袖子:「小姐,咱们从后门走吧……」
崔明月已经提着裙摆上楼来了。
她今日穿着淡紫色的纱裙,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像只骄傲的孔雀。
「听说你最近总往裴府跑?」
她在我对面坐下,用团扇掩着唇轻笑,「怎么,沈家已经沦落到要卖女儿巴结寒门权贵了?」
我胸口突然窜起一团火。
春桃在桌下死死按住我的手,但我已经「腾」地站了起来。
「裴大人是朝廷栋梁!」
我的声音在安静的茶馆里格外清脆,「他推行的新政利国利民,比某些只会嚼舌根的强多了!」
崔明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她「啪」地合上团扇:「哦?那你倒是说说,一个靠谄媚上位的寒门犬辈,能有什么好政令?」
茶馆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连说书先生都停下了醒木。
我深吸一口气,眼前浮现出在裴府书房外偷看到的那一摞奏折。
那些字迹工整到近乎刻薄的条文,那些被朱笔反复修改的细节。
「其一,」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越说越响亮,「减免江南水患地区三年赋税;其二,重建北方官道,便利商旅;其三,设立寒门学子助学粮仓……」
我一口气背出十条新政,连具体的府县名称和钱粮数目都分毫不差。
崔明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涂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团扇柄里。
「……第十条,」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严查世家侵占民田,违者按律治罪。」
最后一字落下,茶馆里静得能听见雨滴打在瓦片上的声音。
崔明月猛地站起来,团扇「咔嚓」一声被她折断。
「你!」
她气得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灾星,也配谈论朝政?谁知道你是不是偷看了什么机密。」
「她确实偷看了。」
一个冷冽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齐刷刷地转头。
裴砚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玄色官服被雨水打湿了边角,周身散发着寒意。
崔明月瞬间变了脸色,慌忙行礼:「裴、裴大人,小女子只是...」
裴砚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裙摆不知何时被泼出的茶水打湿了一大片。
「我的政令,」
他冷冷地说,「轮不到你卖弄。」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裴砚突然解下披风,兜头罩在我身上。
带着沉水香气息的布料裹住我湿漉漉的头发,他修长的手指在系带处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犹豫该不该系紧。
崔明月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红了。
她手中的帕子「刺啦」一声被撕成两半,碎帛飘落在地上。
裴砚这才瞥了她一眼:「崔小姐对本官的政令有意见?」
「不敢!」
崔明月慌忙低头,声音细如蚊蚋,「小女子只是……」
「那就管好你的嘴。」
裴砚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茶馆的人都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再有下次,我不介意亲自登门与崔尚书讨论家教问题。」
说完,他拎着我的后领就往楼下走,像拎一只不听话的猫。
我踉踉跄跄地跟着,披风太长,差点绊倒。
裴砚脚步一顿,突然弯腰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啊!」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茶馆里响起一片抽气声,崔明月的尖叫声尤为刺耳。
雨还在下。
裴砚抱着我走进雨幕,春桃举着伞慌慌张张地追在后面。
我缩在裴砚怀里,能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那个……」
我小声说,「我真的不是故意偷看你的奏折……」
裴砚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雨水顺着他的侧脸滑落。
他忽然低头看我,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背得很熟。」
他淡淡道,「第七条说错了两个数字。」
我瞪大眼睛:「你记得这么清楚?」
他不回答,只是把我放进等在路边的马车里。
春桃手忙脚乱地爬上来,裴砚转身要走,我急忙拽住他的袖子。
「等等!」
我从披风里掏出一个油纸包,「给你留的桂花糕……虽然被雨淋湿了一点……」
裴砚看着那个皱巴巴的油纸包,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
他伸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掌心,像一片雪花落在皮肤上。
「回家去。」他转身走入雨中,「别再惹事。」
马车缓缓驶离时,我扒着车窗往后看。
裴砚站在原地,雨水打湿了他的官服,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油纸包。
当晚,我正趴在窗前看月亮,春桃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姐!裴府的暗卫撤走了!」
我愣了一下,光着脚跑到院墙边。
往常总能在树影间看见的黑衣人果然不见了,只有月光静静地洒在空荡荡的墙头。
回到屋里,我发现桌上多了一封信。
拆开后,里面只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新政第七条》的准确数字,字迹工整得近乎刻薄。
