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医心:长安情定洛水畔(晚星唐子谦)全文浏览_归墟医心:长安情定洛水畔全文浏览
1长安梦醒,妙手初显
痛。
像是被十八辆马车碾过般的剧痛,从四肢百骸汇聚到太阳穴,炸成一片混沌的轰鸣。
林晚星费力地掀开眼皮,入目却不是熟悉的医院值班室天花板,而是一方绣着缠枝莲纹的青纱帐,边缘坠着的鎏金铃铛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悠,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嘶……”
她想撑起身,却发现浑身酸软无力,喉咙更是干得像要冒烟。
“这是哪里?我不是因为连续做了三十六个小时的手术,累倒在休息室了吗?”
“姑娘,您醒了?”一个清脆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带着几分惊喜和小心翼翼。
林晚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穿着浅绿色襦裙的小丫鬟正端着一个黑漆托盘站在床边,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那丫鬟见她醒来,连忙放下托盘,上前想扶她:“姑娘慢点,您都昏睡三天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姑娘?奴婢?
林晚星脑中“嗡”的一声,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入——
原主也叫晚星,是个父母双亡、被远房亲戚卖到长安城中一家名叫“怜香阁”的教坊司做舞伎的孤女。
三天前因为不愿接客,被老鸨失手推下楼梯,撞到了头,便没了生息……
而她,一个21世纪的医学博士,竟然在这个时候,占据了这具年轻的身体。
穿越?!
这个只在小说里看过的词,此刻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林晚星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作为一名医生,最基本的素质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镇定。不管多么荒谬,她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弄清楚现状,然后想办法活下去。
“水……”她沙哑地开口,小丫鬟连忙端过桌上的水碗,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几口。温润的水流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慰藉。
“谢谢。”
林晚星低声道,目光扫过这简陋却收拾得还算干净的房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和劣质香粉的混合气息,窗外传来隐约的喧嚣市声,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驼铃。
“姑娘,您刚醒,还是把药喝了吧,刘大夫说您伤了脑子,得好好静养。”
小丫鬟说着,就要去端那碗黑漆漆的汤药。
林晚星看着那碗汤药,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刚才接收的记忆里,这个刘大夫是怜香阁常年雇佣的一个游方郎中,医术平庸,开的药方大多是些不痛不痒的温补之剂。
她现在虽然身体虚弱,但脑子清楚得很,刚才那一下撞击,顶多是轻微脑震荡,休息几天便可,哪里需要喝这些不知成分的草药?
“先放下吧,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林晚星婉拒道,她可不想刚穿越过来就被不明不白的药吃出问题。
小丫鬟有些犹豫,但看她脸色苍白,也不敢强求,只得应了声“是”,将药碗又放了回去。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哗声,伴随着老鸨尖利的叫骂:
“你们干什么?这是姑娘们休息的地方,岂是你们能闯的?”
“让开!我们公子突然不适,借贵宝地暂歇片刻!”
一个粗哑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紧接着,门“砰”的一声被推开,几个身着劲装的护卫簇拥着一个面色苍白、冷汗涔涔的年轻公子闯了进来。
那公子大约二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此刻却紧紧捂着右下腹,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快,快找个地方让公子躺下!”为首的护卫沉声喝道。
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躲在林晚星身后瑟瑟发抖。
老鸨也跟了进来,一看这阵仗,知道惹不起,连忙赔着笑脸:“哎哟,这是哪阵风把您几位吹来了?这位公子怎么了?要不要请刘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
那护卫看了老鸨一眼,语气不善。
“我们公子这病,怕是你们这的刘大夫看不了!”
林晚星坐在床上,目光落在那公子身上。凭着多年的从医经验,她一眼就看出那公子的症状——
右下腹压痛、反跳痛,伴有高热和冷汗,这很可能是急性阑尾炎,也就是中医所说的“肠痈”。
在现代,这是个小手术,切开引流或者直接切除阑尾即可,但在这个没有无菌观念、没有抗生素、更没有麻醉剂的时代,肠痈可是能要人命的大病!
果然,那公子痛得浑身发抖,嘴唇都有些发紫,断断续续地说:
“快……快,疼死我了……”
老鸨一看这情形,也慌了神,搓着手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林晚星开口了,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异常清晰:
“他这是肠痈,拖延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她。老鸨皱眉道:
“晚星,你胡说什么?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那护卫头领更是眼神一厉,看向林晚星:
“你一个小小舞伎,懂什么医理?再敢胡言乱语,小心我撕了你的嘴!”
林晚星没有理会他们的质疑,她的目光落在那公子痛苦的脸上,作为医生的本能让她无法坐视不理。
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我曾随家中学过一些医理,或许能帮这位公子缓解痛苦。”
她不能说自己是现代医学博士,只能用原主的身份做掩护。
“你?”
护卫头领显然不信,嗤笑一声:
“一个教坊司的舞伎,也敢自称懂医?”
床上的公子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强撑着抬起头,看向林晚星,眼神中带着一丝希冀:
“姑娘……请……请救救我……”
林晚星迎上他的目光,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此刻却因痛苦而微微泛红。
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
“好,我帮你。”
“晚星!”
老鸨急了,想阻止她:
“你别胡闹,出了事儿我们可担待不起!”
“若是治不好,我一力承担。”
林晚星看向老鸨:
“但若治好了,还请妈妈允我以后不再接客。”这是她给自己争取的机会。
老鸨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床上痛得快要晕厥的公子,又看了看态度坚决的林晚星,咬了咬牙:
“好!若你真能治好这位公子,以后你便是我们怜香阁的清倌人,只卖艺不卖身!”
