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香误:替身错嫁薄情王(冰冷萧执苏晚照)最新推荐_最新推荐残香误:替身错嫁薄情王(冰冷萧执苏晚照)
血,是烫的。
萧执的手指,铁钳般扣住我的下颌,迫使我仰起头。
龙凤喜烛的光在他眼底跳跃,却照不进一丝暖意,只有一片冰封的深潭。
那双曾让我在无数个闺阁梦里描摹过的眼,此刻淬着毫不掩饰的鄙薄与厌弃。
“喝下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看清楚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个影子,一个赝品。”
红艳的合卺酒液,带着他指尖残留的冰冷,粗暴地灌入我的喉咙。
辛辣的酒气直冲颅顶,紧随其后的,是某种更尖锐、更阴毒的东西在脏腑深处猛地炸开!
剧痛瞬间攫住了我,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在腹内疯狂搅动。
“唔——!”
我猛地弓起身子,脏腑翻江倒海,一股腥甜汹涌地顶了上来。
温热的液体喷溅而出,落在绣着繁复缠枝莲的大红锦被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粘稠的暗红。
是血,混着那杯鸩酒,在喜庆的赤色上涂抹出死亡的污迹。
我伏在冰冷的被褥上,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
口腔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
我用尽力气抬起手,颤抖的指尖擦过唇角,抹下一片湿滑粘腻的猩红。
萧执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玄色的喜服衬得他面容如玉,却也冷硬如石。
那双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我呕出的不是血,只是一捧无关紧要的尘埃。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的眸子。
疼痛让视线有些模糊,但我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那丝一闪而过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愕。
我咧开嘴,血丝黏连在齿间,却努力勾出一个近乎妖异的弧度,声音嘶哑,却字字清晰,像钝刀刮过骨头:
“侯爷...这杯合卺酒里...滋味如何?”
我喘息着,胸腔里火烧火燎,“那...引子,可是...用你的心头血...炼的。”
空气瞬间凝滞。
萧执脸上那层冰封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瞳孔猛地一缩,方才的冷漠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怒取代,仿佛被毒蛇噬咬。
他死死盯着我,眼底翻涌起风暴,那风暴深处,似乎还混杂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料到的、被冒犯的痛楚。
“你说什么?”
他俯下身,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嘶哑,气息喷在我的脸上,冰冷刺骨。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震怒而紧绷的下颌线条,那点报复性的快意如同毒藤蔓在心口疯长,缠绕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王府上下,从扫洒的粗使婆子到管事的嬷嬷,谁不知道呢?
新进门的夫人沈知微,不过是仗着眉眼间那几分模糊的相似,才得以顶替那位远在江南养病的、真正的白月光——苏晚照,坐上这侯府正妻的位置。
一个卑劣的替身。这就是我的全部意义。
“我说…”我积聚起残存的气力,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甜。
“你灌我的酒里…下了毒。引子…是你每月初一取心头血…滋养的那味‘锁心’…”
“闭嘴!”
他厉声打断,额角青筋暴起,那只刚刚灌我毒酒的手猛地抬起,带着凌厉的风声朝我挥来。
掌风刮过脸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却在离我肌肤毫厘之处生生顿住。
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攥紧了拳,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惊怒翻腾如沸,死死锁住我,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的模样。
他大概从未想过,我这个沉默温顺、只凭着一张脸被抬进来的“赝品”,竟敢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触及他心底最隐秘、最不容触碰的禁地——那味需要他心头血为引、为苏晚照续命的奇毒“锁心”。
喉间又是一阵腥甜翻涌,眼前阵阵发黑。
身体里的力气正随着那毒酒的效力飞速流逝。
我支撑不住,软软地倒回那片冰冷的、沾满污血的锦缎里。
意识沉浮间,仿佛又闻到了江南潮湿水汽里,那缕若有似无的、清冷的梅香。
那是我亲手调制的香囊,浸透了我多少个日夜的心血,只为压制他体内因战场旧伤积郁的寒毒,护住他心脉。
那个香囊……本该是我的……
可它最终,却挂在了苏晚照的腰间,成了她“救命之恩”的铁证,也成了将我钉死在“替身”耻辱柱上的铁钉。
没人知道,那个雨夜,从泥泞里将他拖回破庙、用尽所有珍贵香料为他驱毒吊命的人,是我沈知微。
更没人知道,苏晚照是如何“恰好”出现,如何“恰好”取走了那个遗落的、浸透我气息的香囊。
萧执,你这高高在上的侯爷,你这心盲眼瞎的蠢货!
