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朝最新小说(要角色)全文阅读
我和江淮润之间隔着血海深仇。
我本是前朝公主,谁知一照改朝换代,江淮润登基,而我的父母皆殒命于火海中。
我为了活命,不得不日日戴着人皮面具,委身于江淮润身边做他的贴身婢女。
可令我惊疑的是,登基三年,江淮润却迟迟未立后。
直到有一日,我亲耳听见江淮润对掌印太监说道:“找到朝朝了?”
可朝朝是我的乳名啊。
1.
江淮润手中端着我捧上去的清茶,他迟迟未饮,一向清冷无波的眸子颤了颤。
我极少看到江淮润这幅模样。
自他登基以来,勤于政务,不近女色,纵使待人亦是矜傲孤涩,少言寡语。
冷清得就像山尖上的一片薄雪,无人可与之接近。
江淮润放下手中茶盏,手臂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他艰涩地开口:“朝朝在何处?朕要亲自接她回宫。”
掌印太监徐公公匍匐在地,将身子躬得更低了。
“回陛下,朝朝姑娘现下在……在锁春楼里。”
江淮润的眉头深深蹙起。
只因锁春楼是京城出了名的青楼。
“即刻封锁锁春楼,再带上锦衣卫,朕去接朝朝。”顿了顿,江淮润清冽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他接着说道:“你和朕一起去。”
我垂着眸,淡淡应了一声“是。”
虽面上波澜不惊,可我的心里却隐隐泛起一圈波纹。
江淮润夺权篡位,杀我生父生母,他为何要如此苦苦寻我?
我能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他想赶尽杀绝。
思及此,我的眸色更冷了几分,缓如深冬结了冰的湖面。
我一定要找到机会,亲手了结了江贼的性命不可。
可现下,我依然只能乖顺的跟在江淮润身后,随他去锁春楼接他口中所谓的“朝朝”。
在见到那个冒名“朝朝”的那一刻,连我自己都不禁错愕了几分。
这世间,竟还有长得与我如此相像的人。
女子一身粉裙薄衫,半透未透的衣裙把她的身形勾勒得极致曼妙。
她柔弱地曳坐在地,抬袖轻掩薄唇,眼中几滴清泪将落未落,我见犹怜。
江淮润立即朝我吩咐道:“拿朕的披风来。”我取过披风,正欲为女子盖上。
却被江淮润冷冷喝道:“你守在一旁便是,朕亲自来。”
江淮润从我手中取过披风,行到女子跟前。
那一刻,我看见他眸中堆积多年的薄雪似终于化开,只剩下满目的柔情。
江淮润开口,分外轻柔地对女子说道:“朝朝,苦了你了。”
女子闻言,眸中泪水似决了堤般,哭得梨花带雨。
江淮润为君多年,我早已见惯了他冷峻威厉的模样,却是头一遭见他如此刻这般手足无措的模样。
江淮润沉声将女子搂入怀中,怜惜的、愧疚的神色在他面上交错着。
他轻轻拍抚着女子的肩膀,哄道:“朝朝不哭,我带你回家。”
在这女子面前,他竟没有自称朕。
我忽然意识到,江淮润并非想赶尽杀绝。
他有多疼爱眼前这名女子自不必言说,可为何一定是“朝朝”呢?
我始终想不明白。
2.
江淮润把女子带回了宫中,除了上朝之外寸步不离。
“朕要立朝朝为后。”江淮润和徐公公说道。
我终于明白,原来江淮润三年不立后,是在等这个“朝朝”。
徐公公慌张跪在地上:“请皇上三思啊!”
江淮润蹙了眉,语气生冷:“朕要娶自己心爱之人为后,难道也要过问你们的意见?”
徐公公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解释道:“回陛下,奴才并非有意驳决陛下,奴才之言是为了朝朝姑娘着想啊。”
“哦?”江淮润挑了挑眉。
“陛下,朝朝姑娘毕竟是从风尘之地救回来的,如是直接立后,难免招致群臣不满,落人口舌,纵使为后也人心不稳,恐还会惹后宫嫔妃生妒,于朝朝姑娘不利啊。”
江淮润沉下眸,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落在扶手上。
“那按你说的,朕该如何?”