得到老鸨的承诺,林晚星不再犹豫,她对那护卫头领说:
“去打一盆干净的冷水,再找几块干净的白布,一把最锋利的小刀,还有烈酒,越多越好。”
护卫头领虽然怀疑,但见公子痛得实在厉害,死马当活马医,还是立刻吩咐手下人去准备。很快,东西都备齐了。林晚星让小丫鬟将桌子搬到床边,又让护卫将公子小心地扶起来,靠在床头。
她先用冷水浸湿白布,轻轻擦拭公子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拿起那把磨得锃亮的小刀,放进烈酒里浸泡消毒。
“姑娘,你……你这是要做什么?”
护卫头领看着她的动作,心里有些发毛。
“切开排脓。”
林晚星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公子右下腹那个明显有肿块的位置:
“他的肠痈已经化脓,若不及时排出,脓毒入血,神仙也难救。”
“切……切开?”
老鸨和小丫鬟吓得脸色惨白,那可是在肚子上动刀子啊!
公子也紧张得浑身紧绷,额头上的汗珠更多了。
林晚星看出了他的恐惧,轻声安抚道:
“公子,忍一忍,很快就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沾了烈酒的白布仔细擦拭着他右下腹的皮肤,进行消毒。虽然条件简陋,但她尽可能做到最基本的无菌操作。
做完准备工作,林晚星深吸一口气,拿起小刀,目光专注而冷静。在所有人紧张得屏住呼吸的注视下,她手腕轻转,小刀在公子右下腹那个肿胀的位置,精准而利落地划了下去。“啊——!”
公子痛得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
护卫们立刻上前想按住他,但被林晚星阻止了:
“别动!”
只见小刀划开皮肤后,一股腥臭的脓液立刻涌了出来,颜色黄绿,带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林晚星没有丝毫犹豫,用干净的白布接住脓液,然后小心翼翼地扩大创口,让里面的脓液尽可能排出。
“好多脓……”
老鸨捂着鼻子,看得目瞪口呆。
林晚星没有理会周围的反应,她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直到脓液基本排净,露出里面红肿的组织。
她又用沾了烈酒的白布仔细清洗了创口,然后拿起干净的白布,轻轻覆盖在上面,用布条小心地包扎好。
整个过程不过半盏茶的时间,林晚星却出了一身的冷汗,毕竟她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
包扎完毕,她才松了口气,看向那公子:
“公子,感觉如何?”
公子原本痛得扭曲的脸,此刻已经舒缓了许多,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那种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已经消失了。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星,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好多了……”
“那就好。”
林晚星点了点头:
“创口切勿沾水,每日用烈酒清洗换药,再服用一些清热解毒的草药,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护卫头领上前检查了一下公子的情况,又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高热似乎也退了一些,顿时对林晚星刮目相看,刚才的轻视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震惊和敬佩。
他对着林晚星深深一揖:
“多谢姑娘救了我家公子!姑娘大恩,我家公子必有重谢!”
老鸨更是看得两眼放光,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平时不起眼的小舞伎,竟然真的会医术,而且还这么厉害,在肚子上动刀子都敢!她刚才的承诺看来是不得不兑现了。
林晚星摆了摆手,她现在只想休息。就在这时,她无意间瞥见公子腰间系着的一块玉佩,那玉佩造型古朴,上面刻着一个奇特的纹路,像是一个扭曲的“回”字。
不知为何,看到这块玉佩,她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电流般的感觉,就像当初她接触到实验室里那块从唐代古墓出土的神秘玉佩时的感觉一样!
“难道……这就是回到现代的线索?”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看着眼前这个因她而暂时脱离危险的公子,看着他那双重新恢复了神采的桃花眼,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心中悄然滋生。
或许,在这个陌生的唐朝,除了寻找回去的路,她还能做些什么。比如,用自己的医术,救死扶伤。
而这位还不知道名字的公子,又会在她接下来的人生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呢?
林晚星不知道,但她知道,她的唐朝之旅,从这一刻起,才真正开始。
2杏林初誉,玉佩疑踪
自那日后,林晚星在怜香阁的境遇可谓天翻地覆。
老鸨王妈妈虽心疼少了棵摇钱树,却也信守承诺,将她挪至后院僻静的“听竹轩”,只令她偶尔为贵客弹奏几曲。
更令晚星安心的是,昨日竟有药铺小厮送来整套银针与紫铜药碾,附笺上是那位公子的护卫头领所书——
“公子谢姑娘救命之恩,聊备薄礼”。
此刻她正坐在窗前,指尖摩挲着一枚银针。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案头投下细碎光斑,映得那枚古朴玉佩的纹路愈发清晰。
这是她趁换药时,以“辨识玉质需近观”为由,从公子腰间借来看的。
玉佩触手生凉,那扭曲的“回”字纹路里,竟隐隐有流光转动,与实验室里那枚唐朝玉佩的材质分毫不差。
“姑娘,前院王妈妈叫您呢!”
小丫鬟春桃推门而入,脸上带着好奇:
“说是靖安坊的李府派人来,请您去瞧病。”
“李府?”
晚星挑眉。长安城能称“李府”者多如牛毛,但敢直接来教坊司请人的,必是非富即贵。
她将玉佩小心放回锦盒:
“可知是何人患病?”
“听说是李家七姑娘,咳血数月,京中名医都束手无策呢。”
春桃压低声音:
“领头的管家说,是那位救过的公子推荐您去的。”
晚星心中一动。那位公子自前日换药后便再未露面,只托护卫送来物件,倒像是刻意避嫌。如今却为她引荐病患,倒是意外。
半个时辰后,一顶青呢小轿将晚星抬入靖安坊。李府门前石狮巍峨,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管家将她引至内院,绕过九曲回廊,尚未踏入厢房,便听见压抑的咳嗽声,夹杂着女子微弱的呻吟。
厢房内熏着昂贵的龙脑香,却掩不住一股若有似无的腥甜气。纱帐后,一位面色枯槁的少女斜倚在锦榻上,唇瓣泛着不正常的嫣红,正用丝帕捂着嘴咳嗽。她身边跪着的夫人眼眶红肿,见晚星进来,急切起身:
“您就是那位……林姑娘?”