黑暗彻底吞没我之前,我似乎听到他压抑着暴怒的低吼在空旷的喜房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来人!叫府医!快!”
王府的日子,是浸泡在冰水里的丝绸,表面光鲜,内里刺骨寒凉。
萧执那夜震怒之后,并未再对我用刑,或许是顾忌我体内那杯毒酒与他自身心脉相连的“锁心”之引。
府医战战兢兢地开了方子,苦涩的药汁一日三次地灌进来,吊着我的命,也让我时刻记着那夜的屈辱与疼痛。
他不再踏入我的“栖霞苑”。
我这个顶着正妻名头的“夫人”,成了侯府里一个尴尬又碍眼的存在。
下人们看我的眼神,混杂着轻蔑、怜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畏惧那夜我嘴角带血、眼神妖异的模样。
他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却又刻意地保持着距离,仿佛我是什么不祥的秽物。
我成了这偌大侯府里一个活生生的笑话,一个被厌弃的摆设。
唯一能让我暂时忘却这冰冷囚笼的,是香料。
我的陪嫁里,有几箱沉甸甸的、父亲生前为我搜罗的珍奇香料。
檀香、沉香、龙涎、冰片、苏合……还有晒干的奇花异草。
这些沉默的精灵,是我在沈家后宅里唯一的慰藉,也是我如今在这侯府深渊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栖霞苑最偏僻的西厢房,被我改成了调香之所。
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面窥探的视线和初春料峭的寒气。
紫铜小炉里,银炭烧得暗红,热气烘烤着上方悬着的精巧银熏球。
我将碾磨成细粉的沉香投入熏球内胆,又小心翼翼地添入几片薄如蝉翼的龙脑香冰片。
细白的手指捻起一小撮晒干的、颜色奇异的“血萼兰”花瓣粉末,屏息凝神,轻轻撒入。
这是父亲早年重金购得的异域奇花,据说有调和阴阳、温养心脉之效,极为罕见。
青烟袅袅升起,初始是沉香的厚重醇郁,接着龙脑的清冽透入,如同冰雪覆盖大地,最后,那血萼兰奇异的、带着一丝微甜暖意的幽香丝丝缕缕地缠绕上来,将前调与中调完美地融合、包裹。
一种奇异的宁静感随着这独特的香气弥漫开来,仿佛能抚平灵魂深处的褶皱,带来一种近乎神启般的平和。
我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这“凝魄”香的气息,腹中因毒伤残留的隐痛似乎都在这暖意中舒缓了几分。
这香,我花了无数个日夜琢磨,无数次失败才最终定下配方。
它不仅仅是为了压制我体内残留的“锁心”之毒,更是……我心底深处一个连自己都不敢深想的隐秘念头。
指尖抚过香料匣子底层,那里静静躺着一小包用丝帕包裹的、暗红色的粉末——那是每月初一,从萧执心口取出的、带着他体温与生机的“心头血引”,被府医秘密送来入药。
每一次触碰,指尖都仿佛被灼伤。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丫鬟带着哭腔的呼喊,由远及近,直直撞碎了西厢房内凝滞的香雾。
“侯爷!侯爷!不好了!苏姑娘…苏姑娘她…”声音尖锐地刺破宁静,带着灭顶的恐慌,“她呕血不止,气息…气息快没了!”
“哗啦!”
萧执的身影裹挟着凌厉的寒风猛地撞开了西厢房的门帘,卷进一室冷意,瞬间冲散了满屋的暖香。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玄色衣袍上似乎还沾染着外面料峭的春寒,俊美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与一种濒临失控的暴戾。
那双深潭般的眸子,此刻被猩红的血丝布满,像择人而噬的困兽,直直地、精准地钉在我身上。
“沈知微!”
他的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滚烫的怒火和绝望,“‘锁心’的解药!快给我!晚照她…她不行了!”
他几步跨到我跟前,巨大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属于他的、带着铁锈与寒意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压迫感。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苏晚照…果然是她体内的“子蛊”反噬了?毒发如此迅猛!
来不及细想,也顾不得他语气中的蛮横与理所当然,我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个贴身藏着的、日夜用体温温养的锦囊。
那里面,是我用血萼兰为主料,融入了“锁心”解药所需的核心中和剂,再加上我日夜用自身精血气息温养,才最终调和而成的“凝魄香”香丸。
它或许无法根治“锁心”,但绝对能暂时压制苏晚照体内此刻狂暴的“子蛊”,吊住她一口气!
这是我压箱底的东西,是我在无数个绝望的深夜里,对着香料一点点试出来的生机!