徐公公回道:“依奴才拙见,不妨先封朝朝姑娘为妃,暂执掌管六宫之权,一来可锻炼朝朝姑娘的能力,二来也能为朝朝姑娘巩固人心。”
江淮润沉吟片刻,采纳了徐公公的建议。
但见他大笔一挥,写下圣旨,末了却沉思再三,朝我吩咐道:“你去叫朝朝来。”
我低头应是,匆匆朝玉鸾宫行去。
“是皇上叫你过来的?”
女子染着指上鲜红的蔻丹,朝我瞥了一眼。
“是,姑娘,皇上想封你为妃,让奴婢来叫你过去一同商议。”
闻言,女子的面色逐渐变得阴沉。
她往头上簪了一枝金晖凤鸟步摇,便一言不发地起身行去。
步至途中,女子又回眸看了我一眼,冷声问道:“你跟在皇上身边多久了?”
我一愣,数了数日子,道:“回姑娘,三年了。”
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这一忍,竟生生忍了三年。
奈何江淮润身旁总是有锦衣卫把守,我迟迟找不到下手的时机。
回了福宁殿,江淮润将女子搂在怀中,将笔毫塞入女子怀中,柔声问道:“朝朝,你想要什么样的封号?”
女子面上似有不满,却不敢过分表现出来,只是轻声娇嗔道:“皇上不是说要立我为后吗,可是骗我?”
言罢,女子眸中闪烁泪光。
江淮润立时慌了神,“乖,朝朝,朕不会骗你,只是这件事关乎国家社稷,还得从长计议。”
他轻轻抚了抚女子的发丝,道:“朕可以补偿你,什么都可以。”
女子眸光一闪,指向我道:“那就把她发配到浣衣局去。”
我呆立在原地。
若是去了浣衣局,那能近江淮润身的机会就更少了。
我跪下道:“不知奴婢犯了什么错?”
女子并不会理头,只是伏首在江淮润怀中低低啜泣道:“我知道我是从青楼里出来的,身份低微,众人瞧不起我,可不想连一个婢女都能欺侮到我头上。”
江淮润的眸子冷冷扫来,如冰锥一般刺在我的身上。
“杖刑二十,然后发配到浣衣局。”
3.
我哑然失措。
女子的嘴角缓缓绽出几分笑意,她又道:“皇上,我不喜欢朝朝这个名字,以后还是叫我怜儿吧。”
江淮润抬手为女子拭去眼角的泪,疼惜道:“朕都依你,那朕就封你为怜妃如何?”
女子欣喜地点了点头,江淮润便让她在圣旨上亲手写下这个“怜”字。
女子手握着笔,眉目中颇有些为难,迟迟不敢落笔。
半晌,女子道:“皇上,臣妾不会写字。”
江淮润抬起眸子,眸中的柔情渐渐散去,他微微眯起眼,略带猜疑地重新打量了一遍怜妃。
“你不会写字?”
我亦同时反应过来。
倘若怜妃意图冒充我,竟不知我当年才满京城,三岁作诗,八岁一曲新赋惊天下。
怜妃愣怔片刻,旋即捂着脑袋,示弱道:“皇上,臣妾当年被人掳进锁春楼时,不慎撞了脑袋,许多事都记不清了,就连如何提笔写字也都忘了。”
“嗯,原是如此”江淮润低低回应一声。
我却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中的温润与柔软渐近消散。
但江淮润仍是握着怜妃的手,带着她一笔一画在圣旨上写下“怜”字。
徐公公此时朝我走来,轻甩拂尘道:“周姑娘,这边来受刑吧。”
这二十大板打得可真疼啊。
我死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疼出声来。
只因如今这里是江淮润的王宫,我不愿自己在他的宫里落一滴泪。
直到杖刑结束,徐公公念在多年共事的情分上,送了一瓶创伤药给我。
浣衣局的嬷嬷听闻我是被皇上贬下来的,也纷纷落井下石。
宫里头的人都是些见风使舵的。
当年我还是贴身婢女时,这些人见了我无不是巴结讨好,如今却是恨不得让我将整个浣衣局的衣服都洗了。
这日,嬷嬷又抱来一把古琴扔在我的面前。
“这是怜妃娘娘的琴,怜妃娘娘有令,今日需得将她修好了。”
我蹙了蹙眉,道:“修琴这活儿也归浣衣局管?”