我把字条贴在胸口,笑得像个傻子。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照得院墙下那排向日葵幼苗闪闪发亮。
5
第二天一早,天象监的铜锣声便刺破黎明。
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庄子里的人慌乱地跑来跑去。
春桃跌跌撞撞冲进屋里,手里攥着一张告示。
「小姐!不好了!天象监说今日午时又有日蚀,太后下旨要您...」
「去祭坛赎罪?」
我接过告示,上面朱红的玺印像一滩血迹,「这次是什么花样?跳火圈还是走刀山?」
春桃的眼泪砸在我手背上:「是火祭...他们要在日蚀最盛时把您...」
我折好告示塞进袖袋,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几个陌生侍卫。
他们穿着天象监的灰袍,腰间却配着禁军的刀。
「太后的人。」
我低声说,转身从床底下拖出一个木匣子,「春桃,你去找陆大哥,把这个给他。」
匣子里是我这些年偷偷记录的「情绪颜色」。
裴砚的黑雾中偶尔闪过的金光,陆青舟身上越来越重的靛蓝色忧郁,太后那次偶遇时周身血红色的杀气。
春桃刚抱着匣子溜出后门,房门就被粗暴地踢开。
两个侍卫架起我就往外拖,我挣扎着回头,看见梳妆台上那株向日葵已经冒出了嫩芽。
祭坛设在皇城外的天象台上。
我被人按着跪在中央,四周堆满了浇了油的柴薪。
太后苏氏端坐在高台上,凤冠上的珠帘遮住了她的表情。
「沈氏女,你出生时天现异象,今日日蚀再现,乃上天示警。」
她的声音像毒蛇爬过冰面,「唯有你以身祭天,方可平息天怒。」
我抬头看着渐渐被阴影吞噬的太阳,突然笑了:「太后娘娘,您知道为什么向日葵总是朝着太阳吗?」
周围一片哗然。
太后猛地攥紧扶手,珠帘剧烈晃动:「放肆!」
「因为黑暗只是暂时的。」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侍卫想按住我,却被我灵活地躲开,「就像日蚀,太阳总会回来的。」
阴影越来越浓,人群中开始骚动。
我低头看着手腕上被绳索勒出的红痕,突然想起裴砚上次给我系披风时,手指不经意擦过我耳尖的温度。
「点火!」太后厉声喝道。
火把扔向柴堆的瞬间,一道白影闪过。
陆青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剑挑开即将落地的火把。
他今天没穿往日的素色长衫,而是一身劲装,腰间药箱换成了长剑。
「昭昭!」他向我伸出手,「走!」
我摇摇头,反而向前一步站在了火堆边缘。
火焰已经窜起来,热浪烤得我脸颊发烫。
「陆大哥,你看。」
我指着渐渐被黑暗吞噬的太阳,「多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
陆青舟的手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那时我还是个被关在祠堂里的小女孩,他翻墙进来给我送药,我说他的颜色像雨后的晴天。
「你连绝望都是暖的...」
他苦笑着摇头,突然脸色一变,「小心!」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过我的鬓角钉在祭坛上。
太后站起身,凤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格杀勿论!」
更多的箭矢飞来。
陆青舟挥剑挡开几支,却被逼得连连后退。
我深吸一口气,突然转身面向熊熊燃烧的火堆。
「这下你们信了吧?」
我张开双臂,火焰的热度几乎灼伤我的睫毛,「我不是灾星...」
「沈昭昭!」
这个声音像一道闪电劈开黑暗。
我猛地回头,看见裴砚持剑冲上祭坛,玄色官服被血染得更加暗沉。
他身后倒着十几个禁军,剑尖还在滴血。
太后厉声喝道:「裴砚!你敢违抗懿旨?!」
裴砚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的剑尖直指太后咽喉,声音冷得让人发抖:「她若死,我要这王朝陪葬。」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裴砚。
他周身的黑雾沸腾般翻滚着,却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化为无数金色光点。
他的眼睛红得可怕,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烧灼着他。
太后踉跄着后退:「你疯了!为了一个灾星...」
「她若是灾星,」
裴砚的剑又向前一寸,「那我就是灭世的修罗。」
日蚀达到顶峰,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祭坛上的火焰还在燃烧,照亮裴砚脸上狰狞的泪痕。
陆青舟趁机一剑劈开我脚边的柴堆,拽着我就往外冲。
裴砚同时掷出佩剑,精准地钉在太后凤冠上,珠串「哗啦」散落一地。
「走!」
裴砚接住弹回的剑,挡在我们身前,「带她走!」
我被陆青舟拖着跑下祭坛,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裴砚独自站在火海前,背影挺拔如松。
黑暗中有金光从他身上迸发,像是一轮被囚禁的太阳终于破茧而出。
跑出很远后,陆青舟才停下来检查我的伤势。
他颤抖的手指拂过我手腕的勒痕,声音沙哑:「为什么要往火里跳?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我抬头看着渐渐复圆的太阳,眼泪终于落下来,「但他来了,不是吗?」
陆青舟的手顿住了。
他望着远处还在冒烟的祭坛,轻轻叹了口气:「向日葵终究还是向着太阳的。」
我摸了摸袖袋,掏出一块被火烤得焦黑的枣泥糕,傻笑着递给陆青舟:「吃吗?就是有点糊了...」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
陆青舟脸色一变,拉着我躲进路边的草垛。
一队铁骑呼啸而过,为首的举着裴府的旗帜。
「他动手了。」
陆青舟低声说,「为了你,裴砚要对太后党羽全面开战。」
我攥紧那块焦黑的糕点,突然想起那天在裴府书房,小狗叼走奏折时,裴砚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阳光重新洒满大地。
草垛缝隙里,我看见一株野向日葵在风中轻轻摇曳,金黄的花盘固执地追随着太阳的方向。
突然感觉脑袋昏沉沉的就像...