晚星颔首,目光落在少女苍白的指节上。那是长期低热消耗的体征。她走近榻前,温声道:
“姑娘可容我诊脉?”
少女虚弱地点头。晚星指尖搭上她的腕脉,脉象细数而浮,正是肺痨的典型脉象。再看她两颧潮红,咳时胸胁震动,已属重症。
“可是夜间盗汗,五心烦热?”
晚星问道。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轻轻“嗯”了一声。
“夫人,”
晚星转向李夫人:
“令爱所患乃‘肺痨’,需得好生静养。”
她顿了顿,见李夫人脸色骤变,又道:
“不过并非不治之症,只是需断了杂役,独居一室,每日以百合、银耳煮粥,再辅以汤药。”
“肺痨能治?”
李夫人抓住她的手,声音发颤:
“可京中张太医都说……”
“此症需静养与药石同施。”
晚星抽出自己的手,从随身药箱中取出纸笔:
“我先开个方子,取百部、白及、沙参、麦冬……”
她边写边解释:
“百部杀痨虫,白及敛肺止血,沙参与麦冬养阴润肺。此外,需每日用滚水烫洗被褥,与他人分餐食。”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晚星抬眸,只见前日那位公子在护卫搀扶下走了进来,月白锦袍换作了石青色常服,气色却好了许多。
他见到晚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随即拱手道:
“李夫人,在下唐子谦,特来探望令爱。”
李夫人连忙还礼:
“唐公子费心了。多亏您引荐林姑娘,不然我儿……”
唐子谦的目光落在晚星身上,带着探询:
“林姑娘果然妙手。”
晚星微微颔首,将药方递给管家:
“切记按方抓药,每日两次。三日后我再来复诊。”
她刻意避开唐子谦的视线,心中却在盘算——他既是李府座上宾,或许知晓更多关于玉佩的事。
待晚星告辞时,唐子谦竟亲自送到垂花门。
春日的风拂过他额前碎发,那双桃花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澈。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
“前日忘了给姑娘,这是换药所需的上好伤药。”
“多谢唐公子。”
晚星接过锦袋,指尖无意间触到他的掌心,竟有些发烫。她心中一跳,连忙收回手。
“林姑娘似乎对在下腰间玉佩颇为好奇?”
唐子谦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晚星一怔,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是觉得纹路奇特,似曾相识。”
“哦?”
唐子谦挑眉,解下玉佩托在掌心:
“此乃家传之物,据先祖记载,是从一座汉代古墓中所得。姑娘觉得哪里眼熟?”
“回”字纹路在阳光下流转,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实验室里的那枚玉佩,考古报告上正是标注为汉代墓葬出土!难道……
“我曾在一本古书上见过类似纹路”
晚星定了定神,编了个借口:
“说是与‘归墟’有关。”
归墟是古代传说中海底的深渊,她故意用了模糊的说法。
唐子谦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将玉佩系回腰间:
“原来如此。若姑娘感兴趣,改日可到在下府上,看看先祖留下的古籍。”
晚星心中一动,这正是接近线索的好机会。她回了一礼:
“若公子不嫌弃,晚星自当登门请教。”
轿帘落下的刹那,她看见唐子谦站在垂花门下,目光一直追随着轿子,嘴角似乎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
晚星靠在轿壁上,指尖还残留着锦袋的温热。她知道,自己离回家的线索又近了一步,可为何想起唐子谦那双含笑的眼睛时,心跳会如此紊乱?
三日后复诊,李七姑娘的咳嗽果然减轻,气色也好了些许。李夫人感激涕零,赏了丰厚的诊金,还亲自将晚星送到府门。
消息传开,长安城渐渐有了“怜香阁出了位能治肺痨的林姑娘”的传闻。
而晚星则将诊金中的大半换成了药材,在听竹轩后院辟了个药圃,又让春桃去书肆寻来了所有能找到的医书。她一边研究唐代药材特性,一边等待着唐子谦的邀约。
这日傍晚,春桃兴冲冲地跑进来说:
“姑娘,唐公子府上来人了,说请您明日过府,说是找着了与那玉佩相关的古籍!”
晚星正在晾晒刚采的百部,闻言动作一顿。夕阳的金辉洒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她抬眸望向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既有找到线索的激动,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
或许,唐子谦不仅仅是通往回家之路的线索。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她强行压下。她来这里的目的,是回家。
只是,当她踏入唐府那刻,看到唐子谦在月洞门前负手而立,眼中映着满庭春色,对她笑道:
“林姑娘,恭候多时”
晚星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寻找回家的路,还是在不知不觉中,开始贪恋这大唐的光阴。
3古卷迷踪,情愫暗生
翌日辰时,林晚星踏入唐府角门时,檐角铜铃正被晨风摇出清响。
穿越洞门时,指尖无意间拂过廊柱上的缠枝莲纹,竟与听竹轩的雕饰如出一辙。
唐子谦已在抄手游廊等候,石青色锦袍外披了件素白襕衫,腰间玉佩在晨光中流转着幽微光泽。
“林姑娘对这纹路很感兴趣?”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唇角噙着浅淡笑意。
晚星收回手,说道:
“不过觉得这莲纹刻得灵动。”
心中却暗忖,唐府处处透着与玉佩相关的玄机,莫非这“回”字纹路并非孤例?
正思忖间,前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梳双环髻的小丫鬟扶着位中年妇人踉跄走来,妇人面色蜡黄,额间汗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左手还紧按着小腹。
“公子!”
小丫鬟见到唐子谦,像见了救星:
“夫人今早突然腹痛如绞,找了城里的郎中正赶来,可夫人疼得快撑不住了……”
唐子谦眉头微蹙,看向晚星:
“林姑娘……”
“我来看看。”
晚星已快步上前,在妇人身边蹲下。指尖触到她小腹时,那异常的肌紧张让她心中一凛。
下腹部压痛反跳痛,伴发热恶寒,莫非是……
“夫人可曾感觉右侧小腹剧痛?”