嬷嬷:“娘娘既然交代了,你照办便是,主子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议论。”
我抱着这琴,仔细端详了一番。
只见琴弦上的痕迹倒似是人为破坏。
我细想一番,方明白过来。
怜妃既意图冒充我,免不了要在江淮润面前弹奏那一曲新赋。
定是怜妃不会弹曲,才故意损坏古琴,又故意叫浣衣局的人来修,便是料定了浣衣局无人能修好这琴。
是夜,我抱着古琴端坐于亭中。
终于将最后一根琴弦搭好。
我抚动琴弦,一声清灵琴音自我指尖奏出。
月色清盈,落在我的身周,恍觉四野静谧。
我一时来了兴致,指尖飞快波动琴弦。
一曲熟悉的《惊春赋》自我指尖弹出。
空灵的琴声响彻深宫。
“是谁在那里弹琴?”
江淮润的声音远远传来。
4.
我心下一惊,慌忙丢下古琴跑开。
我躲在假山后,看见江淮润步入亭中。
他似是饮过酒,一双清眸中覆了些许醉意,倒比平日里看起来更真切些。
江淮润伸指抚上琴弦,向来冷峻清冷的一个人,此刻竟流露出几分失意。
他喃喃自语道:“朝朝,是你吗?”
怜妃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淮润身旁,娇声道:“皇上在找臣妾吗?”
江淮润瞥了一眼怜妃,自嘲般笑了笑,只道:“你回去吧,朕今晚想一个人待会儿。”
“皇上……”怜妃缠着江淮润的胳膊。
却被江淮润冷硬地拨开,“回、去。”
他语气冷硬,怜妃被吓得不敢动弹,只好哂哂然回了宫。
江淮润独坐于亭中,伸指抚上琴弦。
满园的清寂月色照彻他孤寂的身影,江淮润久久望着月色。
他恍惚想起了幼时入邻国为质时的场景,诸皇子欺他辱他,唯有一个面容清稚的公主,朝他伸出手,给了他一块糖。
“我母妃常说,若是觉得苦的时候吃下这块糖便会好些。”
后来他听说那位公主乳名唤作朝朝,他便在心中暗暗发誓,此生非朝朝不娶。
许是醉意翻涌,江淮润一时觉得困倦,索性伏睡于亭中石台上。
此刻四周无人,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下手的最好时机。
一直隐在我袖中的匕首亮出。
我死死攥住手中匕首,朝江淮润一步步行去。
这些年来背负的血海深仇,终于可以解脱。
我扬起匕首,朝江淮润胸口扎去。
然而就在匕首离江淮润的胸口只有毫厘之差时,江淮润蓦地醒了过来。
我竟忘了江淮润自幼习武,对周遭环境的感知力异于常人。
江淮润蓦地睁开眼,握住匕首。
他眸光锐利,宛若寒芒般朝我身上扫来。
“是谁指使你的?”
我沉声不语,只是死命抓着匕首不放。
冷汗布满了我的额际,我拼尽所有力气也要刺穿江淮润的胸膛。
鲜血自江淮润的掌间涌出道。
我咬牙低声道:“江淮润,去给我的母妃和父皇偿命!”