“这个…或许能…”我急切地将那个小小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囊递过去,指尖因为紧张和虚弱而微微颤抖。
然而,我的话音未落。
萧执的目光落在我手中那个不起眼的锦囊上,那眼神,不是看到希望,而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污秽、极其恶毒的东西!
他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被汹涌的、为苏晚照而生的巨大恐惧和愤怒彻底吞噬。
“你的东西?”他猛地嗤笑出声,那笑声尖锐刺耳,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与厌恶,“你也配?!”
话音未落,他那只骨节分明、曾灌我毒酒的手,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狠狠挥出!
“啪!”
不是打在我脸上。
那只手,精准地、带着摧毁一切的决绝,狠狠打在了我递出锦囊的手腕上!
剧痛瞬间从腕骨炸开,沿着手臂直冲大脑。我痛呼一声,手指再也无法握住。
那个小小的、凝聚了我所有心血的锦囊,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
它没有落在地上。
萧执的另一只手,快如闪电,竟在锦囊飞出的瞬间,一把凌空抓住!
他看也不看,仿佛那锦囊是什么沾满瘟疫的秽物。
他猛地转身,几步冲到西厢房角落那个取暖用的炭盆边。
炭火正红,发出噼啪的轻响。
“晚照的命,岂容你这等卑贱赝品的东西玷污!”
他怒吼着,带着一种毁灭的快意,手臂高高扬起,然后,决绝地、毫不犹豫地,将那个装着“凝魄香丸”的锦囊,狠狠掷入了熊熊燃烧的炭火之中!
“不——!!!”
我的尖叫撕心裂肺,盖过了炭火吞噬锦囊时发出的轻微“嗤”响。
身体比意识更快,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不顾一切地伸手想要从通红的炭火里抢回那一点渺茫的希望!
“滚开!”萧执的手臂像铁棍一样横亘过来,毫不留情地狠狠将我搡开。
巨大的力道让我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额头不知撞到了哪里,温热的液体瞬间流下,模糊了视线。
但我顾不上疼,挣扎着抬头,目光死死盯住炭盆。
晚了。
太晚了。
那火焰贪婪地舔舐着,小小的锦囊瞬间被火舌吞噬、蜷曲、变黑。
一股奇异而浓郁的香气在焦糊味中猛地爆发开来——那是血萼兰的清甜暖香混合着沉香最后的余韵,还有…被彻底焚毁的绝望。
香气浓郁得令人窒息,却又转瞬即逝,如同一个短暂而凄厉的挽歌。
火光跳跃,映照着萧执那张因愤怒和担忧而扭曲的脸,也映照着我脸上蜿蜒而下的、不知是血还是泪的温热液体。
他站在那里,像一尊冰冷的煞神,看着炭火彻底吞噬掉那唯一的希望,仿佛只是烧掉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垃圾。
他看我的眼神,只剩下刻骨的憎恶,仿佛我是这一切灾难的源头。
“晚照若有三长两短,”他每一个字都淬着寒冰,砸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我要你沈家满门陪葬!”
说完,他再不看地上狼狈如泥的我一眼,猛地转身,带着一身戾气,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只留下满室呛人的焦糊味和那曾经温暖、如今却冰冷刺骨的奇异残香。
我瘫倒在冰冷的地砖上,额头伤口的血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腥。
炭盆里的火还在燃烧,偶尔爆出一两点火星,像嘲讽的眼睛。
手腕和全身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但都比不上心口那被彻底掏空、又被狠狠践踏的绝望。
那被烧掉的,不仅仅是一颗香丸,一个锦囊。
那是我的命,是我在这无望深渊里,为自己、为那个可笑的执念,小心翼翼守护的最后一点微光。
现在,连这点光,也被他亲手,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地狱。
“呵…呵呵……”我蜷缩起身体,发出破碎的、连自己都陌生的笑声。
笑声在空旷的西厢房里回荡,带着无尽的凄凉和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萧执,你既已亲手断绝了所有的路……那便,如你所愿吧。
苏晚照终究没死。
萧执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或许是动用了宫中珍藏的续命圣药,或许是寻访到了什么隐世名医,硬生生将她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消息传到栖霞苑时,我正对着铜镜,用湿帕子一点点擦去额角伤口边缘干涸的血痂。动作很慢,指尖冰凉。
镜中人脸色苍白如纸,眼底一片沉寂的死水,再无波澜。
替身的价值,似乎随着苏晚照的“康复”而彻底清零。
栖霞苑成了真正的冷宫。
送来的饭菜一日比一日粗糙敷衍,有时甚至是冷的。
炭火也断了,初春的寒意无孔不入地钻进骨髓。
偶尔有丫鬟婆子经过院外,低低的议论声会飘进来:
“那位…算是彻底完了…”
“活该!心思歹毒,连苏姑娘都敢害…”
“侯爷没立刻休了她,已是天大的仁慈了…”
仁慈?