她掀开妇人衣襟,以指腹轻叩右髂前上棘与脐连线中外三分之一处。
“啊!”
妇人痛呼出声,冷汗瞬间浸透了中衣。
“是肠痈?”
唐子谦想起自己前日的症状,脸色微变:
“可女子患此症,岂不是更凶险?”
“不”
晚星摇头,指尖探向妇人腹股沟:
“夫人是‘急淋’重症,湿热下注膀胱,导致尿道壅塞。”
她转向丫鬟:
“快取干净棉布与烈酒,再备一盆温水!”
说话间,她已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用烈酒擦拭后,精准刺入妇人关元、中极、三阴交诸穴。银针在她指下轻轻捻转,不过半盏茶功夫,妇人的呻吟声渐渐低了下去。
“夫人试着排尿。”
晚星取过净桶。
起初只有几滴血尿滴下,随后便是潺潺水声。
妇人长长舒了口气,靠在丫鬟怀中,脸色已恢复些许血色。
“这……这就好了?”
唐子谦看得目瞪口呆。
他曾见族中长辈患过类似病症,痛起来满地打滚,最后还是请了太医来导尿,过程血腥痛苦,哪像晚星这般银针捻转间便手到病除。
晚星用温水为妇人清洗完毕,才道:
“只是暂时疏通尿道,还需用八正散,清热利湿通淋。”
她提笔开方时,瞥见唐子谦眼中毫不掩饰的赞叹,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待妇人被搀扶下去,唐子谦才引着晚星走向书房。
穿过种满西府海棠的庭院时,花瓣正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晚星发间。
唐子谦抬手欲拂,却在触到她发丝前猛地顿住,转而接过她手中的药箱:
“里面物件沉。”
书房内檀香袅袅,整面墙的书架上摆满了古籍。
唐子谦从最顶层取下一个紫木匣,里面放着一卷泛黄的帛书。展开后,上面用篆书写着:“归墟之玉,得自汉墓,遇雷霆则鸣,见水月而……”后半句却被虫蛀得模糊不清。
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
“遇雷霆则鸣,见水月而”——实验室里的玉佩,正是在雷雨天接触到水月投影时发生的异变!
她指尖轻抚过残缺的帛书,试图从破损处辨认字迹,却听唐子谦在旁低语:
“先祖记载,此玉曾在开元十年的雷雨天发出异响,当时有个西域方士说……”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因为晚星的指尖正停在帛书角落的一个小图案上,那赫然是两个交叠的“回”字,与玉佩纹路如出一辙,图案下方还刻着极小的“洛水”二字。
“洛水?”
晚星抬头,目光与唐子谦相撞。他眼中亦有惊讶,似乎从未注意到这个细节。
“洛水之畔”
唐子谦喃喃道:
“难道与玉佩的秘密有关?”
窗外忽然掠过一道黑影,伴随着“扑棱棱”的振翅声。晚星下意识转头,只见一只羽毛斑斓的鹦鹉正停在窗棂上,嘴里叼着半片海棠花瓣。
“这是我养的‘青羽’”
唐子谦笑着取下花瓣:
“最是顽皮。”
他说着,竟从袖中取出几粒粟米喂给鹦鹉,动作间透着与平日不同的温柔。
晚星看着他低垂的眉眼,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阴影,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枚冰冷的玉佩。
而眼前的唐子谦,比任何线索都更让她心绪不宁。
“公子可知?”
她收回目光,刻意让语气显得平静:
“洛水在何时会出现‘水月’之景?”
唐子谦沉吟道:
“据《洛水记》载,每年七月初七,月升时分,洛水会有‘浮光跃金,静影沉璧’之象,当地人谓之‘水月’。”
他忽然抬眸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晚星的心跳如鼓。七月初七,还有三个月。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只道:
“不过是好奇古籍中的记载罢了。”
离开唐府时,青羽忽然扑棱着翅膀飞到她肩头,嘴里还叼着一块小巧的玉佩,正是唐子谦腰间那块!
晚星惊得险些摔倒,却见唐子谦笑着走近,从鹦鹉爪下取下玉佩:
“这畜生顽劣,吓到姑娘了。”
他将玉佩系回腰间,指尖却在晚星手背轻轻擦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改日若得空”
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陪姑娘去洛水看看如何?”
晚星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一时竟忘了回答。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落满海棠的小径上。
她知道,自己寻找的回家之路,似乎正与眼前这个人越来越深地缠绕在一起。而那洛水之畔的“水月”,究竟会是归途的指引,还是另一段宿命的开始?
4洛水初探,痘疹惊情
暮春的洛水弥漫着水汽,唐子谦牵着马走在堤岸时,锦靴踩碎了岸边初生的浮萍。
林晚星坐在马上,望着远处烟水迷蒙的河面,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台模拟水月投影的仪器,若此刻将玉佩置于洛水的粼粼波光中,是否真能触发时空裂隙?
“在想什么?”
唐子谦忽然驻足,伸手扶她下马。
他的指尖触到她腰间药箱的铜扣,那是前日李夫人所赠,上面竟也铸着交叠的“回”字纹。
晚星收回思绪,指腹摩挲着药箱上的纹路:
“只是觉得这洛水比长安的曲江更添几分灵气。”
她刻意忽略他指尖的温度,目光投向河心那座半浸在水中的石拱桥:
“公子可知那桥的来历?”
“那是‘回澜桥’”
唐子谦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相传汉代有方士在此设坛祭水,曾见玉佩状的流光坠入河心。”
他从袖中取出玉佩,阳光透过纹路在水面投下细碎光斑:
“先祖记载的‘水月’之景,或许就与此桥有关。”
话音未落,对岸忽然传来凄厉的哭喊。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妪抱着个孩童跌跌撞撞跑上桥头,孩童脸上布满红疹,连眼睑上都密密麻麻覆着水疱。
“出痘了!是天花!”