谁料江淮润暗自借力,一挥袍袖,竟生生将我挥倒在地。
手中匕首坠地,在寂夜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时与匕首掉在地上的,还有我脸上的人皮面具。
江淮润惊愕地僵在原地,眸中酒意褪去,唇齿不住地颤抖着。
“朝朝?!”
5.
我下意识遮住面颊,慌不择路地跑开。
江淮润仍在我身后不断地呼唤着我,我不顾不管地跑回了浣衣局。
一整夜我都没有合眼。
我匆匆忙忙收拾好行李。
刺杀的事情既然已经败露,这皇宫我断然是不能再待了。
只是宫里有宵禁,宫门要到卯时才会开放。
我独自坐在屋檐下,一点点数着时辰。
天边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的细雨,一滴一滴似碎玉般砸在我的心头,搅得我思绪纷乱。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江淮润为何会如此苦苦寻我?
其实早有一个答案在我心底呼之欲出。
凭他对怜妃态度,不难看出,他喜欢“朝朝”。
“江淮润竟这般喜欢我……”我喃喃自语道。
可我和他之间隔着的是不共戴天之仇,我无论如何也不能对他手软。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约莫到卯时了。
我背上包袱,决意出宫,只待江淮润下次南巡之际再寻机会刺杀。
然而才刚刚起身,前方就有宫女行来。
“周姑娘,怜妃娘娘有事召你。”
我蓦地一愣。
“快些吧,娘娘还在等着你呢。”宫女再一次催促道。
我不得不放下身上的包袱,硬着头皮去见怜妃。
玉鸾宫内,怜妃命宫人泼了一把冷水浇在我的面上。
所幸我今日出门前在脸上化了易容妆,普通的清水还不能洗去我脸上的妆。
只是到底不如人皮面具来得方便,依旧能看出我清致的眉眼。
怜妃捏住我的下颌,神色狠厉,浑不似平日里在江淮润面前柔弱的模样。
“还真是张俏脸,把皇上迷得神魂颠倒。”
言罢,怜妃一掌扇在我的脸上。
“是谁让你昨夜在晚风亭弹琴的!”
我垂下首,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奴婢不知娘娘在说些什么,奴婢是个粗人,不会弹琴。”
怜妃冷笑一声,“还敢狡辩,本宫已遣人问过了,那琴是你修的,昨夜也只有你一人去了晚风亭!”
我伸手缓缓揩去唇角的血迹,抬头与之对视道:“娘娘既如此心虚,又何必冒充前朝公主呢?”
怜妃呼吸一滞。
“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转过身去,不敢再与我对视。
尔后吩咐宫人道:“来人!把这不懂规矩的奴才拖到后院,沉井!”
不多时,便有几名宫人擒住我的手臂。
我死命挣扎,却到底敌不过几人的束缚。
几个人又用粗胜将我捆了起来,将我扔在枯井旁。
“周姑娘,这可是怜妃娘娘吩咐我做的,你以后若是做了鬼,千万别来找我们啊。”
说罢,几个人便要将我扔入井中。
“朕看谁敢动她!”
6.
我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江淮润急急跑来。
他应是一路疾奔而来,额上布满了密汗,停下步子时还在不断踹着粗气。
他身后,徐公公后一步赶来,气喘吁吁道:“皇上,您慢些!”
宫人们齐齐跪下,“皇上,是怜妃娘娘指使奴才们这么做的!”
江淮润恍若未闻,只是快步走到我跟前,替我解开身上的粗绳。
“朝朝,果真是你。”
我却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眸子道:“皇上认错人了。”
“不,你就是朕的朝朝,朕不会认错。”
江淮润怜惜地捧起我的双颊,揩去我眼角的妆粉。
我抬起眸子,不由得冷笑一声。
“皇上的朝朝?我只是浣衣局一个卑微的奴婢,不敢与皇上扯上关系。”
江淮润愕然,瞬时便想了前些日子他将我发配到浣衣局的事。
江淮润回过头,厉声朝徐公公吩咐道:“去,查一下浣衣局里这些时日欺侮过朝朝的人都有哪些,一律发配边疆!”