我扯了扯嘴角,镜中的脸也露出一个僵硬而空洞的笑。
是啊,他留着我这条命,大概只是为了等苏晚照彻底好全,再亲手处置,给他心尖上的人一个交代吧。
或者,是那杯与他心脉相连的毒酒,让他投鼠忌器?
无所谓了。
心口那片地方,早已被那夜炭盆里焚毁的香灰彻底填满,冰冷,死寂,再不会为任何事跳动。
我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
几件半旧的衣裳,父亲留给我的几本香谱,还有一小包珍贵的香料种子——那是我最后的念想。
我将它们仔细地包好,藏在最贴身的衣物里。
离开的念头一旦生根,便疯狂滋长。
这侯府的每一寸空气都让我窒息,每一眼雕梁画栋都提醒着我的不堪。
我要走,离开这个囚笼,离开这座活死人墓。
哪怕出去就毒发身亡,曝尸荒野,也好过在这里,在他和苏晚照的阴影下,像一具行尸走肉般腐烂。
机会在一个浓雾弥漫的清晨悄然降临。
府里似乎出了什么大事,前院一片嘈杂混乱,隐约能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和侍卫跑动的呼喝。
连看守栖霞苑的婆子也探头探脑,心神不宁。
趁着她去前院打听消息的间隙,我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衣裳,将头发胡乱挽起,用布巾包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寂的眼睛。
然后,像一缕游魂,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栖霞苑的后角门。
府邸的侧门竟然也无人看守。
浓重的晨雾成了最好的掩护。
我贴着冰冷的墙壁,心跳在死寂中擂鼓,一步步挪向那扇通往自由的小门。
手指触碰到冰凉粗糙的门栓时,一丝微弱的、几乎不敢置信的希冀,终于艰难地刺破了心口的冰层。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我拉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外面,是同样被浓雾笼罩的寂静长街,空无一人。
清冷的、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第一次呼吸。
自由!
我迈开腿,就要踏入那片迷雾之中。
“你想去哪里?”
一个冰冷彻骨的声音,如同鬼魅,自身后浓雾的深处骤然响起!那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疲惫。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迈出去的脚,悬在半空,怎么也落不下去。
浓雾翻滚着,缓缓分开。
萧执高大的身影一步步踏出,像从幽冥里走出的煞神。
他身上的玄色锦袍带着露水和尘土的痕迹,靴底沾满泥泞,显然刚从外面赶回。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布满了长途跋涉的憔悴,眼下是浓重的青黑,下巴也冒出了胡茬。
但最慑人的,是他那双眼睛。
不再是深潭般的冰冷,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的赤红火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我身上。
那目光,沉重得像山岳,压得我几乎窒息。
“沈知微,”他一步步逼近,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磨过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疲惫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你竟敢逃?”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苏晚照的床前吗?
这浓雾弥漫的清晨,这偏僻的侧门……他怎么会如此精准地堵住我?
一种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我。
“侯爷…”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板上,退无可退。
“晚照又毒发了!”
萧执猛地低吼出声,那声音里的痛苦和恐惧像实质的刀刃,割裂浓雾,“比上次更凶险!宫里的药石罔效!那些庸医束手无策!”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那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憎恶,而是混杂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孤注一掷的疯狂,像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那稻草是毒刺:
“你上次那个锦囊!那个被你烧掉的鬼东西!告诉我,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怎么配?!告诉我!”
锦囊?凝魄香?
他竟然……是为了那个被他亲手焚毁的香囊,才如此狼狈地追来?
荒谬!太荒谬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笑意猛地冲上我的喉咙。
我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脸上从未有过的仓皇失措,那压抑了太久的悲愤和尖锐的讽刺终于冲破冰封,化作嘶哑的笑声从齿缝里挤出:
“呵…呵呵呵……侯爷现在想起那个‘卑贱赝品的东西’了?”
我抬起手,指着自己额角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狰狞伤口,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颤抖:
“你亲手烧了它!你把它扔进火里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你说它不配沾苏晚照的手!你说它玷污了她!现在,你倒来问我要?”
“告诉我!”