堤岸上的行人惊呼着四散奔逃,几个胆大的村民举着火把围上去,却不敢靠近。
晚星瞳孔骤缩。
作为传染病学博士,她对天花的凶险再清楚不过。
此刻孩童已出现脓疱,正是传染性最强的时期。
她下意识摸向药箱里的硫磺皂,那是她用皂角与硫磺自制成的消毒用品。
“让我看看!”
她拨开人群,不顾老妪惊恐的推搡,掀开孩童的衣襟。
只见前胸后背布满脐形水疱,周围伴有红晕,正是典型的天花症状。
“快!取干净的棉布、烈酒,再烧一锅滚水!”
晚星解下腰间的硫磺皂,在掌心搓出泡沫:
“所有人不许靠近,尤其是未出过痘的!”
唐子谦立刻示意护卫驱散围观者,又亲自提来滚水。
晚星将棉布在滚水中烫过,轻轻擦拭孩童脸上的脓疱,每擦一下,便用烈酒消毒棉布。孩童疼得直哭,小手上的水疱被抓得破溃流脓。
“奶奶,这孩子可曾接触过痘浆?”
晚星一边处理一边问。
老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前日……前日去东市看杂耍,见个卖货郎脸上长着痘……”
晚星心中了然。
她从药箱里取出一小瓶自配的紫草膏,紫草清热凉血,配以少量雄黄解毒。
“把这膏子涂在未破溃的水疱上”
她将药膏递给老妪:
“切记不可让孩子再抓挠,每日用滚水烫洗被褥衣物,单独隔离。”
“可这……这能好吗?”
老妪颤抖着接过药膏,眼中满是绝望。在这个时代,天花几乎等同于绝症。
晚星望着孩童烧得通红的小脸,忽然想起现代医院里那些接种疫苗的孩子。她深吸一口气,用手帕沾了烈酒,轻轻擦拭孩童的口腔:
“我会每日来换药,只要度过七日危险期,便有痊愈的希望。”
接下来的三日,晚星每日辰时便到洛水畔。
她用烈酒消毒双手,再以紫草膏配合黄连、丹皮煎成的汤药,竟真的控制住了孩童的病情。那些脓疱渐渐结痂,孩童的精神也一日好过一日。
唐子谦始终守在一旁,看着她用奇特的“硫磺皂”洗手,用烈酒消毒所有器具,甚至让护卫在隔离区周围撒上石灰。
他曾见过宫中为防痘而设立的“避痘所”,却从未见过如此井然有序的防治之法。
“姑娘的医术,当真是天人之授。”
第四日,看着孩童结痂的小脸,唐子谦忍不住赞叹。
夕阳将他的影子投在晚星身上,两人的轮廓在地面交叠成模糊的一团。
晚星正在收拾药箱,闻言动作一顿。
她抬头看向唐子谦,他眼中的赞叹太过真挚,让她说不出“我来自未来”这些话。
河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有几缕拂过唐子谦的手背。
他忽然伸手,替她将发丝别到耳后。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连他自己都怔了一下。
晚星只觉得耳廓一热,连忙低头整理药箱,却触到箱底那枚从实验室带来的u盘,里面存着所有关于玉佩的研究数据。
“公子”
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你可知这世上是否真有……来自异世之人?”
唐子谦一愣,随即苦笑:
“我曾听先祖说过,持有归墟玉佩者,或许能窥破时空界限。”
他从腰间解下玉佩,放在掌心:
“只是从未有人证实过。”
洛水在此时忽然卷起一阵风,将河心的波光吹得碎成万点金鳞。
晚星望着那片闪烁的水光,又看看唐子谦掌心的玉佩,心中忽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或许七月初七的“水月”,不仅是归途,更是命运的另一种可能。
“姑娘!”
唐子谦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遥远:
“若真有那么一日,你会选择回去吗?”
唐子谦已从晚星的话语中,对她的来历猜到个大概。
晚星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里映着洛水的波光,也映着她犹豫的神情。
她还未回答,对岸忽然传来老妪惊喜的呼喊:
“姑娘!孩子的痘痂掉了!没留疤!”
孩童清脆的笑声掠过河面,惊起一群栖息在芦苇丛中的水鸟。
晚星看着那孩子健康的笑脸,又看看身边唐子谦期待的目光,忽然觉得,拯救生命带来的喜悦,远比寻找归途更让她心安。
或许,在找到答案之前,她可以先做好一个医生。
至于那洛水之畔的“水月”,就当是命运留给她的,关于归期与情长的谜题吧。
5宫闱秘疾,玉影重光
长安城的蝉鸣渐起时,林晚星的医名已悄然传入宫闱。
这日清晨,一辆青布帷帽的宫车停在听竹轩外,来者竟是尚药局的奉御官。
车内飘出的龙涎香中,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林姑娘”
奉御官掀开帷帽,面色凝重:
“贤妃娘娘产后月余,恶露不止,高热不退,太医院几位院判束手无策,特遣下官来请姑娘入宫。”
晚星心中一凛。
产后感染在现代虽常见,但在缺医少药的古代,便是九死一生的险症。
她看向身旁的唐子谦。
自洛水一别,他每日必来听竹轩,或送些稀罕药材,或只是静静看她整理医案。此刻他眼中亦有担忧,却只低声道:
“宫中规矩森严,姑娘万事小心。”
宫车驶入大明宫时,晨露未晞。晚星随奉御官穿过重重宫阙,空气中的龙涎香愈发浓郁,却掩不住那股日渐加重的腥气。
贤妃的寝殿内纱帐低垂,殿中太医们面色沉肃,见晚星进来,皆是一愣。
“此乃民间神医林姑娘”
奉御官连忙引荐:
“曾治愈肺痨、天花等重症。”
晚星上前诊脉,触到贤妃腕脉时,只觉那脉象洪大而数,重按无力。
再看贤妃面色萎黄,唇色苍白,正是产后气血两虚、感染邪毒之象。
“娘娘可曾觉得小腹剧痛?”