“是,皇上。”
“慢着,”江淮润又唤道:“把怜妃打入大牢。”
怜妃闻声惊慌地从前院跑来,脚下步子不稳,又直接跌在江淮润身前。
“皇上不要被这妖女蒙蔽了眼睛,臣妾才是朝朝啊。”
江淮润扶着我站起身来,冷眼看着匍匐在地的怜妃。
“朝朝三岁作诗,八岁一曲《惊春赋》名动天下,而你大字不识一个,也敢冒充朝朝?”
怜妃死死扒着江淮润的鞋尖不撒手,眼中再次挤出几行泪水。
“皇上,臣妾是被贼人掳去时不慎摔伤了脑子,皇上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江淮润厌弃地往后扯开一步,尔后看见我面颊上地掌印,眸底涌上疼惜。
“刚才,你是用哪只手打的朝朝?”江淮润一字一句问道。
“我……”怜妃趴在地上,整个身子俱在颤抖,根本不敢回答这话。
“既然不说,那便将两只手都废了。”
“皇上饶命啊,臣妾知错了,臣妾往后再也不敢了。”
江淮润没有理会怜妃的求饶,只是搂过我的肩膀,带我往福宁殿行去。
7.
殿里,我用皂角洗去面上的妆容。
江淮润朝我身侧坐过来,不解地问道:“朝朝,你为何要刺杀我?”
我缓缓抬起头,讽刺地看着他。
“那皇上以为我为何化名姓周?”
“那是周国的周!”
我字句铿锵地说道:“当年你入我周国为质时,母妃与我都待你不薄,你为何要打破两国交好,令我母妃与父皇皆殒命于火海之中!”
江淮润的眸子颤了颤,他盯着我看了良久,才道:“朝朝,若我说,当年攻进周国、放火抢掠的人不是我,你可信?”
我看着他身上的明黄龙袍,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要我如何信,如今这天下称帝的人是你,你却说不是你做的?”
“当年执意攻打周国的人是我皇兄,我知晓此事时便立马赶赴周国。”
江淮润望着我,一双清眸里满是真挚。
他恳切道:“却不曾想,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待我赶到时周国已是一片火海,我在火海里寻了整整三日,却只寻到令尊与令母的尸体,我命人将他们好生安葬,尔后平反皇兄,不得已才称帝,我心里一直相信你没有死,此后便一日不停地派人寻你。”
“可我竟不知,这三年来你日日都在我的身侧,我却丝毫没有发觉。”
我渐渐冷静下来,沉吟片刻,问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要我如何信你?”
“若你愿意的话,可随我来诏狱里见一个人。”江淮润道。
我迟疑半晌,到底还是点了头。
8.
我跟着江淮润踏进阴冷潮湿的监狱里。
将将跨过门栏,我便被里头的阴风懂得瑟瑟发抖。
江淮润适时解下身间的外袍,欲为我披上。
我却下意识退开一步,语气清冷:“不必了,皇上还是为自己披着吧。”
江淮润面上闪过几分失落。
待走到诏狱最深处,我才终于看见江淮润所说的那人。
“呵,我已经和你说了很多遍,秦朝朝死在了火海里,你纵使问我一百遍,我也还是这个答案。”
江淮润嗤笑一声,“皇兄不妨睁开眼睛看看,我带谁来见你了?”
江疏严睁开眸子,望见站在江淮润身后的我,顿时瞪大了双目。
“秦朝朝,你居然没有死?!”
江淮润道:“我一直不杀你,就是为了等寻到朝朝这一天,让她亲自报仇。”
这一刻,我也终于辨认出来。
当年攻打周国之人并非江淮润,而是江疏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江疏严惊慌失措,“当年我明明纵下大火,你怎么还能活着出来!”
我定定盯着江疏严,这些年隐忍许久的仇恨在眸底翻涌成涛。
“当年若非母妃拼死护着我,今日我也不可能站在这里。”
“江疏严,今日我定要替母妃父皇报辱国之仇,既然你纵火烧死了他们,那我便也让你尝尝殒命火海的滋味!”