萧执仿佛完全听不到我的控诉,他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将我彻底笼罩。
他双手用力抓住我瘦削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剧烈地摇晃着。
“告诉我那里面有什么!血萼兰是不是?还有呢?!沈知微!说话!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眼底的疯狂几乎要溢出来,是真正的杀意。
肩膀传来钻心的疼痛,骨头像是要裂开。
浓雾湿冷,他滚烫而绝望的气息喷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我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却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所有的恐惧、愤怒、委屈,在这一刻都沉淀成一种死水般的绝望。
原来,在他眼里,我存在的意义,自始至终,都只是苏晚照的一味药引。
有用时,可以不顾我的生死灌下毒酒;无用时,可以弃如敝履;需要时,又可以像现在这样,如同对待一个物件般逼问、掠夺。
心口那片冰封的死寂之地,最后一丝微弱的余烬,也彻底熄灭了。
“杀了…我?”我停止了挣扎,抬起头。
隔着朦胧的雾气,直直地望进他因疯狂而赤红的眼底,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穿透浓雾的冰冷,“好啊。侯爷,动手吧。”
我甚至微微扬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像一个引颈就戮的祭品。
“反正…这条命,早在你灌下那杯合卺酒的时候,就该绝了。能死在你的手上,也好过…做那永远照不亮别人的影子。”
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混着额角伤口渗出的血丝,滑过冰冷的脸颊,滴落在他紧抓着我肩膀的手背上,滚烫。
萧执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双赤红的、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在触及我脸上冰冷的血泪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面翻涌的暴戾和杀意,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的裂痕,被一种猝不及防的、巨大的茫然和…痛楚所取代。
他抓着我的手,力道竟不由自主地松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急促凌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侍卫声嘶力竭的呼喊,穿透浓雾,直刺耳膜:
“侯爷!侯爷不好了!苏姑娘…苏姑娘她撑不住了!太医说…说就在这一时三刻了!”
这声呼喊,如同惊雷炸响在萧执耳边。
他眼底那短暂的茫然和痛楚瞬间被更汹涌、更纯粹的、为苏晚照而生的巨大恐惧彻底淹没!
那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瞬间忘记了眼前的一切!
“晚照!”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转身就要冲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动作仓皇,甚至踉跄了一下,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北侯威仪?
然而,就在他松开我,心神完全被苏晚照垂危的消息攫住的那一刹那——
我动了。
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像一支离弦的、决绝的箭,朝着与侯府、与他、与苏晚照完全相反的方向——那浓雾弥漫、未知的黑暗深处,狂奔而去!
“沈知微!”身后传来萧执惊怒交加、近乎撕裂的咆哮。
风声在耳边呼啸,冰冷的雾气扑打在脸上,带着自由的气息,也带着死亡的召唤。
腹中那沉寂的“锁心”之毒,似乎也因这剧烈的奔跑而蠢蠢欲动,尖锐的疼痛开始蔓延。
但我不管不顾,只想逃离,逃离这窒息的一切!
身后的马蹄声和怒吼声越来越近,如同催命的鼓点。
浓雾遮蔽了前路,我只能凭着本能,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奔跑。
脚下越来越崎岖,湿滑的泥土和碎石硌得脚心生疼。
直到冰冷的、带着水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来,眼前骤然开阔——
一片断崖!
浓雾在崖边翻涌,如同通往幽冥的入口。
深不见底,只有呼啸的风声从下方传来,空洞而恐怖。
我猛地刹住脚步,碎石在崖边簌簌滚落,坠入无边的雾海,瞬间消失无踪。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马蹄声在崖边不远处骤然停住,沉重的脚步声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一种失控的恐慌疾奔而来。
“沈知微!你给我站住!”
萧执的身影冲破浓雾,出现在崖边。
他脸色煞白,胸膛剧烈起伏,看着站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的我,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彻底失控的、濒临毁灭的噩梦。
他伸出手,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了调:“回来!你给我回来!晚照她……”
“苏晚照?”我打断他,背对着万丈深渊,缓缓转过身。
狂风卷起我灰布衣裳的下摆,猎猎作响,仿佛随时要将我撕碎。
脸上早已泪痕交错,混杂着血污,狼狈不堪,但我的声音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她与我何干?”
萧执似乎被我这异样的平静和话语里的冰冷刺得窒了一瞬,他眼底翻涌着混乱的风暴——对苏晚照濒死的恐惧,对我站在悬崖边的惊骇,还有一丝被彻底忽视和冒犯的暴怒。
“我知道‘锁心’怎么解!”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试图抛出最后的筹码。
“只要你肯救晚照!我答应你!我答应你任何条件!休书!放你走!沈家的前程!你要什么都可以!解药!给我解药!”