「沈...昭昭!」谁在叫我?
6
高热像一团火在我血管里燃烧。
我迷迷糊糊看见屋顶的横梁在旋转,春桃带着哭腔的声音时远时近:「陆先生说再烧下去会伤到脑子......」
我试图抬手,却发现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恍惚间,我听见房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阵凛冽的寒风。
「出去。」
这个声音像一把冰刀劈开混沌。
我努力睁开眼,看见裴砚站在床前,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他周身缠绕的黑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重,却在靠近心口的位置透出几缕金线,像黎明前撕破夜幕的阳光。
「裴大人!您不能...」
春桃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房门关上的轻响。
裴砚在床沿坐下,冰冷的指尖拂过我的额头。
我这才发现自己被裹成了粽子,额头还贴着退热的药贴。
我想笑,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喘息。
「蠢货。」
他的声音很轻,「谁准你往火里跳的?」
我想回答,喉咙却像被炭火烧过一样疼。
只能艰难地抬起手,去够他的衣袖。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我眼前发黑,但我固执地向前伸着手指,终于抓住了他袖口的梅花刺绣。
裴砚僵住了。
那些金线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在黑雾中开辟出一条光路。
我顺着他的衣袖一点点往上爬,直到握住他冰凉的手指。
「沈昭昭。」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这种人......」
我突然低头,在他指尖咬了一口。
裴砚猛地抽气,却没挣脱。
我舔了舔嘴唇,烧得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甜的!你偷吃我枣泥糕了!」
裴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周身的黑雾疯狂翻涌,那些金线却越来越亮,几乎要刺破黑暗。
我看见他另一只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疯子。」
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你真是......」
一块冰凉的东西突然落入我掌心。
我低头看去,是一枚梅纹玉佩,莹白的玉料上点缀着点点朱砂,像雪地里的红梅。玉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穿绳处有明显的磨损。
显然常年被人握在手中摩挲。
「我母亲的遗物。」
他生硬地解释,目光避开我的眼睛,「暂时放你这。敢弄丢......」
我没等他说完就攥紧了玉佩,突然发现玉背面刻着小小的字。
借着窗外雪光,我勉强辨认出「逆风如解意」五个小字。
「后面那句呢?」我哑着嗓子问。
裴砚沉默了很久。
风雪拍打着窗棂,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容易莫摧残。」
我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砸在玉佩上。
裴砚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站起,却又在转身时停住。
他背对着我,肩线绷得笔直。
「沈昭昭。」
他突然说,「颜色......是什么样子的?」
我愣住了。
这么多年,从来没人问过我能看见什么。
「你现在......」
我费力地支起身子,「是黑色的,但是有金色的光,从这里...」
我指着他的心口,「一直蔓延到袖口,像春天的藤蔓......」
裴砚的背影微微颤抖。
他抬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久久不动。
房门突然被推开,春桃端着药碗闯进来:「小姐该喝药了...」
她看见我们俩的样子,突然翻了个白眼,「您俩演什么苦情戏呢?裴大人,您再不让开,这药就该凉了!」
裴砚像是突然惊醒,大步走向门口。
在跨过门槛时,他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
「明日我带太医来。」
春桃扶着我喝药时,我一直在摩挲那块玉佩。
温润的玉料上,梅枝的纹路清晰可辨,就像裴砚袖口的刺绣一样精致。
「小姐,您笑什么呢?」
春桃没好气地擦掉我嘴角的药渍,「烧成这样还傻乐。」
我把玉佩贴在滚烫的额头上,冰凉的温度让我舒服地叹了口气:「春桃,你说......」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向日葵为什么总追着太阳......」
朦胧中,我听见春桃的叹气声,还有她轻轻关窗的动静。
风雪声渐渐远去,取而代之的是玉佩贴在掌心带来的安稳触感。
我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见裴砚站在花海里,周身的黑雾一点点褪去,金色的光芒像春水般漫过他的眉梢、指尖、衣摆。
那光芒,如同太阳一般耀眼...
醒来时已是深夜。
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正好照在床头的玉佩上。
我惊讶地发现,玉中的朱砂在月光下竟然泛着淡淡的金辉,就像裴砚心口透出的那些光。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
我以为春桃来查看我的情况,却听见一个熟悉的脚步声停在床前。
我赶紧闭上眼睛,感觉到有人轻轻拉高了我滑落的被子。
「......蠢死了。」
裴砚的声音近在咫尺。
我偷偷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他低头凝视着我手中的玉佩,嘴角有一丝几不可察的柔软。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那些曾经缠绕他的黑雾,此刻淡得几乎看不见了。
当他转身离去时,我悄悄将玉佩贴在唇边。
却看到自己手心的那一抹同他一般的金色。
玉上残留的沉水香气息还萦绕在鼻尖,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枣泥甜香。
原来,金色是喜欢...
窗外,那一排排向日葵正开的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