言罢,江疏严便被人拖入火场之中,即刻执刑。
如此,多年来的仇恨总算得报。
江淮润带我去了当初他安葬母妃与父皇的墓地。
这里种满了梅花,鲜艳的腊梅衬着腊月里的雪色,正是母妃生前最喜爱的景致。
我点燃三根香烛,在墓碑前深深叩首。
“母妃,父皇,女儿为你们报仇了。”
9.
回宫后,江淮润邀我晚膳时与他一起用膳。
徐公公笑呵呵地同我说道:“朝朝姑娘,皇上这些年来可向来都是一个人用膳,皇上性子寡淡,嘴上虽不说,奴才却都是看在眼里,皇上是真真将姑娘捧在心尖上的。”
我没有应声,心湖里却漾开了涟漪。
可误会虽已消散,在我心中,江淮润仍是敌国的人,如今坐拥着父皇曾今的江山。
夜里头用膳时,江淮润不断为我夹菜。
江淮润:“朝朝,你太清瘦了,该多吃些。”
我抿了抿唇,放下手中的碗筷,“江淮润,你不必待我如此好。”
江淮润愣住了,手中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可是朝朝,我想娶你,想立你为后。”
江淮润目光真切地望着我。
那双眸子里从前满是薄雪,可如今眸光投落在我身上,却温软得像一片春水。
我几乎有些不敢面对他的目光,只有埋下头,道:“我毕竟是周国的公主。”
江淮润也明白过来了。
江山死,社稷死,公主侥幸苟活于世,却做了敌国之君的皇后,该令九泉之下的子民们何等寒心。
“我明白了,朝朝。”
此后,江淮润再没有言语。
这场晚膳,终究是在沉默中度过。
10.
经那之后,江淮润再没有向我提过立后的事。
也没有再来朝明宫中寻我。
我心想,大抵江淮润是放弃了吧。
翌日,我再度收拾好行囊,决意离宫。
此间事了,大仇得报,我再没有留在这座宫城里的理由。
我择了一个静谧的雪夜出宫。
临在宫门口,我回望了一眼福宁殿。
那座大殿里仍是燃着烛灯,静谧冷清。
江淮润大抵还在批阅奏折吧。
我回过首,纵使他待我再好,我亦不可留恋其间。
带着江淮润给我的御令,我方可自由出入宫门。
出了宫,我租了辆马车离去。
一夜清寂月色伴我独行。
我本该感到解脱的,却不知为何,只觉心中空了一块。
身后蓦地传来呼声——“朝朝!”
这道清冽的、温润的、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马车后响起。
车夫回过道:“姑娘,后头似是有人在唤你。”
我拉下车帘,踌躇片刻,到底还是说道:“不必搭理,接着赶路便是。”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急促。
我手心里的帕子不自觉被我绞得皱巴巴的,我只觉整颗心也绞在了一块儿。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我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回道:“姑娘,那人的马拦在前面,我们过不去啊。”
江淮润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朝朝,让我再见一见你,好不好?”
我几乎能从他的声音听出“卑微”二字。
夜色沉寂寂的,恍惚天地间只余下了我和江淮润之间的僵持。
良久,江淮润又唤了一声:“朝朝?”
犹豫许久,我还是下了马车。
夜色里,我望见江淮润那双清润真挚的眼眸,恍若初春时消融的冬雪。
见到我的第一刻,江淮润便情不自禁地将我揽入怀中。
他的怀抱太过汹涌、炽烈,几乎抱得我喘不过气来。
直到我挣扎了片刻,道:“江淮润,我喘不过气了。”
江淮润才满怀愧疚地将我从怀里放了出来。
“朝朝,我想明白了。”
我有些不解:“你明白什么了?”