他一边嘶吼着,一边竟真的踉跄着向前一步,那姿态,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近乎卑微的乞求。
他死死盯着我,仿佛要从我脸上榨出最后一丝希望。
解药?
我看着他脸上那份为苏晚照而生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和恐惧,看着他此刻因为那个女人的性命而流露出的从未有过的“卑微”,心底那片死寂的冰原,终于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涌出的是滚烫的、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解药?”
我轻轻重复着,嘴角一点点勾起,那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最后变成一个无比灿烂、却又无比凄凉、带着血泪的惨笑。
笑声在空旷的悬崖上回荡,被风吹得支离破碎,如同鬼哭。
“萧执啊萧执……”
我笑着摇头,眼泪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却清晰地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和脸上瞬间褪尽的血色,“你到现在…还在问我要解药?”
我抬起手,不是去摸什么解药,而是颤抖着,伸向自己空荡荡的腰间,指向那早已被焚毁的锦囊曾经所在的位置,指向那夜炭盆里跳跃的、吞噬一切希望的火焰。
“你心心念念的解药…那个能救你、也能救她命的东西……”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控诉和一种毁灭性的快意,字字如刀,狠狠劈向他。
“早就被你亲手…扔进火里烧成灰了!”
“就在你为了苏晚照…撕碎它、践踏它、把它当成垃圾一样烧掉的时候!”
“它…连同我最后一点妄念…一起…被你烧得干干净净了!”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萧执的心口。
他高大的身躯猛地晃了晃,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
脸上那份为苏晚照而生的疯狂乞求瞬间凝固,然后寸寸碎裂,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打败性的震骇和恐惧所取代!
他死死地盯着我,瞳孔缩成了针尖,仿佛第一次真正“看见”我,又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他魂飞魄散的景象。
“不…不可能…”他喃喃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那个香囊…那香气…怎么会是…”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某个被刻意忽略、刻意扭曲的记忆碎片,正带着毁灭性的力量,试图冲破他认知的牢笼!
那夜炭盆里爆发出的奇异暖香…与记忆深处某个风雨飘摇的破庙里,那缕驱散寒毒与绝望的清冷梅香…重叠了?
看着他脸上那份天塌地陷般的震骇与痛苦,看着他眼底第一次为我而生的、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我心中那片岩浆般的悲愤,竟奇异地平息了。
原来,让一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瞬间崩塌,只需要一个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够了。
真的够了。
腹中的剧痛如同毒蛇噬咬,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喉咙里再次涌上熟悉的腥甜。
我知道,“锁心”之毒,已彻底压制不住了。
也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站在崖边、如同被抽去魂魄、脸上只剩下巨大空洞和不敢置信的男人。
他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曾经睥睨天下、掌控一切的定北侯,此刻脆弱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碎的纸。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解下了贴身藏在心口处的一个小小的、温热的物件——不是药,不是香囊。
那是一枚触手生温的白玉佩,质地温润,边缘却带着一道细微的裂痕。
那是父亲在我及笄之年赠我的护身之物,也是我在这侯府深渊里,唯一仅存的、与“沈知微”这个名字相连的念想。
玉佩的流苏上,系着一小块烧得焦黑、边缘蜷曲的锦缎碎片——那是我的“凝魄”锦囊,在炭盆里唯一没被完全焚毁的残骸,被我偷偷捡回,贴身藏着,像藏着一个早已死去的梦。
我握着那枚带着体温的玉佩和那块焦黑的残片,指尖眷恋地摩挲了一下那道裂痕,然后,抬起头,对着那个终于被真相击垮、脸上只剩下无边恐惧和空白的男人,绽放出此生最后一个,也是最平静、最解脱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片澄澈的、冰冷的、死寂的释然。
“萧执,”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穿透了呼啸的山风,落在他耳中,如同最后的审判,“你永远…也分不清……”
我微微一顿,身体向后,带着一种殉道者般的决绝与轻盈,仰面倒向身后那片翻涌的、深不见底的雾海。
“……真正救了你的人,是谁。”
话音落下的瞬间,指尖松开。
那枚温润的、带着裂痕的白玉佩,和那块焦黑的锦缎残片,脱离了我的掌心,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凄凉的弧线,直直坠向悬崖下方无边的黑暗。
紧接着,是我自己。
风声在耳边骤然变得凄厉无比,失重感瞬间攫住了全身。
冰冷的雾气扑面而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下坠,永无止境的下坠……
意识被急速下坠的狂风撕扯着,最后的画面,定格在悬崖边缘——
那个玄色的身影,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雕,僵直地、一动不动地钉在原地。
他脸上所有的血色都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灵魂的、巨大到无法承受的灰败和死寂。
那双曾经深不见底、或冰冷或暴戾的眼睛,此刻空洞地大睁着,死死地、绝望地,望着我坠落的深渊方向。
他的一只手,还徒劳地、僵硬地向前伸着,似乎想抓住什么。
但那里,除了呼啸的风和翻涌的浓雾,什么也没有。
只有我松开手时,玉佩撞击在下方某块凸起岩石上,发出的那一声清脆、冰冷、碎裂般的——
“叮!”