晚星掀开锦被一角,指尖轻叩贤妃小腹。
“啊……”
贤妃痛呼出声,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
下腹部的肌紧张与反跳痛,印证了晚星的判断,产后子宫内膜炎,已发展至盆腔脓肿。
“需立刻清创排脓。”
晚星沉声道:
“取最锋利的银簪,用烈酒浸泡三个时辰以上,再备十斤滚水,二十匹新棉布,还有……”
她顿了顿:
“若有熊胆或冰片,一并取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
“姑娘不可!”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上前:
“娘娘千金之躯,岂容外物入体?此乃‘产后血崩’,当以人参、黄芪大补气血!”
“补则壅滞,毒邪内闭,恐致‘热入血室’,危及性命!”
晚星看向贤妃日渐青紫的唇色:
“若再延误,娘娘恐熬不过今夜!”
贤妃忽然抓住晚星的手,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
“林姑娘……本宫信你……”
晚星心中一定,立刻吩咐宫女按方准备。
唐子谦不知何时竟候在殿外,见她出来,递过一个紫檀木盒:
“听闻姑娘需熊胆,这是家母所用之物。”
他的指尖掠过她手背,带着安抚的暖意。
三个时辰后,晚星身着消毒过的素白衣衫,站在纱帐前。
她将浸泡过烈酒的银簪再次用滚水烫过,对侍立一旁的唐子谦道:
“劳烦公子按住娘娘双手。”
唐子谦一怔,却依言上前。
晚星深吸一口气,以消毒后的棉布分开阴道壁,只见宫颈口流脓不止,恶臭扑鼻。
她屏住呼吸,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探入宫腔,轻轻刮除附着的脓苔与残留胎盘组织。
贤妃痛得浑身颤抖,唐子谦的掌心沁出冷汗,却始终稳如磐石。
晚星每刮除一次,便用温热的熊胆水冲洗宫腔,直到流出的液体渐渐清澈。
最后,她将冰片研末调入猪油,制成栓剂纳入阴道。
“每日以熊胆水冲洗,再换此药。”
晚星摘下浸满血污的布巾:
“需绝对静养,饮食以米、面、鸡汤为主,不可沾半点荤腥油腻。”
三日后复诊,贤妃的高热已退,恶露转为淡红色,脉象也趋于平和。
太医院的院判们看着晚星写下的“抗生素替代疗法”,用黄连、黄柏煎水坐浴,辅以金银花、蒲公英内服,皆是啧啧称奇。
“姑娘真乃天医下凡。”
贤妃握着晚星的手,眼中泪光闪烁:
“此恩此德,本宫没齿难忘。”
她忽然示意宫女取来一个锦盒:
“这是本宫产前所得的一枚玉佩,总觉与姑娘有缘。”
晚星打开锦盒,只见里面躺着一枚羊脂白玉佩,纹路竟与唐子谦的归墟玉佩如出一辙,只是中间多了个镂空的“月”字。
她指尖触到玉佩的刹那,脑海中突然闪过实验室的画面,那枚唐朝玉佩的x光片上,确实有类似“月”字的内刻纹路!
“此玉……从何而来?”
晚星的声音微微发颤。
“是一位云游方士所赠”
贤妃道:
“说此玉与洛水‘回澜桥’下的玉璧是一对,得之可‘溯流归墟’。”
唐子谦在旁闻言,眼中精光一闪:
“方士可曾说过何时何地能‘溯流归墟’?”
“他只留了首诗:‘七月初七月当空,回澜桥下水月逢。双玉合璧归墟现,一朝梦醒古今同。’”
贤妃说着,将玉佩塞进晚星手中:
“如今本宫病愈,此玉当赠予姑娘,望能助姑娘得偿所愿。”
晚星握着两枚玉佩,只觉掌心发烫。
归墟玉佩与月字玉佩,双玉合璧……难道七月初七的洛水之约,真的是回家的契机?
离开大明宫时,已是暮色四合。
唐子谦牵着马陪她走在宫道上,梧桐叶在夕阳下投下斑驳光影。
“姑娘可是想……”
他欲言又止。
“我在想那首诗。”
晚星打断他,声音平静无波:
“‘一朝梦醒古今同’,或许真的能回去。”
唐子谦的脚步顿住,月光忽然从云层中透出,照亮他眼中复杂的神情。
“若姑娘真能回去”
他低声道:
“唐某……唐某只盼姑娘能记得,长安城里,曾有过一个……”
他的话未说完,晚星却已读懂他眼中的情愫。
夜风拂过,将她鬓边的发丝吹起,唐子谦这一次没有回避,而是伸手轻轻将发丝挽到耳后,指尖轻抚过她耳廓,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我记得。”
晚星轻声道,心中却如洛水般波涛汹涌。
她看着唐子谦眼中的自己,又摸摸袖中两枚温热的玉佩,忽然发现,回家的路越发明晰,心中的牵绊却也愈发沉重。
远处宫墙传来更鼓声声,惊起一群夜鹭。
晚星翻身上马,月光下,她的身影与唐子谦的影子交叠在青石板路上。
她知道,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两个月,而这两个月,或许足够让她明白,所谓“归墟”,究竟是时空的裂隙,还是心之所在的抉择。
6洛水迷踪,情根深种
端午的艾草香尚未散尽,长安城里忽然兴起一种怪病。
患者起初只是手腕生些红疹,几日内便蔓延至全身,瘙痒钻心,抓破后竟流出淡黄色黏液。
太医院束手无策,民间传言是洛水的河神作祟,一时间家家户户焚香祭拜,洛水畔的神庙香火鼎盛。
林晚星接到的求诊者是礼部侍郎的千金。
那少女蜷缩在锦榻上,原本光洁的手臂上布满铜钱大的溃烂,脓血浸透了纱罗衣袖。
晚星用银针挑破一处脓疱,放在鼻尖轻嗅,随即皱眉:
“这不是邪祟,是虫毒。”
“虫毒?”