“是我思虑欠妥,”江淮润道:“我怎可让你做敌国的皇后。”
“我已决定了,归复周国领土,还如从前一般,两国交好,永不犯境。”
我微微蹙起眉,道:“可父皇已经离世,谁能统领周国?”
江淮润伸出手,轻柔地抚上我的发梢。
而这一次,我没有再躲避。
“朝朝,去做女帝吧,你值得的。”
我的呼吸一滞,心下震撼不已。
一方面而言,江淮润所说的提议是我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另一方面,他身为一国之君,竟甘愿将江山拱手相让,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可这毕竟是你拼杀来的江山,你的臣民们又如何会同意?”我说道。
江淮润温温笑道:“当年我本就不同意皇兄攻打周国,这方土地原本就应该是周国的土地,我们靖国土丰民安,也不该做这抢夺的事情。”
“更何况。”
江淮润捧起我的手,温热的指缘在我的掌心里反复摩梭着,像一片柔软的湖汪。
“朝朝,于我而言,你比万千江山更重要。”
11.
江淮润在次日颁布了诏令,归复周国领土,由我接任周国皇位。
群臣议论纷纷,民心动荡不安。
而我登基以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开放女子求学的新政。
如此,又有大批群臣上奏谏言。
一封又一封奏疏积满了整个福宁殿。
我对此无动于衷,我知道,要做一个好的君王,最紧要之事不是和群臣之间辩驳个胜负出来,而是真正的为民做事。
令我没想到的是,江淮润竟站出来为我说话。
“你们当中有些臣子,是前朝周国的臣子!你们的公主仍在竭力光复周国荣耀,你们如今大行反对,还对得起提拔你们的先帝吗,对得起你们的家国吗!”
众朝臣们纷纷愧疚地低下了头,不敢发一言。
我望着拼命为我激辩的孤绝身影,不自禁地笑了笑,只觉得这个腊月竟也分外暖和。
后一个月内我大力推行新政,减免农民赋税,鼓励开垦荒地,周国经济蒸蒸日上。
偶尔微服私访时,我能听见田地里农名们的讨论声。
“如今的女帝真好啊,是一个真正能体谅民心的皇帝。”
“是啊,从前农税压得我踹不过气来,如今日子是越来越有盼头里。”
我坐在马车里,微微一笑。
送往福宁殿的谏言奏疏也越来越少,大臣们少有偏见。
只是朝臣们却对后位一事有了意见。
“女帝当政数月,却迟迟没有立后,依臣之见,后位不可悬空,不如从几个世家子弟中挑选?”
我垂首思虑片刻,点了点头,道:“也是,那便由诸爱卿拟好名单画像呈送福宁殿吧。”
12.
是夜,宫人们为我点好烛灯。
我挥了挥袖,示意宫人们都退下。
殿内长桌上摆放着大臣们送来的名单与画像。
我随意挑起一副,眸光不经意地在画像上扫了扫。
殿门口传来敲门声。
我不耐地蹙了蹙眉,道:“不是叫你们退下吗?”
门口的人没有回话。
片刻后,一道温润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朝朝,不要与旁人成婚,好不好?”
我的心倏然跳了跳。
尔后,江淮润从我手中夺过画像,将其扔进了烛台。
紧接着,他又把桌上所有名单与画像一并扔进了烛台中焚烧干净。
“你不是应当在靖国吗?”我问道。
江淮润伸指抚上我的眉梢,一双焦灼的视线却一刻也没从我身上离开过,像是生怕我跑了似的。
“我听闻诸臣要你立后的事了,你要我如何坐得住?”
我开口道:“可是国不可一日无后。”
江淮润倏地将我揽入怀中,
他身间的松雪气息在我的鼻息间蔓延。
我听见他一字一句郑重道:“朝朝,我心悦你。”
“我欲两国联姻,你可愿意?”
江淮润仍是小心翼翼地征求着我的意见。
“可自古以来,哪有两帝之间联姻的先例?”
“那我便偏要开了这道先河。”
明月洒落在他眸间,灼光熠熠。
13.