那声玉碎,如同冰锥,狠狠凿进萧执的颅骨。
“不——!!!”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嘶吼,终于撕裂了他凝固的喉咙,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在悬崖上空炸响!
那声音太过惨烈,惊得崖边枯树上的寒鸦扑棱棱飞起,呱呱怪叫着融入浓雾。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猛地扑到崖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目眦欲裂地向下张望。
深不见底的雾海翻涌着,吞噬了一切,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只有呼啸的风声,空洞地回应着他撕心裂肺的呼喊。
“沈知微!沈知微——!”
他一遍遍嘶吼着她的名字,声音从狂暴到嘶哑,最后只剩下破碎的气音。
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淹没、击垮。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支撑不住,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晚了。
一切都晚了。
那个被他视为赝品、被他轻贱、被他亲手一次次推向绝境的女人,带着那个打败了他所有认知的真相,当着他的面,纵身跃下了这万丈深渊!
“真正救了你的人…是谁…”
她最后的话语,如同淬了剧毒的诅咒,反复在他耳边回荡,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破庙…雨夜…刺骨的寒毒…那缕若有似无、却将他从地狱边缘拉回的清冷梅香…醒来时,看到的是苏晚照苍白关切的脸和她腰间那个散发着熟悉香气的香囊…
他一直深信不疑的“救命之恩”!
那个香囊…那个香气…
炭盆里爆发的奇异暖香…与破庙里的梅香…重叠了!
不是相似!是…同源!
“啊——!!!”
萧执猛地抱住头,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哀嚎,像濒死的野兽。
他佝偻着身体,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粗糙的岩石上,用力地撞击,仿佛要用肉体的剧痛来麻痹灵魂深处那撕裂般的悔恨。
鲜血从额角渗出,混着泥土和碎石,狼狈不堪。
“侯爷!侯爷您怎么了?”
随后赶到的亲卫被眼前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定北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只剩下崩溃的躯壳。
“找…给我找!”
萧执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赤红一片,里面是骇人的疯狂,他死死抓住亲卫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肉里,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性命令。
“立刻!下崖底!活要见人…死…死要见尸!给我把她找回来!找回来——!”
亲卫被他眼中的疯狂惊得连连后退:
“侯爷!崖下是万丈深渊,还有寒潭急流,这…这根本不可能…”
“闭嘴!”萧执暴怒地嘶吼,猛地甩开亲卫,自己挣扎着就要往悬崖下爬,“不可能也要找!必须找到她!她是…她是…”
那个呼之欲出的称呼,那个被他亲手碾碎的身份,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无法说出口。
她是那个雨夜真正救了他的人!
是他明媒正娶、却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辜负至死的妻!