侍郎夫人吓得后退半步:
“可小女从未接触过毒虫。”
“是疥虫。”
晚星翻开医案:
“此虫微小如尘,喜藏于衣物被褥间,靠吸食人血为生。”
她想起现代的疥疮治疗:
“需用硫磺粉调猪油,遍涂全身,再以沸水烫洗衣物,隔离半月方可见效。”
正说着,唐子谦匆匆踏入,袖间还沾着水汽:
“姑娘,城外洛水村已有半数人染病,村长说是……”
他顿住话语,看向榻上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晚星心中一动:
“洛水村?”
难道怪病真与洛水有关?她当即将硫磺粉交给侍郎夫人:
“切记不可与他人同床,三日后我去复诊。”
两人快马加鞭赶到洛水村时,正是午后。
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村民正用艾草熏烤衣物,烟雾缭绕中,可见他们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红疹。
晚星取出显微镜,这是她用琉璃片自制的简易仪器,刮取一点脓疱黏液置于片下,透过阳光果然看到蠕动的疥虫。
“是疥螨作祟。”
晚星对围拢的村民解释:
“此虫怕硫磺,喜温热潮湿,你们靠近洛水而居,被褥多沾水汽,才致虫豸滋生。”
她指挥村民搭建临时隔离棚,又让唐子谦带人去县城药铺收购硫磺。
夕阳西下时,洛水村上空飘起硫磺的淡淡青烟,唐子谦挽着袖子帮村民烫洗衣物,月白色锦袍溅上几点水渍,却笑得温和:
“原来姑娘说的‘显微镜’,竟是这般妙用。”
晚星正在调配药膏,闻言抬头,见他额前碎发被汗水濡湿,夕阳为他镀上一层金边,忽然想起实验室里冰冷的仪器。这里没有无菌操作台,没有抗生素,却有他真实的温度。
“唐公子可知?”
她忽然开口:
“贤妃娘娘提到的方士,可有消息?”
唐子谦动作一顿,从袖中取出半片烧焦的竹简:
“我在洛水神庙的灰烬里找到这个,上面的‘归墟’二字,与玉佩纹路相同。”
竹简上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唯有“七月初七,雷鸣水月”八字尚可辨认。
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与贤妃的诗句印证,莫非触发时空裂隙需要雷鸣与水月同时出现?
此时天边忽然聚起乌云,豆大的雨点砸在洛水河面,溅起万千水花。
村民们惊呼着躲进棚屋,晚星却痴痴望着河面,豆雨落在水中,竟形成无数个旋转的水涡,在暮色中泛着幽蓝的光。
“姑娘,快避雨!”唐子谦脱下外衫披在她肩上,指尖触到她冰凉的耳垂,“雷鸣水月……难道是指雷雨夜的洛水?”
晚星望着他眼中的自己,又看看怀中两枚温润的玉佩。
雨水打湿了唐子谦的鬓发,有水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砸在她手背上,竟是滚烫的。
“若真有那么一日”
她低声问:
“公子会否觉得,我是个异类?”
唐子谦沉默片刻,忽然握住她的手,将那两枚玉佩合在一起。当“回”字与“月”字相扣的刹那,玉佩忽然发出轻微的嗡鸣,河面上的水涡竟诡异地静止了一瞬。
“无论姑娘来自何方”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
“唐某只知,与姑娘相遇,是此生之幸。”
雨势渐大,洛水在雷电中翻涌。
晚星望着合二为一的玉佩,又看看唐子谦坚定的眼神,心中某个角落忽然轰然坍塌。
她曾以为回家是唯一的执念,可此刻握着他温暖的手,闻着雨中泥土与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竟第一次对“回去”产生了犹豫。
三日后,洛水村的怪病果然痊愈。
村民们抬着祭品来谢,晚星却望着渐渐放晴的天空出神。
唐子谦陪在她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却仿佛读懂了彼此的心事。
距离七月初七还有三十日。这一个月里,晚星走遍了长安的药铺,搜集与“归墟”相关的古籍。
唐子谦则寻遍了洛水两岸,终于在回澜桥下摸到一块刻着星图的残碑。
当双玉与残碑的星图重叠时,竟拼出七月初七当夜的星象,北斗垂柄,银河落肩,正是古籍中“天地倒悬”的异象。
“原来‘溯流归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晚星抚摸着残碑上的纹路,指尖微微颤抖。
唐子谦站在她身后,河风吹起两人的衣袂,宛如一对翩跹的蝶。
“姑娘若决定回去”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唐某会在回澜桥畔,送姑娘……”
“若我不回呢?”
晚星忽然转身,眼中闪着泪光。
唐子谦猛地抬头,雨水不知何时又落了下来,打在他眼中,竟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他看着晚星,良久,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那唐某便陪姑娘”
他的声音在她发间低语:
“在这大唐的天地间,四海为家,救死扶伤。”
洛水在两人身后静静流淌,仿佛见证着一个跨越时空的约定。
晚星靠在唐子谦怀中,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忽然明白,所谓“归墟”,或许从来不是回到过去的坐标,而是找到心之所属的归宿。
而她的归宿,此刻正用温暖的怀抱,为她撑起一片没有时空裂隙的晴空。
7归墟抉择,大唐为家
七月初七的长安,暑气被一场突来的雷阵雨洗得干干净净。
林晚星站在听竹轩的窗前,看着檐角滴落的水珠,手中紧握着那两枚合二为一的玉佩。
玉佩表面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仿佛蕴藏着跨越时空的力量。
“姑娘,唐公子在门外候着了。”
春桃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今日这雨下得蹊跷,洛水怕是要涨潮了。”
晚星深吸一口气,将玉佩贴身藏好。从医案上抬起头,目光落在最后一页记录的病症上,“心痹重症,胸痹彻背,脉微欲绝”。这是她今晨刚诊治的一位老船工,常年在洛水行船,染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此刻正靠着强心的汤药吊着性命。
“备马,去洛水村。”
晚星的声音异常平静。她知道,今日不仅是约定的归墟之日,更是救人的关键之时。
唐子谦牵着马等在巷口,玄色油布斗篷下,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
“姑娘,方才接到消息,回澜桥下有渔民被急流卷走,老船工为救人……”
“我知道。”
晚星翻身上马,雨水打湿了她的鬓发:
“他的药不能停,否则撑不过今日。”
两人并辔疾驰,马蹄踏碎青石板上的积水,溅起串串银珠。
洛水在暴雨中如同一条狂暴的黄龙,浊浪拍打着堤岸,回澜桥的石拱已被淹没了半截。桥边聚满了村民,老船工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嘴唇青紫,呼吸微弱。
“快,把人参汤灌下去!”