我与江淮润大婚的日子定在了十五。
正是晴好月圆时。
两国百姓皆夹道相迎,山尖上的梅花簌簌而落。
江淮润一身大红喜服打马而来,身姿清绝飒爽。
其眉宇间的霜雪早已消融,只有藏不住的欢喜。
我身着凤冠霞帔,端坐在花轿之中,心也随着花轿的晃动而微微起伏。
透过花轿的缝隙,我看到街道两旁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心中满是温暖与感慨。
江淮润从马上走下来,掀开花轿的帘子,伸出手迎我下轿。
我伸手搭在江淮润的掌心上,温温的暖意与松雪的清芬自指尖弥漫。
从轿上行下来,江淮润揽过我的腰肢,牵着我朝大殿行去。
今日两国朝臣也来相庆,东华门前的大道上,尽是拱手相贺的大臣。
他们今日没有穿官袍,皆是穿上了最喜庆的那一身袍服。
一瓣梅花从宫墙外飘落进来。
我愣了神,想起了火海中母亲拼死护着我时所说的话。
“朝朝,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为娘和你父皇一起好好活下去,去看更广阔的世界,去体会世间的欢喜情爱,阿娘不希望你活在仇恨当中。”
那时的我瑟缩在母亲怀中,哭个不停,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母亲为我拭去眼角的泪珠,不断安慰我:“朝朝,若有朝一日,你能寻到自己的幸福,阿娘便化作梅花来看你。”
我伸手接住这瓣梅花,喉头哽咽。
“阿娘......”
江淮润搂过我的肩膀,轻轻拍抚着我。
我知道,那是他安慰的方式。
但听江淮润温柔道:“朝朝,你看,母妃她在祝福我们呢。”
我抬眸望向他,眼中泪光闪烁,却也满是幸福。
时至酉时,冬日里天黑得总是快些。
月上柳梢,月华如水般流泻满室。
我端坐于福宁殿内。
艳红喜气的霞帔披在我的头间,我听见门口传来推门的声音。
尔后,那道熟悉的松雪气息在屋内肆意弥漫。
身旁的如意秤被拿起,江淮润轻轻挑开我头间的霞帔。
我适时仰头望向他,月色洒落满身,江淮润一瞬失了神。
自与他相处以来,我极少浓妆艳抹。
如今这一身红妆喜服,倒衬得我整个人若雪中红梅般妍丽。
良久,江淮润才想起放下手中的如意秤。
他坐在我的身侧。
我从旁端起合卺酒,江淮润却抽过我手中的酒盏,将其置于一旁。
江淮润道:“酒是偏苦偏涩之物,朝朝,我不愿你吃一丁点儿苦。”
我挑了挑眉,笑道:“可大婚之夜不喝合卺酒,那该喝什么?”
他从喜盘里拿出两块糖糕,将其中一枚递给我。
“幼时你给了一块糖糕给我,你和我说:若是觉得日子太苦的时候,吃上这块糖糕就会好很多。这句话,还有这块糖糕的味道我一直记在心里。”
说罢,江淮润拿起糖糕喂向我。
我轻轻咬下一口,愣了神。
“这味道……”
这味道和母妃所做的糖糕味道,相差无几。
“朝朝,这是我亲手做的糖糕,我几乎做了上百次,才还原出这种味道。”
我们以糖代酒。
糖糕的甜腻沁着舌尖与喉头。
江淮润轻轻捧起我的脸颊,尔后闭上双眸。
紧接着一张清冽柔软的唇覆在了我的唇间。
糖糕的清甜在唇齿间迸开。
我本以为如江淮润这般的人,他的吻定然是汹涌的、炽烈的。
可此刻,他只是轻柔的抚着我的发梢,如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的一吻。
仿佛生怕我碎了似的。
“朝朝,我倾慕你这件事,从十余年前便开始了,往后亦然。”
此后的岁月里,我与江淮润相敬如宾,琴瑟和鸣,两国交秦晋之好,两帝共治,民生富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