“噗——”急怒攻心,加上连日奔波、心力交瘁,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碎石和泥土上,殷红刺目。
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重重地向后倒去,意识沉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
黑暗里,只有那枚碎裂的白玉佩坠落时发出的清响,和那缕若有似无、却再也无法抓住的残香,丝丝缕缕,缠绕不休。
三个月后。
栖霞苑依旧冷寂,却不再破败。
萧执下了死令,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必须保持原样,甚至比沈知微在时更加精心。
院中的西厢房,门窗紧闭,成了整个侯府最森严的禁地,除了萧执本人,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
房间内,紫铜小炉里的银炭永远烧着,维持着恒定的暖意。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而复杂的香气。
不再是单一的沉檀,而是混合了多种名贵香料的气息,被炉火小心地烘着,试图模仿、捕捉、留住某种早已消散的味道。
萧执独自一人坐在冰冷的矮榻上,面前铺开的丝帕上,放着几样东西:
一块烧焦蜷曲的锦缎碎片,边缘乌黑,是“凝魄”锦囊的残骸。
几粒晒干的、颜色奇异的“血萼兰”花瓣,失去了鲜活的光泽。
一小撮暗红色的粉末,用最上等的玉盒装着——那是他每月初一取出的“心头血引”。
还有……几片破碎的、边缘锋利的白色玉片。
玉质温润,却触手冰凉,那道细微的裂痕贯穿了最大的碎片,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他苍白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细微的颤抖,一遍遍抚摸着那些玉片锋利的边缘,指尖被割破也浑然不觉。
血珠渗出,染红了冰冷的白玉,又被他用丝帕小心地、徒劳地擦拭掉,留下淡淡的粉痕。
他像是在进行某种赎罪的仪式,又像是在通过这冰冷的触感,触摸那个早已消散在风中的身影。
他找遍了悬崖下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块礁石,搜遍了寒潭下游的每一片水域,甚至调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掘地三尺。
除了在崖底一块尖锐的岩石缝隙里,找到这几片染血的碎玉,再无线索。
沈知微,如同人间蒸发。
连同那个打败了他整个世界的真相。
“侯爷,”老管家颤抖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浓重的不安,“苏…苏姑娘那边…太医说…说恐怕就在这两日了…您…”
萧执的动作猛地顿住。
抚摸着碎玉的手指,瞬间僵硬如铁。
他缓缓抬起眼,那双曾经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深陷在眼窝里,只剩下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死寂。
三个月来,他几乎未曾合眼,不是在疯狂搜寻,就是枯坐在这间充满残香的屋子里,被悔恨啃噬。
苏晚照…这个名字像一根细针,刺入他麻木的神经,带来一阵迟滞的钝痛。
那个他曾用生命去守护、去深信不疑的女人,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她的病榻,成了他另一个无法面对的地狱。
“知道了。”他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毫无波澜。
他小心翼翼地将丝帕上的碎玉和香料残骸重新包好,像对待稀世珍宝,贴身放入怀中。
冰冷的碎玉隔着衣料硌在胸口,那寒意似乎能穿透皮肉,直抵心脏。
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推开西厢房沉重的门。
外面刺目的天光让他不适地眯了眯眼。
他没有立刻去苏晚照的“听雨阁”,而是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缓缓地、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侯府里走着。
府邸依旧华美,亭台楼阁,雕梁画栋。
可这一切,落在萧执空洞的眼里,都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灰败。
他走过曲折的回廊,脚步最终停在连接前院和后花园的一道月洞门前。
这里,是他曾经无数次匆匆路过、从未驻足的地方。
他的目光,被墙角处一丛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植物吸引。
那植物枝叶细弱,毫不起眼,却顽强地生长着。
此刻,在那枯枝败叶间,竟顽强地探出了几点小小的花苞!
那花苞的形状极其奇异,呈细长的管状,颜色是深沉的暗红色,如同凝固的血珠,在萧瑟的秋风中微微颤动。
血萼兰!
萧执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记得!
他记得沈知微初入府时,曾小心翼翼地在栖霞苑的角落种下过几株。
那时他只当她附庸风雅,甚至觉得她连种花都在模仿苏晚照的喜好(苏晚照偏爱牡丹芍药),心中只有厌烦。
后来栖霞苑荒废,这些花自然也无人理会,任其自生自灭。
他从未想过,这花竟是如此珍贵、如此奇异的血萼兰!
竟是“凝魄香”的核心!
竟是…她曾试图用来救他、也救苏晚照的…最后一丝善念!
他像被钉在了原地,死死盯着那几点暗红色的、脆弱的花苞。
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西厢房暖香缭绕中,专注调香的侧影;看到了她递出锦囊时,眼中那点微弱却真实的希冀;更看到了炭盆里跳跃的火焰,是如何吞噬掉那最后的暖意……
“噗——”
又是一口鲜血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他猛地侧头,猩红的血沫喷洒在月洞门冰冷的白墙上,如同几朵凄厉绽放的残梅。
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带着脏腑被碾碎般的剧痛。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震动都牵扯着心口那片被碎玉硌着的、早已千疮百孔的地方。
身体佝偻下去,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视线开始模糊,墙上的血痕,眼前摇曳的血萼兰花苞,还有记忆中那抹决然坠落的灰影,交织在一起,扭曲旋转。
“侯爷!侯爷您怎么了?!”远处传来仆役惊慌失措的呼喊。
萧执却再也听不清了。
剧痛和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沿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倒在地。
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他涣散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时空,落在那片翻涌着浓雾的悬崖之上。
耳边,仿佛又响起了那一声清脆、冰冷、永无止境的——
“叮……”