晚星跪在泥泞中,解开老船工的衣襟。她取出听诊器,这是用竹筒和兽皮自制的器具,贴在老人胸口,只听见紊乱的心跳声如同破鼓。
“心阳虚脱,需立刻施针!”
唐子谦撑开油布为她挡雨,看着她指尖的银针在暴雨中起落,刺入膻中、内关、心俞诸穴。每刺入一针,老人的胸口便微微起伏,浑浊的眼睛竟缓缓睁开。
“水……水底下有光……”
老人忽然抓住晚星的手,指向汹涌的河面。
晚星心头一震,猛地抬头。
只见回澜桥下的浊浪中,竟真的泛起幽幽蓝光,如同万千星辰坠入河底。
此刻雷声轰鸣,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恰好照亮河心那个旋转的巨大水涡,正是贤妃诗句中“雷鸣水月”的异象!
“玉佩!”
唐子谦失声喊道。
晚星摸向怀中,两枚玉佩正在剧烈震颤,发出蜂鸣般的轻响。
当她将玉佩举向河面时,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河心的水涡骤然静止,形成一个幽深的蓝色漩涡,漩涡中央,竟隐约可见实验室熟悉的白墙!
“姑娘……”
唐子谦的声音带着颤抖,他松开油布,任由雨水浇透全身:
“回去的路……开了。”
晚星的心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实验室的白墙,无影灯的光芒,还有那些未完成的研究……
无数现代的画面在脑海中闪过。她甚至能闻到漩涡中传来的消毒水气味,那是她曾以为刻入骨髓的归属感。
“老船工的脉象稳了!”
春桃的惊呼将她拉回现实。晚星低头,见老人的脸色已恢复些许血色,手指正轻轻抓着她的衣袖,眼神中是求生的渴望。
就在此时,漩涡中的蓝光突然大盛,一股无形的吸力拉扯着晚星手中的玉佩。
她看见实验室的同事们围在仪器前,惊愕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坐标,那是她失踪时的定位。
“走吧。”
唐子谦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他退后一步,为她让出通往河边的路:
“唐某答应过,会在这里送姑娘……”
晚星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庞,看着他眼中强装的平静下翻涌的痛楚。
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涌来:他为她寻药时染湿的衣袖,他在洛水村帮村民烫衣时的笑容,他在宫门前等她时的身影……
原来不知不觉中,这个大唐的公子,早已成为她生命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
“心痹虽缓,仍需用真武汤温阳利水。”
晚星忽然转身,将药方塞进春桃手中:
“去最近的药铺抓药,务必用井水煎煮。”
“姑娘?”
春桃愣住了。
晚星没有回答,她一步步走向唐子谦,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泪还是水。
她举起手中的玉佩,在蓝光的映照下,“回”字与“月”字完美契合,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震颤。
你看”
晚星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它好像……不想走了。”
唐子谦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漩涡中的蓝光开始黯淡,实验室的影像渐渐模糊,最终化作洛水的粼粼波光。河心的水涡重新开始旋转,恢复了往日的汹涌。
“老船工醒了!”
村民们的欢呼声响彻河岸。
晚星转身望去,见老人正被搀扶着坐起,浑浊的眼中满是感激。
她忽然明白,所谓“归墟”,从来不是回到某个固定的时空坐标,而是找到让心安宁的所在。
“唐公子”
晚星转过身,雨水打湿的衣衫贴在身上,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方才听老船工说,上游的渔村还有人患着‘蛊胀病’,你可愿陪我一起去看看?”
唐子谦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才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拭去她脸颊上的雨水。他的指尖带着温热的触感,一如初见时在怜香阁为她换药的那个午后。
“愿随姑娘”
他的声音哽咽却坚定:
“四海为家,救死扶伤。”
雨渐渐停了,夕阳从云层中探出头,为洛水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晚星与唐子谦并肩而行,马蹄踏过湿润的草地,惊起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
春桃背着药箱跟在身后,叽叽喳喳地说着刚才老船工如何神奇痊愈。
晚星侧头看向身边的唐子谦,见他正望着自己,眼中映着晚霞的光芒,盛满了化不开的柔情。
她忽然想起实验室里那枚冰冷的玉佩,想起那些枯燥的数据和无休止的实验。
而此刻,手中握着的是唐子谦温暖的手,耳边是洛水潺潺的水声,鼻尖是雨后泥土的清香。
原来最好的归墟,从来不是穿越时空的奇迹,而是在对的时间,遇见对的人,然后用一身医术,在这片土地上,活出比现代更丰盈的人生。
远处的回澜桥在夕阳下静静矗立,仿佛见证着一个跨越千年的抉择。
林晚星握紧唐子谦的手,嘴角扬起释然的微笑。
大唐的风拂过她的发梢,带着草药的清香和人间的烟火气,这一次,她不再是异乡的过客,而是要在此生根发芽,与身边的人一起,医行天下,情定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